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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蓬莱降秀才,出门摆地摊

蓬莱是座偎山抱海的古城,旧称登州。人们往往把蓬莱称做“仙境”。相传“八仙过海”的神话,即发生在这里庙岛一带。蓬莱县城虽不大,景色却分外别致。每当春日,海雾茫茫,又巧逢东风之时,在庙岛南侧海面上,就会隐现“海市蜃楼”的奇观。那时,从蓬莱阁隔海遥望,只见海天相连之处,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小岛,显得那样虚幻,那样漂渺。渐渐地,小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婉蜒的小路、苍郁的树木、峥嵘的山逢、巍峨的宫宇、奇异的亭台历历可辨。各种景象交相辉映,影影绰绰,恍若仙境。然而,幻境虚无,终属乌有。转瞬间又景淡影消、海天重现。)

一八七四年四月二十二日(清同治十三年三月七日),吴佩孚出生在山东蓬莱县城。

他的父亲吴可成,依靠祖上传下来的安香杂货店,做点小生意买卖,维持生活。这位吴老先生,颇富于国家民族思想,当吴佩孚出世的时候,正值日本明治天皇登基后七年,励精图治,变法维新,亟欲侵夺朝鲜、台湾、琉球;这一年有台湾土著劫杀日本流球海滩难民的事件发生,日本人乘机挑衅,派兵攻台,明明吃了败仗,反而向我国索偿军费五十万两,消息传出,中国老百姓颇为愤慨。可能吴可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由于潜意识的关系,吴佩孚诞生的那一天;他梦见明朝抗倭名将、民族英雄戚继光到了他的家里,蓬荜生辉,振奋异常;由于戚继光字佩玉,因此,当吴佩孚呱呱坠地,吴可成便以佩为名,以玉为字,给他的二儿子取名佩孚,字子玉。

吴佩孚的母亲张氏,是一位克勤克俭、很有志气的贤妻良母,安香店的蝇头小利,不足以应付小家庭的开销,她白天帮同照料店铺,料理家务,晚上便借一灯如豆,纺点纱来赚两个钱,以此贴补家用。

吴佩孚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吴道孚,早夭,因此吴二爷成为吴家的长子。他三岁的时候,光绪二年丙子,添了一个弟弟,名唤文孚。

吴可成夫妇对两个儿子管教很严,尤其是对吴佩孚,因为他是长子,父母寄予的希望很高。可是毕竟家境清苦,两夫妇成天忙于衣食,难免照顾不周,而吴佩孚小时候玩心很重,家里耽不住,经常和些小朋友到处游荡,龙神庙、蓬莱阁,都是他们每天必到的地方。

这蓬莱阁是蓬莱县的一大胜迹,座落在城北丹崖山上,阁之下便是渤海滨,汪洋万里,惊涛拍岸,极宜于远眺。蓬莱阁建于宋朝治平年间(宋英宗的年号,民元前八四八年),明朝的参将,清朝的藩王孔有德曾经在那儿住过,阁顶,悬有一块大匾额,上书“海不扬波”四字。

由于小时候每天都到蓬莱阁游玩,吴佩孚对那儿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于是在他投身行伍,征战半生,睽违故乡数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眷念蓬莱阁的景物。当他于民国二十八年被日本人谋害于北平后,他的老政务处长刘泗英,特地为他在四川南川金佛山麓三泉公园,也构筑了一座蓬莱阁,供奉吴佩孚的遗像、楹联,灯火香花,由紫阳、青阳两位羽士,朝夕膜拜,以彰忠烈。刘泗英曾经有记、有诗,常乃德为此还写了一首《湘月词》。

吴佩孚儿时虽然顽皮,但却很能自爱自重,父母对他也是欢喜,所以他不曾挨过打。最重的一次处罚,是因为他在外头玩了一天,实在太疲倦了,忘了洗脚便上床去睡,结果被他母亲发现,把他叫醒过来,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不许躺下。

长到六七岁了,父亲教他认字,念书,然后送进私塾。蓬莱县学后街地点偏僻,座落在孔庙和考棚的后头,一排屋子,全是窄门浅户,狭隘简陋,安香店自也不能例外。家里面别说书房,连张书桌子也没有,吴佩孚愁眉苦脸,拿着父亲买来的书本,问他母亲说:

“娘,你让我上哪儿去念呢?”

