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宝绮思一面走进舱房,一面说道:“崔维兹有没有跟你说,我们随时可能跃迁到超空间?”
正埋首盯着显像盘的裴洛拉特抬起头来说:“事实上,他刚才顺便来打个招呼,告诉我说‘半小时之内’。”
“我不喜欢想到这种事,裴。我向来不喜欢跃迁,它让我有一种内脏要跑出来的古怪感觉。”
裴洛拉特显得有些惊讶。“我从来没想到你也经常旅游太空,宝绮思吾爱。”
“我并非这方面的专才,我也不是专指我个人的这一部分。盖娅本身并没有机会经常作太空旅行,基于我/们/盖娅的天性,我/们/盖娅并不从事探索、贸易或太空游历。话说回来,还是需要有人驻守入境太空站……”
“所以我们才有幸遇到你。”
“是呀,裴。”她对他投以深情的一笑,“基于种种理由,我们也需要派人到赛协尔或其他星域探访——通常都是在暗中进行。但不论是明是暗,总是需要经历跃迁。当然,不论盖娅哪一部分进行跃迁,所有的盖娅都感觉得到。”
“那实在很糟。”裴洛拉特说。
“还有更糟的事。因为盖娅绝大部分并未经历跃迁,所以效应被大量稀释,可是,我好像比大部分的盖娅感觉更为强烈。这正是我一直试图告诉崔维兹的事,虽然所有的盖娅都是盖娅,各个成分却并非完全相同,我们彼此也有个体差异。由于某种原因,我的身体构造对跃迁特别敏感。”
“等一等!”裴洛拉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崔维兹跟我解释过,只有在普通船舰中,你才会有那种糟透了的感觉。普通船舰进入超空间之际,一定会离开银河重力场,而在重返普通空间时,又会重新回到重力场中,那种感觉便是一去一来所产生的。但远星号却是一艘重力太空艇,它丝毫不受重力场的作用,在进行跃迁时,并未真正离开和重返重力场。因此,我们不会有任何感觉,亲爱的,这点我能以个人经验向你保证。”
“那实在太好了,我真希望早就想到跟你讨论这件事,那样我就不必穷操心了。”
“此外还有个好处。”难得有机会担任太空航行解说员,裴洛拉特感到精神大振,“一般的船舰必须在普通空间中远离巨大物体,例如恒星,然后才能进行跃迁。原因之一,愈接近恒星重力场愈强,跃迁引起的感觉就愈剧烈。此外,重力场愈强,想要进行一次安全的跃迁,抵达预期的普通空间目的地,需要解的方程式就愈复杂。”
“然而,在重力太空艇中,根本不会引起‘跃迁感’。况且,这艘太空艇有一台新型电脑,比普通的电脑先进许多倍,能以非凡的功能和速度处理复杂的方程式。所以说,远星号不必为了找一个安全舒适的跃迁地点,花上几周的时间来避开一颗恒星,它只需要飞两三天就够了。尤其是我们不受制于重力场,也就不受惯性效应的影响,这个优势就更为明显——我承认自己并不了解这些理论,但这些都是崔维兹告诉我的。”
宝绮思说:“很好啊,这都要归功于崔有办法驾驭这艘非凡的太空艇。”
裴洛拉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拜托,宝绮思,请说‘崔维兹’。”
“我会的,我会的。不过当他不在的时候,我想轻松一下。”
“别这样,你丝毫不该纵容这种习惯,亲爱的,他对这点相当敏感。”
“他敏感的不是这个,他是对我敏感,他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裴洛拉特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他讨论过这件事——哎,哎,别皱眉头,我讲得万分委婉,小宝贝。他向我保证,他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对盖娅仍有疑虑。他不得不选择盖娅作为人类未来的蓝图,这点令他闷闷不乐,我们一定要体谅他。等他慢慢了解到盖娅的优点,他就会没事了。”
“我也希望这样,但问题不只是盖娅。不论他跟你说什么,裴——记住,他对你很有好感,不希望让你伤心——但他就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不,宝绮思,这是不可能的。”
“不能因为你喜欢我,就得人人都喜欢我,裴。让我解释给你听,崔——好吧,崔维兹——认为我是个机器人。”
一向面无表情的裴洛拉特,此时脸上布满讶异之色。他说:“他绝不可能认为你是个人造人。”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盖娅就是靠机器人协助而创建的,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机器人或许有些帮助,就像机械装置一样,但是创建盖娅的是人类,是来自地球的人类。崔维兹的想法是这样的,我知道他是这样想的。”
“我告诉过你和崔维兹,盖娅的记忆并未包含任何有关地球的资料。不过,机器人的确存在于我们最古老的记忆中,即使在盖娅建立了三千年之后,机器人仍旧存在,它们的工作是将盖娅转变成适宜住人的世界。与此同时,我们也致力发展盖娅的行星级意识,这项工作花了很长时间,亲爱的裴。我们的早期记忆之所以模糊不清,这是原因之一,也许并非如崔维兹所想象的,是来自地球的力量将它们抹除……”
“好的,宝绮思,”裴洛拉特以焦急的口吻说,“可是那些机器人呢?”
