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薄,要较好的完成此课题,难度甚大。但是一种涉足探索这一领域的欲望,强力地推动我迈出了这一步。虽知未必能很好地完成此任,但也要尽最大努力去拓殖这一处女地,为中国的日本学研究作出一点微薄贡献。如果本书能为读者提供一些未知的知识,得到大家的首肯,那就自感欣慰了。
自然神的崇拜,涉及的领域相当广泛,自然界的日、月、星辰、山川、海、花草、树木、动物、昆虫等都可以成为崇拜的对象。从人类自身的发展而言,则有性器崇拜和生殖神的崇拜。总之,在人类对自然现象缺乏认识的时候,万物皆可成为他们崇拜的神。
日本人当然也不例外。由于资料的局限,本章拟对古代日本人的几种典型的自然神崇拜略加叙述。
在古代信仰中,最深刻、最使人敬畏的自然属性是生育和生殖能力。繁衍人口是人类谋求自身生存的根本需求。在远古时期,人类囿于认识水平和物质生活条件的制约,对自身生育的原因、过程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阶段。由于对人类自身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产生的等问题的无知,人们对生育存在着神秘感。面对着出生与死亡,人们感到茫然。在这种神秘和茫然中,应运而生了生殖崇拜的原始信仰。
生殖崇拜是世界上各民族都曾经历过的原始信仰,具有许多共同性。这种共同性,源于人类婚姻历程的近似性。根据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一书中的研究,人类经历了群婚、族外婚、对偶婚以及一夫一妻诸阶段。在群婚阶段对女性性器的崇拜盛行,而对偶婚阶段则开始对男根崇拜。群婚阶段,男女之间混杂而居,两性关系极为混乱。男女的交媾,只是一种生理需求,并不知晓它与生儿育女之间的必然联系。所以人们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女性成为共同体生存和发展的支柱。因此,创造生命的女性及表现女性的生理特征的乳房、阴户等,被视为是神灵之物,受到广泛的崇拜。
这种女性生殖崇拜,在日本也是存在的。在纪元前1万年,日本进入新石器时代。考古学者从遗址中发现了一种饰有绳纹的陶器,称之为绳纹陶器。这种陶器跨越的空间是从纪元前1万年至纪元前3世纪止,考古学者将其命名为绳纹时代。根据现已发掘的考古学资料,绳纹时代大约处在母系为主体的、或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进化的社会阶段。当时,原始日本人也崇拜女性和女性性器。虽然有关女性生殖崇拜的考古资料不是很多,但仅从已知的资料分析,绳纹时代的生殖崇拜显然有两种表现方式,即一是直接地表露女性性器;二是间接地用象征物较为隐晦地表现女性性器,但更多的是直接表露的方式。
长野县松本市绳纹遗址出土的女性土板像
直接表露的实物,据已知的遗物有砾石和土制版面的刻纹和女性陶俑。爱媛县上浮穴郡的上黑岩洞穴曾发现绳纹时期的砾石一件,砾石上下均有细线雕刻,在石的上部刻有两只大大的乳房,在石的下部有一深凹的圆形小坑,似是女性的阴部。这件砾石,被称为“女神雕刻砾” 。另有一件岩石制作的人体像,是在新泻县元屋敷绳纹遗址中发现的。岩石高12。6厘米,上狭下宽,上狭部刻有人的眼、鼻孔、口;中部略有隆起处,左右分别刻有一小孔,表示女性乳房;下部刻有四瓣叶形的刻纹构成一椭圆形。椭圆形的中心有一凹处,凹处的下方有一浅点。这一组雕刻,应是女性阴户的表现。 长野县松本市上eri穴绳纹遗址,发现了一枚土制版,长15。8厘米,背面雕有花纹,正面则雕有女性的全身像,上部是眉、眼、鼻、嘴,中部的两侧有突起的乳房,下部则刻有表现裙裤的纹饰,在裙裤饰纹的衬托下,十分明显地刻出女性阴部的图案。图案富有象征意义,“ ”极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女性陶俑在全国绳纹遗址中多有发现。被发现的陶俑,有不少是没有脑袋的,仅有身体部分。如大分县中津市高畑遗址出土的两件女性陶俑,一件没有头、手、脚,只有隆起的乳房和突起的肚脐;另一件没有头,也没有下半身,只有双臂和隆起的乳房。 同县宇佐市石原贝塚出土的一件陶俑,仅有两只下垂的大大的乳房。 岛根县顿原町下山遗址出土的一件陶俑,也没有头,除了隆起的乳房外,在下部有一圆孔,似乎象征女性的阴户。岩手县长仓遗址出土的一件制作十分精巧完整的女性陶俑,头部有发饰,两只大眼眶中间,各用一条细直线画出了上下眼睑。两眼间有高翘的鼻子,鼻下有口,颈部有衣领的装饰纹,双手下垂,胸前双乳隆起,在腹部有一圆孔,孔的周围有数十个小圆点相围。(见下图)圆孔应是阴户,周围的小圆点似应是阴毛的象征。除了上述直接表露性器崇拜外,古代日本人还采用间接的表现方式来表达对女性性器的崇拜。大分县本耶马溪町洞穴绳纹遗址,出土了一件陶钵,钵的壁上有一副很显眼的刻画。初看刻画,像似一粒外壳微张的果核,核内有等待时机发芽的果仁。然而再仔细一看,这绝不是一幅描绘果核的画,实际上是一幅夸张的女阴图。
岩手县长仓遗址出土的女性陶俑
从上述出土资料可见,绳纹时代的日本人,主要采用直观的、写实的手法表示对哺育新生儿的女性乳房和产生新生命的女性阴部的神圣性的崇仰。
人类从对女性生殖崇拜向男性生殖崇拜的转化,反映了社会婚姻关系的变化。正如前已叙及的那样,在女性生殖崇拜阶段,人们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母性是社会的核心,但是随着男性在物质生产中地位的逐渐提高,两性关系也逐渐从群婚向对偶婚发展。虽然对偶婚初期,男女间的固定关系极为不稳定,但是人们从这种不稳定的两性关系渐向稳定的过程中,认识到男性在生育中的作用,只有女性而无男性不能出现新的生命,女性的怀孕是同男性交媾之后才出现的。在这种认识过程中,产生了对男性性器(男根)的崇拜。
男根遗物在中国有木、石、陶、玉等制成的模拟男根,在日本则以石、木为主。不过在日本男根遗物出土资料较少,对于已知的出土资料,学界也有不同看法,有的认为是棒类物,有的则认为是性器崇拜。不论棒也好,还是性器也好,从出土情况分析,这些遗物大多是仪礼、祭祀和崇拜之物。 青森县是川遗址出土了多件石制男根,其制作相当精巧,大多经过研磨。多数石制男根是单头的,但也有例外,如其中一件是两头的,龟头部分经过精细的磨研。
(引自西冈秀雄:《性神大成》)
茨城县行方郡御舟神社的生殖器祭祀
在崇拜生殖器的同时,逐渐产生了生殖神的崇拜。出现生殖神崇拜的标志,就是人们不单单是崇拜性器,而是有意识的对性器和生殖神进行祭祀。对于生殖神崇拜的资料,在日本虽然不多,但也有若干实例,足以说明这种信仰的存在。在以长野县为中心的日本中部和关东地区的绳纹中期的居住遗址中,发现了一种“装饰吊手陶钵”。这批陶钵的上首部所表现的形象,除了人面外,尚有怪异的形象,有的似蛇头,有的只有两只大大的象征两眼的孔。这些陶钵中与性神崇拜有直接关系的主要有御所前遗址出土的“人面装饰吊手陶钵”和曾利32号遗址出土的“蛇面装饰吊手陶钵”。“人面装饰吊手陶钵”的正面是人面,而背面则是蛇头。因此,正确而言,正面应称为“神人钵”,背面应称为“蛇头人身钵”。现在,我们来具体看一看“神人钵”和“蛇头人身钵”的结构。
钵结构图