所得到的回答是:

“我给你想法子。”

家里有一副大石磨,搁在廊檐底下,吴大娘去找到一块木板,往磨顶上一放,然后双手抱起了吴佩孚,叫他用骑马式,坐好在磨脖子上,就这么样,书桌也有啦,凳子也得嘞。吴太夫人很满意的笑笑,把书本摊开在他跟前,说声:

“孩子,你好好儿的念罢。”

这一套特制的书桌和椅子,还有一层妙用,那便是小吴佩孚坐上去以后,根本就别想溜;如欲下地,非得大人把他抱下来才成。

过路的街坊乡邻,看见吴佩孚骑在石磨上,咿咿唔唔的念书,吴可成笑容可掬的招揽生意,吴张氏当街坐着,一架纺车一只小板凳,一得闲便来纺个不停,于是颔首赞许的说:

“晤,这家子人,将来必定发达!”

还没个发达的影子呢,转眼间到了1890年,吴佩孚十四岁,吴文孚十一岁,父亲害病死了。剩下孤儿寡妇,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家中一文积蓄也没有,吴太夫人又是天生的傲骨,再没有钱,也不开口求人,只得草草的营葬。

父亲一死,吴家仿佛栋折梁摧,天崩地裂,店务没人照管,只好让它自生自灭。母子三口生活没有着落,吴大娘便夜以继日的纺纱,丈夫的亡故早已使她哀伤逾恒,心力交瘁,繁剧沉重的家事和工作,更使这位意志坚强的女人形销骨立,健康大受影响。——十四岁的吴佩孚在这时候变了,他不再贪玩游荡,从此沉寡默言,每天深夜伏在枕上,看灯光闪烁,照映母亲日渐瘦削的面庞,单薄而佝偻的身子,咐——呀的纺车声音,和读书声相唱和着,形成他一生最凄怆的乐章。吴佩孚缩在被窝里紧紧咬住牙关,他不许自己哭,但是他已下定了决心。

有一天,他所要探问的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于是他秘密的布署妥当,然后兴冲冲的回到家里。吴佩孚蹲在纺车旁边,问他母亲:

“娘,我也去挣钱,帮着养家,可好?”

抬起疲倦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吴大娘说:

“你给我好好的念书,我们这一家子,指望都在你身上咧!”

“娘,我赚钱也是读书。”

“那儿会有这种好事,”吴大娘头也不抬:“还是等你念好了书,再去赚大钱吧!”

“娘,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信。”

“娘,是真的。登州水师营在召学兵,一个月有二两四钱银子的饷。”

二两四钱银子,在当时真是一笔大数目,一家三口省吃俭用,加上吴大娘的纺纱收入,就能有个富余。吴佩孚以为他母亲听了会惊一惊的,那儿知道,吴太夫人声色不动,只是在说:

“你别胡思乱想啦,才十四岁的孩子,人家肯让你去当兵?”

“不是当兵,是当学兵。”

“就算是当学兵,你这点年纪也不够呀。”

吴佩孚虎的站起身来,挺一挺胸:

“娘,我生来个子高,就说我十八岁,也没人会不相信的。”

定定的看了吴佩孚半晌,吴大娘脱口而出,哺哺自语:

“嗯,这孩子,是长得高。”

但是,即使个子长得再高,能够冒充得了十八岁,吴大娘还是不赞成吴佩孚率进水师营。自从满人入关,多尔衮为了压制汉人习武,唯恐他们成为反抗的力量,恶意地命人散播“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谰言以来,有清一代二百六十余年,竟然在中国人心目里形成牢不可破的观念。基于此,吴太夫人反对甚烈,同时,她自吴佩孚生下了地,便将一切美好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吴太夫人也不欲吴佩孚中辍学业。

第一次的请求,所得的结果是严词拒绝,断乎不准,但是吴佩孚实在不忍再看母亲这么样劳苦下去,而且,不论吴太夫人如何焚膏继晷,拚命苦干,手工纺织的收入究竟有限,渐渐的一家三口三餐难继了,吴佩孚觉得自己身为长子,未便袖手旁观,因此,他锲而不舍,再接再厉,一有机会便跟他母亲絮聒不休,后来,他迎合母亲的心意,又一次兴奋不已的跑回家来说:

“娘,我打听得确实了,水师营里的学兵,上课上操,一个星期里面只有两天。”

“两天?”吴大娘的心思,有点儿活动了,出操上课,一个星期只要去两次,一个月充其量也不过八九日,倒有二两四钱白花花的饷银好拿,这个待遇,实在是太优厚、太可观、太划得来。

“一星期去两次水师营,”吴佩孚恳挚的说:“娘,还有五天的时间,我可以继续念书。”

“继续念书,”吴太夫人沉沉的叹一口气:“你打六岁起进私塾,九岁就开篇做文章,十二岁念完了四书五经,好些个老夫子,都在夸奖你诗跟文章做得好哩。现在你都十四岁了,只怪家里没钱,请不起好老师,还让你在私塾里当大学生。——这么样继续念下去,我真不知道你能念出什么名堂。”

一听他母亲提起这件事,吴佩孚不禁心花怒放,当时便问:

“娘,你可晓得李丕森李老师?”

