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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都市地理》(狱中腹稿)
引言:陆海古城

民国二十年的秋天,我初次负笈北上,自济南而北,火车竟日奔驰于华北大平原上。那正是秋收就要开始的时候,阳光潋滟,万里无云。从车窗中望去,遍野都好像泛滥着一阵浅碧又一阵澄黄的波澜,恰是一幅陆地海洋的景象。时远时近若断若续的农庄田舍,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也都一齐淹没在这无限秋禾的波澜中,只见屋顶不见庭院,只见树头不见树身。这正是一个大好丰年的预兆,我眼前立刻浮起了“金颗玉粒,遍地嘉禾”的字句。预备收获忙碌的无数农民,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已经开始向田间散去,就使这辽阔而宁静的大原野上更平空煊腾起无限生气。这幅景色一直继续着,在南北千里乡间,竟然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风驰电掣的列车尽管一小时一小时的奔驰着,而窗中所见仍然是那同一的一幅图画。时间久了,心中未免起了一种茫无依归的厌烦,这平原委实是太大了。

但是一到黄土坡车站,情形立刻改变了。这时我从车窗中望去,在绚烂的夕照中,突然看见西北一带平地崛起一列高山,好似向列车进行的方向环抱而来,于是我又不由的想到:“那应该就是这大平原的边际了吧!我们的行程也该告一结束了。”果然,列车一过丰台,便蓦地转了一个弯子,渐渐在灯火灿烂中安定下来,正如一艘远涉重洋的巨轮,舶入了它最后的港湾——这就是北京。

我用“港湾”两个字,只在描写我当时的心情,事后才知道,原来美国地质学家维理斯氏,在他考察过北京及其附近的地形而后,就早已给它起名叫做“北京湾”了。

既到北京而后,那数日之间的观感,又好像忽然投身于一个传统的、有形的历史文化的洪流中,手触目视无不渲染鲜明浓厚的历史色彩,一呼一吸都感觉到这古城文化空气蕴藉的醇郁。瞻仰宫阙庙坛的庄严壮丽,周览城关市街的规制恢宏,恍然如汉唐盛时的长安又重见于今日。这一切所代表的,正是一个极其伟大的历史文化的“诉诸力”。它不但诉诸于我的感官,而且诉诸于我的心灵,我好像忽然把握到关于“过去”的一种实感,它的根基深入地中。这实在是我少年时代所接受的最伟大的一课历史教育,是我平生所难忘怀的。

但是,我始终不能无所疑惑的,就是这座古城的存在,是否纯粹为历代帝王意志的产物。如其不然,那么它之所以能够发展为一个伟大的历史都会的地理原因,就应该是一个极有兴味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并不简单,本文只想从两点出发,加以解释:甲、北京的地理地位,乙、北京的水道与给水问题,分述于后。

……

狱中腹稿注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翌日清晨,燕京大学被封,师生二十余人被捕,其中教职员11人被关押在北京东直门内日本陆军监狱,包括父亲侯仁之在内。父亲身陷牢狱,思念故都,以“北京都市地理”为题构思专著。1942年6月,父亲被日本军事法庭以“以心传心,抗日反日”罪名判刑,后取保开释。缓刑期间,遁迹津门,移记狱中腹稿于纸端,以为后日续作之张本,其时当在1942年下半年。

2010年4月26日,我在清理家中堆积在阳台上的资料时,在一方纸盒内见到几叠宣纸稿本。其一封面有“北京都市地理(狱中腹稿)”字样。稿本大体完好,仅封面边缘有缺损。我立即捧到母亲面前,请她辨认文稿毛笔字迹。母亲凝神细读,确认为父亲亲笔。当天下午,携“狱中腹稿”稿本到医院病房看望父亲,简述寻见的经过后,为父亲读“引言”部分。父亲闭目静听,并无言语,只是在几次被问到要不要继续读下去时,都回答:“要。”如此连读三天。第三天,见父亲精神较好,我将稿本翻开至目录页呈送他面前,父亲双眼大睁,目光自上而下缓缓移动,再自右至左,扫过全页。

《北京都市地理》写在敌寇入侵、国家危亡的时刻。它不仅是沦陷中的苦难习作,正值30岁的父亲更是以此明志:本业之不可废,志气之不可夺;确立以北京研究为安身立命的事业、为生活的重心,以事业寄托性命;坚信矢志不渝、终生不悔的“献身”将使国家和社会受益。

父亲坚守着中国读书人最重视的坚韧不拔的“士节”,在“献身”的道路上走下去,七年之后,完成了本书呈现的《北平历史地理》。

2013年9月24日,一部赶印出来的《北平历史地理》试读本送入父亲病房,置于枕旁,伴随他人生历程最后的跋涉。

侯馥兴
2013年11月11日 qa4WjaS5TcraXjtwmcNsCXjL0P4NFITJHynzDQR30WO2fU/Nl2mh7Xm5xig1FW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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