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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图书馆

铎丝·凡纳比里:
……历史学家,生于锡纳……若非她在斯璀璘大学担任教职两年后,邂逅了处于“逃亡期”的青年哈里·谢顿,她很可能继续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

——《银河百科全书》

16

哈里·谢顿如今置身的房间,比夫铭在皇区的住所来得宽敞。它是一间套房,其中一角充作盥洗间,却不见任何烹饪或进餐设备。四面都没有窗户,不过天花板上有个罩着网格的抽风机,不断发出稳定的轻微噪音。

谢顿带着些许失望,四处张望了一下。

夫铭以惯有的自信猜到了谢顿的心事,他说:“谢顿,只是今晚暂住而已。明天早上会有人来,把你安置到大学里,你就会比较舒服了。”

“对不起,夫铭,可是你又怎么知道?”

“我会做好安排,我在这里认识一两个人。”他露出一丝冷笑,“我帮助过他们,可以请他们还我一两个人情。现在,我们来谈谈细节。”

他定睛凝视着谢顿,又说:“你留在旅馆房间的行李等于通通丢了。里面有没有任何无法弥补的东西?”

“没有什么真正无法弥补的。有些私人物品我很珍惜,因为具有纪念价值,不过丢了就丢了吧。此外,当然还有些和论文有关的笔记、一些计算稿,以及那篇论文。”

“那篇论文如今是公开的资料,哪天它被视为危险的邪说,才会禁止流传——这是可能发生的事。话说回来,我总有办法弄到一份副本,这点我绝对肯定。无论如何,你都能重新推导一遍,对不对?”

“对,所以我说没有什么真正无法弥补的。此外,我还丢了将近一千信用点、一些书籍和衣物,以及回赫利肯的旅票,诸如此类的东西。”

“全都不成问题。我会用我的名义帮你申请一张信用瓷卡,记到我的账上。这样就能应付你的一般开销。”

“你实在慷慨得过分,我不能接受。”

“一点也不算慷慨,因为我这样做是希望能拯救帝国。你无论如何都要接受。”

“可是你付得起多少呢,夫铭?即使我勉强接受,也会良心不安。”

“谢顿,你的基本衣食住行,以及任何合理的享乐,我全都负担得起。自然,我不会希望你试图买下大学体育馆,或是慷慨地捐出一百万信用点。”

“你不用担心,可是让我的名字留下记录……”

“这没有关系,帝国政府绝不能对这所大学或其成员采取任何安全控制。这里有百分之百的自由,任何事都能谈论,什么话都可以说。”

“万一有暴力犯罪呢?”

“那么校方会以合理而谨慎的方式出面处理——其实几乎没有什么暴力犯罪。学生和教员都珍惜他们拥有的自由,并且了解它的分寸。过度的喧闹是暴动和流血的开端,政府可能就会觉得有权打破不成文约定,而派军队进入校园。没有人愿意发生这种事,甚至政府也不愿意,因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换句话说,丹莫刺尔本人也不能把你从这所大学抓走,除非大学里出现了至少一个半世纪以来从未有过的严重事端。反之,假如你被特工学生诱出校园……”

“有特工学生吗?”

“我怎么说得准?或许有吧。总之,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被威胁、被设计,或是直接被收买,从此就一直为丹莫刺尔或其他人服务。所以我必须强调一点:理论上你无论如何都很安全,可是没有任何人是绝对安全的,你必须自己多加小心。不过,虽然我给你这样的警告,我却不希望你的日子过得畏畏缩缩。整体而言,比起回到赫利肯或是跑到川陀以外的任何世界,你待在这里要安全得多。”

“我希望果真如此。”谢顿闷闷不乐地说。

“我知道的确如此,”夫铭说,“否则我会感到离开你是不智之举。”

“离开我?”谢顿猛然抬起头来,“你不能这么做。你了解这个世界,我却不然。”

“你将和其他了解这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事实上,他们对此地的了解甚至在我之上。至于我自己,我必须走了。我已经跟你在一起整整一天,我不敢继续不顾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绝不能吸引太多的注意。你应该记得,我和你一样有安全上的顾虑。”

谢顿不禁面红耳赤。“你说得对。我不能期望你不断为我赴汤蹈火,希望现在还没有毁了你。”

夫铭以冷淡的语调说:“谁知道呢?我们生在一个险恶的时代。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若说有什么人能创造安全的时代——即使不为我们,也要为我们的后代——那个人就是你。谢顿,让这个想法成为你的原动力。”

17

今晚睡眠与谢顿无缘。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思绪一直停不下来。在夫铭点了点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离他而去之后,谢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前所未有的无助。如今他置身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且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陌生角落。连唯一可以当做朋友的人(却也不到一天的交情)都不在身边,而且他对自己何去何从毫无概念,不论是明天或是未来任何时刻。

