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热带夜晚

海风飘忽不定地刮了3天后，东北贸易信风终于吹过来。我竟然忘记了膝盖的隐隐疼痛，美美地睡了一觉。

“魔鬼号”除了船头的三角帆外，每一张帆都被从船后吹来的东北贸易信风鼓得满满的，借助强劲稳定的顺风，“魔鬼号”如虎添翼，乘风破浪。哦，伟大的贸易信风！我们夜以继日地航行。不再需要收放帆脚索和绞辘，也不需要转动中桅帆，除了掌舵以外，水手们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傍晚时分，太阳下山了，帆脚索便松了下来。第二天早晨，帆脚索因被露水打湿而有些松弛，需要再拉紧些，就只做这些轻松的活儿。

航速随时调整。10海里，12海里，11海里……只要强劲的东北风风力不减，我们一昼夜就可以航行250海里。我忧中有喜，忧的是我们正飞快地将旧金山远远地抛在身后，喜的是我们正往赤道线的热带飞奔而去，会感受到不一样的风光。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到了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水手们都来到甲板上，光着脚，赤着膊，在船边用桶打水，互相冲洗，甲板是天然的浴场。飞鱼乘着夜色跳到船上，水手值夜班时在甲板上捉到几条。早上，汤姆斯·马格立治受到了“贿赂”，厨房里溢出炸鱼的香气。如果约翰森在船头斜桅的前端抓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海豚，那么，前后舱就都有口福了。

几朵白云飘动着，像天上的帆船在航行；大海的波涛闪耀着丝绸般的光泽，美丽极了。约翰森似乎一有空就待在船头斜桅上，或者趴在桅顶横杆的顶端，注视着“魔鬼号”借着风帆的力量破浪前进。他的眼中满是热情和喜悦，像着了魔似的来回走动，满心欢喜地望着鼓鼓的风帆和浪花四溅的尾波，还有与帆船同行的浪涛水花。

我也时常在繁重的工作中抽点空儿，一遍又一遍地欣赏着这梦幻般的无边奇景，远眺地平线上的朵朵白云在那儿聚会，好似海天相接时一道银色的背景。

一个夏天的夜晚，我躺在前舱的前部难以入睡，看着“魔鬼号”的船头劈开神奇的浪花，听着海涛发出潺潺的水声，像是流淌在幽静山谷里的溪流，冲击着长满青苔的石头，发出美妙的乐曲。这低吟的声音勾走了我的灵魂，我不是杂役亨甫，也不是在书堆里空想了35年的亨甫莱·凡·卫登，我是……

这时，从我身后清清楚楚地传来海狼拉森的吟诵声。

啊，迷人的热带之夜，

尾浪，像一道道光鞭。

炎热的天空被驯服了，

平稳的船头打着鼾声。

划过洒满星光的海面。

惊慌的鲸鱼在光焰中摇动着尾巴。

帆船的甲板，还留着太阳的吻痕。

烈日炙烤着姑娘的衣裙，

她的帆绳拉紧了，挂满晶莹的夜露。

我们顺着熟悉的路，自己的路航行。

航道慢慢，伸向南方，

那是一条永远崭新的长路。

“喂，亨甫？你听了有什么感想？”海狼停顿了一下。问我。

我看着他的脸庞。他神采奕奕，双眼像海水般在星光一下熠熠生辉。

“你也会表现出热情，真是没有想到啊！”我冷冷地说。

“怎么了，你这个人，这是生活，这是生命！”他叫道。

“生活，生命？一分钱不值。”我故意学他的话。

他哈哈大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发自内心的笑。

“哈哈，生命，对别人来说一分钱不值。对自己可是最有价值呀！我可以这样对你说，我的生命价值连城，对我自己而言，它是无价之宝，你会说我高估了，但我不能不这样做，因为是我体内的什么作出的这个评价。”

海狼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知道吗？我的心中洋溢着激情，我的身上重演着人类历史，我掌控着所有的权力。我能明辨真理，分辨善恶是非。我眼光明锐，富有远见。我处在怎样的环境里呢？快乐呀，狂喜呀，灵感呀，这些只有当一个人身体健康、衣食无忧时才能获得。为了得到那些美好的东西，更多地享受生活的恩惠，我们就要像酵母一样疯狂地吞食。明天，我们也许要为这些享受付出代价。自然规律不可抗拒，我知道自己会死的，多半是死在海上，成为海洋中生命的食物，让它们也享受着美餐。”

海狼说完，像猛虎一样，纵身跳上甲板，瞬间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魔鬼号”在苍茫的大海上飞速前进。我听到船头发出的阵阵鼾声，海狼刚才吟的诗、说的话还在我的脑海中萦绕。这时，从船的中部传来一个深海水手浑厚的男高音，那是《贸易信风之歌》。

啊，我是水手最爱的风——

我坚定，强劲，永远忠诚；

天上的行云追随着我的身影，

驶过深不可测的热带海洋的碧波。

无论白天黑夜，我随船而行，

像忠实的猎狗，嗅逐它的行踪。

阳光下，我最为强劲，

而在月色中，我还能把帆儿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