“登州府头一位好老师啊!”可见吴大娘平日对这些名师留意良久:“李老师教出来的举人、秀才,好些个咧。——你提李老师做什么?”

“娘,李老师答应教我的书呢。”

喜出望外,吴大娘停下手头的工作问:

“你骗我?”

“不,是真的,”吴佩孚忙答:“李老师说,他看中我家贫而好学,书念得不错,诗文也有点根底,他说他要好好的教我。”

“这——,”吴大娘立刻便联想起钱的问题,不期然的有些儿踌躇:“我们怎送得起李老师的人情呢?”

“娘,李老师本来是这么说的,只要我肯发奋向上,好好的念书,他念在我们家道贫寒,宁愿分文不取。可是,一声苦笑:“我也想着这样不太合适。所以我想这么着,先去水师营拿几个月饷,等到明年开春,我们省吃俭用,凑一笔数目,送给李老师当束惰,然后我再开始跟他念。娘,你说这样可好?”

多一半是受了儿子能够从名师就读的鼓励,吴大娘很勉强的答应了一声:

“好吧。”

于是,实足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吴佩孚,便开始穿上了水师营学兵的军装,一周两次,到营上去上课、操练。他住在家里,饭也是回家吃,月终关饷,他拿到二两四钱白花花的银子,揣在怀中,喜洋洋的跑回家去,双手捧给母亲。自从他十三岁开始赚钱养家,一直到若干年后饷银稍有富裕,吴佩孚总是一文不花,全数充作家用。

吴大娘嫁到吴家以后,吴家开的那间杂货店,只有萎缩,从来不见扩充,贱买贵卖,生意来往,通常都是使的制钱,成锭的银子,极少过手。如今大儿子才十三足岁,便能赚钱养家,而且饷银一拿回来便是成锭的足色库银,第一次从吴佩孚手里接过他辛苦赚来的银两,吴大娘喜得落下了眼泪。

转眼之间就过了年,转眼之间又开了春,有一天,吴大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叫吴佩孚也穿得齐齐整整,她取出了封好的一包纹银,——母子三人勤劳俭省,节衣缩食,攒下来的结果。备几色礼物,这位茹苦含辛的老太太,母代父职,她亲自领了吴佩孚,前去谒见李老师,行拜师的大礼。

李丕森,字汉卿,是登州府的宿儒,国学大师,蓬莱名举人孙丹黼、优贡生温念曾、生员张柞庭等,都出自他的门下。当然,尽管这位李老师一生诲人不倦,弟子数以百计,他所教出来最有成就的一位学生,仍还是后来名满天下,叱咤风云的吴佩孚。

刚开始在李老师的门下授业,和他同时执经问义的大学生,一共有三十多位。吴佩孚因为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这三年时间混在私塾里白耽搁了,他赶上去念很吃力,兼以他等于是半工半读,因此名列前茅轮不到他的份,再怎么废寝忘食的苦读,他的学业成绩依然平平。

十四五岁的少年,不但自食其力,赚钱养家,而且还能利用学兵的余暇,用功念书。吴佩孚的老师,更是蓬莱县里有名的李丕森,乡党邻右,免不了要对这个无父的孤儿,刮目相看,人人都在夸赞,吴家那个老二,将来准有出息。

因此,十五岁的时候,便有人来登门提亲,说的是王家的姑娘,门当户对,年貌相若,吴佩孚也曾着见过她。——当他母亲征询他的意见,他本来觉得十五岁订亲未免太早,但是他想起了一点,母亲年纪渐渐的大了,又要操持家务,又要从事纺绩,实在是太辛苦,自己早两年成亲,新媳妇进门,可能会成为母亲的帮手,从这个角度设想,吴佩孚无可无不可的应允了这门亲事。

然而不幸得很,王家姑娘还没有过门,两年后,吴佩孚十八岁,他的未婚妻一病不起,吴佩孚是饱读经书,进究五伦八德的人,他尽心尽礼地办了丧事,并把这位王小姐葬入吴家祖坟。

1896年,登州府举行院试,朝廷钦派的山东主考官是名翰林秦澍春,字雨亭,直隶遵化州人,也就是民国以后的河北省遵化县。秦澍春是跟陆润庠同科中的进士,当时正在莱州府,即今山东掖县当学官,他曾经奉旨历任甘肃、山东、广西主考,光绪二十九年死在莱州任所,卒年四十二岁。所以秦澎春在山东主考的时候,行年方只三十有五,该算是很年轻的大主考了。