长野县御所前遗址出土的吊手陶
首先看一看正面“神人”图(见下图)。这件陶钵的正面,整体上是一座生殖女神图。钵的上首(即吊手部)是装饰的头部,眉、眼、鼻、嘴构画出一副安详、和善的脸庞。“神人”面部正对面的钵缘处,有左右对称的两个椭圆形孔,似是象征双乳。钵的上半部雕有象征华丽服饰的纹饰,下部则雕有双腿和裤纹。在中下部的正中,即双腿之间有一开启的女性阴户,从阴户中露出一张眉、眼、鼻、嘴端正的可爱的婴儿的脸庞,示意婴儿即将从母胎中诞生。
再看钵的背面,除上首部的人面换成蛇头外,其他均与正面完全一样。不论是正面的“神人图”,还是背面的“蛇头人身图”,似反映了古代日本人的以下心理状态,即:第一,人的孕育、出生是神的旨意;第二,神通过女性阴户将人送到世间,因此,阴户是神圣的,值得尊重的。
在曾利遗址的32号住居址出土的一件吊手陶钵,从其正面的整体结构看,似一座男性神图。钵的上首的顶端,有一张仰天的张开的三角形嘴,嘴下的钵缘部是两个大园孔,双孔下是鼻。下部有八字分开的粗粗的隆带纹,在粗粗的隆带纹正中,有一特殊的隆起物,形状似伞,也似蘑菇,挺直的隆起纹顶着伞叶。这种造形,似可作如下结论,即三角形嘴是蛇的头部,两个大园孔是两只大眼,下部八字分开的隆带纹应是两条腿,隆带纹正中的特殊隆起物,即挺直的隆起纹顶着伞叶图形的显然是男根。因此,把这一男性神图称为“蛇头人身男性神图”较为恰当。
把蛇头与人身结合起来表现神的形象,其实在东亚地区是不足为奇的。如在中国的古典《山海经》中就有许多人体与动物相结合的神。如该书记载:在巫咸国,“国中有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所居不雨。”同书《海外西经》载:轩辕国有“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在日本中部和关东地区的绳纹中期遗址出土的蛇与人体结合的女性神和男性神说明蛇在当时日本人的心目中,也是极受崇仰的神物。蛇信仰的出现,一般与水域,或山地的垦殖有关。日本多有山泽、湖泊,是蛇生长之处,再加上绳纹中期以后,人们在以狩猎、捕捞为主的采集经济之外,已开始出现粗放的陆耕。垦殖中蛇是经常遇到的生物,遭蛇咬致伤、致命的事屡屡发生。久而久之,在人们的思维中蛇成为关系人的生死的重要因素,最终被视为神,期望它不是降祸于人,而是降福于人。这就是出现“蛇头人身女性神”与“蛇头人身男性神”的原因吧。
日本绳纹时代的生殖神崇拜的最为典型的事例是北海道、青森县、秋田县、岩手县、枥木县、群马县、山梨县、静冈县、长野县等的绳纹遗址中发现的环状列石遗迹。现在试以秋田县大汤环状列石遗迹作为典型例子,进行具体叙述。
秋田县的东北部有一处称为十和田湖的湖泊。湖泊附近,有座名叫鹿角市的城市。在该市的一处因河流浸蚀而形成的台地上,发现了两处绳纹时代后期的列石遗迹。一处在台地东南,名为野中堂遗迹,一处在台地西北侧,名为万座遗迹。野中堂遗迹由内外双重石环构成,外环直径东西41。5米,南北38。5米,呈椭圆形。在内环和外环内有圆形、方形的列石群。现存有44座列石群。万座遗迹也是内外双重石环构成。其规模外环直径为46米,现存列石群有48座。据学者调查,环形列石可分为八种情况,即:
(1)环形中央立一柱状石,围绕柱状石再平铺石块;
(2)环形四角各置柱状石,中央用平石铺地;
(3)用多块(五块以上)平石铺地;
(4)用柱状石构成环形外圈,圈内不铺石;
(5)用柱状石横向铺成马蹄形,马蹄形内用大小杂石铺地;
(6)直立柱状石和横向放置的柱状石构成环形外圈,圈内用小石铺地;
(7)横向放置柱状石,构成环形外圈,圈内不铺石;
(8) 环形中央直立二块柱状石,同时四角各立一块柱状石,其间铺细长石条。
八种环状列石结构,实际上可以归纳为两类,一是柱状石或直立或横向放置,构成环形(有的为马蹄形),环圈内用杂石或小石或条石铺地面;二是柱状石或直立,或横向放置,构成环形,环形内没有用任何东西铺地面。这两种类型,在后面谈到环形列石的性质时我们还要叙述。
还值得大家注意的是,考古学者在万座遗迹西北处,发现了25座立柱居住建筑遗迹。其中22座居住遗迹的位置,是在环形列石群同心圆的外侧,与列石群相距28米。这些围绕环形列石群的居住建筑遗迹内,并没有发现炉迹和使用火的痕迹。这说明这些建筑不是人们长时间生活过的遗迹,而是有某种特殊用途的场所。这一点对于我们下面将要叙及的观点很重要。
关于环形列石群和居住遗迹的性质与用途,至今日本学术界观点不一致。一种观点认为基本上是墓域,也是祭祀场所;有的则认为从野中堂遗迹中心的柱状石向万座遗迹中心的柱状石间连结成一直线,其延长线正是夏至日落的方向,所以环状列石是“测时器”。
上述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在叙述我们的观点以前,先介绍一下古代中国的“高禖石信仰”。“高禖”是司婚媾和祈子的祭祀。这种祭祀在《周礼》、《礼记》中均有记载。在举行高禖祭祀时,必须有祭拜神的牌位。这种牌位在古文献中称“宔”(同“主”)。“宔”多以石象征,称“高禖石”(或简称“禖石”)。所以古人把放置这种祭祀、婚媾、求子的“宔”的地方,叫做“祏”。
“祏,宗庙主也。周礼有郊宗石室” 。据史载,汉武帝在喜得太子戾时,建立了高禖祠,并以石为主。此事在《通典》中有明确记载:
“汉武帝年二十九乃得太子,甚喜,始立为高禖之祠于城南”。杜佑注释说:“高禖者,人之先也,故立石为主,祀以太牢也。”
有学者指出,“高禖石的最初形象”,“大概是象征着人类的生殖器”。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禹、启都是从石中诞生的。“禹产于昆石,启生于石” 。《淮南子》中也说:“禹生于石,契生于卵”,高诱注释说:“禹母跼己感石而生禹,折胸而出”。
又据《周礼。地官》禖氏篇记载:
“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这是讲高禖之日,男女百姓,尤其是男女未婚者都积极参加婚媾活动。所谓“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系指未婚者在活动中可以相识相交,民间俗语叫做“野合”。这种仲春之月的高禖活动,皇室也是参加的:
“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
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这是讲祭高禖之日,皇室后宫的后妃、嫔妾等与天子一起参加祭祀,在高禖石前求子的情形。
实际上,“高禖之祀是各时代各地域通用的祀典” 。古代中国存在的高禖石(生殖器)崇拜,在日本是否存在呢?答案是肯定的。
奈良飞鸟座神社供祭的男根、女阴。
2001年11月,笔者赴日本参加“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会后在友人的陪同下在奈良地区考察时,就在飞鸟地区参观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名叫飞鸟座的神社。该神社内到处可见象征男根和女阴的石头,大的有二人之高,数十吨重,小的则尺余高。这一景象,颇使笔者惊叹:这不就是典型的灵石(生殖神)崇拜吗?!
