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档案
姓 名 小 飞 ︱ 城 市 长 沙 ︱ 年 龄 17
星 座 天秤座 ︱ 关键词 爱 束缚
我出生在一个幸福之家,家境宽裕,爸妈恩爱。
我奶奶说,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开始计划我的人生了。他们看了很多的育儿书,听了很多专家的课,做了好几本的笔记。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把我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让我可以光宗耀祖。
为了把我培养成人上人,我爸妈比别的家长要累很多。我从小就被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睡有睡相。别的小朋友看电视的时候,我要练字,因为我爸说字是女生的第二张脸;别的小朋友玩耍的时候,我要弹琴,因为他们相信音乐可以让我变得高雅;别的小朋友不小心犯错了被骂两句就过去了,我则要面壁思过至少半小时,腿都站软了还不许哭。我爸说,只有真正吸取教训,将来才能少犯错,少吃亏。
我生性温柔,加上年纪小,完全不知道反抗,觉得只要乖乖听爸妈的话就好了。听话了,就有糖吃,就能得到表扬,日子也平安好过,爸妈也开心快乐。等到懂事那一天,我早就已经习惯听从命令,习惯所有的事都由爸妈来决定。
我家的墙壁上,贴着一个类似于海报的东西,最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家规。
家规一共三十条,是我爸爸用钢笔抄的。从我三岁开始,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背诵这些条条款款,稍记得不牢,手心挨板子是常有的事。那张早就有些褪色的纸成为我家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次有亲戚或是朋友来我家做客,他们都会好奇地站在那里读上一会儿,然后称赞我爸妈教子有方。一片赞叹声里,我多半是背着手,站在客厅里微微地笑着,配合地展示着这些规定是如何完美地将我教育成了一个懂事、有礼貌、积极向上的新中国好少年。
我就这样中规中矩地长大。
我还清楚地记得小学毕业前我们班出去春游的那个夏日。在摩天轮上和我住在一个大院的男生辰铭突然问我:“小飞,你爸妈管你那么严,你为什么从来不反抗呢?”
我被他问住了。反抗?我的字典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字。
“为什么要反抗?我爸妈很爱我啊。”我不明白。
辰铭又说:“难道你没想过要过自由的生活?”
自由?自由又是什么?
我一直遵循爸妈的意思过着他们为我悉心安排的生活,因为他们是爱我的。爱这件事,本身不应该有什么错吧?为了他们的爱,牺牲点自由又算什么呢?
我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么深奥的问题。
那天的活动本来下午四点就结束了,但辰铭手上有几张免费的电影票,说是请我们去看电影。我一看时间还早就答应了。看完电影后,我们几个嘻嘻哈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辰铭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之后脸色立马就变了,拉起我就往家的方向跑。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等待着我的将是一场可怕的狂风暴雨。
我们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远远地看到楼门口有一个身影。我最先看清楚的是我妈妈那张黑着的脸。她一看到我就把我拽了过去,拉着我踉踉跄跄往楼上走。我回头看了一眼辰铭,他的眼神是担心还是同情,我不懂,也没时间弄懂。
一进家门,我就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爸爸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我感觉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我知道他们很生气。
“看的什么电影?”我妈问。
那是一部爱情喜剧电影,我当然不敢报名字。
“无知,无耻!”我爸终于骂了这两个词,然后砸了放在他面前的茶杯。
无知的是什么?无耻的又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晚饭前,我一直站在贴有家规的那面墙前,反复背诵着:“第一条,父母训话时,不准顶嘴。第二条,等父母入座后,才可以开始吃饭。第三条,不得擅自跟朋友出去玩。第四条……第十一条,放学后需在十五分钟之内到家。第十二条,压岁钱必须上交……”
我滚瓜烂熟地背诵着这一条又一条的家规,心里异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不满,好像一切就该这样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过来拉我吃饭,我也不肯吃,只是继续背着,像祥林嫂一样。
终于,我妈从后面一把抱住我说:“小飞,你要理解爸妈。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万一你出了什么事,爸妈还要不要活呢?”