“嗯,盖娅形成之后,机器人就全部离开了。我们不希望盖娅之中包含机器人,因为我们始终深信,不论是孤立体的社会或行星级生命体,只要含有机器人这种成分,终究会对人类有害。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得到这种结论的,有可能是根据银河早期历史中的一些事件,因此盖娅的记忆无法延伸到那里。”
“既然机器人离开了……”
“没错,可是假如有些留下来了呢?假如我就是其中之一,也许我已经有一万五千岁,崔维兹就是怀疑这一点。”
裴洛拉特缓缓摇了摇头。“但你不是啊。”
“你确定自己真的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你绝不是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
“宝绮思,我知道,你身上没有一处是人工的。要是连我都不知道,就没有人知道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的设计太过精妙,因此不论哪一方面,从最大到最小,我都和自然生成的一模一样?果真如此的话,你如何能看出我和真人的差别?”
裴洛拉特说:“我不相信你会是个设计精妙的假人。”
“暂且不管你怎么想,万一真有这个可能呢?”
“我就是不相信。”
“那么,让我们把它当作一个假设的案例。假设我是个几可乱真的机器人,你会作何感想?”
“这个,我……我……”
“说得具体一点,你对于跟一个机器人做爱有什么感想?”
裴洛拉特突然右手拇指与中指相扣,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可知道,银河中流传着一些女性爱上男性人造人,或是男性爱上女性人造人的传说。我一直认为那只能算寓言,从未想到它们会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然啦,在我们降落赛协尔之前,我和葛兰从来没听说过机器人,可是我现在想想,那些男女人造人一定就是机器人。在银河历史早期,这种机器人显然曾经存在,这就表示必须重新考量那些传说……”
裴洛拉特陷入沉思,宝绮思等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拍了拍手,吓得他跳了起来。
“亲爱的裴,”宝绮思说,“你在用你搜集的神话来回避问题。我的问题是:你对于跟一个机器人做爱有什么感想?”
他不安地凝视着她。“一个完全足以乱真的机器人?一个和真人无法区分的机器人?”
“是的。”
“我认为,和真人无法区分的机器人就是人类。如果你是这样一个机器人,对我而言,你就是不折不扣的人类。”
“我想听的正是这句话,裴。”
裴洛拉特顿了一下,然后说:“嗯,既然你听到了我的回答,亲爱的,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是自然的人类,好让我不必再跟假设的情境奋战?”
“不,我不会那样做。你将自然的人类,定义成具有一切自然人类特质的物件,而你如果认为我具备所有这些特质,那我们的讨论可以就此结束。我们已经得到一个操作性定义,不需要再加油添醋。毕竟,我又怎么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以假乱真的机器人?”
“因为我跟你说我不是。”
“啊,但如果你是个足以乱真的机器人,也许你本身的设计,会让你跟我说你是个自然人类,你甚至可能被设定成相信自己是个真人。操作性定义是我们仅有的依据,我们也只能推论出这样的定义。”
她将手臂揽在裴洛拉特脖子上,开始亲吻他。她愈吻愈热情,几乎欲罢不能,裴洛拉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像是被蒙住嘴巴似的说:“可是我们答应过崔维兹,不会把这艘太空艇变成蜜月小屋,以免令他尴尬。”
宝绮思哄诱他说:“让我们达到忘我的境界,就不会有时间去想什么承诺。”
裴洛拉特感到很为难。“可是我做不到,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定会让你不高兴,宝绮思,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我天生不愿意让自己被感情冲昏头。这是我一辈子的习惯,也许会让别人感到非常讨厌。凡是曾经和我共同生活的女人,迟早会对这点表示不满。我的第一任妻子——不过我想现在不适合讨论这……”
“是的,的确不太适合,不过没有那么严重,你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爱人。”
“喔!”裴洛拉特有点不知所措,但随即注意到宝绮思浅浅的笑意,连忙道,“我的意思是,这理所当然,我从来就没有奢望自己是。总之,我的第一任妻子不喜欢我这个习惯。”
“可是我喜欢,我觉得你不断陷入沉思的习惯很迷人。”
“我真不敢相信,但我的确有了另一个想法。我们已经同意,机器人和真人没有什么差别,然而,我是个孤立体,这点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是盖娅的一部分。我们在亲热的时候,即使你让我偶尔参与盖娅,你仍是在分享盖娅之外的情感,而这种情感的强度,也许比不上盖娅和盖娅的爱情。”
宝绮思说:“爱上你,裴,自有一种特别的喜悦,我已心满意足。”
“但这不仅仅是你爱上我这么简单,你不只是你个人而已。假如盖娅认为这是一种堕落呢?”
