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磨洋工”出现的原因

可是，面对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即只有每位工人尽最大的努力达到他最大日产量时，才会实现财富最大化），为什么我们大部分人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甚至当人们想要努力工作时，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工作效率仍然低下？

总体上，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如下三条：

第一，不知何时起，工人中广为流传着一种错误的观念：在企业中，如果每个人或每台机器的产出量增加，那么最终会导致大量的工人失业。

第二，目前通常所采用的不完善的管理制度，使得每个工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最大利益而不可避免地“磨洋工”或缓慢工作。

第三，几乎各行各业仍在沿用单凭经验行事的低效方法。这导致我们的工人浪费了大部分的劳动。

本文将尝试阐明：工人们摈弃单凭经验行事的方法，以采用科学的工作方法以取而代之，将取得巨大收益。

以下就上述三个方面的原因略加进一步的说明：

第一，绝大多数工人依然相信，如果他们以最高的效率工作，那么对整个行业来说他们就做了件极不公正的事，因为这样会让很多的工人失去工作。然而，各个行业的发展历史表明：每一项革新，不论发明了一种新机器，还是引进了一种更好的工作方法，都会提高所在行业工人的生产能力，降低生产成本，最终带来的是更多的工作岗位，而不是更多的工人失业。

任何日用商品的减价，会立即引起对这种商品需求的激增。下面以鞋为例做出说明。引进机器之后，所有原来手工进行的工作都转由机器完成，使得工作费用只有原来的一小部分，出售时价格也就降低了许多。因此，如今工人阶级中，几乎每个男人、妇女和孩子每年都能买上一两双鞋，常年有鞋可穿。而以前每个工人也许每五年才买一双鞋，大部分时间都赤着脚，穿鞋只是一种奢侈或迫不得已的需要。尽管随着制鞋机器的引进，每位制鞋工人产量大大地增加了，但与此同时对鞋的需求也增加了，这使得现在的制鞋工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

几乎所有行业中的工人都面临着上述的客观事实。但是，由于他们对其所在行业的历史知之甚少，他们仍然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坚信：每位工人每天竭尽全力工作与其根本利益是相违背的。

在这种错误观念的支配下，英美两国大部分工人每天故意“磨洋工”以减少产出。几乎每个工会都已经或正在制订各种条例，以减少工人们的工作量。而那些对工人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劳工领袖及帮助工人的有慈善心肠的人们，则每天都在传播这一错误的观念，同时还“忠告”工人们：你们已经工作过度了。

过去就有关于“血汗工厂”工作及条件的诸多议论，现在也时常有。笔者十分同情那些超负荷工作的人们，但更为同情那些收入低下的人。可是，每一位超负荷工作的工人背后，就有着一百个故意少干活的人——大大地少干活。正是由于这些人故意地“磨洋工”，最后必然导致工资非常低。可是，怎样根治这一弊病，至今仍然无人置一言。

作为工程师和管理者，相比社会上其他阶层的人，我们对这些事实的认识有着切身的体会。所以我们最适合领导这场与上述谬论抗争的运动，教育工人乃至整个国家认识到这一点。然而，在这一方面我们几乎什么都没做，而是将其完全交到了那些煽风点火者（实际上，其中很多人是被误导）和那些对实际工作环境完全不了解的感情用事者手里，

第二，造成“磨洋工”的第二个原因，是现行管理制度下雇主与雇员之间的不良关系。雇主不知如何恰当地安排各项工作的时间，会使得工人为保护既得利益而“磨洋工”。而这一原因，对不了解这一问题的人是不可能用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因此，笔者在此引用一篇于1903年6月在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上宣读的文章（题为《工厂管理》）的部分内容，旨在详细说明“磨洋工”的第二个原因：

“‘磨洋工’产生的原因有二。第一，人类天性使然，趋于轻松随便，这可称为‘本性磨洋工’；第二，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造成的复杂想法和重重顾虑而引起的‘磨洋工’，可称为‘故意磨洋工’。”

“毫无疑问，无论从事何种行业，普通人都趋向于轻轻松松、慢慢腾腾地工作，人们只有在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和仔细观察之后，或由于榜样的力量，或出于良心发现，又或者是由于外部的压力，才会加快工作的速度。”

“当然，也有一些精力旺盛、活力十足、志向远大的人，他们自发选择快速、高标准和刻苦工作，即便可能违背他们的最佳利益。但这些人的态度作为反面例子却凸显出目前的普遍趋势。”

“在同一工作岗位上用同样的薪酬方式招收大量工人的做法，使得这一普遍趋势愈发明显。”

“在这种情况的影响下，一个高效的工人也会逐渐放慢自己的节奏，降低效率。同一个懒散的人工作一段时间后，工作积极的人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这样的想法：‘那个懒鬼少干了一半工作量的活，却能拿到和我相同的工资，那我干吗还要这样拼命工作？’”