当然,这些想法全都无助于入眠。差不多在他绝望地认定今晚将失眠到天亮,而这种情况今后还有可能发生之际,极度的困倦终于将他席卷……

当他醒来的时候,屋内依旧一片黑暗——也并非全然如此,因为在房间另一侧,他看见一道明亮的红光在迅速闪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断断续续的嗡嗡声。毫无疑问,将他吵醒的就是这个声音。

当他正在努力回忆身在何处,并试图从感官所接收的有限讯息理出一个头绪时,闪光与嗡嗡声突然停止。接着,他听到一阵凶猛的敲击声。

敲击声想必源自房门,他却不记得房门的位置。此外,想必有个开关能让室内大放光明,可是他也忘了开关在哪里。

他在床上坐起来,沿着左侧墙壁不顾一切摸过去,同时大声喊道:“请等一下。”

他终于找到开关,房间在一瞬间注满柔和的光线。

他匆匆从床上爬起来,一面眨着眼睛,一面继续寻找房门。等找着之后,正要伸手开门,却在最后一刻想到应该谨慎行事。于是,他突然改用严肃而正经八百的声音说:“是谁?”

一个颇为温柔的女声答道:“我名叫铎丝·凡纳比里,我来找哈里·谢顿博士。”

话还未说完,一名女子已经站在门边,此时房门绝对尚未打开。

一时之间,哈里·谢顿万分惊讶地瞪着她,忽然又想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连身内衣。他发出一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喘息,慌忙向睡床奔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见到的只是个全息像。它不像真人那样轮廓分明,而且这名女子显然并未望着他,她现身只是为了表明身份。

于是他停下脚步,使劲吸了一口气,然后提高音量,好让声音穿出门外。“请你等一下,我很快会帮你开门。给我……或许半小时的时间。”

那名女子——或者说那个全息像答道:“我会等你。”说完影像就不见了。

房里没有淋浴设备,所以他用海绵擦了一个澡,将盥洗间的瓷砖地板弄得极其脏乱。盥洗间备有牙膏,可是没有牙刷,他只好用手指代替。然后,他又不得不套上昨天穿过的衣服。一切准备就绪,他才终于打开房门。

他在开门的时候,又想到她并未真正表明身份。她只不过报出姓名,但夫铭并没有说来找他的会是什么人——究竟是这个叫铎丝什么的,还是其他任何人。他会感到安全无虞,是因为全息像是个可人的年轻女子。可是他又怎能确定,她身边没有五六个充满敌意的年轻男子随行?

他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结果仅仅见到那名女子,于是将房门再拉开一点,刚好足够让她进来。然后,他立刻将房门关上并锁好。

“对不起,”他说,“请问现在几点了?”

“九点,”她答道,“已经不早了。”

只要是正式计时,川陀一律采用银河标准时间,因为唯有如此,星际贸易与政府行政才能顺利进行。然而,每个世界也都会使用当地计时系统,而对于川陀人随口所说的钟点,谢顿尚未完全熟悉。

“上午?”

“当然。”

“这个房间没有窗子。”他为自己辩护。

铎丝走到床边,伸手触向墙上一个小黑点。床头正上方的天花板立刻显现一组红色数字:0903。

她露出丝毫不带优越感的微笑。“很抱歉,”她说,“但我以为契特·夫铭会告诉你,我将在上午九点来找你。他的问题在于他一向无所不知,以致偶尔会忘记别人有时并不知道。而且我不该使用电波全息识别器,我猜你们赫利肯没有这种东西,只怕我一定把你吓着了。”

谢顿感到松了一口气。她的态度似乎十分随和而友善,而她随口提到了夫铭的名字,也就让他更加放心。他说:“你对赫利肯有相当的误解,凡……小姐。”

“请叫我铎丝。”

“铎丝,无论如何,你对赫利肯真的有误解。我们的确有电波全息像,不过我向来买不起那种设备。我周围的人也都没这个能力,所以实际上我并没有经验。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打量她。她的个子不算很高,就女子而言是中等高度,他这么判断。她的头发是略红的金色,但是不怎么闪亮,烫成了许多短短的发卷。(他在川陀见到许多女子拥有这种发型。这显然是本地的一种流行,在赫利肯则会受到众人的嘲笑。)她并没有惊人的美貌,可是看来赏心悦目,再加上似乎带着些许俏皮弧度的丰满双唇,使她显得更加可爱。她身材苗条,体格健美,而且看来相当年轻。(太年轻了,他不安地想到,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通过检查了吗?”她问道。(谢顿心想,她似乎和夫铭一样,也有本事猜中自己的心思,但也或许是他自己没有隐藏心思的本事。)

他说:“很抱歉。我好像在瞪着你,但我只是想对你做个估量。我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有任何朋友。”

“谢顿博士,请把我当朋友吧。夫铭君特别请我来照顾你。”

谢顿露出一抹苦笑。“就这个工作而言,你可能太年轻了点。”

“你会发现其实不然。”

“好吧,我会尽量不惹麻烦。可否请你再讲一遍你的名字?”

