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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快哉亭记

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张梦得、苏轼都被贬至黄州。张梦得在寓所西南筑亭,苏轼命名为“快哉亭”,苏辙作《黄州快哉亭记》。当时苏辙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贬至筠州(今江西高安县)监巡盐酒税,政治上也是很不得意。但他不以贬谪为怀,惟适自安。这篇文章就表现了这种心情。

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

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江出西陵 ,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 。南合湘、沅,北合汉、沔 ,其势益张 。至于赤壁 之下,波流浸灌 ,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 ,即 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 ,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 ,南北百里,东西一舍 。涛澜汹涌,风云开阖 。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 ,动心骇目 ,不可久视 。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 ,举目而足 。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 ,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 。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 之滨,故城之墟 。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 ,周瑜、陆逊之所骋骛 。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 ,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 ,曰:“快哉此风 !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 。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 ,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 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 ,将何往而非病 ?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 ,将何适 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 ,窃会计之余功 ,而自放 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 。将蓬户瓮牖 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 ,揖 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 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长江从西陵峡流出,开始进入平旷的土地,水势奔放浩大。南边与沅水、湘水合流,北边与汉水、沔水汇聚,水势更加壮阔。流到赤壁之下,波浪滚滚,如同大海一样浸润灌注着大片土地。清河张梦得,被贬官后居住在齐安,于是他在房舍的西南方修建了一座亭子,用来观赏长江浩瀚的胜景。我的哥哥子瞻给这座亭子起名叫“快哉亭”。

在亭子里(远目四方),所见的是长江南北上百里、东西三十里。波涛汹涌,时而风起云涌,时而风散云消。在白天,船只在亭前来往出没;在夜间,鱼龙在亭下的江水中悲声长啸。景物瞬息万变,令人惊神骇目,不能长久地欣赏。如今却能在几案旁边赏玩,抬起眼来就可看个够了。向西眺望武昌一带的群山,(只见)山脉蜿蜒起伏,草木成行成列,当雾散云消,阳光普照,远处渔人樵夫的房舍,都可以一一数清。这就是把亭子命名为为“快哉”的原因吧。至于那长长的沙洲沿岸,旧时城郭的废墟,曹操、孙权曾经傲视群雄的地方,周瑜、陆逊驰骋战场的地方,那些流传下来的风范和宛然在目的遗迹,也足够让世俗之人称快。

从前,楚襄王让宋玉、景差跟随着游兰台宫。一阵风吹来,飒飒作响,楚王敞开衣襟,迎着风说道:“这风多么畅快啊!这是我和百姓共同享受的吧。”宋玉说:“这只是大王的雄风罢了,百姓怎么能和您共同享受它呢?”宋玉的话大概有讽喻的意味吧。风并没有雄雌的区别,而人有生得逢时,生不逢时的不同。楚王之所以感到快乐,百姓之所以感到忧愁,这是人本身处境的不同,跟风又有什么关系呢?士人生活在世上,假使心中不坦然,那么到哪里没有忧愁?假使他胸怀坦荡,不因为外物而伤害天性,那末到哪里不都会感到快乐吗?

张梦得不把被贬官作为忧愁,利用征收钱谷的公事之余,在山水之间纵情游玩,这是他心胸应该有超过常人的地方。即使是用蓬草编门,以破瓦罐做窗,也不会有什么不快乐的,更何况在长江的清流中洗涤,观赏着西山的白云,让耳目尽享美景来自求安适呢?如果不是这样,连绵的峰峦,深陡的沟壑,辽阔的森林,参天的古木,清风拂摇,明月高照,这些都是让伤感失意的文人士大夫感到悲伤憔悴而不能忍受的景色,哪里看得出它们是令人畅快的呢!

元丰六年十一月初一,赵郡苏辙记。 W/Z92C9a3FGjU0fVP2x17+IgBlqwInl6V3uxjDdJoCQUrOk/BgWkXJQjfH+XuD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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