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不停被人怀念,正是因为在他周围有一个群星璀璨的教授团,也因为蔡元培引领群星,利用这所没落的书院,唤醒大学精神的精髓。
当时,新文化运动的风云人物陈独秀正在办《新青年》。《新青年》作为一个新思想的阵地,在全国影响很大。陈独秀虽然是新思想的代表,但是他的传统学术根底深厚 16岁就考上了秀才,传统的旧学基础非常好,在文字学方面颇有造诣。北大正需要这样的新人物,蔡元培看中了陈独秀,便希望把陈独秀请到北大来。陈独秀虽然在上海办报,但经常会到北京来。于是,陈独秀再一次赴京时,蔡元培打听到了陈独秀的住处,之后几乎天天登门拜访。有时去得早了,陈独秀还没有起床,他就嘱咐茶房不要将他叫醒,自己便拿个凳子坐在房门口等候。和陈独秀住在一起的安徽同乡、出版家汪孟邹回到上海,将这些事讲给侄儿汪原放等人听,他们说:“这很像‘三顾茅庐’哩!”陈独秀原本看不上名声糟糕的北大,不愿接受这个邀请,但架不住蔡元培三番五次登门的诚意,终于被打动。
1917年1月11日,蔡元培正式致函教育部,请陈独秀担任北大文科学长。公函中所附的陈独秀履历是蔡元培代为填写的,其中多有不确实之处:陈独秀,安徽怀宁县人,日本东京日本大学毕业,曾任芜湖安徽公学教务长、安徽高等学校校长。
这份公函当日发出,13日,教育总长范源濂就签发了“教育部令”第3号:“兹派陈独秀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此令。”蔡元培之所以要拿这样一份履历递交教育部,目的就是要让陈独秀顺利进入北大。这是他整顿北大的第一步,他立意从文科的整顿做起,延聘教员则从文科学长开始。文科学长不但必须是“积学与热心的教员”,还必须具有革新的思想,勇于“整顿”的革命精神。在他眼里,当时的陈独秀正是“一员闯将,是影响最大,也是最能打开局面的人”。事实证明,蔡元培这着棋走得很对。随后陈独秀又介绍了胡适等人,北大文科的局面马上被打开。
梁漱溟也被他聘为哲学系讲师,讲授印度哲学。起因也只是蔡元培在《东方杂志》读到过梁漱溟的一篇论文:《究元决疑论》。蔡元培看到以后很感兴趣,觉得写得很好,当即决定聘请他。梁漱溟仅为中学毕业,据说考北大也没考上,按现在的话说是北大的落榜生,他死活都想不到有一天会到北大任教,所以刚接到邀请时左推右推不敢去。据梁漱溟在《忆往谈旧录》中回忆:“记得有一天,蔡先生约我与陈仲甫先生(独秀)相会于校长室,提出请我担任印度哲学一门课程(陈先生新聘为文科学长,相当今所谓文学院长)。我说我何曾懂得什么印度哲学呢?印度宗派那么多,我只领会一点佛家思想而已。要我教,我是没得教的呀!蔡先生回答说:你说你不懂印度哲学,但又有哪一个人真懂得呢?谁亦不过知道一星半点。我们寻不到人,就是你来吧!我总不敢冒昧承当。先生又申说,你不是喜好哲学吗?我自己喜好哲学,我们还有一些喜好哲学的朋友,我此番到北大,就想把这些朋友乃至未知中的朋友,都引来一起共同研究,彼此切磋。你怎可不来呢?你不是要当老师来教人,你当是来共同学习好了。他这几句话打动了我,我只有应承下来。 ”
青年梁漱溟由此踏上北大的讲台。
当年蔡元培写信给在法国的朋友,请他们帮助物色文学、哲学、美学方面的教授,“拟于各门研究所,以一本国学者为主任,而聘一欧洲学者共同研究;讲授则本国学者任之。此本国学者,以大学毕业后,再在英、法、德等国研究数年者为合格。”此信公开发表在 8月15日出版的《旅欧杂志》上。
就这样,留欧归来的李四光、王世杰、丁燮林等各个学科的学者陆续进入北大。仍留着一个小辫子的辜鸿铭其实不是蔡元培聘来的,但他没有辞退辜鸿铭,仍聘他为英文教授。
蔡元培在《我在教育界的经验》说:“广延积学与热心的教员,认真教授,以提起学生学问的兴会。”这正是他整顿北大的第一步。