其实,这种灵石崇拜的遗存在日本列岛的其他地方也是存在的。如岐埠县的中津川市内,就有象征男根与女阴的巨石存在。在著名的伊势神宫的正门外,立有镇石。那镇石应是男根的象征,它意味着阴阳平衡,因为伊势神社祭祀的天照大神是女神,有了镇石,阴阳就平衡了。
日本的灵石(生殖神)崇拜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绳纹时代,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前已叙及的秋田县的野中堂、万座两遗迹为代表的环形列石群。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对野中堂、万座两遗迹中的环形列石群的性质发表一点看法。前面已说过,日本学者对环形列石的性质有两种意见,一是坟墓兼祭祀场;一是测时器。这两种意见都不甚确切。第一,如果是坟墓,应该有尸骨,可是对14座环形列石的发掘,其中11座发现列石之下有深约70-80厘米,宽70厘米的土圹,土圹中填埋物有石镞和涂有红色的木制品,唯独不见尸骨。把没有尸骨的土圹定性为墓是不妥的;第二也不是“测时器”,因为直立或横向放置的柱石,取材于自然石,从其高度难以作为测量日影的器具。唯一能成立的就是它是祭祀场所的观点。但是它究竟是什么祭祀呢?多数日本学者没有明确指出,唯有考古学者大场磐雄对此有明确阐述。他在发掘长野县大町市上原环形列石群的调查报告中说,这种列石群是一种石崇拜。他指出:
“原始人对石具有的观念,与现今的我们是相当不同的。或者是作为神灵凭依的灵体,或是招来神灵的场所,或者把石本身作为神来敬仰、崇拜等……石崇拜乃是作为原始宗教的一课题表现出来的。”
大场氏虽然敏锐地指出了环形列石群是原始宗教,即石崇拜的反映,但是,他没有指出这种石灵体本身的实质,即生殖神崇拜。
绳纹中期广泛存在的环形列石遗迹,以及遗迹附近的居住址遗迹,揭示了当时生殖神崇拜的面纱。根据前面的分析,我认为秋田县野中堂、万座两遗迹中的柱石应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而用柱石或立或横向放置构成环形,且环形内部中心不铺石的那一类遗迹,似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特别是野中堂遗迹中的一组环形列石(见下图),中心部位直立着一块重约88.5公斤的柱石,它的周围铺着石条,呈环形放射状,放射状条石的外端则用横放的条石和椭圆状块石构成环形。这是一幅典型的“天地合一”的石祭祀图。它体现了男女两性,也即阴阳的自然融合。其寓意着两性创造世界的朴实的思想意识!类似这样的石祭祀图在万座遗迹以及各地的遗迹中,都能见到。
野中堂遗址的环状列石
既然我们确定环形列石群是生殖神崇拜物,那么,其附近的居住遗址又是作什么用的呢?因为居住遗址内没有炉子和用火的痕迹,也没任何废弃物,废弃物都被抛弃在离房址外侧24米的地方,由此是否可以推定,这些居住址上的房子不是用于祭祀的,也不是当时人的居住处,而是供参与生殖神祭祀的人进行性活动,即类似“野合”之类活动的场所。如果这种推测成立,那么由此可以构想出绳纹时代日本人生殖神崇拜活动的情景:
每年春暖花开的季节的某一天,或某一时间,同一胞族间的各氏族男女,特别是青年男女,集聚在一起,进行一年一度的生殖神祭祀活动,祈愿氏族的兴旺。在祭祀活动中,男女之间,彼此相择相拥,相歌相舞。就在男女相拥、相歌、相舞中,一对对男女分别隐入附近的房屋内,进行圣洁的生殖交媾。
这样的构想,并非是凭空臆造。因为这种祭祀之夜,在祭祀场附近男女进行性交欢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很晚时期。在《万叶集》中还辑录了有关诗作:
鹫住筑波山,有裳羽服津,
津上率往集,男女少壮人。
来赴嬥歌会,舞蹈唱新歌,
他向我妻问,我与他妻亲。
自古不禁者,即此护山神,
只今莫见怪,此事莫相嗔。
你看,男女聚集一起,又歌又舞,其时,不论已婚、未婚,都可以找自己相爱的人交欢,“他向我妻问,我与他妻亲”,因此这是“自古不禁”的事,就“莫见怪”,“莫相嗔”。直至近代,日本人的许多男女相安相处的习俗,如男女共浴之类,大概其中就有古代的遗风的因素吧。原始人的灵石崇拜的祭祀活动,在中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中仍保留着这种习俗。民俗学家曾在云南省永宁纳西族作过调查,在民主改革以前,当地的摩梭人保留着生殖神崇拜。在卡瓦村西南有一座山,山的东北坡有一个岩洞,洞内有一积水而成的池,水池中间有一处平台,靠近岩洞口的平台上有一根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柱,被视为男性生殖器。钟乳石柱不断下滴的水滴,被称为“哈吉”(意为精液)。村里妇女为了生育,在巫师、丈夫等相伴下一起上山向钟乳石叩头求拜,求育的妇女到岩洞的池里淋浴,以涤除身上的污浊。淋浴后,求育妇女便喝钟乳石滴下的水,连喝三次。这样,祭祀仪式完毕后,求育妇女如同新婚一样,回到家中,当晚必须夫妻结合。 青年男女在节日,或祭祀活动中,野合的习俗在四川、广东、广西、贵州、青海等地某些少数民族中仍有遗留。如四川省木里县纳西族,每年阴历十二月底至次年三月初期间,要过一种名为“米华登格”的节日,在活动中,青年男女围着篝火,互相唱歌、跳舞、饮酒。深夜,谈得情投意合的男女,便到山洞或岩石下野合。 灵石崇拜在世界其他国家也是存在过的。如在埃及的昂城,一座神殿里立着一块巨大的高70英尺(相当于21.3米)的石头,它象征太阳或男性性器。类似的情况,在埃及的许多神殿前都有,有的立着两块巨石,一个代表男性,一个代表女性。再如在印度的森林里有许多非常像男性生殖器的神龛,不生育的妇女前来朝拜,用她们的阴部来接触圣像以求生育。印度的一些教派还宣扬,如果没有和男人发生过性关系的处女死后不能进入天堂。由于印度早婚,许多3-6岁的女孩就许配给人,但未及长大,男人就死了,童女就成了寡妇,寡妇不能再嫁。这些未接触男性的寡妇,为了进入天堂,就会找一个神龛,用龛中的圣物(男性性器象征物)插入阴部,捅破处女膜。
人类婚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灵石崇拜和野合等形式的性活动,各民族基本上是相似的。由此看来,绳纹时代的日本人,通过祭祀生殖神的活动,促进男女之间的“野合”,以达到氏族或胞族人口的兴旺是不足为奇的。其实生殖神崇拜的习俗,在日本仍一直延续至今。群马、长野、山梨、神奈川、静岡等县民间流行的道祖神信仰,就是生殖神崇拜的延续。
神话传说是人类历史轨迹的沉积。人类生存过程中的生殖神崇拜也能在神话传说中找到它的痕迹,各民族如此,日本也不例外。形成于公元8世纪初的《古事记》、《日本书纪》以及地方《风土记》等古典中,可以看到若干性崇拜的神话传说。现在,试举几例。
例证一:
据《常陆国风土记》载:在远古荒凉年代,香岛郡(今鹿岛郡)地方有一对青年男女神,男神叫那贺寒田之郎子,女神叫海上安是之娘子。郎子英俊,娘子美丽。两神早就相互暗暗倾慕,却没有会晤时机。好不容易等到了举行山歌会,两神终于在歌会上邂逅。他们用歌传情,倾诉爱情。然后,两神携手离开了人群,在山下的一棵老松树下,相许、相拥,两颗心紧紧连在一起,肉体紧紧贴在一起。这不正是古代日本人的“野合”的写照吗?
例证二:
据《古事记》记载:三岛地方有一位姿容美丽的女孩,名叫势夜陀多良比卖。美和地方的大物主神见了这个女孩,非常喜欢,很想娶她,于是乘她到设在河流上的厕所方便的时候,大物主神遂化为一支红色的箭,从厕所的下方直冲女孩的阴门射去。未及红箭射入阴门,女孩一把把箭抓住,急慌慌地跑回家里,把箭放在床头边。不一会,箭变成了壮夫。于是大物主神与女孩共眠,最后生了一女,取名伊须岐比卖。
红色的箭直冲阴门的情节,反映了对女阴的崇拜和以箭作为男根的象征。以弓矢象征男性器的事,在《风土记》中也有记载,《山城国风土记》逸文就记载着美女玉依日卖抱矢怀孕、生子的传说。
例证三:
又据《古事记》载:上面讲的那位叫伊须岐比卖的女孩长大后,也像她的母亲那样美丽动人。一天,她与六个朋友一起野游,碰上了大王。大王见了七个女孩都十分可爱,决定在七个女孩中选取一名最喜欢的。于是,他从七个女孩中选中了站在前头的伊须岐比卖。大王挑中伊须岐比卖后,她说了句 “我就奉命吧”的话后,就和大王去到河边的房子里共同欢乐了一宿。后来,伊须岐比卖被召进大王的宫中。大王一直对那一夜的“野合”念念不忘,因此,当伊须岐比卖进宫时,他便对着她唱了一首歌,回忆当时的情景:“苇原的芦苇茂盛,在河边的小屋里,铺着清洁的菅草席子,我们二人曾在那里同枕共眠过呀”。
例证四:
最典型的生殖神崇拜是创造日本列岛的伊奘诺尊(《古事记》中称伊耶那岐命)和伊奘冉尊(《古事记》中称伊耶那美命)的神话故事。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神代卷载,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两神受天神之命创造国土,天神赐给他们一根长长的镶嵌着珠宝的矛。于是兄妹两神来到天桥上往下俯看,只见下面是茫茫大海,波浪滔滔。怎样才能降落到大海之中呢?将长矛深入到广阔无边的滚滚波浪的海水中,并不断地搅动,然后又将矛提上来。突然间,当矛上的海水重又滴入海水中的时候,在海水中出现了一座岛屿。此岛取名为淤能碁吕岛,意思是自然凝结之岛。
兄妹两神十分高兴,终于有了立足之处了,便一起从天桥降到了这座新形成的岛屿上。降到岛上之后,他们首先树起了一根天柱,既作为往返天地的通途,又作为兄妹爱情的象征(性柱)。立完这根天柱后又造了栖身的“八寻殿”。有了安身的地方后,男女二神才有时间用爱慕的眼光仔细的端详对方。兄神看到妹神优美的胴体,不竟血液上涌;而妹神看兄神的英俊而强健的体形,也不无激动。这时,兄神问妹神说:“可爱的妹神啊,你的胴体是怎样长成的。”
妹神回答说:“我英俊的兄神,我的胴体是与生俱来的,现在,我的胴体虽然美丽,但却有一处永远不能愈合,成为凹处,不知是什么缘故。”
兄神说:“美丽的妹神啊,我的身体也是与生俱来的。可是,我的身上却有一块永远多余的隆起的凸出部分。这大概是上天赋予我们创造世界的体形。今天用我凸出之处填补你的不足之处,共同来创造国土吧!”
