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乡村教育运动之一斑

中国乡村教育问题之巨大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据一般估计，中国农民占全国人口总数的85%，就是说，全国有三万万四千万人住在乡村。所以，村民及其子女的教育问题和农村的现代化进程是远东的一项重大事业。中国的乡村教育是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凡关心世界问题的人，决不至忽略它。无论好坏，它影响了占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

现有的乡村学校　中国现有的乡村学校确实不能满足乡村的需求。它们能给予孩子的仅仅是书本知识。它们使农村人口生产力降低，使富人变穷，穷人变得更穷；强的变弱，弱的变得更弱。这样的学校过时了，并不能够满足农民真正的需要。改造农村教育的呼声随处皆是。一个新纪元的曙光正在来临！

新运动具有创造性和革新性　在过去几年中，中华教育改进社拟订了改造中国乡村教育的计划，以使乡村教育适应中国乡村生活的需要。这一教育研究的倡办者以乡村实际生活作为他们的指南。与先前的教育实践不同，他们不再将墨守旧法或照抄外国模式作为解决问题的方式。由于新的国民产生了，新教育必须适应新农民追求新生活的需要。老的观念和方法已经不适合新的需要，非抛弃不可，并设计出新的方法。因此中国现时的乡村教育运动是从各方面展现出新农民生活的创造性和革新性的特点。

三个阶段　　整个新运动要想顺利实施，需要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阶段，即是试验期。在这一时期里，要设立各种试验学校，通过试验发现乡村教育中种种更好的方法和材料。第二阶段是训练期。基于试验结果，培训适合于乡村生活的教师和其他有用的人才。第三阶段是布种期。依据接受过培训的人才的多寡从事推广。

中心学校　　这个运动起初在几所中心学校展开。“中心学校”一词意义来源于三个方面：第一，以乡村生活为学校生活的中心；第二，以学校为改造乡村生活的中心；第三，当这所学校办到可以进行培训和推广的时候，它就自然可作为培训师资的中心。所有中心学校都具备试验性质。接受中华教育改进社指导的有三个中心小学，第一中心小学在燕子矶，是一所根据单式编制的六年制完全小学；第二中心小学在尧化门，四级制，采用复式编制；第三中心小学叫做晓庄小学，是单级制小学，全校只有一位教师。这几所学校都位于南京及市郊。

尽管地方差异导致学校的机制和编制不同，但是以上三个中心小学有几个共同特点。

第一，它们对于教育与人生有共同的理念，即以乡村生活为中心，同时把学校视为改造乡村的中心。不仅如此，而且将学校作为小村庄与世界沟通的中心。

第二，学校总体原则相同。格言即是：“在劳力上劳心”，“用手用脑”。主动工作成为教学的中心。

第三，它们深信工具是教育最重要的媒介。为生活的教育须通过生活中的工具来实现。真正的教育必须通过工具。它教人们发明工具、制造工具、运用工具。图书被视为其中一种工具，但不再被尊崇为唯一的工具。

第四，经济原则从一开始就受到高度重视。经营这些学校的经费不高于邻近小学。根据平均每人的支出，这些学校试图制定出易于其他学校参照的标准。因为最小化开支，这些学校比普通的高档学校具有更大的影响力。

第五，学校作为乡村的中心，校长便是学校乃至整个乡村的灵魂。他的言行无论对学生还是对村民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三所小学的校长都具有三种共同的品格。

1.他们都具有农夫的身手。他们可以做农活。这一特点使他们相对于其他学校的校长有如下几点优势：首先，他们会十分了解农民的困苦艰难和一切问题，并且容易成为为村民排忧的朋友；第二，他们可以利用闲暇时间在菜园种菜等等，以补贴他们较低的薪俸。第三，他们有了农人的身手，在乡间便有用武之地，为他们提供在实际工作中展示自己的好机会。

2.他们有科学的头脑。他们具备开放的心胸，愿意观察与尝试。他们对于科学农业及其他新的发明都具有浓厚的兴趣，并且很热衷把这些科学知识介绍给村民。这是乡村教师最应当有的态度，以控制一般农村人口最守旧思维的影响。

3.他们都具有改造社会的精神。他们把学校视之为社会的发电机，将电力输送到每家每户，点亮整个村庄。即使在仅有一位教师的学校中，也不觉得孤单无助，因为每个学生都是一根连接学校与社会的活电线。当所有村民们都变得幸福爱国，学校才算办得成功。