李丕森老师觉得吴佩孚义理已通,文字纯熟,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去试一试看,因此吴佩孚便拎了考篮上考棚。这一次吴佩孚应童子试,居然一鸣惊人,高高的以第三名中了秀才,非但有了功名,得了做官的进身初阶,而且他的宗师,也就是这一科的山东主考官秦澍春,对他相当的赏识,晋见的那一天,奖掖备至,慰勉有加,使吴佩孚心里极为振奋。

报子敲着铜锣,高擎捷报,一路嘻嘻哈哈的跑到学后街,找到了安香店,把吴佩孚高中第三名秀才的红纸报条,往安香店的大门上一贴。当时吴佩孚不在家,吴大娘听说老二中了,喜得热泪盈眶,手忙脚乱,一时简直不知怎样是好。多亏左右街坊,欢天喜地的跑来帮忙,帮吴大娘燃放了鞭炮,招待,并且打发掉报子,一大群人围着他大娘长,大娘短,说是你们家老二中了秀才,眼看着吴大娘就要当上老太太。又有人说:你们看吧,吴大娘的命,说苦其实可好呢,别看她丈夫死了守寡,当年吴老二便去当了学兵,一个月挣二两四钱纹银,如今才不过八九年功夫,吴老二都进了县学,见了县太爷都用不着跪着磕头。

不多时,吴佩孚回来,他先自得了消息,一家三口,笑逐颜开,接着,吴佩孚又少不了大忙特忙一阵子,忙着谢邻居,谢老师,拜宗师大主考,拜同年学长,知县大人,本县学官,都递了门生帖子。然后还有祭祖,扫墓,吴佩孚跟母亲弟弟,噙着欢激的眼泪,把他应试得售的佳音,诉与九泉之下的父亲。

得了秀才,便成为县学的学生,所以官式的称呼,应该是生员,生员就在自己家中继续进修,一年有几次考课,由县里的学官主持,成绩好的,还可以得几两银子的奖赏,这是一笔不固定的收入。除此以外,多一半的秀才,如非家中有钱,尤将被人请去担任西席,或者自己设一所私塾,收些学生,一面教学相长,一面收取一笔束惰。不论富人家的西席,抑或是三家村的塾师,赚几个钱养家,应该是毫无问题的事。

所以,当吴佩孚苦读成功,将秀才的功名挣到了手,吴太夫人的欢欣快乐,其实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吴佩孚现在确实的有能力养家了。

倘若不是吴佩孚嫉恶如仇,个性刚强,激于一时之义愤,在蓬莱县里闯下了大祸,开罪了阖城官绅,他是否能够如愿以偿,投身行伍,为国家雪耻复仇,抵御外侮,委实大成疑问。因为,以他的家庭环境,和他的绝对孝顺母亲,他多一半会留在家乡,拿秀才的头衔,当一个街坊上的猢狲王,舌耕为业,赚钱养家,然后等待考举人考进士的机会。

命运之神在播弄着他,吴佩孚管了一次闲事,只此一次,便使他在家乡站不住脚,被迫逃亡在外,离开家庭,长年辗转流浪。

就在中了秀才之后不久,蓬莱县的电报局长,当地有钱有势的一位士绅,因为过寿招待贺客,大开其堂会。从省城请了一个戏班子,居然有男有女,而且“男女混杂”,同台演出。

吴佩孚的头脑相当冬烘,他从小到大,都在极力主张男女之间应该严慎关防,他早期的杂文作品,其中便有一篇“戒淫说”,在这篇文章里,他一开头便讲:

“食色为天性,男女之大欲也,率性而节欲,可庶几于圣贤,纵欲而灭性,则近于禽兽。……”

为此他更举出了生物学上的例证,他说,鸠不乱配对,鹊寡能守节,老虎性交有定时,豹子公母居处有别。因此之故,倘若男女的关系一乱,那真是禽兽不如。

男女同台演戏,在风气纯朴的蓬莱县,确实是亘古未见,“骇人听闻”,地方上人为这一件事,难免气愤不平,议论纷纭,但是由于电报局长财多势大,又是官场中人,平民老百姓,当然不敢挺身而出,公然反对,尤其当天听说蓬莱阖县官绅,自知县大人以下,都要前往祝寿,喝酒,看那男女混杂的戏。起先还有些前嘀咕咕的,于是也就效法金人三缄其口,噤若寒蝉。

唯独吴佩孚大不服气,他懂得男女同台演戏,为清廷悬为禁律,他决心“替天行道”,惩治一下这般败坏善良风俗的官绅。于是他邀了一批年轻力壮,跟他同声愤慨的新科秀才,就在电报局长家中好戏开场,男男女女正演得热闹的时候,推开局长公馆大门,理直气壮,声势汹汹,一股脑儿冲了进去。

