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超豪夫人胡和生出生在一个丹青世家。祖父胡炎卿是与吴昌硕、王一亭、程瑶生齐名的沪上四大名家之一,父亲胡伯翔也是一代画家和摄影家,胡和生的绘画和音乐天赋与生俱来,无人能及。日军占领南京时,胡炎卿珍藏的古画和珍品被洗掠一空,他本人也因不和日寇合作而险遭不测。无奈,胡家举家迁往上海,从此父亲胡伯翔闭门谢客,杜绝和日本人的交往,也不再作画。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租界也成为日本人的圈地。那时胡和生的家住在环龙路(今南昌路),对街的法国总会(今科学会堂)就是日军巢穴,日本人站在平台之上便可尽览对街民舍。胡家兄妹7人,有5个女孩子,一家在日军的眼皮下生活,自是提心吊胆。南京的生活被毁了,父亲和祖父的心血毁于一旦,这已经让一家人难以接受,现在囚牢式的生活更让他们越发不能忍受。小小年纪的胡和生认为,画画和艺术都是和平年代的闲情逸致,在这战乱年代,必须学习可以增强国家实力,可以打败日军的学科。于是,她在中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浙江大学数学系。
1956年9月,浙大的校园有些闷热。据胡和生回忆,当时她正在做苏步青老师布置的论文,老师说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如果找不到他,也可以问别的几位师兄。胡和生做论文时还真遇到了很多问题,她去找几位师兄,可是大家都解答不出来。看着大家愧疚的神色,胡和生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老师刚巧不在,她的问题就只能一直拖着。
没过两天,她在图书馆碰到了谷超豪。她曾听闻他很聪明,是苏步青老师很赞许的弟子,于是,她就上前求助——她一方面确实有问题要问,因为论文没法继续下去,她心里很着急,另一方面她也想会会这位“名人”,看看他究竟有多厉害。
“谷超豪同学,你好。我论文里面有几个问题,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胡和生很客气地问道。
“文章在哪里?给我看看好了。”他也是很和气地回答。
“你不要去吃午饭了吗?如果不方便我下午拿来。”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胡和生不想打扰他。
“没事的,你去拿吧!我反正也要坐会儿呢。”
谷超豪回答。
于是,胡和生扭头就往寝室的方向跑,10分钟不到她就回来了,吓了谷超豪一跳,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谷超豪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温暖。
谷超豪很快便看完了论文,他在胡和生用笔圈出来的地方停下来,神情很是严肃,胡和生不敢打扰,站在离谷超豪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个自己从没有注意过的大男生。谷超豪很细心地用笔在草稿上写详细的计算过程,一个问题解决了再转到下一处,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把胡和生论文中的圈画处全弄明白了,看着十余页草稿纸,他如释重负。胡和生坐在另一张桌上看了两个小时的书,他看到胡和生在旁边等他,心里竟有些愧疚,仿佛不是胡和生求他解决问题,而是他拖累胡和生在图书馆等他似的。胡和生是聪明的女孩子,当然不需要谷超豪这个老师花费多少口舌,讲解的过程没用半个钟头,两人开心地相视一笑。谷超豪有些慌乱,眼神飘在书架上,那成排成排的书便和往日有了不同的意义——它们是他俩爱情的目击者,这会儿正惬意地看一对可人儿如何羞怯呢。
正当两人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时,谷超豪的肚子咕咕的向他挑战了,他的脸一下红了。胡和生一下子想到自己中午来请教谷超豪时,他还没有吃午饭呢,后来只顾着论文的事,不知不觉,都到晚饭时间了。
“不好意思,害你午饭都没吃就帮我看论文,我太粗心了。”胡和生满脸愧疚。
“没关系,晚饭和午饭一起吃,既省了时间又省了麻烦啊!”谷超豪还真没觉得饿,是对数学的痴迷忘记了饿还是对身边小女生的过于关注而忽略了饿,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就觉得人要是一辈子只吃一次饭,然后再也不饿;只睡一次觉,再也不困,那该多好。不然人活着就像是为了吃饭和睡觉一样。”谷超豪打趣道。