妹神欣然答应。兄神说:“那我们分别绕着天柱,相遇时就结合。”于是,他们一个从右一个从左围着天柱绕行。当两神相遇时,女神迫不及待地喊道:“啊,兄神啊,你真是一个有阳刚之气的好男子!”
男神也压制不住激动地说:“啊,妹神啊,你真是一位美丽绝伦的女子!”
说完,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在天柱底下,实现了圣洁的结合。就这样一次次地结合,不断地创造了国土和治理国土的众神。
在这一神话中,古代日本人毫不掩饰地描述了两性,描述了两性的结合。这种对生殖神的崇拜,生动地反映了日本先人的性神创世的纯朴的思想意识。
日本先人对两性性器的毫不掩饰的描述和两性间性活动的神话并不是独有的,在其周边国家无论从古典记载,抑或从民俗学资料中,均可以看到性神崇拜及两性关系的资料。
如在越南农村,存在一种名为“游蚬会”的祭祀,每年阴历三月初八,人们抬着用泥制作成的女蚬(即女娲)的生殖器满村巡游。巡游之后,把生殖器模型捣成粉末,分给全村人,并把它撒到各自的田地里,祈求稻谷丰收。然后,人们便住到村外的山洞里,未婚的青年男女可自由地交媾。 又如在古代的高丽国,据载:
“其民喜歌舞,国中邑洛,暮夜男女群聚,相就歌、戏。”
文中的“歌”是指相聚而歌舞,而“戏”含义则较广,其中就包括着两性的欢悦与交媾。
当日本先人尚处在直露地表达性和性神崇拜的时候,中国的古人已把性崇拜提高到哲理性的高度。许多古籍都对性与创生万物相联系。如《易》中指出:“有天地然后有万物” 、“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不交,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 《礼记》一书中也说:“天地不合,万物不生” 、“夫天地合而后万物兴焉” 。正是基于对天与地,男与女结合的神圣作用的认识,所以对两性的状态也有生动的描述。如《易》书中载:
“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足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幼也辟,是以广生焉。”
对于这段文字,《易》学学者徐志锐氏在其《周易大传新注》中是这样注释的:
“专,陆德明作抟。抟同团。举《易》书中乾卦说,它代表天,阳性,以刚画一为标志。它静的时候是团团的,动的时候是直的,所以能大生万物。乾天阳性的刚画一,深求则无止境,近说切于人身即可领会其意。宋衷:‘翕,犹闭也。’陆德明:“辟,开也。”举《易》书中坤卦说,它代表地,阴性,以柔画--(这是坤卦的符号)为标志。它静的时候是合闭的,动的时候是辟开的,所以能广生万物。坤地阴性的柔画--,深求则无止境,近说切于人身则可领会其意。”
徐志锐氏在叙述这段文字的含意中,凡“切于人身”时,则用辞隐晦,没有直白。如果将这段文字引深于人(或神),则“夫乾”一段描述了男性性器的静时和动时的状态;“夫坤”一段则描写了女性性器的静时和动时状态。关于两性状态的描写在《老子》、《列子》等书中也有所见,如《老子·道德经》说:“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列子·天瑞》中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正是由于两性性器的静动、刚柔、团直与闭开的结合,它们具有了“大生万物”与“广生万物”的神圣作用,成为崇拜与祭祀的对象。
综合本节以上所述,可作如下结论,即:
第一,日本人也如世界上其他各民族一样,在原始时代有过生殖器崇拜。而生殖器崇拜首先表现为女性性器崇拜,然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出现崇拜男性性器的现象。
第二,在绳纹时代,已存在生殖神崇拜。考古学资料表明,绳纹遗址中发现的环形列石具有重要意义。这种以石为性器崇拜物,在当今日本仍然可以寻到它的踪迹。另外,《古事记》、《日本书纪》及《风土记》中也有不少崇拜生殖神的神话传说。
第三,日本先人的性器崇拜和生殖神崇拜,并不是独有的,在周邻国家也是存在的。尤其是中国的古典记载中,已将这种崇拜上升到哲理性的高度。
1992年笔者曾论及日本弥生时代的鸟信仰,指出这种信仰曾广泛存在于太平洋西岸:
“鸟崇拜的文化圈,以中国长江下游、东南沿海、渤海湾沿岸为中心,南至云南、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北达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以及俄罗斯远东地区沿岸和诸岛。” 本节拟对东北亚的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的鸟信仰加以简述,以便两者作一比较。
浙江河姆渡遗址出土陶盆上的鸟纹
古代中国的鸟崇拜,从考古资料可知,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就已存在。在浙江省河姆渡遗址中,出土的一件陶盆的盆腹中,刻有两对双鸟纹饰。 如右图所示,右图中有一对双鸟,分别守于祭祀桌的左右侧,桌上供着农作物,似是神鸟守护供祭神灵的丰收成果;下图是一对双鸟,分别守护在一株稻禾之旁,象征着神鸟与人们生活必需的粮食的密不可分的关系。同一遗址出土的一块骨匕柄部的正面刻着两组双头凤鸟纹。鸟头有冠,两鸟头朝向相反方向,而身与尾相连;在另一块象牙板上,刻有两只鸟纹,两鸟面向一火焰样燃烧着的太阳,鸟翅呈飞翔状,充分反映了当时的先人们对鸟的神圣作用的崇拜。在公元前4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器物上,也不乏鸟纹的存在。仰韶文化中的鸟纹写实的少,写意的、象征性的多。考古学家将这时期的鸟纹特征,归纳了从写实纹向象征纹发展进程的图式。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大汶口文化遗址中出土的鸟状陶器,表明了古代东夷人的崇鸟习俗。尤其是公元前两千多年,长江下游地区的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玉器上,有多种鸟纹发现。从玉器的纹饰可推知鸟的种类有雀、鸽、燕、鹌鹑、鸵鸟等。现存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和上海博物馆的鸟形图是这样的:五峰形山的底座上,竖立着直向天际的立柱,柱的顶端,站着昂首翘尾的鸟。其寓意是相当深的,即意味着鸟是联络天地的神,而五峰形山即是灵山了。
从中国的甲骨文、青铜器的铭文以及古典文献记载看,鸟崇拜的习俗在古代的北方和南方曾普遍存在过。在甲骨文中,殷人在祭祀先祖高祖王亥的卜骨中,卜辞都用鸟形开头。 有学者从商周29件青铜器的铭文中发现,铭文开头也冠以鸟形象。
远古时期,中国的东部沿海地域,住着东夷人。这是崇仰鸟的氏族。据史籍记载,东夷人世祖少昊氏,曾在自己氏族的区域内,制定了官制,共二十四个官职,全部是用鸟命名的。即五鸟、五鸠、五雉、九扈。(见下表)鸟、鸠、雉皆是鸟,大家比较清楚,而扈是鸟吗?人们一定会有疑问。回答是肯定的,它是鸟。据《说文》载,“扈”为“农作候鸟”。