当时,知县大人坐在正当中,满城官绅几已到齐,大伙儿正在看戏,万万没有料到,外头会冲进来这么许多年纪轻轻,刚中秀才的卫道者,大呼小叫,指手画脚,尤以学后街安香店的吴佩孚领头,跑到戏台前面,厉声喝止台上的无耻演出,然后他伸手一指,指向局长的满座佳宾,大骂他们违犯禁律,助长淫风。吴佩孚在台前骂得起劲,他带来的众秀才,一气之下,干脆动起手来,他们拍桌打椅,推推搡搡,执意要把看戏的官员士绅,统统赶出大门之外。

吴佩孚义正词严,厉声斥责,他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在知县大人的前面,这位知县吃了一顿惊吓,又无缘无故的被一名穷秀才指着鼻尖骂,众目睽睽之下,叫他怎样下台?于是他老羞成怒,大发官威,直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手指吴佩孚,大声一喝:

“来人哪!叫巡警,立刻给我把这浑小子逮住!”

在场侍候的听差、跟班,各色人等,起先给吴佩孚他们这一群的气势震慑住了,一个个的手足无措,呆如木鸡。此刻一见县太爷发了大脾气,“狗仗人势,人凭官威”,区区几名脸红脖子粗的秀才而已,哪儿用得着叫巡警?县太爷喊一声“逮”!这帮人便瞑目攘臂,声声吆喝的奔过来。秀才们在推推拉拉,他们便把身子往中间一插,一面吵吵嚷嚷,一面喊着要捉拿。

吴佩孚一看眼前暴跳如雷的是县太爷,四面八方如狼似虎赶来人的越来越多,心想这一来岂不是被人倒打一钉耙?自己带来的人少,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不成架,闹不成事,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他赶紧招呼和他同来问罪的朋友,嘴里还在说着硬话:

“好!他们不讲理,我们就走!”

佣人跟班,外带大门里外的巡警司阍,其实谁又真想逮人?这帮酸秀才自找台阶下,他们也就乐得松手,多亏他们的一念之转,吴佩孚带去的那几个同年好友,方始得以乘机开溜。

事情闹得这么大,一群人中间倒是还数吴佩孚镇定,一口气跑过了两三条街,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他让大伙儿站停了下来,慷慨义烈的说:

“列位,今天的事,是我吴佩孚起的头,县太爷必要追究,我吴佩孚一定出来自首,由我担下这个罪咎。”

大伙儿之中有人说:

“我看县太爷今儿动了真气,当着阖城官绅,他的颜面要紧,所以,这一件事,他决不会轻易罢休。吴二哥要出头,恐怕会遭他的毒手。”

“对的,对的,”又有人起而附和:“刚才正乱的时候,我就在想:今天要是有那一位真被县太爷逮了去,那可就很不好看了。”

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众口一词,——县太爷和满城官绅失了面子,必定会得报复,与其到那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受他们的罪,反不如,——

想了想,吴佩孚无可奈何的说:

“好吧,就让我远走高飞,避过这一场是非。我走以后,你们尽管把事情往我的身上推。”

同为卫道者的这一群,全都吃了定心丸,夜阑人静,商议已定,大家分头散去,临行,他们叮嘱吴佩孚好生珍重,事事小心谨慎。

一路问道,问到了崇文门外巾帽胡同,孙庭瑶的那家隆庆栈,市招高高的挑出檐外,在半空里迎风招展。吴佩孚一见“隆庆栈”三个大字,恍如看到了救星,他满面风霜,背个包袱迈进隆庆栈。

茶房迎上来也不打招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吴佩孚连忙扮起笑脸请问人家:

“劳驾,孙掌柜的在吗?”

一听他是蓬莱口音,茶房晓得他是远道来的,跟掌柜的必是同乡。他挺和气地让吴佩孚坐,转身进去把掌柜的请出来。

孙庭瑶是个老头儿,跟吴佩孚父亲是朋友,离开家乡好些年了,早先带了一笔钱,到天子脚下的北京城来开码头。他在崇文门外买了一幢房子,拾理清楚便开了一爿客栈,凡是蓬莱来的同乡大都往他那儿住,所以他对家乡的情形并不隔阂,吴佩孚他爹死了他知道,吴家老二中了秀才他也听说过,他就是不认识站在跟前这个瘦瘦长长,风尘仆仆的年青小伙子。

吴佩孚赶紧通名道姓,还提起了他父亲的名讳;孙庭瑶这才知道,是安香店吴可成的少君,刚中了秀才的吴家老二到了。当时他倒挺欢喜,跟吴佩孚面对面坐,尽在问长问短,末后话题儿一转,问到吴佩孚上北京城来干嘛?吴佩孚扯不来谎,把他在蓬莱县闯了祸,开罪了阖城官绅的事又说了一遍。