“如果它那么想,我一定会知道,因为我就是盖娅。既然我能从你这里得到快乐,盖娅一样可以。当我们做爱时,所有的盖娅多少都会分享到快感。当我说我爱你,就等于说盖娅爱你,虽然只是由我这部分担任直接的角色——你好像很困惑。”
“身为一个孤立体,宝绮思,我真的不太了解。”
“我们总是可以拿孤立体的身体来作类比。当你吹口哨的时候,是你整个身体,你这个生物,想要吹出一个调子,可是直接担任这项工作的,却只有你的嘴唇、舌头和肺部,你的右脚拇指什么也没做。”
“它也许会打拍子。”
“但那并非吹口哨的必要动作,用大脚趾打拍子不是动作的本身,而是对动作的回应。事实上,盖娅每一部分多少都会对我的情感产生些反应,正如我对其他成员的情感也会有所回应一样。”
裴洛拉特说:“我想,实在没有必要对这种事感到脸红。”
“完全不必。”
“可是这为我带来一种古怪的责任感。当我努力使你快乐的时候,我觉得必须尽力使盖娅所有的生物都感到快乐。”
“应该说所有的原子——但你做到了。我让你短暂分享的那个共有喜悦,你的确对它作出了贡献。我想由于你的贡献太小,所以很难察觉,但是贡献的确存在,而你知道了它的存在,就会使你更加快乐。”
裴洛拉特说:“我希望能够确定葛兰正忙着驾驶太空艇穿越超空间,有好一阵子无法离开驾驶舱。”
“你想度蜜月吗?”
“是的。”
“那么拿一张纸来,写上‘蜜月小屋’,然后贴在门外。如果他硬要进来,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裴洛拉特依言照做。在他们接下来的云雨之欢中,远星号终于进行了跃迁。裴洛拉特与宝绮思都未曾察觉,即使两人特别留意,也不可能会有任何感觉。
其实,裴洛拉特遇见崔维兹,以及离开端点星,进行生平首度的星际之旅,只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在此之前,他的大半生完全在端点星上度过,前后已超过半个世纪(根据银河标准时间)。
在他心目中,自己在这几个月间已成了太空老兵。他曾经从外太空看过三颗行星:端点星、赛协尔以及盖娅。如今,他又从显像屏幕上看到另外一颗,不过这回是借着电脑控制的望远装置,而这颗行星就是康普隆。
然而,这是他第四度感到莫名的失望。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始终认为从太空俯瞰一个适宜住人的世界,应该可以看到镶在海洋中的大陆轮廓,而若是一个干燥的世界,也该看得到镶在陆地中的众多湖泊。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倘若一个世界适宜住人,就该同时拥有大气层与水圈;既然又有空气又有水分,表面一定会有云气;而只要有云,外表看起来便相当朦胧。这次也不例外,裴洛拉特发现底下又是无数白色漩涡,偶尔还能瞥见一些苍蓝或锈褐色的斑点。
他闷闷不乐地想到,如果某颗距离遥远的行星,比方说位于三十万公里之外,它的影像投射到屏幕后,是否有人能分辨出它是哪个世界?谁又能分辨两团涡状云的异同?