“铎丝·凡纳比里。”她一字一顿,说得很仔细。“我刚才说过,请叫我铎丝,而你要是不坚决反对,我准备称呼你哈里。在大学里我们相当不拘形式,而且人人都有一种几乎自觉式的努力,避免显露任何地位的象征,不论是天生的还是职位上的。”

“当然没问题,就请你叫我哈里吧。”

“很好,那我就继续不拘形式。比方说,拘泥形式的本能——如果真有这种东西——会让我请求你准我坐下。但是既然不拘形式,我就自便了。”说完,她就坐到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谢顿清了清喉咙。“显然我还没有完全清醒,我应该先说请你坐才对。”他在皱成一团的床铺边缘坐下,后悔自己未曾想到将它拉平一点——但是刚才他根本措手不及。

她以愉悦的口吻说:“哈里,我把计划跟你说一下。首先,我们到校园某间小餐厅去吃早餐。然后我会帮你在校舍找个房间,会比这间好些,至少会有窗子。夫铭曾嘱咐我用他的名义帮你申请一张信用瓷卡,不过我得花上一两天的时间,才能从官僚的校方行政系统弄一张来。在此之前,我负责支付你的花费,你可以事后再还给我——因为我们可以雇用你。契特·夫铭告诉我说你是个数学家,不知道为什么,这所大学严重缺乏这方面的优秀人才。”

“夫铭告诉你说我是个优秀的数学家?”

“事实上,他的确这么说过。他还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嗯,”谢顿低头望着自己的指甲,“我当然希望自己拥有这种评价,可是夫铭认识我还不到一天,而在此之前,他只听过我发表一篇论文,那篇论文的水准他根本无法判断。我想他那样说只是一种礼貌。”

“我可不这么想。”铎丝说,“他自己就是个了不起的人,而且他阅人无数,我愿意相信他的判断。无论如何,我想你总有机会证明你自己。我猜,你会写电脑程序吧。”

“当然。”

“我是说教学电脑,这点你要明白。我是在问你,能不能设计一些程序,来教授当今数学的各个领域。”

“可以,那是我的专长之一,我是赫利肯大学数学系的助理教授。”

她又说:“是的,我知道,夫铭跟我提过。这就意味着,大家当然都会知道你并非川陀人,不过这并不会构成严重问题。我们这所大学的主要成员是川陀人,但仍有不少来自各个世界的外星人士,这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我不敢说你绝不会听到诋毁外星的言语,然而事实上,这些言语出自外星人士之口的机会还比较大。对了,我自己就是外星人士。”

“哦?”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决定至少礼貌上该问一问。“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我来自锡纳星,你听过那个地方吗?”

倘若为了礼貌而撒谎,谢顿判断注定会露出马脚,因此他说:“没有。”

“我并不惊讶,它可能比赫利肯更名不见经传——不管这些,还是回到设计数学教学电脑的问题,我想这项工作也有良莠之分吧。”

“完全正确。”

“而你会做得又快又好。”

“我有这个信心。”

“那就没问题。校方会支付你酬劳,所以让我们出去吃一顿吧。对了,你睡得好吗?”

“出乎意料之外,睡得很好。”

“你饿了吗?”

“饿了,可是……”他迟疑了一下。

她喜孜孜地说:“可是你担心食物的品质,对不对?嗯,大可不必。同为外星人士,我能了解你对每样东西都掺入过量微生食品的感受,不过大学里的菜肴还不坏,至少教员餐厅如此。学生们则委屈一点,但正好能磨练他们。”

她起身朝门口走去,但谢顿不吐不快的一句问话又让她停下脚步。“你也是一名教员吗?”

她转过身来,对他露出顽皮的笑容。“我看起来不够老吗?我两年前在锡纳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就一直待在此地。再过两个星期,我就三十岁了。”

“对不起,”谢顿回报一个笑容,“但你看起来顶多二十四,很难不让人对你的学位存疑。”

“你这是体贴吗?”铎丝说。谢顿立刻感到一股喜悦袭上心头,他想:当你和一位迷人的女子谈笑风生时,毕竟不会百分之百感到像个陌生人。

18

铎丝说得没错,早餐绝对不差。有一道菜显然是蛋类,肉类则熏得很香。巧克力饮料或许是人工合成的(川陀人喜爱浓烈的巧克力,这点谢顿并不在意),不过相当可口,而面包卷也很好吃。

他觉得实在应该实话实说。“这是一顿非常美好的早餐,食物,气氛,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好。”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铎丝说。