中心小学的活动　　要想具体表现中心小学的工作，须实际叙述他们一天的活动。

乡村儿童真是像早起的小鸟，他们通常早上六点钟就来到了学校。他们来校的第一件事是打扫学校，将每样物件摆放整齐。教师和学生们如同事般一起扫地、擦桌子、擦窗、摆放桌凳等。每个人负责一处地方，不足半个小时，整个学校都如大家所愿被打扫得干净、整洁。通过这种方式，人们不难发现这些中心小学是如何省却了门卫之需，这一职务常常“剥夺”了学生们的劳作机会。同时也可以看出，在目前国家教育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学校是如何通过生活中必备的技能节约开支的。

然后是晨会。活动内容包括升国旗、唱革命歌曲、校长讲话。散会后学生排队进入教室。

学生的个人卫生由教师和学长监督。包括检查学生的脸部、眼睛、牙齿、手指等等。洗脸、刷牙、剪指甲，倘若这些在家里没有做到，在学校就必须完成。

这些活动完毕以后，就开始班级活动。无论读书、写字、算术，都和乡村生活以及其他相关学科的教学相联系。要抓住各种机会将文字运用到实际生活需要上去。例如，有一个不识字的村民，要求学校替他写一封信，教师就请年长的学生来写。经过教师的修正，选最好的交给村民。所有写信的学生都会得到相应的语言分数。

午餐前半小时，学校向学生通告国家或世界的重大时事，或者一些影响乡村福祉的信息，或须所有村民齐心协力的事情。通常由教师或年长的学生以故事的形式讲给大家，并要求所有学生回家后将这些内容讲给家人听，再将家人听了以后的反应报告到学校。

我们可以用灭蚊子为例来介绍自然课。在教师的指导下，学生搜集不同时期蚊子发育的标本，装在玻璃瓶里展示。通过这种方式，学生真正理解蚊子的变化，生成与之战斗的决心。同时教师又指导学生认识青蛙以及其他吃蚊子的昆虫，认它们为友军，从事扑灭蚊子的运动。

园艺有两种形式：学校园艺与家庭园艺。我们已经解决了学校园艺工作中两个最大困难。第一，农民反对教师率领学童从事学校园艺工作。他们认为：“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做工的。”许多乡村学校无法将园艺引入学校课程中就是由于他们坚决反对。在引进这门课之前我们已经预料到了，因此我们拜访了许多学生的父母，与他们沟通，告诉他们：“我们想借助园艺和地上的出产，教给他们读、写与数数。在他们参与园艺劳作之后，他们除了学会怎么种植，还学会了怎么读、写、数所种的作物。学童们可以将自己劳动成果带回家去与家人分享，也可以将它们拿到市场上去卖掉。”父母听后，均表示赞成，园艺这门课也因此在学校顺利开展起来。

第二个困难是单级小学里的园艺课程。单级小学里不同年龄的学生在一个班级上课。为解决这一困难，我们将劳作分为不同的阶段，然后根据学生能力大小分配任务。因此每一位学生都能根据自身的能力与兴趣忙于自己的工作。

这些学校的手工科包含维修校具、校舍以及制造简单教具、校具。学校的木工和泥水工等工作主要由学生在教师的指导下进行。教学所需的科学器具也尽可能自己制作。学校的一些其他普通器材也是如此。

卫生保健是教师在巡回医生的指导下展开的。学校教师跟着医生学做眼部检查、布种牛痘以及其他一些简单的医术。治疗沙眼已经取得非常满意的成效。在这些学校里，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手巾、牙刷、茶杯。我们希望不久三校再添聘一名巡回护士。

团体项目可以以接待贵宾为参照。在客人来访之前，学生已经接到通知并召开会议，在老师的帮助下，筹备如何欢迎客人。推举一名学生做主席，一名学生作记录。拟定秩序单，并将具体的工作分配给个人：致欢迎辞、奏乐、来宾演说、全体唱歌等，并且选定两名学生写请柬，两名学生送信邀请客人。以上的工作均在半小时以内完成。在客人接到请柬后20分钟，他会被引座员带上讲台，欢迎会开始，会后集体合影留念。

校舍可供全体村民公开使用。它可以供信用合作社开会使用，是科技农产物展览会、村民武术会、村民结婚的场所，以及最重要的是，农民夜校的教室。起初夜校由专职老师授课，但是，大家认为，在一天繁重的工作后，老师需要在晚间休息，因此出台了更科学的方案。在每一个村庄，由一位有头脑、乐于公共服务的人来做夜校的老师。我们发现这些人不仅可以胜任教师的职位，而且都是良师。我们将燕子矶学校作为试点，成效很好。我们用的教材是专供农民使用的《千字课》。一般的农民每天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学习，很快就能阅读当地报纸、写普通的信件。这样做我们不难发现，乡村小学不仅能为学童提供教育，而且为成年人所用。