孙老掌柜听了,默然无语。吴佩孚察言观色,心知孙老头对他的行径不以为然,至于他不远千里而来投奔,只怕也透着相当的为难。

于是他连忙声明说:

“老伯,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这头几天无可奈何,想在您这儿叨扰叨扰。您随便给我个睡觉的地方,用不着多久,我找到了差使,马上搬走。”

孙老头还算干脆,他顿时便说:

“俺这个人向来这样,凡事宁可先小人而后君子,免得日后反倒彼此不安。我这儿供你地住,有空房住空房,没空房且跟伙计们挤挤。至于一日三餐,除了今儿晚上一顿,给你洗尘,从明儿起,最好是请你自理。”

尽管如此,吴佩孚照样是千恩万谢,而且心中确实是很感激。虽然是囊空如洗,他仍还是到大街上去转了两圈,市容繁盛,人物轩昂,到底是满清定鼎二百五十多年,一向太平无事的帝王之都。他逛了这一趟街,同时也给他逛出一个谋生糊口的好主意。

原来当时正值隆冬,所谓的岁聿云暮,腊鼓频催时分,家家户户都在采办年货,平民百姓,小户人家,都得买几副春联斗方,天地君亲师的神位,和“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一类的红纸条。北京城里的穷读书人,能写两笔字的大人小孩,两只架子,一块木板,备好笔墨纸砚,当街代人写春联,写一副得几枚制钱,腊八过后写那么半个多月,混口嚼谷以外,也许还可以剩两文凑合着过个穷年。

当晚在孙掌柜家吃了顿饭,找一间没客住的空房,裹着大棉被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起来,天上正下着鹅毛大的雪。吴佩孚涎着脸,跟孙掌柜要了几根竹竿木头,锯齐钉牢,做了两只支架,然后再借一块门板,横着搭成一张长案,笔墨纸砚店里也有现成的,面见颜借来一用。心中正在嘀咕,腰畔一文不名,那两文钱一张的大红纸,又该上哪儿去找呢?

这时候,孙庭瑶冷眼旁观,见他忙了老半天,早已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于是,他把老花眼镜往鼻梁上一推,摆着外八字步走过来说:

“老二呀,你想卖春联不是?你别忙,今儿才腊月初十,赶着这大风大雪的头上,不会有人出门特为买这个的,我好意相劝,你还是明儿再把摊子摆出去吧。”

“谢谢老伯,”吴佩孚一肚皮苦说不出口,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不出去碰运气赚两文,难道就这么饿一天不成。他只好一脸苦笑地回答:“闲着也是闲着,屋里屋外,一样的是坐坐。”

“屋里暖和,外头好冷,”孙庭瑶再提醒他说:“何况,你身上这件棉袍,实在也是单薄。”

“我先出去坐一会儿,”吴佩孚无奈地笑笑:“真顶不住了,我再进来。”

摇摇头,孙庭瑶回柜台后头烤炭盆去了。吴佩孚抱着他的春联摊子往大门口走,就在隆庆栈的屋檐下,把摊子架好,瑞雪纷飞,寒风呼号,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疼。孙老头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满街空荡荡的不见行人,屋里屋外相差好大一截气温。刺骨严寒,没人照顾,都还不曾构成严重的威胁,吴佩孚呆呆愣愣,木头人似的坐着,摊子上笔墨砚齐全,单缺红纸,待会儿真的来了顾客,叫他拿什么写呢?

直在茫然失措,天无绝人之路,隆庆栈的一名小伙计,遮脸缩脖子,捧着一卷大红纸跑过来,往吴佩孚的摊子上一放,语音含混地告诉他说:

“方才老掌柜上大门口瞧了你一眼。他说,连红纸都没有,卖什么春联?掌柜的说准是吴爷不晓得上哪儿买纸去,店里现成的有一些,叫我送来给你先使着。”

这小小的一卷红纸,在当时的吴佩孚看来,何啻往后的十万救兵。他欢天喜地,满心感激,收下纸,道声谢,呵暖冻僵了的手,开始一张张地裁开。

等够半个时辰,胡同里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除了风,便是雪,街心的积雪可能都有尺把深了,吴佩孚心里发急,闲着无聊,猛想起孙掌柜那爿店,里里外外,也是要贴春联的。人家对自己的好处多着哩,“秀才人情纸一张”,何不乘这个空,就用他家的纸,写上十几副春联奉送。

打定了主意,便精神抖擞,呵开冻墨,铺展红纸,由门联写起,一直写到厨房猪圈,足写了十几二十副,斗方字条一应齐全,摊在地上用小石子压住,等晾干了墨,时间也就快到中午了。看起来今儿开不了张,肚里空空,身上更冷,吴佩孚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罢,收摊!回隆庆栈去挺着。

走过柜台,孙老头刚吃饱饭,站着剔牙,吴佩孚把手上的春联,往柜台上一放,笑了笑说:

“这是我试笔写的,老伯,你看得中意,便留下吧。”

孙老头叫他别忙走,他当面展开几副看看——字写得并不太好,只是写的全不是现成句子,都是吴佩孚触景生情特为做的,很花了点功夫。孙老头微微颔首,打开抽屉,取出一百个小铜钱来。

吴佩孚脸都挣红了,双手直摇,连声说道:

“不行不行,老伯,这是我写了送给你的,怎可以收你的钱?何况,连这些个纸头都还是你自己的咧!”