宝绮思以关怀的眼神望着裴洛拉特。“怎么啦,裴?你似乎不大高兴。”
“我发现所有的行星从太空看来都差不多。”
崔维兹说:“那又怎样,詹诺夫?假如你在端点星的海洋中航行,那么出现在地平线的每道海岸线,也都是大同小异。除非你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一座特别的山峰,或是一个形状特殊的离岛。”
“我想这话没错,”裴洛拉特说,但他显然并不满意,“可是在一大片移动的云朵中,你又想找些什么呢?即使你试着去找,在你确定之前,可能已经进入行星的暗面了。”
“再看仔细点,詹诺夫。假如你好好观察云朵的形态,将会发现它们都趋向同一个模式,那就是以某一点为中心,环绕着行星打转,而那个中心差不多就是南极或北极。”
“是哪一极呢?”宝绮思显得很感兴趣。
“相对于我们而言,这颗行星以顺时针方向旋转,因此根据定义,我们俯瞰的这端是南极。由于这个中心和昼夜界线,也就是行星的阴影线,距离大约十五度,而行星自转轴和公转轴的夹角是二十一度,所以现在的季节应该是仲春或仲夏,至于何者正确,要看南极目前正在远离还是接近昼夜界线。电脑可以计算出这颗行星的轨道,如果我问它,就能立刻得到答案。这个世界的首府在赤道北边,因此那里的季节是仲秋或仲冬。”
裴洛拉特皱起眉头。“这些你全都能看出来?”他望着云层,仿佛认为它现在会(或者应该)开口跟他说话,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还不只这些呢,”崔维兹说,“如果你仔细观察两极地区,将会发现那里的云层没有裂缝,这点跟其他地区很不一样。事实上裂缝还是有的,不过裂缝下面都是冰层,所以你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
“啊,”裴洛拉特说,“我想两极的确应该有这种现象。”
“任何适宜住人的行星当然都有。至于毫无生机的行星,上面也许根本没有空气或水分,或者,有可能具有某些征状,显示其上的云气并非‘水云’,或是冰层并非‘水冰’。这颗行星完全没有那些征状,因此我们可以知道,眼前的确是水云和水冰。”
“接下来,我们应该注意日面这一大片白昼区,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它的面积大于平均值。此外,你可以从反射光中,观察到一种相当昏暗的橙色光芒。这表示康普隆之阳比端点星之阳温度低,虽然相较于端点星,康普隆和它的太阳距离较近,但由于这颗恒星温度偏低,因此就适宜住人的世界而言,康普隆算是寒冷的世界。”
“你像是在阅读影视书一样,老弟。”裴洛拉特以敬佩的口吻说。
“别太崇拜我。”崔维兹露出诚挚的笑容,“电脑将有关这个世界的统计资料都给了我,包括它稍微偏低的平均温度。既然知道了结果,就不难反过来找些理由推论一番。事实上,康普隆正濒临冰河期,若非陆地形态的条件不合,它早已进入冰河期。”
宝绮思咬了咬下唇。“我不喜欢寒冷的世界。”
“我们有保暖的衣物。”崔维兹说。
“话不是这么说,人类天生就不适应寒冷的气候,我们没有厚实的毛皮或羽毛,也没有足以御寒的皮下脂肪。一个具有寒冷气候的世界,似乎多少有些漠视各个成员的福祉。”
崔维兹说:“盖娅是不是处处气候都很温和?”
“大部分区域都是,我们也提供一些寒带地区给寒带动植物,以及一些热带地区给热带动植物。不过大多数地区都保留给其他生物,当然包括人类在内,所以一律四季如春,从来不会太冷或太热。”
“当然包括人类在内。就这方面而言,盖娅所有的部分一律平等,不过有些成员,例如人类,显然比其他成员更加平等。”
“别作不智的挖苦。”宝绮思显得有点恼怒,“意识的层级和程度是很重要的因素,一个人类成员和同样重量的岩石相比,自然是人类对盖娅比较有用。整体而言,盖娅的性质和功能必须以人类为标准来衡量——然而,并不像孤立体世界那般看重人类。此外有些时候,盖娅这个大我如有需要,也会以其他标准自我衡量,甚至也许每隔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以岩石内部的标准来衡量。这点也绝对不可忽视,否则盖娅每一部分都会受连累。我们可不希望来一场没有必要的火山爆发,对不对?”
“当然不希望,”崔维兹说,“如果没有必要的话。”
“你不以为然,是吗?”
“听我说,”崔维兹道,“我们有气温低于或高于平均值的世界,有热带森林占了很大面积的世界,还有遍布大草原的世界。没有哪两个世界一模一样,对适应某个世界的生物而言,那个世界就是家园。我个人习惯端点星相当温和的气候——事实上,我们将它控制得几乎和盖娅一样适中——可是我也喜欢到别处去,至少暂时换个环境。相较之下,宝绮思,盖娅欠缺的是变化。倘若盖娅扩展成盖娅星系,每个世界是否都会被迫接受改造?这种千篇一律的单调将令人无法忍受。”
宝绮思说:“如果真的无法忍受,如果真的希望有些变化,仍然可以保留多样性。”
“这算是中央委员会的赏赐吗?”崔维兹讽刺道,“在它能容忍的范围内,拨出一点点的自由?我宁可留给大自然来决定。”
“但你们并未真正留给大自然来决定,银河中每个适宜住人的世界,全都受到过改造。那些世界刚被发现的时候,自然环境都无法让人类舒适地生活,因此每个世界都被尽可能改造得宜人。如果眼前这个世界过于寒冷,我确定是因为它的居民无法做得更好。即使如此,他们真正居住的地方,也一定用人工方法加热到适宜的温度。所以你不必自命清高,说什么留给大自然来决定。”
崔维兹说:“我想,你是在替盖娅发言吧。”
“我总是替盖娅发言,我就是盖娅。”
“如果盖娅对自己的优越性那么有信心,你们为什么还需要我的决定?为什么不自己向前冲呢?”