中国黄河流域的商族、秦族的先祖是东夷族,所以他们也崇拜鸟。《诗经·商颂·玄鸟》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史记·殷本纪》更为明确的说,商朝第一代王契是他母亲吞了玄鸟蛋而生的:
“殷契母曰简狄。……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长江下游的吴越地区是多象多鸟之地。晋人王嘉的《拾遗记》中有“越王入国,有丹鸟夹王而飞”的记载。在《论衡》中更记载说“苍梧多象之地,会稽众鸟所居”,因此“象自蹈土,鸟自食苹,土蹶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子” 。象踩泥地如同耕田,鸟食草苹如同除草,为先人种植造成了良好条件。象、鸟所为,与先人们的生存密切相关,久而久之,象、鸟便成为被崇拜的对象,鸟成了神鸟。
表1 少昊氏二十四官职表
随着对鸟的的进一步神化,人们创造了人与鸟结合的神鸟形象,即鸟身人面神。在《山海经》中,这种形象的神鸟像多有所见。如,《山海经》中载有四方神,即东方神句芒,南方神祝融,西方神蓐收,北方神禺疆的事和图像,其中东方神句芒,北方神禺疆是鸟身人首神。
“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
“北方禺疆,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
鸟身人首神的图像,不但在文献中可见,而且在考古遗物和壁画中可见。从长江中下游、黄河中下游到东北松辽平原,纵横数千里,均有发现。其跨越的时代,早自我国秦、汉,经南北朝、隋唐,迟至宋,但以汉墓出土遗物和壁画上所见为最多。如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的帛画上,绘有一对人面鸟,栖于璧的绶带上,左侧为男性,右侧似女性,皆梳高鬓、合翼、有长尾。 洛阳发掘的“卜千秋”西汉墓中,发现在墓门内壁正中,绘有一幅人首鸟身像,头部梳长髻,两缕黑发下垂于鬓角,两只长耳平伸。 山东省嘉祥、沂南地区的汉墓画像石上,描绘的人首鸟身像,形象各异,栩栩如生。嘉祥县宋山汉墓的第1、3、5三块画像石的上层,均有人首鸟身像,分别立于“东王公”、“西王母”的左侧。 沂南汉画像石墓中,有六幅人面鸟身画像,分别置于墓的北壁上部以及前堂、后堂的擎柱上。六幅鸟神,形态各异。(见右图):有的头戴高冠,颈部羽毛上翘,腿上有羽毛伸出,背部有三撮羽毛翘起;有的头上梳成环形髻;有的似一老者,有长胡须;有的为双首鸟身,头戴平顶帽,颈有长毛伸出;有的头戴帽,有飘带向后飘起,带端饰有缨络,颈部有华带飘向前方,作展翅飞翔状;最后一幅是人首鸟身神与人首虎身神相对,鸟神双翅振动,挺胸昂首,两者正在相互对峙。
人首鸟身画像
(1 采自山东嘉祥县宋山画像石墓;2 ~ 7 采自 山东济南画像石墓)
古代中国人不但把鸟设想成稻谷神、生命神、登仙神、“太阳之精”,而且还把鸟作为人死后超度冥界的神灵。在人死后葬仪中常常用鸟的羽毛作为殡仪之物。如在出殡时,“羽旄旌旗”,用羽毛装饰丧仪的旗幡。
鸟崇拜在与日本相邻的朝鲜半岛也是存在过的。据传韩国大田地方,出土了一枚青铜器,其正面可见二个人像,一个头上有羽毛装饰,手握木农具正在掘地;另一人头上也有羽毛饰,双手向前放飞一只鸟,鸟振翅向天空飞去,在放鸟人的面前有一只陶钵。这枚青铜器的背面,则刻有四只鸟在树枝上欢跳、鸣唱。正反面的刻绘,具体而生动地说明古代韩国的鸟信仰与农耕密切相关。 庆州的天马冢出土了金制鸟形冠和金制鸟翼形冠。在庆州的瑞凤冢也出土了金冠。该金冠是由三只鸟、一对鹿和三棵生命树构成的。
除了考古发掘外,在《三国史记》的“新罗本纪”中,有两处记载了王室与鸟的关系的传说。这两处传说,都记载在新罗王脱解尼师今本纪内。
第一个传说,叙述了脱解王卵生的过程。说新罗国初期,国王娶女国王的女儿为妻,不久其妻怀孕,生了一个“大卵”。国王获知后非常不高兴地说:人生卵是不祥之兆,决定把“大卵”丢掉。其妻不忍,便用布帛把卵包裹好,装入一个木盒中。同时,盒中还放了许多珍贵宝物,然后把木盒放到海里,任其漂流。当木盒随波漂流时,总有一只喜鹊一直盘旋在木盒所在海域上空,鸣叫着护送木盒。木盒最后被漂流到辰韩的阿珍浦口。在阿珍浦口海岸有一位老妇听到了喜鹊的鸣叫,循着鸣声,她看到了海上漂动的木盒,于是设法把木盒弄到海岸边,捞上岸。她打开木盒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婴儿,老妇收养了他。婴儿长大后身高九尺,“风神秀朗,知识过人”。因漂来时有喜鹊飞鸣,就以取鵲字之半,以昔为姓氏,又因是从木盒中救出来的,就取名为“脱解”。后来,“脱解”被立为新罗国王。
第二个传说,叙述“鸡林”国号的来历。记载说,在公元65年春三月,新罗王在深夜里听到京城西边名叫“始林”的树林里传来的鸡叫声。快天明时,大王派人到树林里去看一看有什么动静。使臣到林中一看,只见树枝上挂着一个黄金制作的小盒,一只白色羽毛的鸡在小盒旁啼鸣。使臣回来向大王禀告详情,大王立即派人将小金盒取回宫中。打开一看,盒中有一个小男儿,“姿容奇伟”。大王高兴地对左右说:“这是天降我子嗣啊!”就将小男儿收养了。小男儿长大,“聪明多智略”,就取名叫“阏智”,因为出自金盒,所以赐姓金氏。城西的树林的名字也由“始林”改为“鸡林”,并以此为国号。在古代“鸡”也是鸟的一种称谓。
两则传说透视了在南部朝鲜半岛,鸟崇拜与王室政治的关系。
在中国的古典《三国志·魏志》中,有关于朝鲜半岛南部弁辰国用鸟羽毛送葬的记载:
“(弁辰)嫁娶礼俗,男女有别。以大鸟羽送死,其意欲使死者飞扬。”
这段记载,表明在朝鲜半岛,鸟崇拜不但与祈求社会、王室政治安定和农业丰收有关,而且还具有使死者升天成仙的作用。
古代日本的鸟崇拜,最早可上溯到绳纹时代晚期,经弥生时代、古坟时代,一直延续到奈良、平安时代。从考古资料看,以弥生时代和古坟时代鸟崇拜最盛,在奈良、平安时代的文献中也屡有所见。现在,对此分别加以叙述。
从考古发掘资料可知,弥生时代的鸟崇拜,主要反映是发现的木制鸟形品。这种木制鸟形遗物,在佐贺县、岛根县、京都府、大阪府、奈良县等地均有出土。从已知的木形鸟制品分析,弥生前期的遗物,大多鸟的头颈长,与鹤或鹭相近,而弥生中期的遗物,则鸟的头颈短,因此难以确定其象征的鸟类。 在已出土的木鸟遗物中,有的在鸟身中部钻有圆孔。显然是与木杆配套制成鸟杆使用的。关于鸟杆的形状,在福井县井向遗址出土的铜铎的纹饰中可见,即在竖立的杆的顶端,装有木鸟,或平卧,或直立,成展翅状。(见上图)这种鸟杆的宗教意义,类似于前已叙及的中国良诸文化遗址发现的山峰形底座上竖立的鸟柱的寓意是相似的,即鸟是联络天地的神。
在奈良、静冈、香川等县市弥生遗址出土的铜铎上,发现有数十只鸟的图像。这些鸟基本上是鹤和鹭。弥生时代的陶器绘画,也不断有鸟形图像发现。特别是一些具有神秘色彩的“楼阁”绘上,常常绘有神鸟,如奈良县的清水风遗址,唐古健遗址都有出土。
在古坟时期的古坟中,出土了不少鸟形冥器,有土制的,也有陶制的。据统计,大约全日本60处古坟遗址,出土了近百余件鸟形冥器。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木制鸟形遗物在古坟中也不断有发现。北自山形县,南至佐贺县,发现数已有四十余例。鸟形木制品可分为两种类型,一是鸟的形状较大,翅翼张开,是被装饰在鸟杆上的;另一种是鸟的形状较小,是被装饰在两根柱杆之间的横木上的。