一时间,蔡元培聘请了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钱玄同、梁漱溟、刘半农、鲁迅、周作人等具有革新思想和丰博学识的新派人物到北大文科任教。此外,马叙伦、马寅初、沈尹默、辜鸿铭、熊十力、陈垣、陈大齐、周鲠生、萧友梅、沈兼士、陶孟和、王世杰、陈启修、高一涵、朱希祖等一大批国内知名专家学者,也先后被聘为北大文科、法科教授、导师。在理工科方面,当时国内第一个介绍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物理学家夏元,被蔡元培聘请为理科学长。此外,他还聘请了知名学者翁文灏、朱家骅、李四光、丁燮林、颜任光、秦汾、何杰、王星拱、李书华、丁文江、俞同奎、冯祖苟以及外籍专家葛利普等为教授。
此时的北京大学名师荟萃、人才济济,学术气氛浓厚活跃,教学科研盛况空前。据1918年初的统计,北京大学全校共有教授90人,从其中 76人的年龄来看,35岁以下者 43人,占 56.6%;50岁以上者仅 6人,占7.9%。而最年轻的教授徐宝璜当时只有21岁,刘半农、胡适也只有二十七八岁,陈独秀也才 38岁。这样一支年轻而富于活力的教师队伍,一扫北京大学的陈腐之气,使之成为鲁迅先生所说的“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
蔡元培上任不到一年,北大气象焕然一新。他的现代大学改革理想“兼容并包,思想自由”也开花结果。蒋梦麟在《苦难与风流》中写道:“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保守派、维新派和激进派都同样有机会争一日之短长。 ”
那时的北大课堂,两位老师可能同时上课,学生们可以听到不同的观点。蔡元培也期望学生在听过这些不同观点之后,自己有一种思考、判断和选择。师生们虽然互相在政见上、学术意见上不一致,互相对立甚至互相谩骂,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是在这里讲学问。
知名学者黄侃,狂狷、孤傲、好读书、好骂人、不拘小节、桀骜不驯、特立独行、性情乖张,号称疯子。1914年秋,黄侃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聘,至北京大学国文系讲授《文学概论》、《词章学》及《中国文学史》等课。黄侃说:我之所以能待在北大,是因为有蔡元培,蔡校长。虽然我也不喜欢蔡元培,但他有新思想。我也知道,如果我在北大都待不下去,全中国也没有地方能够容纳我。蒋梦麟也说:为学问而学问的精神,一时在北大成为一种风气。
陈独秀在蔡元培“三顾茅庐”之后,带着《新青年》杂志迁入北大,担任文科学长和《新青年》的主编。《新青年》由此从上海搬到北京,也标志着发端于上海的新文化运动的战斗营垒从上海迁来北大。经过一年的发展,《新青年》的发行量由原先的千余份猛增至 1.5万份以上。
1917年的报纸对北大的评价就完全变了,对北大刮目相看。五四运动后更不用说。所以林语堂说,论启发中国新文化的功劳,蔡元培比任何人大。许德珩则说五四运动的主力是北大,而其精神上的指导者是蔡元培。
1917年12月17日,北大举行建 20周年纪念时,吴梅教授撰写了一首二十周年纪念歌:沧海动风雷,弦诵无妨碍。到如今费多少桃李栽培,喜此时幸遇先生蔡。从头细揣算,匆匆岁月,已是廿年来。
彼时北大,再不是腐朽的官僚养成所,而真正实现了教育民主和教育平等。北大允许校外生旁听课程,正式生、旁听生和偷听生共处一堂。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当助理员时就常跑去听陈独秀、李大钊等人讲马克思主义。蔡元培1920年在北大招收女生,首开大学教育男女同校之先河。有人问他:“兼收女生是新法,为什么不先请教育部核准?”蔡元培答:“教育部的大学令,并没有专收男生的规定。”他比谁都清楚教育部的规定,那是他在教育总长任内制定的。
1920年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访华,他称赞北大是教学生以自由思想的场所,五四时期的学生,不仅自己富有公共精神,而且还具有唤起全民公共精神的一股强大力量;称女生在北大的地位比剑桥还要好,她们可以参加考试并获得学位,女生中那种自由发问的精神,恐怕连英国的女校长见了也会不禁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