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盖尔并没有赴约。第二天早上,他被微弱的蜂鸣器吵醒,那是旅馆职员打来的电话。那位职员以尽可能细声、礼貌、并且带有一点恳求的口吻,告诉盖尔公共安全委员会已经下令限制他的行动。
盖尔立刻跳到门边,发现房门果然打不开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穿好衣服耐心等待。
不久委员会便派人将他带走,带到一间拘留所中。他们以最客气的口吻询问他,一切过程都非常文明。盖尔解释自己是从辛纳克斯来的,又详细罗列了他读过的学校,以及获得数学博士学位的年月日。又说了自己如何向谢顿博士申请工作,如何获得录用。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详情,他们却一遍又一遍回到他参加“谢顿计划”这个问题上。他当初如何知道有这个计划?他负责的工作?他接受过哪些秘密指示?以及所有的来龙去脉。
盖尔回答说完全不知情,他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秘密指示。他只是一名学者,一位数学家而已,他对政治毫无兴趣。
最后,那位很有风度的审讯官问道:“川陀什么时候会毁灭?”
盖尔支吾地说:“我自己并不知道。”
“你能不能说说别人的意见?”
“我怎么能帮别人说话呢?”他感觉全身发热,非常地热。
审讯官又问:“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这类的毁灭?它什么时候会发生?”当盖尔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继续说:“博士,我们一直在跟踪你。你抵达太空航站的时候,还有你昨天在观景塔上的时候,旁边都有我们的人。此外,我们当然有办法窃听你和谢顿博士的谈话。”
盖尔说:“那么,你应该知道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也许吧,但是我们想听你亲自说一遍。”
“他认为川陀会在三个世纪内毁灭。”
“他证明出来了?用什么……数学吗?”
“是的,他做到了。”盖尔义正辞严地说。
“我想,你认为那个什么数学是可靠的。”
“只要谢顿博士这么说,它就一定可靠。”
“我们会再来找你。”
“慢点。我知道我有权利请律师,我要求行使帝国公民权。”
“你会有律师的。”
后来律师果然来了。
终于出现的那位律师又高又瘦,一张瘦脸似乎全是直线条,而且令人怀疑是否能容纳任何笑容。
盖尔抬起头,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很落魄。他来到川陀还不满三十个小时,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那位律师说:“我名叫楼斯·艾法金,谢顿博士命我担任你的法律代表。”
“是吗?好,那么听我说,我要求立刻向皇帝陛下上诉。我无缘无故被抓到这里来,我完全是无辜的,完全无辜。”他猛然伸出双手,手掌朝下。“你一定要帮我安排皇帝陛下主持的听证会,立刻就要。”
艾法金自顾自地将一个夹子里的东西仔细摊在桌上。若不是盖尔心情恶劣,他应该认得出那是一些印在金属带上的法律文件,这种文件最适于塞到小小的随身囊中。此外,他也该认得出旁边那台口袋型录音机。
艾法金没有理会盖尔的发作,直到一切就绪才抬起头来。他说:“委员会当然会利用间谍波束刺探我们的谈话。这样做虽然违法,但他们才不管呢。”
盖尔咬牙切齿。
“然而,”艾法金从容地坐下来,“我带来的这台录音机——怎么看都是百分之百的普通录音机,功能也一点都不差——具有一项特殊功能,就是能将间谍波束完全屏蔽。他们不会马上发现我动了手脚。”
“那么我可以说话了。”
“当然。”
“那么我希望皇帝陛下主持我的听证会。”
艾法金冷冷地笑了笑。他脸上竟然还装得下笑容,原来全靠两颊皱纹上多出来的空间。他说:“你是从外地来的。”
“我仍然是帝国公民。我跟你,还有这个公共安全委员会的任何成员完全一样。”
“没错,没错。只不过你们住在外地的人,并不了解川陀目前的情况。事实上,早就没有皇帝陛下主持的听证会了。”
“那么我在这里,应该向什么人上诉呢?有没有其他的途径?”
“没有,实际上没有任何途径。根据法律,你可以向皇帝陛下上诉,但是不会有任何听证会。你可知道,当今的皇帝可不比恩腾皇朝的皇帝。川陀恐怕已经落在贵族门第手中,换句话说,已被公共安全委员会的成员掌握。心理史学早已准确预测到这种发展。”
盖尔说:“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既然谢顿博士能预测川陀未来三百年的……”
“他最远能预测到未来一千五百年。”
“就算他能预测未来一万五千年,昨天为什么不能预测今天早上这些事,也好早点警告我……喔,抱歉。”盖尔坐下来,用冒汗的手掌撑着头。“我很了解心理史学是一门统计科学,预测个人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准确性。我现在心乱如麻,才会胡言乱语。”
“可是你错了,谢顿博士早已料到今天早上你会被捕。”
“什么!”
“十分遗憾,但这是实情。对于他所主导的活动,委员会的敌意越来越浓,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们招募新人。数据显示,假如现在就让冲突升到最高点,会对我方最为有利。可是委员会的步调似乎慢了一点,所以谢顿博士昨天去找你,迫使他们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没有其他的原因。”
盖尔吓得喘不过气。“你们欺人太甚……”
“拜托,这是不得已的。我们选择你,绝对没有私人的理由。你必须了解,谢顿博士的计划是他十八年的心血结晶;任何几率够大的偶发性事件,全都会涵盖在里面,现在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我被派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安慰你,要你绝对不用害怕。这件事会有圆满的结局;对我们的计划而言,这点几乎能确定;对你个人而言,几率也相当高。”
“几率到底是多少?”盖尔追问。
“对于本计划,几率大于99.9%。”
“那我呢?”
“我被告知的数值是77.2%。”
“那么,我被判刑或处决的几率超过五分之一?”
“后者的几率不到1%。”
“算了吧,心理史学对个人的几率计算根本没有意义。你叫谢顿博士来见我。”
“很抱歉,我做不到,谢顿博士自己也被捕了。”
盖尔震惊得站起来,才刚刚叫出半声,房门就被推开了。一名警卫冲进来,一把抓起桌上的录音机,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
艾法金沉着地说:“我需要那个装置。”
“律师先生,我们会拿一个不发射静电场的给你。”
“既然如此,我的访谈结束了。”
盖尔眼巴巴望着他离去,又变得孤独无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