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丝·凡纳比里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冷静是她唯一的思考模式,她向来没有炽烈的情绪。
她闭起双眼以便集中精神。她与谢顿造访麦曲生已是八年前的事,而且在那里未曾停留太久。除了食物之外,那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恭维的。
心中的影像逐渐升起。那是个严苛的、禁欲的、男性中心的社会,强调的是过去,人人除去全身毛发——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痛苦过程,好让他们与众不同,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她还想到他们的种种传说,以及他们对过去的记忆(或幻想)——当时他们统治整个银河,拥有倍增的寿命,与机器人生活在一起。
铎丝张开眼睛,问道:“为什么,哈里?”
“什么为什么,亲爱的?”
“为什么他要假装不是来自麦曲生?”
她并不认为他对麦曲生的记忆会比自己详尽;事实上,她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他的心智比她优越,至少绝对不同。她自己的心智只能从事记忆,以及靠数学演绎程序得出明显的推论;他的心智则能做出意料之外的跃迁。谢顿喜欢假装让他的助手雨果·阿马瑞尔独享直觉,可是这点瞒不过铎丝。谢顿还喜欢扮成出世的数学家,透过一双永远存疑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而这点同样瞒不过她。
“为什么他要假装不是来自麦曲生?”当她重复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目光聚焦于自己内心深处。每当他透出这种眼神,铎丝总会联想到他又试图从心理史学的概念中,再榨出一小滴的用处与效力。
谢顿终于开口:“那是个严苛的社会,是个处处设限的社会。总是会有人不满这种控制一切思想言行的方式;总是会有人觉得自己无法驯服地套上缰索,而向往较世俗的外界中更大的自由。这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他们培植人工毛发?”
“不,通常不会。一般的脱缰者会戴假发,那样做简单得多,但效果也差得多——脱缰者是麦曲生人对那些背离人士的称呼,当然,他们鄙视那些人。我听人家说,真正认真的脱缰者会培植人工毛发。那种过程既困难又昂贵,但是几乎可以乱真。以前我从未见过这种人,不过我听说过。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研究川陀上的八百个行政区,试图整理出心理史学的基本法则和数学模式。遗憾的是,我累积的成果实在太少,但我的确学到一些东西。”
“可是,脱缰者为何必须隐藏来自麦曲生的事实?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遭到迫害。”
“没错,他们没有。事实上,一般人并不认为麦曲生人是劣等民族。不过实际情况更糟,谁也不把麦曲生人当一回事。大家都承认他们相当聪明,而且教育水准高、尊贵、文明、精于饮食,他们保持该区繁荣的本事简直吓人,可是没有人把他们当一回事。在外人眼中,他们的信仰荒唐、滑稽,而且愚蠢得难以置信,这种看法甚至烙在麦曲生脱缰者的身上。一个试图在政府里面掌权的麦曲生人,会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垮台。让人害怕没有关系,甚至受人轻视也能安然无事,但是被人嘲笑——则注定完蛋。久瑞南想要当首相,所以他必须有头发;而为了高枕无忧,他必须装成是在某个偏远的世界长大,而且尽可能让那个世界离麦曲生越远越好。”
“当然有些人是自然的秃头。”
“绝不会像麦曲生人自愿接受的脱毛那般彻底。若在外围世界,那不会有太大关系。但是对外围世界而言,麦曲生只是个遥远的传说。麦曲生如此闭关自守,实在很少有麦曲生人离开过川陀。不过,川陀上的情形则不同。虽然有些人秃头,但他们通常还保有一圈头发,以宣示他们并非麦曲生人,或者他们会留胡须。少数完全没有毛发的——通常是一种病态——运气就不好了。我猜他们必须随身携带一张医生证明,以证明他们不是麦曲生人。”
铎丝微微皱着眉头说:“这点对我们有任何帮助吗?”
“我还不确定。”
“你不能公布他是麦曲生人吗?”
“我不确定这点是否容易办到。他一定把狐狸尾巴藏得很好,而即使办得到……”
“怎么样?”
谢顿耸了耸肩。“我不想诉诸种族偏见。川陀现在的社会情势已经够糟了,更何况放纵谁都无法控制的激情。万一我实在需要拿麦曲生做文章,那会是我最后的手段。”
“所以说,你也要用极简主义。”
“当然。”
“那你会怎么做呢?”
“我已经约好要和丹莫刺尔见面,他也许知道该怎么做。”
铎丝以锐利的目光望着他。“哈里,你是不是渐渐无法自拔,指望丹莫刺尔能为你解决所有的问题?”
“没有,但他或许会解决这个问题。”
“假如他不会呢?”
“那么我必须想别的办法,对不对?”
“比如说?”
谢顿的脸庞掠过一个痛苦的表情。“铎丝,我不知道,你也别指望我能解决所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