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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的自述

我和海狼越来越亲密了。不过我很清楚,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玩具,他对我就像孩子对待玩具一样。我的用处是让他开心,只要我能让他开心,一切都万事大吉;而如果我让他厌烦,或者让他不高兴,那么我就会马上从房舱的桌子旁赶到厨房里去,那时,我要是能保住性命,不受伤,就算是万幸了。

我渐渐地发觉海狼很孤独。船上的人不是恨他就是怕他,谁也不敢也不愿意接近他,当然海狼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他的身上有一股超强的能量,这种能量好像在工作中无法全部释放出来。我想,要是把这个孤傲的人放逐到没有灵魂的世界,他一定会成为魔鬼撒旦。

孤独是每个人的大敌,可雪上加霜的是,海狼还有一种人类原始部落首领的那种野蛮劲儿,他是一船之长,就是船上的小霸王或太上皇,让人敬畏。

海狼身上不具备拉丁人轻佻、爱开玩笑的气质。他老实和发怒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他很少笑,总是郁郁寡欢。不过,忧郁也往往使人头脑清醒,生活纯净,品行端正。

海狼没有办法从宗教中得到安慰,他狭隘的唯物论与宗教相对立。他心情恶劣时,就像恶魔一样。如果他不是那么令人可怕,我有时还会为他难过。

3天前的一个上午,太阳在云缝里钻来钻去,大海笼盖着一层雾气。我到他的房舱灌开水,他在里面没看见我。只见他双手抱头,肩膀像抽泣似的,一耸一耸的。他似乎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着。当我悄悄地退出房间时,听见他在叫喊:“上帝!上帝!上帝!”这不像是他在向呼唤上帝,像是他内心的呼唤。

吃午餐的时候,他问猎人有没有治头疼的药。尽管他身体很强壮,但到了晚上,他仍痛得几乎整夜睡不着觉,在房舱里走来走去。

“亨甫,我这辈子没有生过病。”有一次,我搀他回房间时,他对我说,“头也没疼过,除了那次我的头被绞盘杆打破了6英寸,在医治期间疼过。”

这次令他失眠的头疼持续了3天。在船上生病无处诉苦,得不到同情,也得不到医治,他像饱受病痛折磨的野兽一样,只能忍着。

这天上午,我去他的房舱收拾床铺、打扫房间时,发现他已经好了,正在埋头工作。桌上和床上到处是图纸和计算稿纸。他手里拿着圆规和直角尺,好像正在一张透明的大纸上画什么比例图。

“喂,亨甫,”他开心地招呼我,“我马上就要改完了。你想看下它吗?”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让航海家省力的设计,它让航海变得像幼儿园课程一样简单了,”他得意扬扬地说,“从今天起再也用不着繁琐的计算了,小孩子也可以驾船航行了。在有云的夜晚,只要天上有一颗星星,你就能很快判断出自己的方位。你瞧,我把这张透明的比例图叠放在星图上,让比例围绕着北极旋转。图上我已经画上了经度和纬度。只要把它放到一颗星上,转动一下,让它与比例图上的经纬度对齐,船的确切位置就出来了,这就像变戏法样简单。”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骄傲,他的眼睛像大海般清澈、湛蓝,闪烁着光芒。

“你的数学很棒,是在哪儿上的学?”我问他。

“我运气不好,从没进过校门,”他回答,“我只好自学。”

“做这个东西,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海狼突然问我,“是我想节约航海的时间吗?”他发出一声吓人的冷笑。“不。我是想获得专利,赚更多的钱。如果成功了,那么别人在干活时,我则可以像猪一样彻夜狂欢。这才是我的目的。况且,在我设计的时候,我也享受到了创造的乐趣。”

“创造的乐趣。”我喃喃地说道。

“你说得太对啦!这是生命快乐生存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是酵母的骄傲,因为酵母还是酵母,还在活动。”

我两手一摊,无可奈何了,然后开始整理床铺。他继续在透明的比例图上写线条和数字。这是一项精细严密的工作,而他能够调节自己的能量,心平气和地完成这项细微、精致的工作,这让我不能不佩服。

我铺好床,盯着他。他真是一个美男子,有一种阳刚之美。而且,让我一直惊奇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卑鄙、险恶和罪孽的痕迹。我的意思是说,有这样一张脸的人,要么做事从不违背自己的良心,要么就没有良心。我更倾向于后一种说法。他就是个还没有完全进化好的人,一个野人,在道德产生之前,就来到了人间。他并不是不讲道德,而是道德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隔绝的。

