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常熟地名的由来源于年年丰收的万顷良田。常熟别称虞城,因城内有山名虞山,商周之际江南先祖虞仲(即仲雍)葬于此而得名。虞山像一头卧着的水牛,南与灵秀的尚湖相伴,舒展而伸入城内。有诗曰:“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据《史记》记载,虞仲为殷末周族领袖古公旦父(周太王)次子,为避位与兄太伯来到吴地,与民同耕,入乡随俗,断发纹身,立为句吴。太伯无子,后由仲雍继位,是为吴君。仲雍是吴文化的始祖,他把中原的先进农耕技术和文化带到了吴地,使天下常熟,常熟天下。先祖的恩泽,为世代常熟人民树立了榜样,也为常熟文明、常熟文化开启了优良传统。
言子墓沉静于虞山的苍穹之间,沉静于数千年的天地之间。言子就是孔子的学生子游,勤奋好学,将早期儒学传播南来,沉积和丰富了常熟的文化底蕴。文气的一脉相承历代可见,历代名人辈出。如明清之际领袖东南文坛的钱谦益;曾受到清康熙皇帝御赐褒奖、因追随者甚众开启“虞山派”的清初杰出的山水画家王翚;开创了根植江南、倾动京城的“蒋派”花鸟画,清朝康熙、雍正年间著名的花鸟画家蒋廷锡;一身而为清同治、光绪两代帝师的晚清名臣、大学者翁同龢……城内的进士第、状元坊令人相熟相颂。源于崇文尚教的优良传统,当地历代藏书家不胜枚举,自明代藏书家赵用贤、赵琦美父子的“脉望馆”,到钱谦益晚年所建的“绛云楼”,翁氏家族延续六代的“翁氏藏书”,城东郊古里村更有一座江南著名藏书楼铁琴铜剑楼弥漫着经年书香。
铁琴铜剑楼
古人常在二伏天或重阳节,视天气朗然,设几案,置群书其上,以曝其书。纸墨精湛,触手如新,展卷悦目,是藏书家的追求,亦是读书人的追求。东门大街家家户户的门楣上,临照着煦暖的阳光。时光的日脚指向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曝书时日,深红的木楼,木橱木柜,楼上楼下,满眼都是线装书册,绿树掩映间,散发着纸页之间的气味。瞬间刺鼻的书味,或浓或淡,飘散于整条街巷的上空。每年此际,阳光从久远的时光跋涉而来,和暖无风,心境明朗,曝的是宋元刻本,曝的是岁月如歌。这一天,爱书者必传承着先祖的仪式,在堂前敬上一炷袅袅的清香。这一天,和乡间麦收季节有几分相似,道路和麦场上家家户户晾晒麦子,人们的脸孔和空气中飞扬着丰收的红晕。或许,两者本来就相差无几,精神食粮和果腹之物有时是可以画上等号的。
这一天,东门大街25号的归家大院也格外热闹,当地的文人学士都到戴家一聚。归家大院因清康熙十八年己未科状元归允肃而得名,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末。隔壁是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房屋荣木楼。恢宏大气的归宅,四开间两搭厢、前后四进的大宅,属当时中西结合的大院。戴良耜一家便租住归家老宅门,他教过私塾,平日广结文人墨客,后官至常熟县财粮局长直至抗日战争前夕。正值壮年的戴良耜为人宽厚,向有济天救世之心。归宅构筑庞大,抬脚跨步间移步换景。宽大、进深的走廊,可以远眺的大露台,那是观赏、聚会、游戏、乘凉的好去处。站在露台上,可以看得见大东门、小东门,甚至可与虞山东岭之巅的辛峰亭遥相对望。屋荫下,几案,书册,竹椅,清茶。文友相聚自然离不开书,斜对门是铁琴铜剑楼主人瞿氏在城内的住宅,书香或浓或淡绕于鼻尖,瞿家的宝贝早谙熟于彼此心间。瞿氏所藏多宋元旧刻暨旧抄之本,偏重正经正史,尤其尊经。就瞿氏藏书版本而言,多为宋元珍本、孤本及未经见之罕见本,如所藏稀世罕见的医学古籍《玉函经》为海内孤本。民国年间,商务印书馆等影印《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续古逸丛书》,瞿良士为丛书编刊提供了所藏宋元古籍珍本81种作为影印底本,成为当时《四部丛刊》诸编所采录的私家藏本之冠。这也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彼时,畅所欲言之际,孩子们正在嬉戏玩耍,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戴良耜尚未上学的儿子戴秉衡却抱着一部书,安静地横看竖看。秉衡小手抚书页,神情异常专注,像是在端详书中奥妙。眼前的一幕让在座的文士彼此相看,又频频点着头。却见秉衡憨憨一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那可是家藏图书,戴良耜宽慰一笑,一把抱起儿子和书,在儿子的大脑门上亲了又亲。耳濡目染中,戴家的几个孩子都喜欢写字看书,尤其是幼小的秉衡,平时最爱跟在父亲后面,最爱跟去到对门的瞿家,甚至跟着父亲走上好几里路,去古里村的铁琴铜剑楼寻访书香。在父亲与瞿家闲谈之际,秉衡便转动在一架架藏书前,发黄的书籍安静地躺在架子上,屏息间倾听好像有轻声细语,原来是读书人在与书籍倾心交谈。更有专门供人读书的房间,清茶相伴,一册在握,天上人间。这种读书的魔力令秉衡好奇万分,吸引着秉衡无数次去追寻。每次借书、还书,父亲都会展开一块蓝色的棉布,用大手平铺于桌子上,仔细地把书叠于布上,然后对角包裹好,再轻轻地按一下,就像抱着婴孩一样紧紧地拥于怀中,父亲这种专注而神圣的神情给秉衡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多少年后,已是满头银丝的历史学家戴逸(原名戴秉衡)回首往事,都会想及幼时的这一幕。在飘满书香的街上,无数人文荟萃化为对书的专注与执著,在戴逸当年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神圣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