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其他被翻拍了一遍又一遍的金庸小说而言，《飞狐外传》是比较特殊的一部，作为《雪山飞狐》的前传，一般在翻拍《雪山飞狐》的同时，也会将《飞狐外传》的故事一并说了。所以，大多数单独翻拍《飞狐外传》的都是电影。如1980年张彻导演，倪匡、张彻联手编剧，钱小豪、郭追、黄敏仪参演的《飞狐外传》。这部邵氏风格的武侠片，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本片的改编也完全抛弃招惹了胡斐回头又撇清干净的袁紫衣，将程灵素安排成了胡斐的“一生所爱”。只是，这个版本年代过于久远，除了铁杆武侠迷之外，相信众多的观众对《飞狐外传》较为熟悉的还是1993年黎明、李嘉欣、张敏版。

由于是电影，改编就必须舍弃大量的支线、旁线。所以在本片只是讲述了《飞狐外传》的一个轮廓，好比拎出了小说的关键词“复仇”、“爱情”。相对于打打斗斗，恐怕观众看到更多的还是两大美女同台飙戏而本来很帅装扮却有点洪金宝的乡下小子会选择哪一个？

原著中的程灵素是金庸笔下少有的不美的女主角——“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且胡斐遇见她时，早有令他惊鸿一瞥的袁紫衣深深扎根在心里。本片中，由最美港姐李嘉欣“扮丑”，实在是难为了她。——怎么看也不丑，为了衬托袁紫衣的高贵悲情，性格塑造上还有点刁蛮。行事风格泼辣火爆，智商低到跟胡斐一个档次，这种完全罔顾原著的改编实在是毁了一个好角色。所以，这厢程灵素刚刚以自己的命救了胡斐，那厢胡斐只是干嚎了几声转身又随袁紫衣而走。丝毫看不出程灵素牺牲的价值，丝毫看不出胡斐有半点怀念程灵素。

在金庸原著中，作为药王传人的程灵素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不仅是在用毒解毒医经药经上，在爱情的心思上也相当透彻——她是知道胡斐有心上人的，也是知道胡斐并不爱自己的：一次是看见胡斐随身的玉凤凰，知道这一定是定情之物，虽然明白还是试探胡斐。于是假装遗失了玉凤凰，这一次试探，她知道了玉凤凰在胡斐心中价值何其之重。爱情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真相总是格外伤人。第二次，胡斐说求她一件事情不知高攀得起，程灵素脸红了，以为梦寐以求的幸福来了。哪知道胡斐是想和她结拜为兄妹，此一结拜，彻底打断了她与他之间成为情侣的念头，至此，程灵素死心了。

程灵素的牺牲是必然的，最后以自己的性命换胡斐的性命，只是更大程度地加深这个角色的悲剧感。神机妙算如程灵素，为了胡斐不至于“重义气自尽”，只是毒瞎了石万嗔的眼睛，以便让胡斐可以去找他复仇——这是胡斐活下去多好的一个理由，理直气壮又倍有面子。

值得注意的是，金庸的《飞狐外传》和《神雕侠侣》是同时写作的。因而，观众在《神雕侠侣》里会看到相似的桥段，杨过要与程英、陆无双义结金兰——都是因为男人心里有了别人，为免与其他女子相处尴尬而订下名分。都是好姑娘，但是没有办法。程灵素清楚，但恐怕最清楚的还是因为自己容貌不美。倪匡先生说：“胡斐认为程灵素自悲容貌不美是不必要的，其实他爱袁紫衣，主要却是因她容貌娇俏。”这大概是男人普遍的一个阴暗心理，不好意思赤裸裸说出来，不被爱的对象也知道这是件伤自尊的事，于是彼此心知肚明。

看《飞狐外传》的读者或观众，大都会同情程灵素这样一个角色。毕竟世间大多数都是容貌平凡的普通人，谁的爱情又真正能够称心如意？为程灵素不甘的人挺多，只是程灵素自己的付出和牺牲是心甘情愿。只是对于胡斐而言，前有袁紫衣，后有苗若兰，程灵素也只可能是夜半梦回时的一个影子。

