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海狼拉森有了一次深入的谈话后,得到了3天的休假。这是快乐又幸福的3天,我十分悠闲地和海狼拉森在房舱里吃饭,谈论人生、文学和宇宙,什么事都不用做,我的事都由汤姆斯·马格立治去做,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累得肺都快要气炸了。
“我得提醒你,还是小心一点儿好。”海狼去调解猎人们的纠纷时,路易斯利用这个空隙警告我,“这家伙喜怒无常,无孔不入,你永远都摸不透他,让人防不胜防。”
路易斯的话果然应验了。有一天,我和海狼热烈地讨论人生问题,我越来越胆大包天,一个劲儿指责海狼。我说话太尖刻,激怒了海狼,他暴跳如雷,古铜色的脸被气得发黑.两眼喷着怒火,像一只失去理智的狼。他的狼性突然大发,大吼一声,向我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一只手使劲捏住我的手臂,几乎要捏成肉酱,痛得我尖叫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大笑了一声,松开手。那笑声很特别,像野兽的怒吼。我跌坐在地板上,几乎晕了过去。他坐在我的对面,点燃雪茄,看着我,好像猫盯着一只老鼠。
我终于勉强站起来,回到厨房。我的左胳膊麻木了,就像断了一样,好几天都不能用劲儿,疼痛延续了好几个星期。他其实只不过抓住我的手臂,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并没有真正下毒手。第二天,他把头伸进厨房,问我的胳膊怎么样了,做出了与我和好的姿态。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呢!”他笑了笑。
我在削土豆。他从盘子里挑了一只又大又硬、还没削皮的土豆,捏在手里一用劲儿,土豆泥从他的指缝间喷流出来。这时,我才真明白,要是他真用劲儿,我可就惨了。
可是不管怎样,3天的假期对我是有好处的,我的膝盖得到了休养,伤势好多了,红肿明显消退,膝盖骨也恢复原状。
当然,我也预料到了这3天的休息会给我带来麻烦。汤姆斯·马格立治必定要我偿还他这3天付出的代价。
他对我使坏,嘴里一直恶狠狠地辱骂我,他分内的活儿也要我替他做。当他举起拳头要打我时,我也变得像一头野兽,冲着他大声吼叫,他被我的气势吓住了。
汤姆斯·马格立治退了回去。我和他怒目相视,像是关在一个笼子里的两头野兽,龇着牙对峙着。他是个胆小鬼,见我没被他吓倒,也就不敢下手,但又想出另一个诡计来恐吓我。
厨房里有一把锋利的菜刀,汤姆斯·马格立治从乔纳森那里借了一块磨刀石磨起来,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声,一边磨一边不怀好意地瞥我两眼。他从早到晚磨过来磨过去。一有空,便拿出磨刀石和菜刀,没完没了地磨。刀刃被磨得像剃须刀一样锋利,他用大拇指或者指甲去试刀锋,还轻松地刮掉手背上的汗毛。那副滑稽的样子十分搞笑。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可能会来真的,我不能掉以轻心。他虽然是个胆小鬼,狗急也会跳墙呀,说不定什么时候做出胆大的傻事来。水手们也在私下议论:“厨师磨刀要对付亨甫。”
他却把这些当成好话来听,挺高兴的,似乎显示出他的厉害来,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上次汤姆斯·马格立治和船长玩儿牌喝醉了酒,里奇恰好是奉命对他浇水的水手之一。汤姆斯·马格立治一直怀恨在心。见到里奇,汤姆斯·马格立治破口大骂,连他老祖宗也顺便骂了。还把他为我磨的刀在空中一扬,里奇见了,哈哈大笑,反唇相讥,说了许多难听的粗话。
汤姆斯·马格立治气坏了,他突然一刀砍到里奇的右臂,伤口从胳膊肘一直划到手腕。汤姆斯·马格立治倒退两步,凶神恶煞般地把刀护在胸前。虽然鲜血直流,但里奇满不在乎。
“马格立治,走着瞧吧,我不会放过你的!”里奇愤怒地大声说,“有你好受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你手里可就没有那把刀了。”
汤姆斯·马格立治吓得面如死灰,心里清楚被他砍伤的里奇迟早要报复他。他虽然害怕被人寻仇,但他却认为这是对我的一个很好的警告,毕竟杀鸡给猴子看了,反而变得得意忘形。
贸易信风推动着“魔鬼号”破浪前进。几天过去了,我看见汤姆斯·马格立治眼睛变得越来越疯狂,我害怕极了。他磨刀霍霍,从早磨到晚。他在试刀锋的时候,眼睛斜视着我,我只好倒退着走出厨房,这让水手和猎人们哄堂大笑,他们故意聚在一个地方,看我怎样倒退着走出厨房。
我的头快要气炸了,在这条满是疯子和野蛮人的船上,这是家常便饭,再自然不过的了。我是一个落难者,整条船上没有一个人同情我,没有人向我伸出援助的手。我的生命时时刻刻都有危险。有时我想请求海狼对我发发慈悲,但我还是退缩了,因为我受不了他眼中恶意的讥笑。我曾想过自杀,全靠我的乐观主义态度,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海狼多次想引我和他辩论,我只草草应付一下就避开了。最后,他命令我坐到房舱的桌子旁,把活儿留给汤姆斯·马格立治干。于是我坦率地告诉他,正因为他对我的3天“恩宠”,我才不得不受汤姆斯·马格立治的刁难。海狼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么说,你怕了?”他在嘲笑我。
“对!”我实话实说,但态度不卑不亢,“我怕了。”
“你们这些家伙就是这样,”他有些生气了,“看见一把刀和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就吓倒了,就像见到老虎一样。我亲爱的老弟,你不会死的。厨师伤害不了你,还怕什么呢?你有永恒的生命,你是个大富翁,那财产与日月同辉,同宇宙长存呢!厨师只是把你推上永生之路。”
“现在,他的灵魂被关在肮脏的监狱里,你打开牢门是做了一件善事。而且谁知道呢?或许从丑陋的肉体中升起的是一个美丽的灵魂,高飞到蓝天上,送他上路,我升你坐他的职位,他一个月挣45块呢!”