她的泪水流到我的脖子里,就像他们给我的爱,将鲜活的我一点一点腐蚀。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那天我没有按时回家,爸爸都快疯了,他挨个儿给我们班老师同学打电话,甚至跑到人家家里去问,那架势,简直跟寻找一个通缉犯没啥两样。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不敢跟我说话,有的甚至躲我远远的,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对我指指点点。
“喂喂,没想到她家管得这么严,要是我早就疯了。”
“对啊对啊,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你不知道,我妈说她爸爸闯到我们家来的时候,脸红脖子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把他家女儿拐卖了呢!”
“咱们还是离她远点吧。”
就这样,我孤单地度过了小学最后那段本该很美好的时光,就连一向热情的辰铭见了我也只是客气地笑笑就不再多话了。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我们那里最好的初中。就在我开学的前一个月,我爸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们把原来市中心的房子卖掉了,把家搬到了新学校的附近。为此,我爸每天上班路上来回要两个多小时,而我妈干脆辞掉了工作!
用我爸的话来讲,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为我的初中生活保驾护航!
我瞬间觉得,压力又排山倒海地来了。
我妈说:“初中三年是最关键的三年,你放学后回到家里吃得好,睡得好,生活上不受罪,成绩自然也会好!只要你好,爸妈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妈的一片苦心感动了上天,初一和初二,的确是我人生中最风光也最风平浪静的时光。可能是小学基础打得好,再加上我学习习惯不错,又不用像别的同学一样住校那么辛苦,上初中后,我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我当上了班长,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拿奖,最给力的一次居然拿到了全市中学生作文大赛的金奖。
我开始变得更自信,性格当中活泼的一面也渐渐地被激发出来。虽然还是得不到爸爸的表扬,但是看得出,他和妈妈都很为我骄傲。如果有亲戚朋友在一起聚个餐什么的,他们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得意地跟人家传授什么育儿经,搞得自己像教育专家一样。他所制定的那些家规,更是成为了“抢手货”,一家复制一份,好像都不够。
搬家以后,家规不再是手写的了,变成了打印的,还增补了好几条。它依然贴在我家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只是,我不再需要常常背诵它了。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天不遂人愿,上初三后,我们班有好几个男生突然开窍了一般,成绩涨得飞快,我很快就从前三名被挤到了十名之外。我爸和我妈开始着急,认定是我思想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妈还非要去学校找老师沟通,说什么要了解了解我的现状。
我坚决不让她去,并承诺一定努力,在下次月考中扳回一局。见我信誓旦旦,我妈才相信了我一回,没跑到学校丢人现眼。老天作证我真的是拼了,走在路上都不忘记背单词,每晚做梦都在做数学试卷,可最后一题总是不会做,醒来时惊得满头大汗。
老天有眼!那次月考,我正好卡在第十名,我妈也就没再说啥。可是有天放学我回到家里,居然发现我妈在我房间里翻来翻去的,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我问她:“你干吗呢?”她莫名其妙地说:“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啥呀我知道!
吃饭的时候,她当着我爸的面神色庄重地问我:“卢凯是谁?”
“我们班一个男生啊,挺逗的。”我说。
“你们什么关系?”她又问。
“同学关系啊,还能什么关系!”我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和班里的男生关系都处得不错,当时的我,完全没能领会我妈的意思。
那个周末,我和一大群同学一起从学校走出来。他们大都是住校生,只有周末才回家,所以,也只有周末校门口才会显得如此的热闹。有个男生走得离我比较近,他推着自行车,后面驮着一只装着脏衣服的大包,包没放好所以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我脚边,我顺手替他捡起来放了上去。然后他跟我说谢谢,我说不用谢,我们就随便聊了那么两句。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我妈突然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抓住那个男生自行车的龙头,大声问他:“你是不是叫卢凯?”
那男生吓了一大跳,完全不明白状况,赶紧说:“我不是!”
我当时脑袋嗡嗡地一阵乱响,拼了命拖着我妈离开,谁知道她还不罢休地转过头去冲着人家乱喊:“我警告你,我们家小飞是正经人,你别想打什么坏主意!”
原来,我妈在我抽屉里翻到一张卢凯送我的卡片,卡片上面印着这样一行字:“亲爱的,愿成长永远是件幸福的事,愿我们永远在一起。”
天知道,那是在一次叫“送你一张小卡片”的主题班会上,我随机抽到的而已!而且那行字,真的是印的,还不是用手写的,只是字旁边签上了卢凯的名字。活动结束后我将它扔在抽屉里,早就不记得了,谁知道它竟然会引发我妈的胡乱猜测!