“那样就失去吃饭和睡觉的乐趣了啊!你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也不行啊!”胡和生回答。“今天你是因为我才饿到这会儿的,晚上我请你吃好吃的,补上你午饭没吃的营养,还要补上你给我讲数学题耗费的脑力。”
谷超豪急忙拒绝:“我们是同学,当然要互相帮助了,你不用谢我,我不能让你请我吃饭。”
胡和生仍然坚持邀请,可谷超豪就是不去,胡和生没办法,只好与他道别。
吃过晚饭回到宿舍,谷超豪的心变得很不平静,他翻翻课本,总也静不下心来学习——这个小师妹和以往见到的女孩子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虽然同是数学系的学生,她身上却有着很浓厚的艺术气息,他好像有点喜欢上胡和生了,至于为什么喜欢,他自己也搞不清。
胡和生没有吃晚饭,径直回到宿舍,舍友们都去饭厅了,整个宿舍空空的,静静的,她坐在床上,脑袋里总是谷超豪的面貌,用手赶来赶去的,总也萦绕不散,本来要把论文的问题再细细看一遍的,这时也没了兴致,索性拉开被子睡了。
与夫人胡和生经过这件事,两人再见面总有些不自在——既怕见到对方,又希望有梦中那样美丽的偶遇。
谷超豪主动约胡和生见面比他小时候上台演话剧还要紧张,倒是胡和生在书香家庭长大,不会扭捏作态,两人的见面还算融洽。有浙江大学这个美丽的校园做月下老人,两人的感情日益升温——爱情悄悄地来临了。
如今,他们两位都已到了耄耋之年,讲起他们的生活,我们还是能感觉到在其中浓浓的爱意,让现在的年轻人羡慕不已。
与夫人胡和生
谷超豪夫妇谈起婚姻相处之道,充满了温情和幽默。一般夫妻俩都做学问的,一定会牺牲其中的一个,而且往往是女人成为男人背后的那个人。而谷超豪不这样认为,在结婚时他就要求胡和生少做家务,把时间尽量放到科研上。谷超豪身体不太好,胡和生总想做点好吃的给他补补,但他不忍心耽误胡和生的时间,就嘱咐她交给帮工去做。谷超豪受婶母的影响,不吃肉和鱼,这让胡和生伤透了脑筋。她变着花样做出各种特色的鱼,慢慢地竟把谷超豪不吃鱼的习惯给改了。当然,谷超豪也会抽时间做点温州的特色菜,不仅自己解解馋,也给胡和生一点安慰。说起做饭,谷先生做饭的速度之快一直让胡和生佩服,当然味道嘛,就很一般了。他先把菜洗好、切好,在煮饭的空当,炒菜、洗碗,等饭煮好了,所有的工作也完成了,很是节约时间。谷先生还戏称他们做饭是“自作自受”——自己做饭,自己享受。
“早在新婚的时候,我就对胡和生说,我们不要在家务上花费太多时间。”谷超豪说:“当年住在12平方米的简陋房子里,我俩请了一个钟点工。阿姨是安徽人,非常能干,样样想得周到,饭菜做得好,针线活儿也漂亮,帮助夫妇俩节省了很多时间。”阿姨在我家做了45年,退休了有时还来帮忙,可惜去年去世了,但她一家都还是我们的朋友。
如今,新的钟点工一天来家1——2小时,其他的零碎家务就是老夫妻俩各自分担。“烧一个菜,味道好坏是其次,主要是卫生、有营养,时间最要紧。”谷超豪说。说到节约时间,胡和生突然笑了,举了个最有说服力的例子:“你知道吗?我一般不上理发店,通常都是自己洗了头发,再请谷先生帮我剪短一点,稍微修修就可以了。起初先生说不会剪,我说不要紧,我的要求不高。他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并且称赞这办法好,省了不少时间和麻烦。”他们夫妇在节省时间上真是志同道合啊!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天才爱因斯坦的婚姻。爱因斯坦夫妇感情甚笃,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可以看出他们的融洽。朋友就问他婚姻和谐的秘诀。爱因斯坦神秘地一笑,然后说道:“我们结婚后一直遵守一个原则,就是家中的大事由我做决策,小事是太太做主,所以多年来没有不同的意见。现在想想,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所以我们就会相安无事。” 这听上去像是个笑话,实际上却是两人互相包容的结果。
胡和生很擅长音乐和绘画,为了数学她放弃了这方面的专业学习,但仍然会忙里偷闲,种种花、唱唱歌……