孙老头把钱塞到他的手里,正色地说:

“老二,咱们还是那个老规矩,先小人后君子,谁也不欠谁的情。你说红纸头是我的,这话不错,干脆,你明儿上街买了来还我吧!”

倒不是情不可却,却之不恭,而是——往后吴佩孚自己笑着说的,惟恐在孙老头跟前一耽搁久,不争气的肚皮又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那可不大好意思。

绝处逢生,多亏孙老头这一百个钱,光绪二十三年的北京,打腊月初十起一连下了三天大雪,要是没有这一百文,干饿上三天,饿不死也就饿软了。挨到腊月十三,哪有力气一天写百把副对联。

腊月十三,吴佩孚春联摊重新开张,多半是孙老头和他那帮伙计的推荐揄扬,另外则是吴佩孚的谦虚勤恳,和气生财,隆庆栈的左右街坊来请他写春联的,他全部分门别类加以制撰。于是乎他的春联生意好得出奇,头一天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笔不停地挥,这一整天他居然卖出去了一百多副。

吴佩孚卖春联,从腊月十三,卖到二十三日送灶,前后一总十天,生意一直很好,除开每天吃饭,还能剩下几文。这时候,他花了一笔“闲钱”。上书铺子买了几本“六壬大全”、择日、占星之类的“闲书”,关起房门,成天的研读揣摩。

在家乡从李丕森先生念书,吴佩孚在五经之中,对易经最感兴趣,如今离乡背井,落魄京师,而人海滔滔,举目无亲,想找差使,除非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静夜思前想后,吴佩孚觉得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赚两文钱糊口,做小生意,他既没有本钱,又怕巡警干涉,手中惟一的生财,只有卖春联的那副简陋摊子,新年一过,还有谁会买春联呢?因此,他才想到君平卖卜的这一条路,利用自己钻研《易经》已有的基础,再买些命相之术来上一次恶补,他准备过新年后,把他的春联摊改成测字摊。

一过大年初三,吴佩孚便摆上了测字摊,摊子上铺块白布,桌围两旁写上浅显易解的一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桌上堆一叠书,插一架笔,放一盒测字卷儿。自己动手,把蓝布罩袍洗干净了一穿,往摊后道貌岸然的一坐,吴佩孚就此客串起吴铁嘴来。

可是,一连摆了三天,吴佩孚越来越急,越来越慌,测字算命的生意跟卖春联一比,且差得多了。卖春联的时候摊前如市,财门大开,如今善观气色,细推流年,反而枯坐终日,乏人问津。三天之后又拖了半个多月,尽管半饱半饥的拼命省着吃,卖春联的节余终究有限,眼看着就要山穷水尽,沦为饿殍了。

本来嘛,摆测字摊时的吴佩孚,年纪轻轻,嘴上没毛,面目生得端正,神情却十分憔悴,整天坐在街边,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想家、想自己的前程,惦记母亲和弟弟,更担心钱花光了上哪儿去找饭吃。过往行人一看见他这副模样,心想这位算命先生自己的烦闷还解决不了咧,哪来的本事替人家指点迷津,趋吉避凶?所以,即使是特地上街要找算命先生求教的人,看到了他,也是望望然而去。

一天上午,吴佩孚正坐在摊后发呆,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隆庆栈的大门里一钻,他心中疑惑,却又懈怠去探看。正想瞑目养神,一面搜索枯肠,另外想个谋生的主意。蓦地,右肩膀被人重重地一拍,惊得他险乎跳了起来,睁眼定睛看时,一张俊秀中略带愁苦的脸,猛一下子涨得通红。

“嗨,子玉!”来人亲昵地喊他的号:“你怎的干起这一行来啦?”

“我……我……”遇见堂哥哥吴亮孚啦,吴佩孚脸红耳热,羞惭不已,嗫嗫嚅嚅地答不出口。

“你娘且记挂你呐,”吴亮孚大声嚷嚷,他在质问,“你怎么的过了年就一封信都没有捎回去?”

信?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不知道写了好些封啦,只是一封信也没往邮局寄,倒不是买不起邮票,而是信里在吐露他的心语,发泄他的闷悒,“满纸牢骚言,一掬辛酸泪”。这种信,怎么能够寄回家去呢?如若母亲听老三和泪以俱的念了,该会多么的难过、担心?