鸟形陶器,大多是墓葬品,有的形状特异,显然不是生活中的实用品,而是祭祀用具,如爱知县岩津1号坟出土的鸟形陶器(日本称“须惠器”),器具顶盖上立有一鸟,器身中部圆凸部分则立有多只鸟。与这种鸟形陶器作用相似的,还有古坟石室中的壁画上的鸟。茨城县的幡横穴6号墓中,在石室的里壁上绘有大小鸟的壁画,在大鸟的左下方,可清晰地看到绘有死者的面庞,似乎寓意鸟是超度死者灵魂的神。(见下图)
奈良县天理市的东殿冢古坟出土了圆筒形明器,在这件明器上刻绘了三艘装饰华丽的船。最大的一艘,船头、船尾高扬,舳、舮之内装载器物,舻部有一操舵用的大棹,船腹部有七把船桨。值得注意的是船头立有一鸟,头朝正前方。船中部立有幡杆,幡旗正迎风飘动。幡杆旁竖立一树形杆,左右枝叉上各有一件形状不明的饰物,似叶,又似鸟。三艘船中最小的一艘的结构也与大船相似,船头竖立一杆,杆上是一只有冠大鸟,船中部并立三根旗杆,幡旗飘动。据统计,类似东殿冢古坟船画那样,船头有鸟,船中有幡的船形明器,全日本共发现三十余例。
除了上述的考古学资料外,在日本的《古事记》、《日本书纪》、《风土记》以及奈良、平安时代诗集中也有不少有关鸟的记载。在这些记载中,鸟常常被赋予多种社会功能,或是天神的使者、传播稻谷的神灵、生育之灵,或是死者升仙的魂魄,爱与情的象征,等等。下面略作叙述。
1。鸟是天神,亦是天神的使者。
在《近江国风土记》逸文中,记载着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近江国伊香郡与胡乡有一条小江。某一天,天上的八位仙女一起变为白鸟,从天上降到伊香的这条小江边,脱去天羽衣,又恢复了仙女形象,跳入江水中沐浴,嘻嘻哈哈,十分欢悦。有一位名叫伊香刀美的小伙子正在西山上劳动,远远地看到了一群白鸟降落江边,颇感奇异,以为是神人降临。为了探个究竟,他便悄悄地下山来到江边窥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真是一群仙女!小伙子见而生爱,久久不忍离去。他偷偷地放出一条白色的狗,让它去把仙女的天羽衣偷来。结果白狗把最小的仙女的天羽衣偷来了。仙女们发现有人窥视,且有白狗偷衣,十分慌张,七位仙女迅速地穿上自己的天羽衣,飞回天上去了。可怜最小的仙女,因天羽衣被偷,天路永塞,逐成了当地的居民。这位仙女与偷天羽衣的伊香刀美成了婚,生有二男二女。过了许多年后的一天,仙女忽然发现了被伊香刀美藏着的天羽衣,顿生归天之心,便穿上失去多年的神衣,抛下子女独自升空回归仙境。伊香刀美独守空房,不断叹息。
类似的神话,在《常陆国风土记》香岛郡白鸟里条中也有记载:
“郡北三十里,有白鸟里,古老曰:伊久米天皇(垂仁大王)之世,有白鸟自天上飞来,化为僮女,朝夕不停地搬石造池,她所筑的堤,虽日积月累,但最终没有筑成,塌掉了。”
白色象征圣洁,化成白鸟的仙女是圣洁的,而白鸟化成的僮女也是圣洁的。它反映了古代日本人对鸟的崇拜和对美女所在的仙境的响往。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神代篇把天照大神所在的天国描绘成“盛世仙境”,仙境内的众神安居乐业,各施其职。在这片天国乐土中,也有种种神鸟存在。如“长夜之长鸣鸟”、“雉名鸣女”、“八咫鸟”等就是有名的神鸟。“长夜之长鸣鸟”是日落之后在漫漫长夜中不断鸣叫的鸟,它的鸣叫声能使恶神丧胆,并具有呼唤太阳东升的作用。“雉名鸣女”曾是天照大神的使者,奉命调查过被派到“苇原中国”的天若日子神为什么不能按时返归天国的原因。
鸟作为太阳神的使者的例子,还可以从神武大王东征的传说中看到。传说神武大王东征途中曾遇到了许多困难。当困难无法摆脱时,天照大神就派了一只八咫鸟去帮助他,或引导神武军走出无路可走的大山,或在征战敌军久攻不下时,献计献谋招降敌营。在神武大王征讨地方豪族长髓彦时,“连战不能取胜”,又是八咫鸟突然飞来助威。它停在神武大王的弓箭上,顿时“鵄光晔煜,状如流电”,强烈的光芒使敌军“皆迷眩不复力战”。
2。传布稻谷的神灵
在《风土记》中,有不少白鸟的传说大多与食粮、稻种、稻穗等有关。如白鸟化为饼和芋艿; 或饼化为白鸟,养育稻谷。山城国的稻荷神社就是祭祀由饼化为白鸟养育稻谷的神社。
3。生育之灵
《日本书纪》卷一中有这样的记载,说阴阳两神在创生之初,不知如何交媾(“将合交而不知其术”),这时,“有鶺鸰飞来,摇其首尾,二神见而学之,即得交道。”另一则叙述生育之灵的神话,记载在《日本书纪》卷十一,是有关仁德大王的名字来历的故事。仁德大王是公元5世纪初日本的统治者,他的名字叫大鹪鹩。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日本书纪》是这样记载的:
“初,天皇生日,木菟入于产殿。明旦,誉田天皇(注:仁德大王之父)唤大臣武内宿祢,语之曰:‘是何瑞也。'大臣对言:‘吉祥也,复当昨日,臣妻产时,鹪鹩入于产屋,是亦异焉。’爰天皇曰:‘今朕之子与臣之子同日共产,并有瑞,是天之表焉,以为取其鸟名,各相易名子,为后叶之契也。则取鹪鹩名,以名太子,曰大鹪鹩皇子,取木菟名,号大臣之子,曰木菟宿祢。”
文中的“木菟”是鸟名,又称鸱鸺、鸱枭。仁德大王与武内宿称大臣的儿子是同日出生的,仁德临产时,鸱鸺飞入产房,武内大臣之子临产时,鹪鹩飞入产房,双双应运而生。鸟入产房被视为祥瑞之兆,是天神之意(“天之表”),于是皇子以飞入大臣之子产房的鹪鹩为名,大臣之子以飞入王子产房的木菟命名。
这则故事生动说明,木菟、鹪鹩是王子与大臣之子的生育之神。
因为鸟是生育之神,因此,古代日本人对鸟的羽毛也是极为迷信的。在生育的时候,常常用羽毛作为产房的装饰。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有一则神话传说就是说的这方面的事。传说山神彦火火出见尊,到海里去向海神讨回兄长火阑降命的钓钩,结果却与海神的女儿丰玉比卖结了婚。丰玉比卖怀孕时,山神彦火火出见尊已回到了陆地。临产时,丰玉比卖到海滨用鹈的羽毛当作盖房的草,搭建了一间产房。用鹈的羽毛盖房,是因为用这种羽毛含有祝愿顺产之意。
4。死者的魂灵
鸟在丧葬仪礼中,常常成为神化的对象。这是因为鸟有展飞的翅膀,人们想象它会将死者的魂灵带入天堂。在日本的古籍中也是屡屡可见这类事的记载的。如天照大神为了能让自己的子孙统治地上的苇原中国,曾派遣天若日子到苇原中国去说服苇原中国的统治者让出权力。可是天若日子却一去不返。不但不返,而且当天神派雉名鸣女去调查时,他竟用射杀邪恶的箭把雉名鸣女射死。这使天照大神十分生气,便将射死雉名鸣女的那枝箭从天国反射下来,把天若日子杀死了。天若日子死后,他的父亲从天上下来,为儿子办丧事。为天若日子的丧事忙碌的全是鸟神:河雁给死人运食物,鹭鸶持帚扫地,翠鸟做庖人,麻雀舂米,雉鸡做悲哭的女人。这样忙了八日八夜。
除了上述鸟神治丧仪礼的记载外,更有死魂化作白鸟升仙的记载。据《日本书纪》载,在景行大王执政时期,大王对日本列岛的东西两侧不服统治的势力进行征伐。在征伐过程中,王子日本武尊屡立奇功,西征刚结束,又立即东征。由于极度疲劳,日本武尊最后在归途中死亡。大王得知消息后,立即下诏群卿百僚,宣布将日本武尊葬于伊势国(今三重县)。葬仪之日,日本武尊的尸体刚刚安葬完毕,只见一只白鸟从陵中飞出,一直向倭国方向飞去。群臣十分惊讶,认为白鸟是日本武尊的化身。为了证实,便开棺探看虚实,结果棺内只有衣物而无尸骨。 白鸟最终飞到河内国(今大阪),在其停留的地方,又造了陵墓,称为白鸟陵。