很明显,我是没有办法向海狼求援了。干什么,我都只能依靠自己。恐惧吹牛勇气,我决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厨师汤姆斯·马格立治。我也从乔纳森那里借来一块磨刀石。舵手路易斯曾经向我要过炼乳和白糖。而这些美味的东西都储藏在房舱板下面,我找了个机会偷了5听炼乳,趁那天晚上路易斯在甲板上值班,和他换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和汤姆斯·马格立治的菜刀一样,窄、长,但上面锈迹斑斑,刀口看起来很钝。我拿来磨刀石,让路易斯帮我磨出了刀锋。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香甜。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汤姆斯·马格立治又开始磨啊,磨啊!我跪在地上掏炉灰,警惕地盯着他。倒完炉灰回来,我看见他正和哈里森说话,老实忠厚的乡巴佬哈里森脸上满是惊奇。
“是的,”汤姆斯·马格立治说,“那个人只是把我在监狱里关了两年。我要是在乎,那才怪呢!我要把那个傻瓜好好修理一下。你真该好好看看,就是这把刀,我一刀刺下去,像是戳在牛油上,他就会像小丑一样哭爹喊娘了。”
他朝我这边瞄了一眼,看我是否能听见。大副的声音打断了这个血腥的故事,哈里森被叫到船尾去了。
汤姆斯·马格立治蹲在厨房高起的门槛上,继续磨他的刀。我放下铲子,镇静自若地坐在他对面的煤箱上。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不露声色,可心里却“咚咚”直跳。我慢慢拔出路易斯的匕首,在磨刀石上磨了起来。我等着看汤姆斯·马格立治会做出什么反应,可奇怪的是,他好像没看见我在干什么。他继续磨着刀,我也磨着刀。我们俩坐在那儿,脸对着脸,磨啊,磨啊,磨啊,一直磨了两个钟头。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不一会儿,船上有一半人都拥到厨房门口来看热闹了。
大家七嘴八舌,都在鼓励和劝告我。猎人贾克·荷纳是个个爱说话、朴实淳厚的人,看样子连老鼠都不敢杀,可这时却在教我使用匕首的办法,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一套呢!里奇手臂缠着绷带,在旁边求我给他留下几刀……
两个胆小鬼蹲在那儿磨刀,还有一群人在一边凑热闹。我相信他们中有一半人希望我们拼个头破血流,好让他们坐山观虎斗,好好消遣一下。
这件事既可笑又幼稚。磨啊,磨啊,磨啊,亨甫莱·凡·卫登在船上的厨房里磨刀,还用大拇指试着刀锋!这真让人难以置信。要知道,我的朋友一直叫我“玉面娃娃”。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两个小时,汤姆斯·马格立治放下菜刀和磨刀石,向我伸出手来。
“让这帮家伙看我们的好戏,有什么意思呢?”他问我,“他们不喜欢我们,希望我们俩都被割断喉咙,他们就高兴了。你好样的,享甫!像你们美国佬说的,是条汉子。我有点儿喜欢你了。好,来吧,咱们握个手吧!”
我或许是个懦夫,但我没有汤姆斯·马格立治懦。我大获全胜,我赢了,我拒绝和他握手言和。
“好吧,”他沮丧地说,“随你的便,我还是一样喜欢你。”
为了保全面子,他猛转身对着看热闹的人恶狠狠地骂道:“给我滚出厨房,滚!”
接着他又提起一壶沸腾的开水来吓唬他们,水手们一哄而散。这次汤姆斯·马格立治胜了,他可以体面地下台了,当然,他还不敢鲁莽到把猎人也赶出门去。
“我看厨师算是完了。”“烟雾”对荷纳说。
“没错!”后者答道,“从今天起,厨房里由亨甫说了算,厨师成缩头乌龟了。”
汤姆斯·马格立治听见这话,急忙瞟了我一眼,我假装没听见。我没想到这一仗还未开战,竟然赢得这样痛快,意义这样深远。我决不放弃胜利的果实,随着时间的流逝,烟雾的预言得到了证实。汤姆斯·马格立治对我的态度甚至比对海狼还要谦卑恭顺呢!
我不再叫他先生或主人了,也不再洗油腻的锅,不再削土豆了。我做自己的事,只做我分内的事,愿意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把匕首插在刀鞘里,别在腰里。我对汤姆斯·马格立治冷嘲热讽,轻蔑他,鄙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