那些天在我爸妈的眼里,我简直就是一个犯了大罪的犯人,只等着他们寻找到证据就可以将我绳之以法。
也许是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他们开始找碴儿。
有一天,我在我妈面前背单词。因为在学校坐了一天,我感觉站着比较舒服就站了起来。我爸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了,突然就冲我喊道:“坐着背。”
“干吗,我站着舒服。”
“坐着背!听见没?”
“不,站着舒服。”我坚持。
“坐着!!”他一边说一边把我往椅子上摁。
面对他的莫名其妙,我也怒了,用力甩开他:“就站着!”
“你坐不坐!站着怎么像学习的样子!”
“站着为什么就不像?”我反问。
“你上课能站着吗?再站着背信不信我打你!”
我跟我爸争吵的时候,我妈一语不发,好像就巴不得我爸把我打一顿她才解气。我实在气不过了,怒从胆边生,两把三把就把英语本给撕了。那个本子上的单词是我妈挑的我不会的那些,抄下来让我背的。见我撕了本子,我爸也怒了,把我撕碎了的本子“啪”一声甩到我脸上,大声吼我:“看来现在不管你是不行了!”
我懒得理他们,钻进自己的房间,用力把门甩上。
很快就听见我爸在外面吼:“给我开门!”
我依旧不理。
然后就传来我爸用力捶门的声音。晚上十点多了,我怕被楼上楼下邻居听见,不得已把门拉开了。
他见我开门,像个特工一样飞快地钻进我屋里,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把我的手机(里面没有手机卡,只是当闹钟用的)、台灯、笔记本电脑、手电筒等全都拿走了,连插线板都没给我留。最令我瞪目结舌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工具箱,然后的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嗖嗖嗖,嘭嘭嘭”——我房间门没了!
“我让你有个性,我让你有秘密,我让你了不起!”我爸一边气喘吁吁地搬着那扇门,一边对着我骂骂咧咧。
那几个晚上,我睡觉连衣服都不敢脱。一个星期后,我爸才把门给我装上,把台灯还给了我。
我承认,那阵子我情绪很不稳定,我变得不爱讲话,逼急了还喜欢声嘶力竭地叫上那么一两声。但与此同时,我突然发现我爸妈不再像前阵子那样逼我了,他们甚至有点怕我的样子。特别是我妈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终于,她对我说:“咱去看看医生吧。妈妈担心你这样,会不会是青少年抑郁症的前兆!”
我在心里骂了句粗话!难怪他俩对我会是这种态度,原来是把我当成病人看了!可是转念一想,就让他们把我当病人好了,说不定看在我病了的分上,从此会对我“手下留情”呢!
于是我很配合地说:“好吧,看就看吧,我也不想自己这样。”
第一次去见心理医生,说起来简直像个冷笑话。那个医生是个中年男人,一上来就问我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快乐过吗?”
“也许……有吧。”我说。
我妈在旁边用力捅我的腰,说:“什么叫也许有,你回忆一下,小时候我和你爸带你去爬山,吃肯德基,我们还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不都是快乐的吗?”
好吧好吧,我快乐。
“你对和异性接触有没有反感?”
“还好吧!”
“什么还好?”插话的依然是我妈,“我家女儿家教很严,从不跟异性接触!”
……
我简直不知道是我在看病还是我妈在看病。直到那个医生也受不了了,看她好几眼,她才不好意思地小声对我说:“你真是的!你回答,你认真回答。”
回答完问题后,我被带到一个封闭的屋子。这回里面就医生和我两个人,医生要我做测试题,画什么图表。其实,在来看病之前,我已经在网上查过这些东西,题目大差不离。我胡乱答了一气,就选那种最极致的、一看就是有病的答案。我在心里恨恨地想,非得整个重度抑郁出来,看我妈怎么收场!
确实很难收场。
开药的时候,我妈才发现一板药仅十粒,要好几百块,再加上咨询费,不知不觉花掉近两千元。
当时我妈的脸都绿了。
“这病真病不起啊,一周看一次得多少钱啊。”她小声嘀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快意涌上心头。
回到家,我妈开始跟我爸一起研究药的功效,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药可以把这种贵的药替换掉。后来我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中医偏方,很便宜,没事他就端着熬好的药蹿到我面前说:“来喝这个,你妈那个西药副作用太大,我不放心。”
“我这是正规医院专家开的,你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偏方,我才不放心呢!”