吴佩孚的卖卜宝座,是一张白木头的长板凳,吴亮孚也不顾路人驻足张望,挤在吴佩孚的身旁坐下,然后不胜感慨地说:

“子玉,你是家乡人见人夸的好子弟,去年还出人头地,中了秀才,你不该沦落到这步田地!”

异乡落魄的时候见到亲人,又听亲人这么感慨的说话,吴佩孚一腔子的热辣酸梗,两行眼泪,几将夺眶而出。他猛摇头,竭力忍住了说:

“这些个,唉,不说也罢。”

吴亮孚抬头望了望冻结在中天的太阳,太阳在懒洋洋地四射昏黄的光芒,正是中午时分,该吃饭了,于是他委婉地说:

“子玉,这是我头一次上北京,人生地疏,什么地方都不熟,不比你在北京住了两个多月。你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清净点的小馆?”

带他堂兄吴亮孚到胡同口的一家小饭馆,要了几个热炒,来上半斤阳河白粱。吴亮孚把家乡近况,吴佩孚家里的情形,都跟他说了,然后才问:

“子玉,你到北京这么久了,怎的还没找着差使。”

吴佩孚不胜愁闷,猛喝一口酒,眼睛眄着他堂兄,喟然长叹说:

“找差使,谈何容易?头一桩,这北京城里,上自候差的官员,下迄穷耗着的苦哈哈,等差使的,少说也成千上万!第二项,我在这儿地头不熟,举目无亲,即令有了活儿。谁肯荐我?”

“子玉,”吴亮孚很诚恳地说:“你空有一肚子的才学,终究是个革了的秀才,下不了田,挑不了担。你说非找个如意合适的差使,只怕很难。如今内忧外患,年年打仗,我看处在这种乱世,也许在一刀一枪上还能搏个前程,你在家乡就当过水师营的学兵,此刻你既然进退维谷,无路可走,你何不硬硬头皮,爽性走你往先的老路子,去投了军呢?”

“投军?”吴佩孚嘿嘿一阵冷笑:“我的哥,这儿是北京,天子脚下,投军也得有个门路呢!”

沉吟俄顷。吴亮孚又问:

“你肯上天津去吗?”

吴佩孚翻着两眼反问他:

“上天津干嘛?”

“我有个把兄,在天津武卫军里当一名文案,听说武卫军的薪饷挺高,文案委员一个月拿二十二两纹银,就算补一名兵丁,也有四两五钱银子好拿。我在这儿想,你要是愿意投军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到武卫军去,老把兄冲着我的面子,一定会给你设法安插。”

把杯中剩下的酒一口喝干,吴佩孚一拍桌子,大声地嚷嚷:

“去就去!依人不若自图强,还期我武在维扬!哥,我实话告诉你吧,那年日本兵舰过蓬莱,一炮击中了蓬莱阁上的匾,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投笔从戎,湔雪国耻了。您今儿来,引我这一条明路,可以说是天从人愿!哥,”他自斟一杯,一仰脖子干了,“我在这儿借花献佛,先谢你一杯!”

吴亮孚听他这么说,十分高兴,把面前的酒喝了,再说:

“子玉,我在北平还有些时耽搁,我也住隆庆栈,待会儿回去,你我就一屋住着,我今儿便写一封恳恳切切的信给我的老把兄,等他回信一到,你就动身上天津。”

堂兄弟俩,兴高采烈地吃完一顿饭,回到隆庆栈,开好房间,吴亮孚抹了把脸,便要了笔墨纸砚写信。吴佩孚知道他堂兄挺有把握,从此把算命摊子收了,住在店里,静候回音。

过了几天,吴亮孚老把兄的回信来到,他说吴亮孚托他的事,他给问过,只要身强力壮,能识得几个字,补一名兵丁,大概不成问题。他让吴佩孚直接上天津去见他。

两兄弟很欢喜,商量定了翌日启程,当晚,吴亮孚塞了二两碎银子给吴佩孚,让他当盘缠及到天津候差时的用度。钱不多,却是掂在手上有很重的分量,它带着堂兄深挚的友情,因为吴佩孚知道,他这位堂兄是个小生意买卖人,境况比自己强不了许多。

声声道谢,殷殷话别,吴亮孚送吴佩孚上车站,买了一张铁篷子车票,车里挤满了人,有门无窗,火车一开,铁门拉上,车里就成了黑漆一团。

吴佩孚自此奔向他的锦绣前程…… kAVrPG2sCWLjDo5rLOgyBLl8+FaiWqKg203XFX8ENyMcTN7p6wYnFWX6Q2zByZ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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