海狼’确实长得很英俊。脸刮得光光的。面部轮廓分明。原来白皙的皮肤在与大海和阳光的战斗中变成了青铜色。显出他的野性之美。他那薄而饱满的嘴唇,给人以刚毅。甚至冷酷之感。嘴巴、下巴以及下颚也透着刚毅和严厉。带着男性的凶悍和顽强。鼻子也一样是一个征服者的鼻子,有点儿像鹰钩鼻子,可能是希腊人或罗马人的鼻子。说是前者而又偏大了些。说是后者又纤细了些。总之,整个面孔看来就像是凶猛和力量的化身。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站在他的面前,滔滔不绝地说:“你为什么不干一番伟大的事业?以你的能力,什么样的大事都能实现,你完全可以主宰这个世界。而你却蜷缩在这小帆船上,像井底的青蛙一样,已经到了人生事业的顶点,开始走向衰老和死亡,过着低微、卑贱的生活。你捕猎海豹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女人们的虚荣心和对饰品的爱好。用你自己的话说,像猪一样地寻欢作乐。你为什么不发挥你惊人的能量,去作出一番伟大事业呢?没有什么阻止你,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你哪儿出了问题?是你缺少雄心壮志还是你受到什么诱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得气喘吁吁。

他一直望着我,听我说着。等我说完,他迟疑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从哪儿说起,接着说道:“亨甫,你知道人播种的事吗?有些种子落在石头缝里,那里没有什么泥土,虽然种子很快发芽了,但是,太阳一晒,就枯萎了,因为它们没有根。还有些种子落在荆棘里,荆棘长得很高,种子闷在里面,也活不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什么意思?”他反问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那样的一粒种子。”

他又低下头,重新开始画比例图。

我干完活儿,正要准备出去的时候,他对我说:“亨甫,你看一下挪威地图,就会发现在西海岸有一处叫罗姆斯达·福特的海口。我就出生在离海湾不到100英里的地方。可我不是挪威人,而是丹麦人。我的父母都是丹麦人,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搬到西海岸荒凉的小海湾来,他们也从没有和我说起这个事。除此之外,就毫无神秘可言了。我的父母很穷,没有上过学,祖祖辈辈都没有文化,以打鱼为生,总是沿袭传统,习惯地把子孙播种在海浪上。别的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有的,还有好说的呢,”我反驳道,“我还是觉得你还有许多事没有说完啊!”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气势汹汹地责问我,“穷苦的童年?吃的鱼和简陋的生活?我刚会爬就乘船出海?还有那些到大海里去耕种再也回不来的兄弟?我家里穷,没有机会读书写字,刚满10岁就在近海的老式船上做仆役,做苦工,吃的是粗劣饭菜,忍受着拳打脚踢,受到别人的冷漠和歧视,恐怖和痛苦与我同行。一想到童年那些苦难生活,我的脑海就会涌动一股疯狂的热浪,让我受不了。我成年以后,要不是已在别的船上,我就要回去杀死那艘小船的船长。不久前,我回去过,只是那些人都死了,就剩下一个当年的大副。我见到他时,他已当了船长,我离开时,他成了一个瘸子,再也无法走路。”

“你没有上过学,那你是怎么学会读书写字,还在阅读斯宾塞和达尔文的著作呢?”我问他。

“在英国商船上干活的时候。我12岁当杂役,14岁当勤杂工,16岁当下等水手,17岁便是高级水手了,还做水手的领班。我野心勃勃,可也感到很寂寞,因为从来没有人帮助和同情我。我为了自己学会了航海学、数学、科学、文学等。可这些能有什么用呢?正像你说的那样,我这辈子最多只不过是一条船的老板,而且青春已过,正在走向死亡。这很没意思,不是吗?太阳一旦升起,我就会枯萎,因为我没有根呀!”

“历史上,也有奴隶成为将军的呀!”我不同意他的话。

“历史上是有奴隶翻身做了将军的事情,”他措辞严厉地说,“但是,没人能创造机会。伟人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抓住了机会罢了。那个科西嘉人拿破仑就知道把握机会。我曾经和他一样,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我也能看出机会,但它从未来过。荆棘长了出来,慢慢地扼杀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亨甫,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除了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他是干什么的?在什么地方?”我问。

“是‘马其顿’号汽船的船长,捕海豹的猎人,”他有些疲惫地回答,“我们在日本海岸附近可能会遇到他。大家都叫他‘阎王’拉森。”

“‘阎王’拉森!”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像你吗?”

“不是很像。他更像野兽,他是一只没有头脑的野兽。他完全具备我的……我的……”

“蛮霸。”我脱口而出。

“对,谢谢你说的这个词。完全具备我的蛮霸,但他几乎不认字。”

“而且他从未思考过人生的意义。”我补充说。

“是的,”海狼脸上浮现一种悲哀的表情,“我弟弟可不管那些,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样的问题。可他反而活得快乐而充实。我错就错在读过书,想的事情太多了。” 7M11aBiFjGH/oD1ntLcEyAoT/PE1QnwSgf9rpckLEeK/2xc/WSQFZN3F6Zx/Av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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