宝绮思顿了一下,仿佛在集中思绪。然后她说:“因为太过自信是不智的。我们对于本身的优点,自然看得比缺点更清楚。我们渴望做正确的事,它不一定是我们自认为正确的,但是必须具有客观正确性——如果所谓的客观正确性真正存在。我们经过多方的找寻,发现你似乎是通向客观正确性的最佳捷径,所以我们请你来当我们的向导。”
“好一个客观正确性,”崔维兹悲伤地说,“我甚至不了解自己所作的决定,因而必须千方百计寻求佐证。”
“你会找到的。”宝绮思说。
“我也这么希望。”崔维兹应道。
“说句老实话,老弟,”裴洛拉特道,“我觉得这次的对话,宝绮思轻而易举占了上风。你怎么还看不出来,她的论证已经足以说明,你决定以盖娅作为人类未来的蓝图是正确的?”
“因为,”崔维兹厉声道,“我在作决定的时候,还没有听到这些论证,当时我对盖娅这些细节一概不知。是另一个因素影响了我,至少是潜意识的影响。那是个和盖娅的细节并无关联的因素,可是一定更为基本,我必须找出的正是这个因素。”
裴洛拉特伸出手来拍拍崔维兹,安慰他说:“别生气,葛兰。”
“我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压力大得几乎无法承受,我不想成为全银河的焦点。”
宝绮思说:“这点我不怪你,崔维兹。由于你天赋异禀,才不得不接受这个角色,我实在感到抱歉。我们什么时候登陆康普隆?”
“三天以后,”崔维兹说,“我们得在轨道上某个入境站先停一下。”
裴洛拉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崔维兹耸了耸肩。“这要由许多因素来决定,包括前来这个世界的太空船有多少、入境站有多少,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核准或拒绝入境的特殊法规,这种法规随时都有可能改变。”
裴洛拉特愤慨地说:“你说拒绝入境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可以拒绝基地公民入境?康普隆难道不是基地领域的一部分?”
“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是个微妙的法政问题,我不确定康普隆会如何诠释。我想,我们有可能被拒绝,但我相信可能性并不太大。”
“如果遭到拒绝,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崔维兹说,“让我们静观其变,别把精神耗在假想的状况上。”
现在他们已经相当接近康普隆,即使不借助望远设备,呈现眼前的也是个可观的球状天体。如果经由望远镜放大,那就连入境太空站都看得见了。这些入境站比轨道上大多数的人造天体更深入太空,而且个个灯火通明。
远星号由南极这端慢慢接近这颗行星,能看到行星表面的一半始终沐浴在阳光下。位于夜面的入境站是一个个的光点,自然显得特别清楚,全都均匀排列在一个弧圈上。有六个入境站清晰可见(在日面上无疑还有六个),全部以相同的固定速度环绕着这颗行星。
裴洛拉特面对这个景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说:“那些距离行星较近的灯光,都是些什么东西?”
崔维兹说:“我对这颗行星不太了解,所以答不上来。有些可能是轨道上的工厂、实验室或观测站,甚至是住人的太空城镇。有些行星喜欢让人造天体外表看起来一片漆黑,只有入境站例外,例如端点星就是如此。就这点而言,康普隆显然比较开放。”
“我们要去哪个入境站,葛兰?”
“这得由他们决定,我已经送出登陆康普隆的请求,早晚会收到回复,指示我们该向哪个入境站飞去,以及何时该去报到。这主要取决于目前有多少太空船等候入境,如果每个入境站都有成打的太空船排队,我们除了耐心等待,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宝绮思说:“在此之前,我只有两次超空间旅行的经验,两次都是去赛协尔或附近的星空,我从来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崔维兹以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这有关系吗?你依然是盖娅,对不对?”
宝绮思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恼怒,但不久就软化为带点尴尬的笑声。“我必须承认这次被你抓到语病,崔维兹。‘盖娅’这个名称有双重含意,它可以代表太空中一个球状的固体、一颗具有实体的行星,也可以代表包括这颗行星在内的生命体。严格说来,对于这两种不同的概念,我们应该使用两个不同的名词,不过盖娅人总能从上下文的意思,了解对方指的是哪一个。我承认,孤立体有时可能会被搞糊涂。”
“好吧,那么,”崔维兹说,“目前你距离盖娅这颗星球有数千秒差距,你仍是盖娅这个生命体的一部分吗?”
“就生命体的定义而言,我仍是盖娅。”
“没有任何衰减?”
“本质上并没有。我确定自己曾经告诉你,跨越超空间而想继续身为盖娅,的确有些困难存在,但我做到了。”
崔维兹说:“你是否想到过,可将盖娅视为一个银河级的魁肯——传说中充满触须的怪兽,那些触须无孔不入。你们只要派几个盖娅人到每个住人世界,就等于建立了盖娅星系。事实上,你们也许已经这样做了。那些盖娅人都在哪里?我想至少有一个在端点星上,也至少有一个在川陀。这项行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宝绮思看来相当不高兴。“我说过我不会对你说谎,崔维兹,但并不表示我有义务告诉你全部真相。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盖娅独立成员的位置和身份便是其中之一。”
“就算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宝绮思,我是否有必要知道这些触须存在的原因?”