谢顿四下望了望。一面墙壁上有一排窗户,虽然没有真正的阳光射进来(他突然想到,不知道过一阵子之后,自己会不会逐渐满足于漫射的光线,而不再在室内寻找一片片的阳光),餐厅内仍然光线充足。事实上,这一带相当明亮,地方气候电脑显然决定现在应该是大晴天。

每张餐桌都布置成四人座,大多也坐满这个人数,但铎丝与谢顿却单独占据一张餐桌。铎丝曾经和一些男男女女打招呼,并曾为谢顿介绍。那些人都很客气,却没有人加入他们两人。这毫无疑问是铎丝的本意,不过谢顿并未看出她是如何做到的。

他说:“铎丝,你没有为我介绍任何数学家。”

“我还没看到任何认识的。数学家大多起得很早,八点钟就有课。根据我个人的感觉,任何莽撞到敢修数学课的学生,总是希望愈早上完那堂课愈好。”

“我猜你自己不是数学家。”

“绝不是,”铎丝发出一声干笑,“绝对不是。我的专长是历史,我已经发表过一些有关川陀兴起的研究——我的意思是原始的王国,而不是这个世界。我想这将成为我专攻的领域——王国时期的川陀。”

“太好了。”谢顿说。

“太好了?”铎丝不解地望着他,“你也对‘王国川陀’有兴趣?”

“就某个角度而言。我并非专指这个问题,还包括其他类似的题目。我从未真正研究过历史,当初真该下点功夫。”

“是吗?要是你下过功夫研究历史,你就几乎没有时间研究数学,而如今正在闹数学家荒——尤其是这所大学。我们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科学家已经堆到这里,”她一面说,一面将手举到齐眉的高度,“可是我们欠缺科学和数学人才。契特·夫铭曾经向我指出这点,他称之为科学的没落,而且似乎认为这是个普遍现象。”

谢顿说:“我说自己当初该对历史下点功夫,当然不是指把它当成我的终生志业。我的意思是,我该获取足够的知识,用来帮助我的数学研究。我的专长领域是社会结构的数学分析。”

“听来真可怕。”

“从某方面来说,一点也没错。它非常复杂,我必须对社会演化知道得比现在多得多,否则根本没希望。你知道吗,我提出的绘景过分静态。”

“我不知道,因为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契特告诉过我,你在发展一种叫什么心理史学的理论,而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我说对了吗?心理史学?”

“完全正确。我当初应该称之为‘心理社会学’,但我觉得这个名字太别扭。或者,也许我曾经直觉地想到历史知识有绝对的必要性,可是并未真正注意到自己的想法。”

“心理史学的确比较顺口,但我不懂它究竟是什么。”

“我自己也几乎不懂。”谢顿出神地沉思了几分钟。他望着餐桌对面这位女子,觉得她或许会让这次流亡变得比较不像流亡。他又想到几年前认识的另一名女子,却立刻以断然的意志阻断了这个思绪。假如他再结识一个伴侣,这个她一定要对学术有所认识,并了解从事学术研究应该付出多少。

为了让心思转到另一条轨道上,他说:“契特·夫铭告诉我,这所大学绝不会遭到政府的侵扰。”

“他说得没错。”

谢顿摇了摇头。“帝国政府这种雅量似乎令人无法置信,赫利肯的教育机构绝不可能这么不受政府的压力。”

“在锡纳上也不可能,其他外星世界也都一样,或许只有一两个最大的世界例外。川陀则另当别论。”

“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它是帝国的中心,而此地的大学全都享有极高声誉。任何地方的任何一所大学都能培养出专业人才,可是帝国的行政官员——包括那些高官,以及无数仿佛触须般伸入银河各个角落的低阶官员——通通是在川陀接受教育的。”

“我从来没看过统计……”谢顿的话只说了一半。

“相信我吧。让帝国官员有些相同的背景,并对帝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他们不能全部是川陀本地人,否则会令外星世界感到不安。由于这个缘故,川陀必须吸引数百万外星人士来此接受教育。不论他们来自何处,不论他们有着怎样的口音或文化,只要他们接受川陀的熏陶,并且认同自己的川陀教育背景。帝国就是这样凝聚起来的。此外,由于代表帝国政府的行政官员有不少是外星世界的同胞,他们生在外星长在外星,外星世界也就因此不难统治了。”

谢顿再次觉得脸红。像这种事,他以前就从未思考过。他不禁产生一个疑惑:假如某人仅仅精通数学一门,他是否能成为真正伟大的数学家?“这是众所周知的吗?”他问。

“我想并不是。”铎丝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需要吸收的知识太多,所以专家一律紧守自己的专长,把它当做一面盾牌,以免需要知晓任何其他方面的知识。他们想避免被知识淹没。”

“而你却知道。”