这种争吵,差不多每周一到两次。
但自从“得病”以后,我的日子真的好过了许多。我爸妈跟我说话,也变得比从前要小心好几倍。
压力一小,我的成绩又奇迹般地上来了,顺利地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只是我妈开始变得越发地神经质。有一次,我无意中去看她的电脑,我的妈呀,发现里面全都是有关青少年抑郁症的资料,其中包括治疗方式还有专家电话。并且,她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去听各种专家的课,开始相信用更“专业”的方式来教育我,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在某专家的课上学会了跟我定“契约”,比如,上网时间平时半小时,周末一小时,假期每天不超过两小时;零花钱每个月多少,我需要洗多少次碗,拖多少次地才能拿全,但是,和长辈吵一次架扣多少,犯一次错扣多少,都列得清清楚楚。她把这些东西都打印下来,落款处的甲方,她填上:妈妈。乙方让我签字,我填女儿她又不满意,还非要我填自己的名字。
我告诉她,这“契约”不科学,也很山寨。
她不理我,把那些所谓“契约”贴在醒目的位置,并在我和她发生争执的时候随时拖我过去,说:“瞧,这是我们早定好的,你签字画押的!”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自己迷恋那些专家也就罢了,竟然还哄我跟她一起去听专家讲座。有一次,我万般无奈跟着她走进一个讲堂,发现黑板上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大字:0~6岁女孩家长必修课。
不知道我妈她有没有脑子啊,我都高中了呀!可是整堂课她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激动的时候,还不停地让我记笔记:“记下来,记下来,记下来!”
我找不到地洞钻,只能挺直腰板,拿出笔记本,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岁孩子的家长才算把那堂课硬挺了过去。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排斥那些专家的,比如有个专家就讲了一个观点:“女孩子要富着养,将来才不会被穷小子用一块面包就骗走了。”
我妈听完后觉得他讲得特别有道理,所以从那以后,我的零花钱开始成倍地增长,虽然没有达到我们同班同学的平均标准,但是和以前的比起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上了高中之后,我认识了一个比较胖的女孩,叫小雨,我们成了传说中的闺蜜。她的成绩非常好,在年级里也能排上前三名,所以我妈很高兴我能跟她做好朋友,还常常让我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别看小雨成绩好,她可不是书呆子。小雨还常说,我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虽然我俩在一起时,总会给人一种智障儿童欢乐多的感觉,但我却非常非常享受。
我开始跟小雨交换心事。像“装病”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跟外人提起。
小雨瞪大眼睛问我:“药呢?”
“吃了呀。”我说,“我妈每次都盯着,我只能吃。我就想,估计也吃不坏脑子的吧?”
“还吃不坏,已经坏了!”小雨冲着我大吼。
那天,小雨到我家玩,看着我的家规和那份醒目的“契约”。她问我:“小飞,你喜欢你现在的家吗?”
我想了想,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真好。”小雨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离开这个家呢?”
我实话实说:“我不敢想,我怕我爸妈会很难过。”
小雨打开我的抽屉,拿出里面的几板药,想也不想,就给我扔进了垃圾桶。我伸手要去捡,小雨索性一把抢过,从窗口直接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呀!”我说,“我妈会疯的!”