“盖娅认为你也不需要知道。”
“不过,我想我可以猜猜,你们相信自己是银河的守护者。”
“我们渴望有个安全、稳固、和平且繁荣的银河,而谢顿计划,至少是哈里·谢顿当年拟定的那个计划,则是准备发展出比第一银河帝国更稳定、更可行的第二帝国。后来,谢顿计划经过第二基地的不断修正和改良,直到目前为止,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
“盖娅却不希望谢顿计划中的第二帝国付诸实现,对不对?你们期盼的是盖娅星系——一个活生生的银河系。”
“既然已经得到你的准许,我们便希望盖娅星系终能出现。假使你不准,我们便会努力经营谢顿的第二帝国,尽可能使它变得安全稳固。”
“可是第二帝国到底……”
崔维兹耳际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的隆隆声,于是他说:“电脑对我发出讯号,我想它收到了有关入境站的指示,我去去就来。”
他走进驾驶舱,将双手放在桌面的手掌轮廓上,便得到了该前往哪个入境站的指示——包括那个入境站相对于康普隆自转轴(从中心指向北极)的坐标,以及指定的前进航线。
崔维兹发出同意的讯号,然后仰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谢顿计划!他已经很久没想到了。第一银河帝国早已土崩瓦解,而基地起初与帝国争霸,后来在帝国的废墟中崛起,至今已有五百年——一切都在按照谢顿计划进行。
其间也曾经由于“骡乱”而中断,骡一度对谢顿计划形成致命威胁,差一点粉碎了整个计划,但基地终究渡过了难关。或许是一直隐身幕后的第二基地伸出援手,不过援手也可能来自行踪更为隐密的盖娅。
如今谢顿计划所受到的威胁,却远比骡乱更为严重。原定浴火重生的帝国遭到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组织——盖娅星系。而他自己,竟然同意了这样做!
可是为什么呢?是谢顿计划有什么瑕疵?有根本的缺陷吗?
一刹那间,崔维兹似乎觉得缺陷的确存在,也知晓这个缺陷究竟是什么,而且当初在作出决定之际,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可是这个乍现的灵光……如果的确是真的……却来得急去得快,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印象。
也许当初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以及刚才的灵光一闪,两次顿悟都只是一种幻觉。毕竟,除了心理史学所倚仗的基本假设之外,他对谢顿计划一窍不通。此外,对于其中的细节,尤其是数学理论,他根本没有丝毫概念。
他闭起眼睛,开始沉思……
结果是一片空白。
他是不是需要电脑提供额外的力量?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立时感到被电脑的温暖双手紧紧握住。他阖上双眼,再度凝神沉思……
依旧是一片空白。
登上远星号的康普隆海关人员,佩戴着一张全息识别卡,上面映出他圆圆胖胖、留着稀疏胡须的脸孔,看来简直维妙维肖。全息像下面则是他的名字:艾·肯德瑞。
他个子不高,身材和脸孔一样浑圆,表情与态度都显得既随和又有精神。此时,他正带着明显的讶异神情,打量着这艘太空艇。
他说:“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我们以为至少要等两个钟头。”
“这是新型的太空艇。”崔维兹以不亢不卑的口气回答。
不过,肯德瑞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嫩,他刚走进驾驶舱,立刻问道:“重力驱动的?”
崔维兹认为没必要否认那么明显的事实,于是以平淡的口吻答道:“是的。”
“真有意思,我们听说过,可是从来没见过。发动机在艇体中吗?”
“没错。”
肯德瑞看了电脑一眼。“电脑线路也一样?”
“没错,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我自己从来没看过。”
“好吧。我需要的是这艘太空艇的相关文件,包括引擎编号、制造地点、识别码,以及一切相关资料。我确定这些都在电脑中,它也许只要半秒钟,就能吐出一份正式资料卡。”
资料果然很快就印出来,肯德瑞又四处张望了一下。“太空艇上只有你们三个人吗?”
崔维兹答道:“是的。”
“有没有活的动物?植物呢?你们健康状况如何?”