“那可是我的专长。我是个历史学家,专门研究王国川陀的兴起。川陀能够不断扩张势力,进而从王国川陀跃升至帝国川陀,这种行政管理技巧就是它的法门之一。”

谢顿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过度专业化的害处多大呀。它将知识切割成上百万碎片,让它处处在滴血。”

铎丝耸了耸肩。“又能怎么办呢?不过你要知道,既然川陀想要吸引外星人士进入川陀各大学,就必须给他们一些回报,以补偿他们离乡背井,来到一个具有不可思议的人工建筑,而且生活方式极其特殊的陌生世界。我在此地已有两年,而我仍旧不习惯,或许永远也无法习惯。话说回来,当然啦,我并不想成为行政官员,所以不会强迫自己变成川陀人。”

“川陀所提供的交换条件,不仅是保证给你崇高的职位、可观的权势,以及想当然尔的财富,除此之外还有自由。在此接受教育时,学生们有自由公然抨击政府,进行和平的反政府示威,并提出他们自己的理论和观点。他们很喜欢这种特权,很多人来这里就是为了体验自由的滋味。”

“我猜想,”谢顿说,“这也有助于减轻压力。在这段期间,他们耽溺于年轻革命家的一切自大自满,将内心的愤恨发泄殆尽。等到他们在帝国体制中谋得一官半职,就很容易变得既温顺又服从。”

铎丝点了点头。“你也许说对了。无论如何,政府为了这许多原因,总是谨慎地保持所有大学的自由。并非他们有什么雅量,只能算是精明罢了。”

“如果你不想成为行政官员,铎丝,那你打算做什么呢?”

“历史学家。我准备教书,将我自己的影视书做成教材。”

“只怕不会有太高的地位。”

“也不会有太高的薪水,哈里,这点更重要。至于地位,那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东西,我避之唯恐不及。我见过许多拥有地位的人,但至今没有找到一个快乐的。地位不会让你稳稳坐着它,你得奋斗不懈才能保持不坠。即使贵为皇帝,也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有一天我可能就这么回到锡纳,在那里当一名教授。”

“而川陀的教育背景,会让你拥有地位。”

铎丝笑了几声。“我想是吧,可是在锡纳,谁又会在乎呢?它是个枯燥无聊的世界,到处都是农场,有许多牛群,四只脚的和两只脚的都有。”

“来过川陀之后,你不会觉得锡纳枯燥无聊吗?”

“没错,我也这么想。假如日子变得太无聊,我总有办法弄到一笔经费,随便到哪里去做点历史研究。这是我这一行的好处。”

“反之,一个数学家,”谢顿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苦涩说,“却被认定就该坐在电脑前面思考。提到电脑……”他迟疑了一下。早餐已经结束,他觉得铎丝必然有些自己的事需要处理。

但她似乎没有急于离开的意思。“怎么样?提到电脑?”

“我能不能获准使用历史图书馆?”

现在轮到她迟疑了。“我想应该可以安排。你若是接下数学程式设计的工作,或许就会被视为准教员,我就能帮你申请许可。只不过……”

“只不过?”

“我不想让你心里不舒服,但你是一名数学家,而且你说你对历史一无所知。你会知道如何使用历史图书馆吗?”

谢顿微微一笑。“我想你们使用的电脑,应该和数学图书馆的非常接近吧。”

“这点没错,可是每个专业领域所用的程式都有自己的行话。你不知道什么是标准参考书,不知道快速筛选和跳读的方法。你也许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一个双曲微分……”

“你是说双曲积分。”谢顿轻声插嘴。

铎丝并未理会他。“可是你也许不知道,如何在不到一天半的时间内,查到波达克条约的详细条款。”

“我想我能学。”

“如果……如果……”她看来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你真要学,我可以做个建议。我负责一个为期一周的图书馆使用法课程——每天一小时,没有学分——是为大学部学生开的。要是让你旁听这种课,我的意思是跟大学部的学生一起,你会不会觉得拉不下脸?它在三周后开始。”

“你可以私下为我授课。”谢顿的声音中夹带着暗示的语调,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

而她并非没有听出来。“我相信绝无问题,但我认为较正式的授课对你比较好。你要了解,我们会用图书馆来实习,而在一周结束后,我会要你们找出某些历史问题的相关资料。从头到尾,你都得和其他学生竞争,这将有助于你的学习。我向你保证,私下授课的效率会差得多。然而,我能了解和大学生竞争的难处,假如你做得没他们好,你会感到无地自容。不过你必须记住,他们已经修过基本历史,而你,说不定也许没修过。”

“我的确没修过,不只是‘也许’而已。可是我不会害怕竞争,也不在乎可能出现的窘境——只要我能学到查询历史参考资料的诀窍。”

谢顿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年轻女子,很高兴能抓住机会当她的学生。他还察觉到一件事实,那就是他的心灵正面临一个转折点。