还是回到电影本身，整个片子的色调有一种昏黄的感觉，尤其是后面部分以沙漠为背景，在黄沙飞舞中打斗，类似当年的《新龙门客栈》，多少是那个年代香港武侠片爱玩的手法。配乐胡伟立，部分改编还是无厘头，角色表现都带有夸张癫狂的成分，虽然浮夸，却让片子本身生动了不少，不至于落入《东邪西毒》似的沉闷。加上倾国倾城两大美女的李嘉欣和张敏的加盟，似乎对于黎明扮演的胡斐而言，不是该选择袁紫衣还是程灵素，而是究竟该选择张敏还是李嘉欣。虽然是三角恋，但显而易见的是，相互来电的是胡斐与袁紫衣，尤其是在破庙里舔麦芽糖的一段，扯不断的千丝万缕，甚为香艳。这恐怕也是观众多年后回忆起该片印象深刻的片段。

树枝勾走了袁紫衣的假发，光头的张敏仍然光彩夺目。袁紫衣是一个尼姑，从小就出家，只是俗家打扮的时候穿紫衣服，因而叫“紫衣”。虽是尼姑，袁紫衣却天生懂得男女之间的“欲擒故纵”和“欲拒还迎”，作为出家人，却给单身男士赠送玉凤凰，胡斐对她牵肠挂肚后，她又不肯为他还俗。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通常同情付出至深。因而袁紫衣的很多行为让人不能理解。属于读者不爱，男主角偏爱的那种。也许，袁紫衣这个角色最大的作用是在最后引出的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忧患，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爱”字的纠缠，谁都逃脱不了，多少恩恩怨怨，尽归于此。 LWdIe6kVwK+6vlGKVScOxStfx7gf1MeWpDu0dfo4ShRsYk6ZyH9mqwLXyYDRoI/4

金庸笔下有许多的经典的形象，赵敏之类“妖女”令男主又爱又恨，李莫愁之类女魔头令人既恨且叹，冰晶玉洁的神仙姐姐小龙女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黄蓉之类聪敏女子自然是招人喜欢的，而唯有胡夫人，却是令人彻底的敬重与欣赏。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胡氏夫妇那段对话——

只听他大笑了一会，忽又叹气道： “妹子，刀剑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死是很容易的，你活着可就难了。我死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难过。唉，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夫人道：“我瞧着孩子，就如瞧着你一般。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你的样，什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见了就是一刀。”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为，你觉得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我的样？”夫人道：“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你的样！”

感慨的，一是胡一刀那句“我死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难过”，二是胡夫人那句“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你的样”。胡一刀对其夫人了解如斯，他知道夫人必想要随他而去，夫人承诺了会好好活着养大孩子，他却又要担心活着的艰难了，活着确实是艰难的，看看苗人凤就知道了，永远活在错手杀死知己的愧疚中，甚至许多年来一直以为连知己的孩子竟也没保住。而胡夫人对胡一刀又是如何的赤诚，如此一个娇媚的女子嫁给这样粗犷的男子，却如此真心相爱，她崇拜他，尊敬他，她说丈夫做的“都没有错”，用现代的一句话来说，正是“我爱的人有这世界上最英俊的侧脸”。真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1991年孟飞主演版《雪山飞狐》中，为胡夫人取了个名字，唤作“冰雪儿”，想必是冰雪聪明之意，同时还有一层玲珑剔透的意味，闻其名便不由想到那娇柔之中带着一股英气。后来1999年陈锦鸿主演的一版，胡夫人名叫“郎剑秋”，也是极好的名字，“秋”字一下唤起秋高气爽的感觉。提到此版，不得不提及胡一刀的扮演者黄日华。作为TVB一手捧红的五虎将之一，黄日华演过不少金庸男主角。比如乔峰，是很多观众心中永远的乔峰，这个悲情的角色被诠释得实在太好，义薄云天、英雄盖世的气概，无出其右；而他早年演的郭靖，亦是最经典的一版郭靖，看起来憨头憨脑却心地善良，宅心仁厚。陈锦鸿这一版中还有佘诗曼饰演的苗若兰，那时候的佘诗曼，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喜欢在微薄上发一些笑的扭曲的照片，甚至越发像某著名下载网站图标。当真是，时光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

