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伶官传》序

本文是为《五代史伶官传》所做的序言。伶人，音乐工作者。《五代史伶官传》是《新五代史》中的一篇合传。关于《新五代史》的编纂，原因如下：

欧阳修进入政界后，正是北宋王朝开始由盛到衰的时期，社会上的各种矛盾日趋尖锐，政治上的一些弊端越来越严重，社会危机越来越令人不安。在这种情况下，欧阳修忧心忡忡，很耽心五代惨痛历史即将重演。而宋太祖时薛居正奉命主修的《旧五代史》又“繁猥失实”，无助于劝善惩恶。于是自己动手，撰成了七十四卷的《新五代史》。

面对国家和民族面临的危机，欧阳修作此序是希望宋朝统治者以史为鉴，告诫执政者要吸取历史教训，居安思危，防微杜渐，励精图治，不应满足表面的虚荣，以期引起统治者的警惕。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也。

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 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 以一少牢 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 ，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仑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 ，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啊！国家的兴盛与衰败的规律，虽说是天命决定的，难道没有人为的缘故吗？探究庄宗得天下和失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了。

世人传说晋王李克用临死时，把三支箭交给庄宗，并告诉他说：“梁国是我的仇敌，燕王是我扶持的，契丹与我结为兄弟，可是都背叛了我而归附于梁。这三件事，是我的遗恨。交给你三支箭，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父亲报仇的心愿。”庄宗把箭收藏在宗庙里。此后宗庄打仗时，就派随从以猪羊去祭祀祖先，从宗庙里恭敬地取出箭，放在锦锻织的袋子里，使人背着在军前开路，等打了胜仗，又把箭收进宗庙。

当庄宗用绳子绑着燕王父子，用木匣装装着梁王君臣的头，进宗庙，把箭交还先王，告诉他报仇成功的消息的时候，他那神情气概，是多么威风！等仇敌已灭，天下平定，一个人在夜间发难，叛乱的人四方响应，庄宗慌张东逃，还没等见到敌人，官兵们就离散了。剩下的士兵互相看看，不知投奔哪里是好；到了剪断头发，对天发誓，抱头痛哭，眼泪沾湿了衣裳，这又是多么衰败可怜啊！难道真是得天下难而失天下易吗？还是推究他成功或失败的原因，都在于人为的缘故呢？

《尚书》说：“自满招致损失，谦虚得到益处。”忧患可以使国家兴盛，安乐可以使自身灭亡，这是自然的道理。因此，当庄宗气势旺盛时，天下所有豪杰，无人能同他对抗；等到衰败时，数十个伶人就可使他命丧国亡，被天下人所耻笑。可见祸患常常是由一点一滴的错误累计而造成的，纵使聪明勇敢的人，也多半沉溺于某事或某人，受其迷惑而结果陷于困穷，难道仅仅是因为溺爱伶人有这种坏结果吗？于是作《伶官传》。 Cf8aQSj8DEhnFa0FRGhGtXJineONwvghpeEDUv4GPnmKkTm1ey6zVv50CFheaFZ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