他已经答应夫铭,将会试图发展出实用的心理史学,但那只是理智的承诺,与情感无关。如今为了把理论化为实际,真有必要的话,他决心和心理史学斗个你死我活。而这个转变,也许就是受到铎丝·凡纳比里的影响。

抑或是夫铭早就料到这点?夫铭这个人,谢顿判断,很可能是个最可怕的人物。

19

克里昂一世刚用完晚膳,而这一餐不幸又是正式的国宴。这就代表他必须花上许多时间,对各部门的官员(没有一个是他认识或熟悉的)说些一成不变的言词,为的是让每个人都感到如沐春风,以激励他们对皇室的忠心。这也代表食物送到他面前时只剩一点余温,而在他动口前又凉了许多。

一定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种情形。也许他应该自己一个人,或是和一两个可以让他无拘无束的亲信先行用餐,然后再去参加正式晚宴,到时他面前只需摆一颗进口梨子。他最爱吃梨子了。但是这样会不会冒犯客人,让他们认为大帝拒绝与他们共餐是一种刻意的羞辱?

当然,在这方面,他的妻子没有任何用处,她的出现只会令他恶劣的心情更加恶化。当初他会娶她为妻,只是因为她出身于一个势力强大的异议家族,经由这次联姻,便可指望他们装聋作哑,不再坚持反对立场。不过克里昂衷心希望,至少她个人不会如此。他万分满意于让她在自己的寝宫里过自己的生活,只有必须制造子嗣时例外,因为老实说,他并不喜欢她。如今,既然继位者已经出世,他可以将她完全抛到脑后。

在离开餐桌前,他随手抓了一把胡桃放进口袋。此时他一面嚼着胡桃,一面喊道:“丹莫刺尔!”

“陛下?”

丹莫刺尔总是在克里昂叫唤后立刻现身。不论是因为他始终徘徊在听力范围所及的门口,或是由于奉承的本能,使他警觉到几分钟后可能会受到召唤,因而及时走到近处,反正他就是出现了。而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克里昂无端冒出这个念头。当然,有时丹莫刺尔也得为帝国的事务四处奔走。克里昂一向痛恨这种日子,丹莫刺尔不在身旁总是令他心神不宁。

“那个数学家怎么样了?我忘了他的名字。”

丹莫刺尔当然知道大帝指的是什么人,但他或许是要试探一下大帝还记得多少,于是说:“启禀陛下,您指的是哪个数学家?”

克里昂挥挥手表示不耐烦。“那个算命的,那个来见过我的。”

“我们请来的那位?”

“好吧,就算是请来的,但他的确来见过我。我记得你说过要处理这桩事,办了没有?”

丹莫刺尔清了清喉咙。“启禀陛下,我尽了力。”

“啊!这么说你是失败了吗?”就某方面而言,克里昂感到很高兴。在所有的大臣中,丹莫刺尔是唯一绝不掩饰失败的人。其他人从不承认失败,但由于失败是家常便饭,这个陋习变得难以改正。或许,丹莫刺尔之所以表现得比较诚实,是因为他鲜有失败的时候。要不是有丹莫刺尔,克里昂难过地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不知诚实为何物。也许没有一个皇帝知道,也许帝国正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

他及时将思绪拉回来,对方的沉默却突然令他恼羞成怒。他想听到一句承认,因为他刚刚在心中赞许过丹莫刺尔的诚实,于是厉声问道:“嗯,你已经失败了,对不对?”

丹莫刺尔并未胆怯。“启禀陛下,我失败了一部分。我感到若是让他留在川陀,由于此地的情势颇为——困难,可能会为我们带来麻烦。因而我不难想到,把他放在他的母星应该比较容易处理。当时他计划次日回到母星,但总有机会突生变故,让他又决定留在川陀,所以我找来两个街头小混混,准备当天就把他押上飞船。”

“你认识街头混混吗,丹莫刺尔?”克里昂的兴趣来了。

“启禀陛下,有办法找到各式各样的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因为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用处——街头混混的用处也不少。结果没想到,他们并未成功。”

“为什么呢?”

“可真奇怪,谢顿竟然有本事打退他们。”

“那个数学家能打?”