古代日本人还用鸟来表达对死者的哀思,如:
飞鸟似君魂,空际飞来去,人虽不得知,松却知其处。
是借鸟思妻的。至于相恋相思的诗,在《万叶集》中更多。如:
“每念吾家妹,心如朝萦,我恋千万重,如鹤九皋鸣。” “虽然杜宇鸟,今日不来鸣,万世应常语,相思不断情。”
“云间杜鹃鸟,不断声声鸣,晓鸟总哀鸣,哀音犹哭声,欲逢吾妹子,今后已无成。
5。爱与情的象征
岛国日本,青山碧海,山有山鸟,海有海鸟。在如此环境下,人们常常或借鸟抒情,或思念,或相恋,或忿怨。如:“平原满炊烟,海上多鸥鸟,美哉大和国,国土真窈窕。” 是抒情美好河山的;“淡海波涛阔,夕阳千鸟鸣,汝鸣心绪动,思古起幽情。” 是因鸟鸣引发思古幽情的;“今来渡佐保,顿起恋乡情,屋上鸣啼鸟,妻儿可爱声。”
我心不安定,如云漫纵横,”“鸟鸣在单思,昼夜无停时,相思不能见,我念可人儿。”
下面是日本历史上曾经相爱的弓削皇子与额田王之间互赠的恋诗。额田王原是女歌人,因才貌双全,追求者很多,曾与弓削皇子相爱,后成为天智天皇妃。两年后两情人偶然在吉野宫邂逅,旧情依然,即刻吟诗互诉衷肠。
弓削王赠诗:
“古昔诚堪恋,杜鹃为此鸣,弓弦叶御井,上有鸟鸣声。”
额田王答诗:
“恋昔悲鸣鸟,诚然是杜鹃,吾今念往昔,如鸟也凄然。”
综上所述,鸟崇拜对于古代日本所具有的社会功能,似可以作出如下结论:
第一, 氏族的标志,具有图腾崇拜的功能;
第二, 借助鸟的超人之力,追求美好境界的巫术功能;
第三, 农耕社会中,作为稻精灵的神鸟功能;
第四, 象征性器的生殖崇拜;
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双鹿登山图
第五, 爱与情的象征。
在日本的原始信仰的动物中,除了鸟之外,最受古人崇拜的就是鹿了。这种崇鹿、爱鹿的习俗一直延续至今。其实,如同崇拜鸟一样,崇鹿习俗在东亚世界也是普遍存在过的。在中国,春秋战国、秦汉时代就很盛行。有关鹿的遗物和鹿的画像多有发现。如内蒙古一战国晚期墓中,曾出土过一对银制雌雄鹿像;湖南长沙一春秋晚期楚墓中出土了卧伏的涂漆的木鹿,头的两侧还留着孔,似是鹿角的位置;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的棺侧板上,绘有两头白鹿,相向奔腾,正在攀登仙山(见下图);江苏涟水出土了一件伏卧的青铜鹿,又长又高的鹿角高高竖起。这些鹿遗物和鹿绘画反映了古代中国人对鹿的神化意识,尤其是企望通过鹿寄托死者灵魂升入仙境的心愿。
古代日本人的鹿崇拜习俗的产生,决定于鹿在人们的生活环境中的普遍存在。在《日本书纪》中,用“麋鹿甚多,气如朝雾,足如茂林” ,“豬鹿多有,其戴角类枯树末,其鹿脚如弱木株,呼吸气息似于朝雾” 来形容古代日本的鹿群。正是由于生活环境中鹿是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动物,久而久之,就产生了对鹿的神化与崇拜。
日本考古学者春成秀尔氏曾根据绳纹时代和弥生时代发掘的鹿骨数目作过量的比较。他选取西部日本的7处绳纹遗址,即分别为福冈县、鸟取县、广岛县、大阪府、爱知县各1处,静冈县2处中发现的鹿遗骨按时期分类,中期19具,后期和晚期194具。同期发现的猪遗骨分别为18具和169具。鹿与猪遗骨的数据说明,在绳纹时代中、后期,鹿与猪都是狩猎的对象。可是,到了弥生时代,则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佐贺、福冈、冈山、兵库、大阪府、奈良、三重、爱知、静冈等县的15处弥生遗址中出土的鹿骨与猪骨的大致情况是:早期,鹿骨10具,猪骨33具;前期,分别为66具和139具;中期,分别为72具和422具。
由此可以看出,在弥生时代,鹿的捕猎明显地受到了限制。 受到限制的原因,是因为鹿在弥生人心目中已成为“土地的精灵”。人们在生活实践中,观察到鹿角生长的规律是与稻的生长规律几乎是一致的,即每年四五月间鹿角自然脱落,新角开始生长,到了秋天,新角长成。这一过程与稻的播种、生长、收获相同。于是,弥生人把鹿视为诱导稻谷茂盛的神灵。
正是基于上述信仰,在弥生时代出土的陶器、青铜器上有不少鹿的刻纹。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日本学者曾作过调查,在160余件绘画陶器中,有63件陶器上绘有鹿,占绘画陶器总数的近40%。在绘画铜铎中,有26枚铜铎刻有鹿,其数目多达138只。 大阪府巨摩遗址出土了一件壶形陶器,器壁上绘了一组奔跑的鹿群。神户市樱丘出土的2号铜铎的器壁上刻着流水纹,在流水纹中,有群鹿在行走。这样的铜铎在丰冈市也有发现。水是农耕,特别是稻作农耕的重要因素,有水才有农作物的生长。把鹿与水连在一起,表明了弥生人的鹿是稻作精灵的意识。在香川县出土的一件袈裟纹铜铎上,刻绘了一组祭祀图。这组祭祀图共有六幅(见右图),右侧自上而下是青蜓、鹿与执箭的猎人、高床式房屋;左侧自上而下是龟、执工形器的人、双人捣臼。青蜓与龟都是吉祥物,而执工形器的人应是巫(对此,本书后面将详述);双人捣臼,表示正在制作祭祀供品;高床式房屋是祭神的“神殿”;猎人射鹿,应是为祭祀准备供奉神灵的牺牲。鹿成为供奉神灵的最佳的供物。鹿作为牺牲的绘图,在其他出土物上也有多处发现,如奈良县的一座古坟出土的大刀形明器上,以及京都府水内古坟出土的圆筒形明器上,都可以看到神人持弓射鹿的画。
背负箭的鹿
引自平林章仁:《鹿与鸟的文化史》
上图:铜铎上的鹿纹;下图:陶器上的鹿纹
更富有深刻寓意的是大阪府瓜生堂遗址中出土的一件瓮形陶器上,绘有一只静止站立的肥壮的鹿,它的背上背负着一枝直立的箭,箭头是朝天的。在辰马考古馆保存的一件袈裟纹铜铎上也有鹿负箭的画,只不过这只鹿背上的箭,形状巨大,同时鹿是奔跑的,边奔跑边高昂着头,并略向后视,似在回望背上的巨箭。这种形象的鹿,显然已不是作为供奉神的牺牲了,寓意更为深层,似乎表明这类鹿乃是充满生命力的、负有天神使命的神。
在兵库县的西宫山古坟、大阪府岸和田古坟出土的须惠器上,都刻有鹿的造型,表达了古代日本人意识中的另一层意义。大阪府岸和田古坟出土的一件须惠器的壶盖上刻有一只立着的鹿,同时在壶的腰部则刻有一个人和四只小鹿,四只小鹿显然是壶盖上那只鹿的子鹿。兵库县西宫山出土的壶上刻的鹿,则是成年鹿和幼鹿。将刻有成年鹿与幼鹿的壶作为丧葬的明器,这其中深藏着人们祈求死者能够像鹿一样永世不灭,再世重生的愿望。
说鹿者仙兽,常自能乐,性从云泉。” 鹿中又以白鹿最为神化,被认为是长寿之仙。《抱朴子·对俗篇》载:“虎及鹿、兔皆寿千岁,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能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述异记·鹿》载:“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元。”可见,白鹿在古代中国人心目中的神化意识。在日本古代传说中,白色的鹿也常常被视为是神的化身。如《尾张国风土记》逸文中有这样的记载:
“叶栗郡川岛社,御宇奈良之宫天皇(圣武)时,因海部忍人传言:(川岛)神经常化为白鹿现世。下诏奉斋,以(川岛社)为天社。”
除考古资料外,在日本的古典中,也有不少关于鹿的记载。现在让我们走进历史的隧道,去探索一下古典作者笔下的鹿的形象。
1。白鹿是神
中国古籍《埤雅》中说:“旧说鹿者仙兽,常自能乐,性从云泉。”鹿中又以白鹿最为神化,被认为是长寿之仙。《抱朴子·对俗篇》载:“虎及鹿、兔皆寿千岁,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能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述异记·鹿》载:“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元。”可见,白鹿在古代中国人心目中的神化意识。在日本古代传说中,白色的鹿也常常被视为是神的化身。如《尾张国风土记》逸文中有这样的记载:
“叶栗郡川岛社,御宇奈良 之宫天皇(圣武)时,因海部忍 人传言:(川岛)神经常化为白 鹿现世。下诏奉斋,以(川岛社) 为天社。”
在《日本书纪》中也有白鹿的记载,传说在日本武尊奉命东征时,进入信浓国(今长野县)境内,由于“山高谷幽,翠领万重”,岩石峰叠,战马不前,人即使柱着拐杖也难攀登。武尊及其军旅辗转于山间,疲劳而饥饿,只得觅食于山中。不料武尊及其军旅的行为,触怒了山神。山神决意要为难武尊,便化为一只白鹿,立于武尊之前。武尊猛见白鹿极为惊讶,便随手拣了一粒蒜头扔向白鹿,蒜粒打中了白鹿的眼睛,结果白鹿死了。白鹿一死,武尊及其军旅也因此忽然“失道,不知所出” ,迷失了方向。
2。鹿血育稻秧
在《播磨国风土记》中的賛容郡条中,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一个名叫玉津日女命的神,捕到了一只活鹿,他剖开了鹿的腹腔,撒入稻种,一夜间,稻种长成了稻秧。在同一部书的贺毛郡云润里条中也记载说,一个叫太水神的神,用(鹿)血耕耘田地,不用河水灌地。反映了当时人们为了祈求稻作的丰收,每当播种、育秧时节,举行农耕祭祀时,活鹿是祭祀供品,祭祀时当场宰杀,取血撒向田地。
这种以鹿为祭品的祭祀,不仅限于农耕,从《延喜式》的神祇式规定中可知,许多祭祀用鹿皮、鹿角等作为祭品,如表2所示,多达十余种。
3。鹿是平安的灵物
日本是多岛之国,波涛常常阻隔岛与岛之间人们的正常交往。古代日本对于能够畅游岛屿之间的人与动物,自然会产生羡慕和崇拜。日本列岛的鹿就具有往来岛屿之间的能力,因此,在古籍中对此屡有记载。
《摄津国风土记》逸文中记载了一个有关鹿的故事,其大意是:远古时,一只雄鹿和它的嫡妻,同住在摄津国(今大阪)的刀我野地方,而它的妾则住在淡路国(今兵库县)的野岛。雄鹿与妾十分恩爱,虽波涛相隔,雄鹿还是经常渡海到野岛去,与妾相欢。有一天夜里,雄鹿并没有去野岛,而是与嫡妻在一起。临天明时,雄鹿告诉嫡妻说:“今晚我梦见我的背上有雪花。”接着又说:“我还梦见背上长了芒草。”嫡妻一直怨恨雄鹿经常渡海去野岛,所以听了雄鹿的梦后,便吓唬它说:“背上生芒草,是中了箭,背上有雪花是被涂了白色的盐。你经常渡海去野岛,总有一天会被船夫发现,当心被他们射杀呀!”雄鹿听了不以为然。这一天,它非常想念妾,忍不住又渡海去野岛了。不料被它的嫡妻言中,途中果然遇到了船只,船夫发现了它,就放箭把它射死了。
这则传说虽然说的是鹿的情爱与悲惨遭遇,但从本州岛到濑户内海的野岛,这中间隔着海洋,可是雄鹿不论晴天,抑或狂风暴雨、白浪涛天,仍能安全往返,从中也说明了鹿的渡海本领。因此,可以说这则传说除了赞许鹿的纯朴的爱情外,其中也包含着对鹿往来于岛屿之间的奇特技能的崇仰。正是出于这种崇仰,古代日本人把水手叫做“鹿子”。《日本书纪》中载有关于“鹿子”过海的记载。记载说,应神大王时,大王听说日向国(今宫崎县)有一位美女,名叫髮长媛,大王非常喜欢,“心里欲觅”。髮长媛的父亲原为朝臣,因年老已辞职归家。他耳闻大王有意于自己的女儿,便带着髮长媛上京,从海路直向播磨(今兵库县)。当时,应神大王正在淡路岛游猎。这一天,当他在游猎时,无意间看到西边的海上,有“数十只鹿”浮海而来,到了播磨鹿子入门的地方。大王十分奇怪,便问左右:“那是何种麋鹿啊,这么多一起浮海而来?”大王的随从们也感奇怪,马上派人去察看。被派去的人到了这些“鹿”上岸的地方,一看不是鹿,而是戴着鹿角,穿着鹿皮的人。问他们是谁,回答说是进贡美女髮长媛的队伍。 海人戴鹿角,穿鹿皮并非是哗众取宠的举动,而是表示了海人对鹿的崇仰,试图披戴鹿身上的角、皮,以求鹿神的保佑,平安渡海抵达目的地。
4。鹿能使人长寿、升仙
由于鹿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强装烟、磕头,并祷告说:雅亚(‘祖父’,对雌熊称‘太帖’,‘祖母’之意),我们不是故意杀你,而是误杀了你,不要降祸于我们。保佑我们多打野兽吧!祈祷完毕,把草点燃,使草烟火熏熊头,驮熊回村子时,猎人不断发出‘嘎嘎’,上述鄂伦春人猎杀、食用本氏族图腾物熊的实例,对我们认识古代日本人猎杀自己崇拜的鹿的行为很有帮助。从某种需要出发,即便是崇拜物是可杀、可食的。不过,古代日本人猎杀鹿,其目的动机并非如鄂伦春人那样为了维持生存,保证食物,而是第一为了祭祀神灵,获取圣洁的牺牲;第二为了长寿,或死后仙化。意识形态的因素占了主导地位。关于第一项目的,即祭祀神灵获取牺牲这一点,前面已经叙及,不再多述,现在来看一看第二项目的,即为了长寿、仙化而进行药猎的有关记载。
日本最早进行药猎,源于何时,不甚清楚。但最早药猎活动的记载,是在《日本书纪》推古大王统治时代:
“(推古)十九年夏五月五日,药猎于菟田野,取鸡鸣时,集于藤原池上,以会明乃往之。” 自推古期以后,药猎便成为朝廷的仪礼性活动,五月仲夏之月,正是解鹿角的时节。
值得注意的是推古大王和大臣们参加药猎时,都是穿着华丽的服装的。去猎鹿为什么穿得那么好呢?《日本书纪》没有点明内中的原因。据中国《抱朴子》载:“猎人得之,以索系住取茸,然后毙鹿。鹿之血未散也。”这就是说为了不使鹿血散失,保持鹿茸最佳药效,猎人捕得鹿时,先用绳索将鹿捆绑好,然后将鹿打死,最后取茸。由此看来,推古大王等人,实际上不是去亲自捕猎,而是去参加捕鹿取茸的仪式,所以人人盛装,以示隆重。《万叶集》中收录了一首《乞食者咏歌》。这里的“乞食者”并非是沿街乞讨的乞丐,而是参加药猎后,乞食鹿肉者。写这一首和歌的人,在篇末有一注释,说他作此歌是“为鹿述痛作之也”。现将其主要部分抄录如后:
重叠平群山,四月五月间,猎兽制药时,来到偏僻山。山上立二木,二株栎木前,众人夹长弓,并控箭与弦。严陈以待鹿,鹿叹声凄然:立时吾可死,死后用处宽。吾角可饰笠,吾耳作墨坩,吾目制明镜,吾爪作弓尖。吾毛可作笔,吾皮作箱边,吾肉可为食,吾肝可佐餐。吾胃加盐后,可作胃肉干,老矣吾一身,开花各色艳,色艳宜褒奖,褒奖万万千。
这首和歌详细地叙述了鹿的被猎杀和鹿身上各个部位的利用价值。特别应当注意的是和歌中所说的每年四月五月间,“猎兽制药时,来到偏僻山”句,说明药猎已成为朝廷贵族中的固定的仪礼定式。在这首和歌里,在谈到鹿角时,只是说“吾角可饰笠”,而没有涉及滋补佳品。
“祇圆祭”
(引自田中义广编《日本的祭祀事典》,淡交社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