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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梦似醒，仿佛躺在海浪上摇来晃去，从这个浪底抛到另一个浪尖。恍恍惚惚间，星光从我的头顶上闪烁而过，似乎感到彗星也摇头摆尾地从我身边一晃而过，耳边响起了急促的锣声，这时，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一种荡秋千似的快乐。
有人将我从滚烫粗糙的沙砾上拖过，我气喘吁吁，我的皮肤像火烧一样难受，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我的中枢神经，使我慢慢地睁开双眼。两个人跪在我身边给我急救，有人用粗糙有力的大手反复摩擦我光赤赤的胸口。一阵剧痛传来，我渐渐苏醒过来，看见自己赤裸着胸膛，红肿的伤口处正在流血。
“救活了，约森！”其中一个人说，“看你，把这位先生的皮都给擦破了。”
那个叫约森的人身材高大，好像是斯堪的纳维亚人，那个和他说话的显然是伦敦人。他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有点儿像女人。他戴着一顶又脏又潮的棉布小帽，身穿一件脏兮兮、松松垮垮的粗麻布外套，从穿戴看，他像是船上的厨师，而我这时正躺在这艘船上的厨房里。
“先生，你终于醒过来啦！”厨师满脸假笑，带着一副讨好人的表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稍微动了动身子，想起来。约森赶忙扶着我慢慢站起来。平底锅“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心烦。我伸手越过火热的炉子，拿下那口平底锅，顺手把它放在煤箱里。
厨师朝我咧嘴笑着，把一只有着热气的杯子塞到我手里。这是一杯滚烫的咖啡，我狼吞虎咽地喝了一口。唉，船上的咖啡太难喝了。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还在流着血的胸口。抬头时，那个斯堪的纳维亚人还站在一旁看着我。
“谢谢你，约森。”我说，“你是在救我啊！”
他以为我说的不是内心话，说不定还在心里责怪他呢！于是，他向我伸出了布满老茧的手。
“我叫约翰森，不叫约森。”他说着一口纯正的英语，虽然说得有点慢，但很地道。
“谢谢你，约翰森。”我连忙纠正刚才说的话，也向他伸出了手。
他显然有些不好意思，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就用力握住我的手，亲热地拉了拉。
“你有什么干衣服适合我穿吗？”我对那个厨师说。
“有的，先生。”他高兴地接着说，“只要您不介意穿我的衣服，先生。我这就下去翻翻我的箱子。”
“谢谢，我这是在哪儿？”我问约翰森，“这是什么船，它往哪开？”
“从法拉隆群岛起航的，向西南方开。”他说得很慢，有条不紊地回答我，“这是艘帆船，叫‘魔鬼号’，要到日本去捕海豹。”
“船长是谁？等我穿好衣服就去见他。”
约翰森有些为难，他迟疑了一会儿说：“船长是‘海狼’拉森，大家都这样叫他，没听说还有别的名字。不过我想告诉你，和他说话要小心点，客气些。他今天上午很高兴。大副……”
他还没有说完。厨师悄悄地走了进来。
“你最好滚出去，约森。”厨师毫不客气地说，“老大要你到甲板上去，记着今天可别惹他啊！”
厨师的手臂上挂着几件皱巴巴的散发着一股股酸臭味的衣服，猜得出来，这应该是给我穿的。
“这几件衣服还没晾干就收起来了，有些霉味儿。”他向我解释说，“你先凑合着穿一下吧，我把你的衣服放在火炉上烘干。”
船摇来晃去，我根本站不稳。我在厨师的帮助下，才费力地穿上了一件羊毛内衣。粗硬的毛绒纤维刺得我浑身又痒又痛。
他看到我皱紧了眉头，就假笑着说：“你的皮肤像女人那样又嫩又白，看得出来，你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
在厨师一连串的道歉和奉承声中，我又穿上了破棉布衬衫，工人干活穿的厚皮靴，裤脚长短不齐的工装裤，我只轻轻一扯，便掉了一只裤脚。
我一开始就挺讨厌他，现在他又这样假惺惺的更加让人不舒服。厨房的气味难闻极了，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想马上离开这里，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再去和船长商量一下送我回陆地的事。
“先生，我叫汤姆斯·马格立治。”厨师谄媚地笑着说，“我很高兴能伺候您！”
厨师殷勤地拍着我的马屁，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付小费呢！
“哦，汤姆斯·马格立治，我不会忘了你。”我说，“等我的衣服烘干了，会付你小费的。”
他听到“小费”，两眼一亮。
“谢谢您，先生。”他感激涕零地说道，更加肃然起敬，一边说一边退到刚才溜进来的地方。
我走到甲板上，有点儿头重脚轻，一阵海风吹得我东倒西歪，一直把我吹到船舱的角落里，我赶紧抓住栏杆站稳。我知道自己在海水里泡的时间太长，身体还很虚弱。
大雾已经散尽，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我向东方眺望，知道那里是加利福尼亚，可是看起来很模糊，只能看见雾气朦胧的海岸线，想到那场大雾导致了“马丁内兹号”的海难，我喝了一肚子苦涩的海水，还心有余悸。
我是因撞船而死里逃生的人，起初我以为自己会受到船上人的注意，没想到除了一个站在舵轮旁的水手好奇地看着我外，没人留意我。
这时，人们都朝着船的中央张望。一个大个子男人仰卧躺在甲板上，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衬衫口被扯开了，露出浓黑的胸毛。他的脸和脖子都被乱蓬蓬的络腮胡子遮住了，黑胡子中间还夹杂些白毛。他双眼紧闭，还在昏迷中，嘴张得很大，费力地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一个水手用帆布桶在海中打水，一桶接一桶地泼在他身上。
一个人叼着雪茄，在舱口走来走去，就是他无意中的一瞥，把我从海水里救了起来，要不我早就喂鲨鱼了。他身高1.8米左右，瘦削而强悍，像一只强壮有力的大猩猩。
他在甲板上迈着方步，坚定沉稳，精力旺盛，耸着肩，抽着烟，每一个举动都很有力。他的体内好像蕴藏着更大的力量，这股潜伏的力量似乎会随时爆发出来。
这时，厨师从厨房里探出头，咧嘴对我笑，并冲着在舱口走动的这个人竖起了大拇指。我明白了，他就是船长海狼拉森。我要请求他把我送上岸。
我正想走上前时，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剧烈地扭动着身体，发出一阵猛烈的喘息声。船长海狼拉森停下脚步，盯着那个垂死挣扎的人，那个泼水的水手吓呆了，他手中的水桶倾倒着，海水流到了甲板上。垂死的人痛苦极了，不停地用脚后跟敲打着甲板，竭尽全力挺直身子，两腿也伸得笔直，脑袋左右摇晃。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微弱而又可怜的叹息，离开了这个世界。
接下来，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船长海狼拉森对着刚死的那个人大骂起来，每一句咒骂都极其恶毒，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也没有从哪本文学作品中看到过，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我猜想，那个死去的人可能是船上的大副。他生活不检点不自重，在离开旧金山前染上了疾病，航程刚刚开始就很不光彩地死去了，使船长海狼拉森失去了一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