“显然,数学和武术并不一定互不相容。后来我才发现,他的世界赫利肯在这方面十分有名——我是指武术,而不是数学。陛下,我未能及早知晓这件事,这确实是我的疏失,如今我只能恳求您恕罪。”

“可是这样的话,我想那个数学家便按照原定计划,隔天就回他的母星去了。”

“不幸的是,这个插曲反倒弄巧成拙。由于这个变故的惊吓,他决定暂时不回赫利肯,而要继续留在川陀。他可能是接受了一个路人的劝告,才做出这个决定,那人在他们打架时刚好在场。这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发展。”

克里昂大帝皱起眉头。“那么我们这位数学家——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启禀陛下,他叫谢顿,哈里·谢顿。”

“那么,这个谢顿脱离我们的掌握了。”

“启禀陛下,这么说也没错。我们已经追查到他的行踪,他如今在斯璀璘大学。只要他躲在那里,我们就碰不了他。”

大帝显露不悦之色,脸庞微微涨红。“我不喜欢这个词——碰不了。在整个帝国之中,不该有任何角落是我无法掌握的。然而在此地,在我自己的世界上,你却告诉我有人是碰不了的。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启禀陛下,您的手当然能伸进那所大学。您随时可以派遣军队,把这个谢顿揪出来。然而,这样做的话,会……不受欢迎。”

“丹莫刺尔,你何不干脆说‘不可行’呢?你这番话,听来就像那个数学家在讲他的命相术:它是可能的,实际上却不可行。我这个皇帝则发现一切都有可能,却很少有实际可行的事。记住,丹莫刺尔,逮捕谢顿或许不可行,逮捕你却是易如反掌。”

伊图·丹莫刺尔并未将最后那句话放在心上。这位“幕后掌权者”知道自己对大帝的重要性,何况以前他也听过这种威胁。当大帝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他默默等在一旁。克里昂一面用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一面问道:“好吧,如果那个数学家藏在斯璀璘大学,对我们又能有什么用?”

“启禀陛下,绝处逢生后,就有可能柳暗花明。在那所大学里,他或许会决心发展他的心理史学。”

“即使他坚持实际上不可行?”

“他或许错了,而且有可能会发现自己错了。一旦他发现错在自己,我们马上设法把他弄出那所大学。在那种情况下,他甚至可能会自愿加入我们。”

大帝陷入沉思好一阵子,然后说:“万一有人抢先一步把他弄走,那该怎么办?”

“陛下,谁会想要那么做呢?”丹莫刺尔轻声问道。

“比如说卫荷区长,”克里昂突然高声喊道,“他仍旧梦想着接掌帝国。”

“启禀陛下,年岁已将他消磨殆尽。”

“丹莫刺尔,你竟然不相信。”

“启禀陛下,我们没有理由假设他对谢顿有任何兴趣,甚至听说过这个人。”

“得了吧,丹莫刺尔。既然我们听说了那篇论文,卫荷自然也能风闻。既然我们看出谢顿潜在的重要性,卫荷同样看得出来。”

“倘若真发生这种事,”丹莫刺尔说,“甚至只是有这样的机会,我们都有正当理由采取激烈手段。”

“多么激烈?”

丹莫刺尔小心翼翼地答道:“可以这么说,与其让谢顿落入卫荷手中,宁愿让他无法落入任何人的掌握。启禀陛下,就是使他终止存在。”

“你的意思是杀了他。”克里昂说。

“启禀陛下,如果您想这么讲,当然也行。”丹莫刺尔答道。

20

待在由铎丝·凡纳比里帮他在图书馆争取到的一间凹室中,哈里·谢顿靠在一张椅子上,心里感到很不满意。

事实上,虽然那正是他心中使用的词汇,他也知道“不满意”实在太过低估如今的感觉。他不只不满意,简直就是愤怒。而他又不确定到底为何愤怒,更是为这股怒焰火上加油。他是在气历史吗?还是气那些史书的作者与编者?或是创造历史的各个世界与全体人类?

不论他发怒的对象为何,其实都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做的笔记没有用,他学到的新知识没有用,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用。

如今,他来到这所大学已将近六周。一开始他就设法找到一套电脑终端机,利用它展开工作——没有任何人指导,仅靠自己钻研数学多年所累积的直觉。进度虽然缓慢,而且并不顺利,不过渐渐发现走哪条路便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也自有一番乐趣。

后来,铎丝教授的一周课程开始了。这门课教给他数十种捷径,却也带来两组尴尬的窘境。其一包括那些大学生斜眼看人,似乎因为察觉到他的年龄而瞧不起他;每当铎丝频频使用“博士”的尊衔称呼他,他们全都会稍微皱皱眉头。

“我不希望他们认为,”她说,“你是个永远毕不了业的老学生,正在补修历史学分。”

“但你显然已经表明这一点。现在只要叫我‘谢顿’当然就够了。”

“不行。”铎丝突然微微一笑,“此外,我喜欢叫你‘谢顿博士’,我喜欢看你每次露出那种不自在的表情。”

“你有一种虐待狂的幽默感。”

“你要剥夺我的乐趣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令他开怀大笑。不用说,自然的反应当然应该是否认自己有虐待狂倾向。没想到她却接下这一记“杀球”,并立即予以反击,他觉得实在好玩。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引发了一个问题:“你在学校打不打网球?”