中心乡村幼稚园　　中国乡村格外需要幼稚园。尤其是农忙的时候，农妇会比平时花费更多的时间忙于各种事务。她不仅需要帮助种田、收割，更要为农民做饭煮茶，甚至承担起其他所有的家务。在这个时候，年长的小学学龄儿童都被叫回家帮助劳作，五岁以下的孩子便成为了累赘。倘若有一个地方替农妇照看孩子，妈妈们自然会减轻不少负担。有的时候，在小学里读书的学童被留在家里，仅仅是为了照看弟弟妹妹。有的时候，做母亲的拿一条小凳子，抱着小孩子到小学里来，请老师替她看孩子，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老师看着这个孩子坐在凳子上，不要乱动。因此我们也不难看出建立乡村幼稚园以解决这些问题的必要性。幼儿园可以缓解农忙季节农妇作为母亲的负担，同时可以解放那些被召唤回家照看弟弟妹妹的学童。但是将现有的幼稚园照搬至乡村里是不可能的，将普通幼稚园模式运用于乡村就犹如骆驼穿针眼般艰难。如今的幼稚园都是贵族的、外国的，且价格昂贵。如若在乡村兴建幼稚园，必须从根本上作出改变，使幼稚园变成更加平民的、中式的、价格合理的。目前已经制定出各种适宜乡村条件的幼稚教育计划。不久前去世的陆慎如女士，曾经为兴办乡村幼稚园作出努力，她的不幸逝世使我们暂缓了这一行动。不过预计今年秋季我们将会按照上述计划逐步落实。

试验乡村师范学校　　这所乡村师范学校设在晓庄，和第三中心小学邻近，距第一中心小学五里（一哩半），距第二中心小学十里（三哩）。创办这所学校的目的是要培养乡村教师的领导能力。这样的培养目标有三：1.培养农夫的身手；2.塑造科学的头脑；3.培养改造社会的精神。

这个学校的校训是“教学做合一”：即主张在做上学，学上教。例如，农活是要在田里做的，就须在田里学，在田里教。这是合一的方法，与通常中国的师范学校所用的分割方法不同。按照分割的方法，师范生先是从事三年半学术研究与学习，最后半年时间用来实习，毕业后便执教。合一的教学法要求做学生之初就要进行教学活动，即学生在真实的、负责的和有指导的环境下进行教学。通过这样的方法，学生不仅要自己汲取知识，而且要学会传播知识的方法。某件事情能够教他人理解，自己方才可以算得上真切地了解，以教人者教己。根据这个方法，要求每个师范生在严格的指导下到三个中心小学里去担负一星期的教学任务。

课程包括了生活中的全部内容。一切课程即生活，一切生活即课程。没有课外活动，这个词本身不符合我们的教育哲学。

第一部分活动是中心小学生活教学做。这部分教学占全部教学分值的一半。普通的师范学校均有“附属小学”实习一科，这种办法与师范学校缺少有机联系。在我们这里，小学成为了师范教育的中心，小学一般在师范学校之前建立。中心小学好比是母亲，也是发电机。中心小学教学活动可以分为六组：国语算术、公民、卫生、自然、园艺、游戏娱乐。每组均由一位研究指导老师带领。师范生每人可以选择一至两组，作组里指导老师的助手。在制定了课程和方法之后，需要开会与学生助手探讨，向学生示范教学，观察学生的教学并加以指导，使其有所提高。指导老师由校长委任，对整个工作全权负责。

第二部分活动是师范学校院务教学做。全校的文书、会计、庶务、卫生以及其他工作，都是由学生在指导员指导下进行。全校只有一个粗工担任挑水，其余的工作都是由学生和指导员分担，甚至烧饭、炒菜也由他们自己完成。烧饭的工作，对于乡村教师而言是很重要的，因为学生们倘若被派到对新式学校不友好的乡村去，就必须自己动手做饭。

第三部分是征服自然环境教学做，这项包括科学农业、植树造林、基本手工和卫生保健。

第四部分是改造社会环境教学做，其中包括乡村自治、乡村平民教育、合作组织、乡村调查和农民娱乐休闲等。在社会工作方面，第一步从学校四周三里（一哩）路范围内着手做起。每一个小村庄由指定的两人主要负责。现在归入计划的有12个小村庄。如前所述，我们无论什么事情都以教与学作为中心，社会工作亦如此。乡村调查并非课堂研习，而是对12个村庄的实地调研。又如合作社，也是要依照成功所必须的各种原则，在农民中取得实际促进。其他的教学亦是如此。希望派驻村庄的两人真正能够融入乡村，真正成为农民的朋友。这样，一旦开设了这些课程，农民就会真心响应。这样的两位代表便成为了维系学校与村庄的重要纽带。