“对处在这些条件下工作的工人进行谨慎的时间研究后，揭露了这个荒谬可笑又令人可怜的事实。”

“举例说明：笔者给一个天生精力充沛的人作了计时，在上下班时候，他步行速度是每小时5〜6千米，甚至有时还会跑着回家；一旦他开始工作，他的速度却立即降到每小时大约2千米。比如，当推动已装载货物的手推车时，即使经过斜坡他也会保持很快的速度，以便最快地减轻负重；而返回时速度就会马上降到每小时2千米，不放过每一个加长休息时间的机会。为了不比他懒惰的同事干得多，他还会故意加重自己的疲劳，让自己工作慢下来。”

“这些人在有声望的领班带领下工作，并被他们的雇主时刻关注。雇主们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种情况，领班却无可奈何：‘你可以防止他们坐下休息，但休想让他们快速干活。’”

“人类‘本性磨洋工’的确很严重，但到目前为止，工人和雇主们都在承受的最大的弊病却是‘故意磨洋工’。这种磨洋工是工人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研究出来的，而这几乎在目前所有的管理方法下都存在。”

“笔者对最近听说的一个事很感兴趣。一个有经验的小球僮向新球僮解释捡球时放慢步伐的必要性——新球僮非常喜欢这份工作而且工作积极，告诉他薪酬是按小时计算的，球捡得越快，得到的钱就越少，最后还警告说，如果他还这么积极，其他人将会给他好看的。”

“这代表了一类不大严重的故意磨洋工。雇主有着清醒的认识，只要他想改变，很轻易就能打破这一现状。”

“然而，更多的情况则是工人故意不让雇主知道他们的干活速度。”

“这种情况非常的普遍，以至于在一个大型企业中，几乎找不到一个能干的工人——他不仅将大量的时间耗费在研究怎样使工作慢下来，并且还试图让雇主相信，他干活的速度还不赖——不论他是计时工、计件工、包工，还是在目前任何普通的管理系统下的工人。”

“简单地说，造成这个情况的原因是几乎所有的雇主事先确定适合各类雇员的最高工资额，不管是计时工还是计件日。”

“每个工人很快就会发现这种计算方法对他的影响，并且认识到如果他的雇主相信有人比他干得多时，他迟早也会被迫干得那么多，而工资却增加得很少或干脆不会增加。”

“雇主们对各类工作每天能干多少的了解，或来自他们自己的经验——而这经验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变得模糊；抑或来自偶然或非系统性的观察；最好的也只是来自每项工作的最快完成时间记录。在很多情况下，雇主确信某种工作能够比以前干得更快，但很少有人会采取强力的措施，来强迫工人以最快速度干活，除非他有工人能更快干活的证据。”

“确保不比以前干得更快，明显地成了每个工人的‘兴趣’。年轻而缺少经验的工人会受到他们的前辈的教导，对那些‘贪婪又自私’的人则加以劝说和施加社会压力，以避免他们获得暂时性的工资增长而创造新的记录，避免工人们为了得到与之前同样的工资而必须更加努力的工作。”

“在通常最好的计时工资制之下，把每个人的工作量和工作效率精确记录下来，个人工资随着工作进步而增长，不能达到标准的人被解雇，并被新的经过仔细挑选的人替代，这样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本性磨洋工与故意磨洋工。”

“然而，在计件工作的情况下故意磨洋工技巧得到了完全的发展；当工人刻苦工作并增加产量之后，发现完成一件产品得到的工价减少了20%〜30%，而不增加产量能防止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他会完全忽略雇主利益，工作时故意磨洋工。磨洋工必然导致故意误导和欺骗他的雇主，即使最正直坦率的工人也被迫变得多少有些虚伪，这是不幸的。工人很快就会把雇主当做对手看待——即使没有直接当做敌人；而领导和下属之间应有的互信，以及他们为了分享成果而工作的那种感觉与热情，荡然无存了。”

“在平常计件系统下，站在工人的角度来看，这种对立的感觉在很多情况下非常明显，他们雇主的任何主张——即便有理——也会被报以怀疑的目光。磨洋工成为了工人的习惯，即使提高工作效率能够减少他们的工作量，他们仍然会煞费苦心地限制自己所操作机器的产量。”