胡先生最喜欢的花是太阳花,也许是因为它面朝太阳,永远带给人活泼、开心吧!她将红色塑料袋扎在花茎上,用细细的树枝立在花盆边,很像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胡先生给它起了个很有意境的名字——稻草人。稻草人可不是万能的,有一年,来了很多麻雀,它们在花盆里玩闹嬉戏,没过几天,娇嫩的太阳花就被这群小东西弄得遍体鳞伤。胡先生看着奄奄一息的花儿们,心里很是难过。她一盆盆地检查过去,看有没有能活下去的,突然发现有一盆太阳花的嫩芽完好无损,它自顾自地生长着,一点没有被外界所打扰,这让胡先生很是纳闷——做数学的严谨态度用到这里还真发现了问题。原来,那些嫩芽躲在了几朵红花下面,逃过了一劫。看来麻雀是害怕红色啊!胡先生马上行动,把那些守护者改成了“红色稻草人”。从此,这些太阳花再也没被骚扰过。
因为胡先生喜欢太阳花,谷超豪在1990年还专门写过一首《咏太阳花》的诗——
偏怜人间酷暑中,朝朝新蕾化新丛。
笑倾骄阳不零落,护育精华无闲空。
这首诗,既赞美太阳花的高贵品质,同时也勉励自己做研究不要怕困难,教书育人不要图回报。
再说说胡先生唱歌的爱好。读大学的时候,胡和生的英文朗诵被老师赞美为“beautifulvoice”(美丽的声音),这可是她一直很引以为自豪的经历。后来读研究生,她又参加了浙江大学合唱团,在课余时间过把唱歌的瘾。慢慢的,年纪大了,偶尔哼唱几句流行歌曲,歌词老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忘记。谷先生虽然不太会唱,但脑袋灵活得很,对于过去的那些歌,他都记得很清楚,所以胡先生哼到哪里停下来,谷先生就会马上接上去提醒一两句——他俩的默契可想而知。
真爱不需要长篇累牍的宣传,只要双方有心,一个眼神,几个字词也可以让对方感受到爱的深厚。谷超豪留学苏联时,受国家政治形势的影响,胡和生过得并不顺利。当她终于辗转去苏联看望谷先生时,心里自有万般的难过与委屈,她多想将不满向谷先生倾诉啊,可一见到谷先生那么憔悴、消瘦,她眼含着泪,所有的不快变成了一句:“你怎么瘦成这样?”
胡和生的心里像倒了的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她来苏联是支持丈夫更好地学习,怎么能让烦恼阻碍他的脚步呢。她擦擦眼泪,打起精神,用心照顾谷先生的生活,还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读完了几本有关广义相对论、弹性力学的英、俄文学术专著。有一次,她还抓到一个机会,跟谷超豪的导师拉舍夫斯基作了一次难忘的学术长谈。可以说,正是这种把学术看得高过一切的品质让两人没有被国家大环境所干扰,潜心研究,都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1991年11月,胡和生被选为中科院院士,成为中科院数学方面唯一的女院士。2002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数学家大会上,胡和生应世界妇女数学组邀请,做艾米·诺特讲座报告。该讲座是为纪念伟大的女数学家艾米·诺特而设立的,自1994年起,每4年邀请一位世界知名女数学家做讲座报告,胡和生在国际数学界的知名度由此可见一斑。
在谷超豪先生的文集中,有三首诗是写给胡先生的。
一首是《致和生》:
数苑共游三十年,风雨同舟情更添。
不期老来更忙碌,问君何时可偷闲。
这是二十世纪90年代,两位已经年逾花甲的老人在克服病痛的困难下继续工作的写照。虽然题目是《致和生》,其实谷先生也是在对自己说,为什么还要这么的忙碌,不给自己一点点休息的时间,可见二老对学术的孜孜以求。
还有一首是1990年胡和生访日归来,谷先生即兴所作的《赏花》:
小楼朝朝报花开,骄阳倩影两相辉。
近日花群更艳盛,护花和姨东瀛归。
谷先生借胡先生喜爱的花为喻,写出了对胡和生归来的热切心情。这其中,“近日花群更艳盛,护花和姨东瀛归”两句是谷先生的得意之笔呢。
在胡和生当选为中科院院士后,谷先生特地写了《贺和生》:
苦读寒窗夜,挑灯黎明前。
几何得真传,物理试新篇。
红妆不须理,秀色天然妍。
前两句是说胡和生在学术上的认真钻研,她为了数学天不亮就起床是很平常的事情;“几何得真传”说她是苏步青很好的学生,苏老微分几何方面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大多数是她做的;“物理试新篇”是说她的研究理论与物理也有联系;“红妆不须理”是说她忙于研究,根本没有时间打扮,但她“秀色天然妍”,即使不装扮,在谷先生看来也是很美丽的。这是谷先生在学术上和爱情上对胡和生最好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