第五部分是学生自动的教学做。这些活动都由学生自己规划和选择，大部分是关于个人学校生活的事情。

晓庄学校一个突出特点即是：学生在图书馆用书，不再在教室里读书，遇到书本中不明白的问题时才向老师请教。他们为生活而读书，以书本为参考，并非为了读书而读书。

另一个特点是：指导员与学生都是农民的形象，有时赤脚穿着草鞋。学生从入学考试的那天起，就必须像农民一样地做农事。我们深信，我们倘若想要感化农人，必须自己先受农人感化。

随后，您会发现师生之间差异很小，界限并不明显。所有的人都既教且学。“会的教人，不会的跟人学”，是我们的座右铭之一。

学生毕业时是没有文凭的，要到毕业胜任工作半年之后，方才给予毕业证书。学生虽然离校工作，但仍与学校保持密切的关系。巡回辅导员维系着这个纽带。

幼稚师范院　　从今年秋季开始，在试验师范学校里，我们将设有幼稚师范院。该院以乡村中心幼稚园为教学活动的中心，招收乡村的女子入校学习。乡村小学教师的妻子、未婚妻或亲戚尤为受欢迎。该院有如下几个显著的优点：（1）可以培养许多幼稚园教师，创办急需的乡村幼稚园。（2）可以为乡村间受教育的女子们开辟一个新的职业。（3）若乡村教师的妻子或未婚妻能受此种教育，将来夫妻可在同一乡村从事教育，可以有下列五点好处：a.可以增进乡村教师在乡间服务的幸福感；b.如果妻子可以经营幼稚园，家庭的收入可以提高；c.乡村教师的服务期限可能延长；d.乡村有了女性教育家，乡村妇女教育可以更快速地推广；e.这位教师的家庭，就可以成为一个模范乡村家庭。有了以上的种种优势，虽然有许多困难，我们还要设法开设幼稚师范院。

乡村教育研究部　　乡村教育研究部由从事乡村研究的指导员和名誉研究员组成，专门从事乡村教育研究，以谋乡村教育实际问题的解决。研究部应着重于未来之研究，因为这才是乡村教育真正进步的希望所在。大学生来做研究员的助理。我们希望随着研究部发展，高年级学生可以积极参与这一重要领域的原创性实验与研究。

辅助事业　　以上所说的中心学校、试验乡村师范学校和乡村教育研究部构成了当前中国乡村教育运动的中流砥柱。此外还有几项附属活动值得一提。

（1）招待参观。为便利远道来校参观者起见，在中心学校里设备床位，以便有兴趣于乡村教育的来访者作深入考察，对学校工作深入研究。从奉天、四川、广州等地来的教师已经获得了这一便利。这个方法可以使乡村教育运动推广得更远、更快。

（2）乡村教育同志会。该会为中华教育改进社的分支机构，有会员千人。政局稳定后，这一团体肯定会成长起来。该会曾议决乡村教师信条十八条，发行双周刊物一种，即《乡教丛讯》，现在销数有二千份。

（3）乡村学校巡回辅导员。改进社请了一位办乡村学校卓有成绩的校长丁超先生做乡村学校巡回辅导员，帮助其他地区改进学校。任何想谋学校之改进的乡村学校，均可以先派校长到中心小学来实地观察，再由我们的辅导员去考察该校的实际状况，然后合拟改进的方法，由校长进行，辅导员则随时前去指导帮助。

（4）乡村卫生所。晓庄创办了一个乡村卫生所，医生除了为乡民看病以外，还训练师范生简单的医药卫生常识与检查中心小学儿童的疾病。

（5）联村自卫团。晓庄附近的12个乡村里的农人，都可［由师范学校武术指导员］教以相当之武术。一经政府许可，也可教他们军事战术。

（6）合作社。尧化门小学已经办了一所小规模的合作社。不久在晓庄也要创办一所。我们希望把范围逐渐扩大，并训练农民自行组织。

以上是中国乡村教育运动在南京的简要报告。类似的工作将在广州、武昌、成都、北京、奉天、昆明各地尽快展开。我们的希望是最后各省各县都有这样的乡村教育做改造事业的中心。我们最后的目标是培养一百万个乡村教师，引导一百万乡村获得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