“没有动物、没有植物、健康状况良好。”崔维兹答得很干脆。
“嗯!”肯德瑞一面做着笔记,一面说,“可不可以请你将手放进这里?只是例行检查——请伸出右手。”
崔维兹向那个仪器随便瞥了一眼。这种检查仪器愈来愈普遍,而且很快就改良得愈来愈精巧。只要看看一个世界使用的“微侦器”多么落后,几乎就能知道那个世界本身的落后程度。然而,如今不论多么落后的世界,也鲜有完全不用这种仪器的。微侦器是随着帝国崩溃而出现的产物,由于银河中分崩离析的各个世界,变得愈来愈惧怕其他世界的疾病与异种微生物,因此无不全力加强防范。
“这是什么?”宝绮思低声问,似乎很感兴趣。然后她伸长脖子,看了看仪器的左右两侧。
裴洛拉特说:“微侦器,我相信他们是这么叫的。”
崔维兹补充道:“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这种仪器可以自动检查你身体的某一部分,从里到外,看看有没有会传染疾病的微生物。”
“这台还能将微生物分类呢,”肯德瑞以稍嫌夸大的骄傲口气说,“是康普隆本地研发出来的——对不起,你还没把右手伸出来。”
崔维兹将右手插进去,看到一串小红点沿着一组水平线不停舞动。肯德瑞按下一个开关,彩色画面立刻转到一张纸上。“请在这上面签名,先生。”他说。
崔维兹签了名,接着问道:“我的健康情况多糟?我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吧?”
肯德瑞说:“我不是医生,所以无法说明细节,不过这些症状都没什么大不了,不至于让你被赶回去或隔离起来。我关心的只是这点。”
“我多么幸运啊。”崔维兹一面自嘲,一面甩了甩右手,想要甩掉轻微的刺痛感。
“换你了,先生。”肯德瑞说。
裴洛拉特带着几分犹豫,将手伸进仪器中。检验完毕后,他也在彩色报表上签了名。
“接下来是你,女士。”
过了一会儿,肯德瑞看着检查报告说:“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结果。”他抬起头来望着宝绮思,脸上露出敬畏的表情,“你没有任何症状,完全没有。”
宝绮思露出迷人的笑容。“真好。”
“是啊,女士,我真羡慕你。”他又翻回第一张报表,“你的身份证件,崔维兹先生。”
崔维兹掏出证件,肯德瑞看了一眼,又露出惊讶的表情,抬起头来说:“端点星的议员?”
“没错。”
“基地的高级官员?”
崔维兹以淡淡的口气说:“完全正确。所以请让我们尽快通关,好吗?”
“您是船长?”
“是的。”
“来访的目的?”
“有关基地安全事宜,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一切,明白了吗?”
“明白了,阁下。你们预计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大概一个星期吧。”
“没问题,阁下。这位先生呢?”
“他是詹诺夫·裴洛拉特博士。”崔维兹说,“你已经有了他的签名,我可以替他担保。他是端点星的学者,我这次的访问任务,由他担任我的助理。”
“我了解,阁下,但我必须查看他的身份证件。规定就是规定,我只能这么说。希望您能谅解,阁下。”
于是裴洛拉特掏出他的证件。
肯德瑞点了点头。“你的呢,小姐?”
崔维兹冷静地说:“没有必要麻烦这位小姐,我也替她担保。”
“我知道,阁下,但我还是要看她的身份证件。”
宝绮思说:“只怕我身边没有任何证件,先生。”
肯德瑞皱起眉头。“请问你说什么?”
崔维兹说:“这位小姐没带任何证件。她是一时疏忽,不过一点也没关系,我可以负完全责任。”
肯德瑞说:“我希望能让您负责,可是我爱莫能助,要负责任的人是我。这种情况没什么大不了,取得一份副本应该不难。这位年轻女士,我想也是来自端点星吧。”
“不,她不是。”
“那么,是从基地领域的某个世界来的?”
“其实也不是。”
肯德瑞以锐利的目光望了望宝绮思,又望了望崔维兹。“这就有些麻烦了,议员先生。要从非基地的世界取得证件副本,可能就得多花点时间。由于你不是基地公民,宝绮思小姐,我需要知道你出生的世界,以及你是哪个世界的公民。然后,你得等证件副本来了再说。”
崔维兹又说:“听着,肯德瑞先生,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浪费这个时间。我是基地政府的高级官员,我来此地执行一项重大任务,绝不能让一些无聊的手续耽误我的行程。”
“我无权决定,议员先生。如果我能做主,现在就会让你们降落康普隆,可是我有一本厚厚的规章手册,规范了我的每一项行动。我必须依照规章办事,否则规章会反过来办我——当然,我想此刻一定有康普隆的政府官员在等候您,如果您能告诉我他是谁,我马上跟他联络,如果他命令我让您通关,那我一定照办。”
崔维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样做不太高明,肯德瑞先生。我可不可以跟你的顶头上司谈谈?”
“当然可以,可是您不能说见他就见他……”
“只要他知道想见他的是一名基地官员,我确定他立刻会来……”
“老实说,”肯德瑞道,“这话别传出去,但那样只会把事情愈弄愈糟。我们并非基地的直辖领域,这您是知道的。我们是所谓的‘联合势力’,这点我们十分在意。民众绝不希望政府表现得像基地的傀儡——我只是在说明大众的意见,希望您能了解——因此,他们会竭尽全力展示独立的地位。如果我的上司拒绝一名基地官员的要求,他很可能因此获得特殊的嘉奖。”
崔维兹的表情转趋阴郁。“你也会吗?”