“我们有网球场,但是我不会打。”

“很好,我来教你。而我在球场上,会称呼你凡纳比里教授。”

“反正你在课堂上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你不会相信它在网球场上听起来多么滑稽。”

“我可能会喜欢。”

“这样的话,我会试图找出你还可能喜欢些什么。”

“我发现你有一种色情狂的幽默感。”

她故意把这记杀球打到同一个地方,于是他说:“你要剥夺我的乐趣吗?”

她微笑不语。后来,她在网球场上表现得出奇优异。“你确定自己从没打过网球?”打完一局后,他喘着气问道。

“确定。”她说。

另一组窘境比较属于私人性质。当他学会查询历史资料的必要技巧,开始试图使用电脑记忆组的时候,曾经(私底下)一败涂地。那简直是与数学界全然不同的思考模式。他认为它应该同样合乎逻辑,因为它可以毫无矛盾、毫无错误地根据他的心意四通八达,可是这种逻辑与他熟悉的那套完全不同。

但不论有没有人指导,不论是跌跌撞撞或迅速进入情况,他就是不能得到任何结果。

他的恼怒在网球场上露出痕迹。铎丝很快就有长足的进步,他不必再为了给她时间来判断方向与距离,而喂给她好打的高吊球。这使他很容易忘掉她只是个初学者,不知不觉便将愤怒发泄在挥拍动作上,将球使劲向她击去,仿佛射出一道化作固体的激光光束。

她小跑步来到网前。“我能了解你为什么想要杀我,因为看到我频频漏接,一定让你非常恼火。可是,为什么要让球偏离我的脑袋三厘米左右呢?我的意思是,你甚至没打中我的汗毛,你能不能瞄得更准一点?”

谢顿吓呆了,连忙想要解释,却只说出一串语无伦次的话。

她说:“听着,今天我不想再接你的球了。所以我们何不这就去淋浴,再一起喝杯茶什么的,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杀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我这颗可怜的脑袋,又如果你不将元凶从心头拔除,那么让你站在球网另一边,把我当成你的靶子,对我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喝茶的时候,他说:“铎丝,我已经扫描过无数的历史,只是扫描和浏览而已,我还没有时间做深入研究。即使如此,有件事已经十分明显,所有的影视书都只探讨相同的少数事件。”

“关键的事件,创造历史的事件。”

“那只是个借口,其实它们相互抄袭。银河系共有两千五百万个世界,记载详细的也许只有二十五个。”

铎丝说:“你目前读的都只是银河通史,应该查查某些小地方的特殊历史。在每个世界上,不论它多么小,学童也都要先学本星历史,然后才知晓外面还有个庞大的银河系。目前为止,你自己对赫利肯的了解,难道不比对川陀的兴起或‘星际大战’更多吗?”

“那种知识也有局限。”谢顿以沮丧的口吻说,“我知道赫利肯的地理、它的开拓史,以及詹尼瑟克这颗行星的恶行恶状——那个世界是我们的传统敌人,不过老师们曾经特别嘱咐,说我们应该称之为‘传统的对手’。可是,我从来没学到赫利肯对银河通史有什么贡献。”

“或许根本没有。”

“别傻了,当然有。也许赫利肯未曾卷入任何大型的太空战事、重大的叛乱事件,或是重要的和平条约,也许没有哪个皇位竞逐者曾以赫利肯为基地,不过微妙的影响一定是存在的。不用说,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件,都会对其他各个角落造成影响。但我找不到对我有任何帮助的资料——听我说,铎丝,在数学领域里,所有的一切都能在电脑中找到,包括过去两万年来我们所知道的或发现的一切。历史界则不然,历史学家总是挑挑拣拣,而且大家都挑拣相同的东西。”

“可是,哈里,”铎丝说,“数学是人类发明的秩序结构,一样东西紧扣着另一样。其中有定义,有公设,所有这些都是已知的。它是……它是……一个整体。历史则不同,它是万兆人口的行为和思想形成的无意识结构,历史学家必须挑挑拣拣。”

“正是如此。”谢顿说,“但若想推出心理史学定律,我必须知晓全部的历史。”

“那样的话,你将永远无法写下心理史学定律。”

那是昨天的事。谢顿后来又花了一整天而毫无所获,这时正颓然坐在凹室中的椅子上。此刻,他还听得见铎丝的声音:“那样的话,你将永远无法写下心理史学定律。”

这正是自己最初的想法。要不是夫铭坚决相信并非如此,若非他具有奇异的能力,将他的信念像火焰般喷到谢顿身上,谢顿会一直抱持同样的想法。

然而他却也无法真正放弃。难道就没有任何出路吗?

他想不出任何解决之道。 uhuV4JgsBcGWTOxCshwnl4RgvhwSukzbcP8f4SojmEnAA0UAxqRMqYIZUAuvn24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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