关于“磨洋工”的第三个原因，本文后面将以大量篇幅来说明。在各行各业中，通过用科学方法代替单凭经验的工作方法，即便是微小细节上的改变，雇主和雇员双方都能得到巨大的收益。在任何一种行业中，通过消除不必要的动作，用快速的动作代替缓慢和低效的动作，都可以节省时间，提高产量。只有亲眼看到通过全面的动作和时间研究后得到的改进，人们才能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可以简要说明一下：由于所有行业中的工人都是通过对周围人的观察来掌握工作中的细节，所以做同一件事可用许多不同的方法——也许每个行业中的每个动作都有五十、六十甚至一百种方法。同样，每种工作中都有种类繁多的工具。那么，具体到每个行业中每个活计上所使用的方法和工具，总有一种方法、一样工具比所有其他的都要更快更好。要发现这种方法、这样的工具，只能通过对所有在用的方法和工具进行科学的研究与分析，伴以精准的、详细的动作和时间研究。这就要求在整个机械工艺中，逐渐以科学方法替代单凭经验的方法。

本文将指出，现行管理制度必然造成这样一种情况，即每个工人都认为自己完成工作的方法是最好的，管理层给予的帮助和建议则很少。本文还将表明，尽管科学或工艺的规律和原则的确存在，可要各自孤军作战的工人们照其行事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普遍原理（本文后面会举例证明这一事实），笔者坚持认为，这种在几乎所有的机械工艺中存在的、以每个工人的每个动作为基础的科学是如此的伟大且意义非常，如果没有同事或领导的指导和帮助，或是其本人缺乏教育或智力低下，哪怕最适合做这个工作的工人也不能完全理解这门科学。为了按照科学的规律和原则来完成工作，就要更公平地区分管理层和工人各自的责任。发展这门科学的管理人员，应该指导和帮助工人在科学的原则下工作，而且应当为工作成果承担比以前更多的责任。

本文主要内容是为了向人们表明，要按照科学原则工作，管理层必须接手大量目前在工人手中的工作；几乎工人的每个动作，都应以管理层已准备好的动作为引导，以便他能比以前更快更好地工作。每个工人每天都能从领导那里得到指导和友善的帮助，而不是要么就被老板驱使和压迫，要么就完全放任自流，得不到任何帮助。

这种管理层和工人之间紧密、亲切、个人的合作，是现代科学或责任管理的精髓。

一系列的实际例证表明，通过这种友好合作，双方公平地分担每天的责任，一切如前所述的影响企业每个员工和每台机器最大产出的重大阻碍都将被扫除。相比在原有管理制度下，工人能获得的30%〜100%的工资增长，以及每天与管理层的亲密互动，将完全消除一切导致“磨洋工”的原因。在这种制度下，不用几年，工人们就会发现，平均产出的增加非但不会让人失去工作，反而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这样就彻底推翻了原来的谬论——工人产出越多，失业越多。

笔者的看法是，只有通过采用现代科学管理，这个重大问题（磨洋工）才能最终得以解决。应该通过书面与口头的教育使得社会上各阶层的人（不仅是工人）认识到每个人和每台机器都达到最大产量的重要性。或许本文大多数读者会说，这些都还只是理论而已。恰恰相反，经过将近三十年发展，科学管理的理论或者说原理，正逐渐变得不言自明。在这发展期间，一个接一个的公司，包括大范围的各行各业中的公司，逐渐将传统管理转变成科学管理。至少50000名美国工人正在这种管理制度下工作，他们的工资比周围同等能力水平的工人要高30%〜100%，雇佣他们的公司也比以前更兴旺。在这些公司里，工人和机器的平均产量均翻了一倍。这些年里，在这种管理制度下工作的工人从没有过一次罢工。代表传统管理制度的特点，诸如怀疑、提防和多少有些公开的冲突，已被管理层和工人之间的友好合作取代了。

有一些已经发表的论文，说明了目前应采用的一些权宜之计、在科学管理制度下运作的细节以及从传统管理转变成科学管理要采取的步骤。但不幸的是，这些文章的大部分读者都没有正确领会其中的精髓。科学管理是由一些普遍通用的原则和一些可应用于多方面的基本原理，以及任何个人就如何应用这些原则的说明组成的。当然，这些原则的说明决不应与原则本身混淆不清。

这里并不是说，存在某种能够解决工人或雇主所有问题的万能药。只要有人天生懒惰低能，有人天生贪婪残忍，只要邪恶与犯罪仍然存在，我们就无法避免贫穷、不幸和烦恼。没有哪种制度或权宜之计——不论在何人控制之下——能保证雇主或工人的持续富裕。富裕取决于太多的因素，不可能被任何人甚至任何政权完全掌握，在一段时期内，劳资双方多少都要遭受些痛苦。然而，可以断言，在科学管理下，将会更繁荣、更愉快，不协调与纠纷会更少。而这种时期会更少更短，遭受的痛苦也更小。那些首先用科学管理代替单凭经验管理的城镇、州和国家表现得尤为突出。

笔者深信，这些原则将会得到整个文明世界的普遍采用，而且越早采用，对全人类就越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