“告诉他们,你没病,你是装的,你不用去看心理医生,更不用吃药!”小雨说,“我无意批评你的爸爸妈妈。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有所觉醒,从你父母为你编织的套子里走出来,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小雨说完这些,我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小雨给我推荐了一本饶雪漫的书。
书写道:“人生有很多的爱都是为了拼了命在一起,可是有一种爱,从一开始注定是为了分离,那就是你和父母之间的爱。”
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哭了。我知道,我的父母在我的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我毫不怀疑他们是爱我的,而且庆幸的是,尽管对他们有所不满,我对他们的爱只增不减。
或许饶雪漫说得对,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但是,我承诺,我会一辈子守着他们,照顾他们,让他们安心。不管我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和谁在一起,我希望他们会懂得,给我足够的空间我才有足够的阳光和雨露,我才可以充满自信地从他们用爱给我做成的精致的保护套中走出来,最终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我把这本书放在了我妈的床头,把那一页折了角,给那句话划上了红线。我还写了一封信,勇敢地承认了我的谎言,希望他们可以原谅我扔掉药片这件事。不管他们是不是能有所改变,从此以后,我将像小雨说的那样走出“套子”,健康成长,自由呼吸,真实生活。我相信,那也会是他们最喜欢的样子。
整个夏令营,小飞都表现得很好,跟她聊天就像是在听她讲相声。说起贴在墙上的“家规”,被拆掉的房间的门,总是被检查的书包,从不认错的妈妈和从不表扬她的爸爸……她眉飞色舞,仿佛讲述的种种都与自己无关,只是一个好玩的故事。
但小飞飞快的语速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我想她一定是双重性格。
“是这样吗?”我问她。
“你看得真准。”她说,“确实是,我很双面。”
看到小飞的第一眼时,我就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是有故事的。活动的时候,我总是会看到她混在一群人中间,叽叽喳喳,她的笑肆无忌惮,美好得就像一束阳光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可是每当小飞一个人时,沉默的气息便会笼罩着她整个人,那时的她没有了甜美的笑容,也收起了她那个年纪应该有的聒噪。她叽叽喳喳的外表和甜美的微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她很好,用不着为她担心。
对于“找心理医生看病”这件事,她对我很坦白,承认自己生病确实是装的。那些日子,因为成绩的问题,小飞的确面临着被逼疯的危险。父母的压力扑面而来,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假装生病是她能够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不过,父母带小飞去看心理医生,小飞的心里还是很难过的。让父母担心,不是小飞的初衷。她只是想为自己求得一个稍微宽松的成长环境。怕我误会,在谈话的过程中,小飞一直强调,她并不恨父母,她理解每个人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同,她也相信父母是爱自己的。
“如果可以给父母提点要求,你会提什么?”我问她。
“我希望我爸爸能当着我的面表扬我一次。”说到这里,我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一点点红。
“至于我妈,我希望她能少听点讲座,多听点我的话。还有就是,我考上大学后,希望他们不要搬到我读书的地方,让我一个人过过日子。”
“最后,我希望他们身体健康。”小飞说,“雪漫姐,你在我妈眼里是个专家,她最听专家的!要是可以,我很希望你能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劝劝她,让她更多地相信我,不要那么累。”
我答应了小飞,在电话里我对小飞的妈妈说,不要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弱智,与其对她管手管脚,不如教给她一些保护自己的最基本的知识。爱并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太过沉重的爱反而会让孩子喘不过气来。如果一味地把孩子困在父母以爱为名的套子里,孩子独立生活和抵抗挫折的能力会越来越差,未必是好事。
小飞的妈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说:“我只是想她好。”
其实,我知道小飞的妈妈真的很爱小飞,小飞喜欢写作,她很希望小飞将来能当一个作家,也很支持小飞的创作,甚至不顾小飞的反对偷偷将小飞写的东西拿出去投稿。只是我告诉她的真相对她而言听上去有些残忍——孩子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也不可能陪伴孩子一生,孩子的生活最终还是要由他们自己来选择。
对于小飞自己而言,可能她更迫切需要的是学会自我表扬和自我肯定。中国的父母都习惯了夸奖别人的孩子,喜欢用老一套的“激将法”和“打压法”,认定这样会让孩子更争气,殊不知鼓励和肯定其实会对孩子的成长更有作用。如果暂时得不到父母的肯定,自信便是你的人生必修课,肯定自己,相信自己。
我还记得小飞的报名信最后是这样写的:我才十六岁,对未来的规划很简单,两年用来做梦,剩下的时间都留给自己去实现梦想。
这是我喜欢看到的小飞。
据我所知,小飞目前学习很认真,课余还一直在坚持写作,而且已经完成了一个长篇,好几个中篇。我相信总有一天,小飞能得到爸爸的一句表扬:“女儿,你真棒!”到那时,那些成长时的狂风暴雨,一定会悄然化作明日的灿烂朝阳。
亲爱的孩子,我和你一起期待。
从夏令营回来后,我迈进了高二的生活。
想不到,一晃眼,时间竟过得这么快。高考大军在离我们几丈远的地方驻扎下来,“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可我还在床上躺着,连袜子都没穿。现实总让我措手不及。
小学时我总是想,我十六岁时是什么样,是不是也穿着校服裙,踏着阳光,遇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事实上我的十六岁是,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外套,一裤子的颜料,满脸的铅笔印,手里拿的不是吃的就是画笔,连课本都很少摸。几个好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张口人体比例,闭口颜料配色表。在我们美术生的眼里,街上走的不是人,而是骨头架子;看见的不是脸,而是肌肉剖析图;超市里卖的不是碗碟,而是静物。
这一切和最开始的设定都不一样。
我在不断计划和变化的夹缝中求生存。
在高中,我结识了生命中第一个男闺蜜,我们俩还是同桌,关系特别好,每次参加完考试,我俩都幻想着毕业旅行去哪,这是我们生活中少有的想起来脸上可以浮现出笑的事情。
“去日本看樱花吧。樱花多好看啊!满树的樱花,还可以在树下喝清酒,看妹子跳舞。”他坐在我旁边,一脸痴痴的表情,将手抬起左右摆动着,每次摆动都停顿一下,嘴里哼哼着《樱花》。
“去英国!英国的街道特别漂亮,他们的英语说得很好听,而且吉姆·斯特吉斯就是英国人,六块腹肌!”我挺起肚子给他比划着六块腹肌长什么样。
他皱起眉头,也把肚子挺了起来:“腹肌没什么好看的,我也有!”