或许，就因为胡一刀太过圆满——不仅有知己，还有俩，一个是苗人凤，一个是他的妻子，金老爷子早早把他写死了——不写死还要写什么？他武功既已如此之高，打过他的人都没几个，难道写他们夫妻和和美美的养孩子，然后父慈子孝，等着抱孙子？如此不过是平淡的一生，又有甚么趣味，读者岂不是要扔臭鸡蛋了。

说到胡斐，必然会想到袁紫衣与程灵素。袁紫衣是他心尖最放不下的女子，纵然在观众眼里，她爱耍小性儿，她矫情得要死，但，那又如何？胡斐最惦记的，还是这个任性的美女。这实在不难令人联想到各种电视剧中，男主角身边那个温柔善良体贴的他不爱，偏偏爱那个总能惹一堆麻烦，却无法从他心头消去的，张无忌心尖上的并非周芷若也非小昭，赵敏才是令他“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那个。也如某些男主角说——“你很独立，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而她不一样，她需要我”，他们总希望自己在另一个人的面前扮演着不可缺少的角色，于是乎那些太独立的女孩子悲剧了。周芷若是这样，霍青桐是这样，程灵素也是这样。

袁紫衣，谐音缁衣，身世凄惨：母亲袁银姑先被凤天南强暴，后被汤沛虐待，幸而袁紫衣被一师太所救，跟随红花会众人长大，还学了一身功夫。几次从胡斐手中解救生父凤天南，在此过程中逐渐与胡斐相爱，却又拘泥于自己出家人的身份，最终仍是一身缁衣。2007年聂远版《雪山飞狐》中，袁紫衣的扮演者是朱茵，朱茵早年的紫霞仙子实在深入人心，后来诠释的黄蓉一角也是极为娇俏，虽有翁美玲的经典黄蓉在前，朱茵版的黄蓉倒也积聚了大量人气。惜乎由于造型和改编等诸多问题，朱茵的袁紫衣却没能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

程灵素，一如其名，实在是“灵动”且“素”，她聪明机智，诸般事端皆在她意料之中，俨然一个女诸葛，治病救人，清理门户，还数次救了胡斐，只是没生袁紫衣那样俏丽的脸，或者说，长得太过朴素。这也令人不禁怀疑——难道再多的才华也不如长得漂亮来得重要？而或许，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那许多理由的，第一次爱的人，总是印象来得颇为深刻。1991年孟飞版《雪山飞狐》中程灵素与胡斐母亲的扮演者均为龚慈恩，这倒是比书里的程灵素美貌得多了。龚慈恩曾经出演《雪花神剑》中的聂小凤一角，无论是前期天真烂漫的少女，还是后期转身之后的女魔头，都演得极为出色。

武侠，既武且侠。我们爱武侠，总能在其中一些人身上照见自己，也常常恨不能自己化身为其中人物，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仗剑天涯。我们爱武侠中的人，许是把自己的愿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也如同粉丝对偶像的崇拜，故而也会有诸多感慨。

在胡一刀与胡夫人离世时，我们不禁叹息，在程灵素为救胡斐而身亡时，我们心痛。胡一刀与胡夫人离世，苗人凤一下失去两位知己；程灵素身亡，袁紫衣离去，胡斐又剩孤单一人，纵有“天下谁人不识君”之日，却向何处寻知己？ LWdIe6kVwK+6vlGKVScOxStfx7gf1MeWpDu0dfo4ShRsYk6ZyH9mqwLXyYDRoI/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