肯德瑞摇了摇头。“我的工作和政治还沾不上边,阁下。不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给我嘉奖,他们只要肯付我薪水,我就谢天谢地了。我非但得不到任何嘉奖,而且动辄得咎,很容易受到各种处分,我可不希望因此受到连累。”
“以我的地位,你该知道,我可以照顾你。”
“不行的,阁下。对不起,这样说或许很失礼,但我可不认为您有办法。此外,阁下,这句话很难出口,但请您千万别送什么贵重东西给我。最近抓得很紧,接受这些东西的官员会被他们拿来杀一儆百,而且他们抓贿很有一套。”
“我不是想贿赂你。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耽误了我的任务,端点市长能怎样对付你。”
“议员先生,只要我拿规章手册当挡箭牌,我就百分之百安全。万一康普隆主席团的成员受到基地责难,那是他们的事,跟我可没关系。但如果有必要的话,阁下,我可以让您和裴洛拉特博士通关,驾着你们的太空艇先行着陆。只要您将宝绮思小姐留在入境站,我们会负责收容她,等到她的证件副本送来之后,我们立刻送她下去。倘若由于特殊原因,无法取得她的证件,我们会以商用交通工具送她回到她的世界。不过这样一来,只怕有人就得支付她的交通费用。”
崔维兹注意到裴洛拉特的表情变化,于是说:“肯德瑞先生,我们能不能到驾驶舱私下谈谈?”
“当然可以,但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否则会令人起疑。”
“不会太久的。”崔维兹说。
进了驾驶舱后,崔维兹故意把舱门紧紧关上,然后低声道:“我到过很多地方,肯德瑞先生,却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如此刻板地强调各种琐碎的入境法规,尤其是面对基地公民和基地官员的时候。”
“但那个年轻女子不是基地来的。”
“即使这样也不应该。”
肯德瑞说:“这种事情时松时紧,前些时候发生了一些丑闻,所以目前凡事都很严格。如果你们明年再来,也许根本不会有任何麻烦,可是现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试试看,肯德瑞先生。”崔维兹的语气愈来愈柔和,“我全仰赖你开恩了,我把你当成哥儿们来拜托。裴洛拉特和我从事这项任务已有一段日子,他和我,就只有他和我两个人。我们是好朋友没错,可是旅途中仍旧难免寂寞,相信你懂得我的意思。不久前,裴洛拉特遇到这个小姑娘,我不必告诉你事情的经过,反正我们最后决定带她一块上路。偶尔用用她,可以让我们保持身心健康。”
“问题是裴洛拉特在端点星已有家室。我自己无所谓,这你应该了解,但裴洛拉特年纪比我大,他已经到了那种有点——不顾一切的年龄。这种年纪的男人,都会想尽办法重拾青春,所以他无法放弃她。然而,如果她出现在正式文件中,等到老裴洛拉特回到端点星,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有受不完的罪了。”
“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你应该了解。宝绮思小姐——她说那就是她的名字,想想她是干哪行的,这个名字实在贴切——她不算个精明的孩子,我们也不需要她多精明。你非登记她不可吗?能不能说太空艇上只有我和裴洛拉特?我们离开端点星的时候,记录上只有我们两人。其实根本不必登记这个女子,反正她完全不带任何疾病,这点你自己也注意到了。”
肯德瑞露出一副愁眉苦脸。“我真不想为难你们。我了解这种情况,而且请您相信,我也十分同情。听我说,如果你们认为在入境站一次值班好几个月,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入境站中没有任何女性,康普隆不允许这种事情。”他摇了摇头,“我也有老婆,所以我能了解。可是,请听我说,即使我让你们通关,一旦他们发现那个——呃——小姐没有证件,她马上会入狱;您和裴洛拉特先生也将惹上大麻烦,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端点星。而我自己,则注定会丢掉这份差事。”
“肯德瑞先生,”崔维兹说,“请相信我,我只要踏上康普隆就安全了。我可以向适当人士透露我的任务,等我讲清楚后,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对于现在这件事,万一有人追究,我会负完全责任——但我想这不大可能。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会举荐你升官,而且一定能成功,因为若是有人迟疑,我保证会让端点星对他全力施压。至于裴洛拉特,你就放他一马吧。”
肯德瑞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让你们通关。可是我得警告你们,为了预防事迹败露,我这就要开始设法自保,而我绝不会为你们着想。更何况我很了解康普隆处理这种案子的方式,你们却完全没有概念。不守规矩的人,在康普隆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谢谢你,肯德瑞先生。”崔维兹说,“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