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赵公救灾记

这是一篇调查记，写于元丰二年（1079），是曾巩在越州考察之后写成，记述的是赵公在越州救灾的具体措施。赵公即赵抃 ，宋衢州西安人，字阅道。赵抃居官正直无私，弹劾不避权贵，所以被“铁面御史”。后任右谏议大夫、资政殿大学士，晚年执越州政务，在越州治绩卓著。特别是在熙宁八年、九年吴越饥疫兼作之际，赵抃在救灾中表现出卓越的见识和吏治才能，在朝野中颇负盛名。

曾巩作这篇记，旨在表彰赵抃急民之难的负责精神和救灾业绩，同时也希望总结救灾经验，以为后人之鉴。本文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将琐碎的事情写得有条不紊，且详实、富有感情。

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于一时，其法足以传后。

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灾所被者几乡，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 于官者几人，沟防构筑可僦 民使治之者几所，库钱仓粟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几家，僧道士食之羡 粟书于籍者其几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

州县吏录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万一千九百余人以告。故事，岁廪穷人，当给粟三千石而止。公敛富人所输及僧道士食之羡者，得粟四万八千余石，佐其费。

使自十月朔 ，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忧其众相蹂 也，使受粟者男女异日，而人受二日之食。忧其流亡也，于城市郊野为给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给。

计官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职而寓于境者，给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为之告富人，无得闭粜 。又为之出官粟，得五万二千余石，平其价予民。为粜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籴 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成四千一百丈，为工三万八千，计其佣与钱，又与粟再倍之。民取息钱者，告富人纵予之，而待熟，官为责其偿。弃男女者，使人得收养之。

明年春，大疫，为病坊，处疾病之无归者。募僧二人，属以视医药饮食，令无失所恃。凡死者，使在处随收瘗 之。

法，廪穷人，尽三月当止，是岁尽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属。有上请者，或便宜多辄行。公于此时，蚤 夜惫心力不少 懈，事细巨必躬亲。给病者药食，多出私钱。民不幸罹旱疫，得免于转死，虽死，得无失敛埋，皆公力也。

是时旱疫被吴越，民饥馑 疾疠 ，死者殆半，灾未有巨于此也。天子东向忧劳，州县推布上恩，人人尽其力。公所拊循 ，民尤以为得其依归。所以经营绥辑 先后终始之际，委曲纤悉，无不备者。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于一时，其法足以传后。

盖灾沴 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民病而后图之，与夫先事而为计者，则有间矣；不习而有为，与夫素得之者，则有间矣。予故采于越，得公所推行，乐为之识其详，岂独以慰越人之思，将使吏之有志于民者，不幸而遇岁之灾，推公之所已试，其科条可不待顷而具，则公之泽岂小且近乎！

公元丰二年以大学士加太子保致仕，家于衢。其直道正行在于朝廷，岂弟之实在于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师者，以为《越州赵公救灾记》云。

熙宁八年夏天，吴越一带发生了严重的旱灾。这年九月，资政殿大学士赵公任越州长官。在百姓未受饥荒之前，就下文书询问所属各县：有多少乡受灾？百姓能够自食其力的有多少？应当由官府供给救济粮的有多少人？可以雇用民工修筑沟渠堤防的有多少处？仓库里的钱粮可供发放的有多少？可以征募出粮的富户有多少？僧人道士以及读书人的余粮记录在簿籍的有多少实存？让各县呈文上报，并且谨慎地做好准备。

州县官吏登记孤儿、老人、疾病、体弱的不能自食其力的有二万一千九百多人，把这些数据上报给赵抃。按以往的规矩，每年官府都发粮米救济穷人，应当发到三千石粮米就停止。赵公征收富户人家上缴的，以及僧人道士的余粮，共得谷物四万八千多石，就用它来补充救济粮的不足。

规定从十月初一开始，每人每天领一升救济粮，孩童每天领半升。他担心人太多，会发生踩踏事件，于是让男人女人在不同的日子领米，并且每人一次领两天的口粮。他又担心乡民流亡，就在城镇郊外设置了发粮点，一共五十七处，使每个人可以就近领粮食，并通告大家，离开自家的不发给粮食。

估计一下，办理发粮的官吏不够用，便选取没有任职但是住在越州境内的官吏，供给他们粮食并把事情委任给他们。不能自食其力的，有这样的方法就解决问题了。能够买得起粮食的人，就替他们告诫富人不能停止向他们卖粮食。又替他们调出官粮，共五万二千余石，用平常的价格卖给百姓。设置卖粮点共十八处，让买粮的人自行就便像领粮的一样。又雇用民工修补城墙四千一百丈，费工三万八千个，计算他们的佣工发给工钱，又发给多一倍的口粮。有愿意出利息借钱的老百姓，官府劝告富裕人家尽量把钱借出去，等有了收成，官府为债主出面责令他们偿还。被抛弃的男女孩童，都让人收养他们。

第二年春上，瘟疫很严重。官府又设立了收养病人的处所，安置无家可归的病人。招募两位僧人，委托他们把病人的医药和饮食照料好，让那些病人不失去依靠。凡是死了的人，便叫当地的人就地收敛埋葬。

按规定，救济穷人，满三个月就停止，这年发放到五月才结束。凡是不便用公文处理的事情，赵公一概承担责任，不让下属官员受到连累。下面向他请示的事情，只要对救灾有好处的，就立即批准执行。赵公在这段时间，早晚劳心费力，从未稍微松懈过，事无论巨细必定亲自处理。给病人吃药吃饭的开销花的多是自己的钱。百姓不幸遭遇旱灾瘟疫，都能避免辗转死去，即使死了也不会无人收敛埋葬，都是靠赵公的力量。

这时旱灾瘟疫遍及吴越一带，百姓遭受饥荒瘟病，死去的将近一半，灾情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皇帝为东南方的灾民忧劳伤神，州县官吏把皇帝的恩惠带给广大灾民，人人都尽了自己的力量。赵公抚慰百姓，百姓尤其感到有了依靠和归宿。用来筹划安顿民众的事，哪个先哪个后以及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周到细致详尽，没有一处考虑的不全面。他的德政虽然只在越州推行，但他的仁爱却可以作为天下的模范；他的措施虽然只是在短时间内实行，他的方法却值得传给后人。大约灾害发生，太平时代也不能让它避免，却能够预先作防备。

大概灾难的发生，在太平年代也不能避免，但可以提前做好防备。等到百姓遭受灾难后，才去思考对策，与事先准备好相比，就有很大差距了；不经过学习而去办事，和平时注意学习积累，那也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所以我到越州采访，搜集到赵公推行的一套办法，很乐意把它详细地记载下来。我这样做，不只是用来抚慰越州人对赵公的思念感激之情，还将使后来有心为民做事的官吏在不幸遇到灾年的时候，能推行赵公已经试行过的办法，可以很快地制定出规章条例。这样看来，赵公的恩泽怎么能说是很小并且只影响此地呢？

赵公在元丰二年以大学士加太子少保的身份辞职退休，归家还乡衢州。他正直的道德行为表现在朝廷里，平易近人的品质表现在他的身上，这里不详细叙述。这里只写那些可以效仿的救灾措施，命名为《越州赵公救灾记》。 atQmVRiDt9m03xjAL4nZrZB+Bw2ZG0rafqbT/cCnH6nlDKPUGGFxrWQrn0qrkxX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