“人家是六块腹肌,你是一片腹肌。”我鄙夷地看着他。
“等着吧!等我把腹肌练出来,吓你一跳!”他一脸毅然决然的表情。
“嗯嗯!”我重重地点着头,“就让我孙子辈的来见证你的腹肌!”
最后我们决定去海南吃椰子……
上星期我们说毕业去台湾,上上星期说去香港澳门,上上上星期想去成都。
这些都只是说说而已。
“去哪里,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能不能去,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只能决定能不能考大学。”我和他互相鼓励。
我会怀念很多年以前还怀揣着简单梦想的自己,但我不得不再次起航,回忆终究不是一个合适的避风港。
其实我很羡慕那些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人,他们的自信让他们闪光。
刚上高中的一个月里,我和同学说话都会脸红。每每被安排上台唱歌、发言时,我就开始紧张。一站到台上就像是喝醉了一样,要么语无伦次,要么疯疯癫癫。
记得一本书上说:“在罗马,人们认定美女的标准是,开朗的笑容和直率的性格。”
我十四岁生日时,妈妈回老家没有和我一起过生日,爸爸给我做了一桌菜。在吃饭时,奶奶告诉我,桌上这四五个菜,一半都不是父亲做的,除了那没有味道的咸水鸭和硬邦邦的馒头,但我还是很开心。正当我沉浸在当寿星的幸福中时,爷爷对我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你辜负了所有人对你的希望。”
从听见这句话开始,我就变得缩头缩尾,我开始害怕别人对我抱有希望。每次上台看见台下人期望的眼神,我都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我真的听到过这句话吗?我真的辜负了别人对我的希望吗?别人希望我怎样,好好学习,还是安心写文章?
夏令营时,雪漫姐对我说:“要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明媚的女孩。”于是,我开始尝试让自己做一些改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做真实的自己。这就是我,无论别人怎么看,都是我。
我一遍遍强调给自己听:其实我很优秀,我可以做得更好,我过得很幸福。
慢慢地,我懂得幸福只是一种心态,用自己喜欢的态度做对的事情。那句“我很好”,也不再是搪塞别人的话,而是我真实的状态。
我曾以为自己一直行走在沙漠中,回头看时才发现,绿洲就在我身后,和我只有一步之遥。我们差的只是一个回眸,回眸后就不用孤芳自赏了。我们差的只是一种勇气,坚强后就不必怯懦徘徊了。我们差的只是一句表白,说出来就可以接受新的自己了。
岁月不会因为我们的错过而停留,我们只能向前走。
被现实的枷锁捆绑住的梦想可以再次点燃,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搁浅,可以忘记,可以重生,父母和青春不会因为我们犯过错就抛弃我们。没有谁可以打败一颗强大的内心,使它土崩瓦解的只有放弃和自卑。
我的生活是千万个梦中最平淡的那一个,我的梦是无数个现实所累积出最华丽的那一个。记得《云图》中的一句话:“故事还没有结束,不过我不再孤独。”
青春待续,在那个夏天,我们共同翻过了被岁月斑驳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