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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公孙丑上

公孙丑 问曰:“夫子当路 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 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 蹴然 曰:‘吾先子 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 不悦,曰:‘尔何曾 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由 反手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 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 ,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 ——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 ,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 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公孙丑问道:“先生如果在齐国当权,管仲、晏子的功业可以复兴吗?”

孟子说:“你真是齐国人,只知道管仲、晏子。曾经有人问曾西:‘您和子路相比,哪个更有才能?’曾西不安他说:‘子路可是我父亲所敬畏的人啊,我怎么能和他相比呢?’那人又问:‘那么您和管仲相比,哪个更有才能呢?’曾西马上变得不高兴,说:‘你怎么能拿管仲来和我相比呢?管仲得到国君的信任是那样的专一,行使国家政权是那样长久,而功绩却是那样微小,你怎么能拿他来和我相比呢?’”孟子接着说:“管仲是曾西都不愿跟他相比的人,你以为我愿意跟他相比吗?”

公孙丑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天下,晏子辅佐景公名扬诸侯。难道管仲、晏子还不值得相比吗?”

孟子说:“以齐国的实力称王天下,易如反掌。”

公孙丑说:“您这样一说,弟子我就更加困惑了。以周文王那样的仁德,活了将近一百岁才死,还没能统一天下。直到周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然后才统一天下。现在您说用王道统一天下易如反掌,那么,连周文王都不值得学习了吗?”

孟子说:“我们怎么可以比得上周文王呢?由商汤到武丁,贤明的君主有六七个,天下人归服殷朝已经很久了,时间久了就难以变动。武丁使诸侯来朝,一统天下,就像把它放在自己的手掌中运转一样容易。纣王离武丁并不久远,武丁的勋臣世家、良好习俗、传统风尚、慈善政治都还有遗存,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等一批贤臣共同辅佐,所以能统治很久以后才失去政权。当时没有一尺土地不属于纣王所有,没有一个百姓不属于纣王统治,在那种情况下,文王还能凭借方圆百里的地方创立伟业,因此是多么的不容易啊。齐人有谚语说:‘虽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势;虽然有锄头,不如等农时。’现在的时势就很利于用王道统一天下:夏、商、周三代兴盛的时候,没有哪一国的国土有超过方圆千里的,而现在的齐国却超过了;鸡鸣狗叫的声音处处都听得见,一直到四方边境,这说明齐国人口众多。国土不需要新开辟,老百姓不需要新团聚,如果施行仁政来统一天下,没有谁能够阻挡。何况,统一天下的贤君没有出现,从来没有隔过这么久的;老百姓受暴政的压榨,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的。饥饿的人不择食物,口渴的人不择饮料。孔子说:‘道德的流行,比驿站传递政令还要迅速。’现在这个时候,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施行仁政,老百姓的高兴,就像被吊着的人得到解救一样。所以,付出古人一半的努力,就可以成就古人双倍的功绩。只有这个时候才做得到吧。”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 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 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 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 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 之养勇也,不肤桡 ,不目逃,思以一豪挫 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 ,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 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 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 。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 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 ,虽褐宽博,吾不惴 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 其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 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 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 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 而取之也。行有不慊 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 ,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 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 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 无益,而又害之。”

“何谓知言?”

曰:“诐 辞知其所蔽,淫 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 ,遁 辞知其所穷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宰我、子贡 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 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乎。’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 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 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 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曰:“敢问其所以异。”

曰:“宰我、子贡、有若 ,智足以知圣人,污 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 ,河海之于行潦 ,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 ,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公孙丑问:“先生您要是担任齐国的卿相大官,能够实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即使称王称霸都不足为奇,如果这样,您会动心吗?”

孟子说:“不,我四十岁后就不动心了。”

公孙丑说:“若是这样,先生比孟贲要强多了。”

孟子说:“这不难,告子做到不动心比我还要早。”

公孙丑问:“做到不动心有什么决窍吗?”

孟子说:“有,北宫黝培养勇气的方法是,肌肤被刺破而不屈服,看见可怕的不逃避,即使有一根毫毛被别人伤害,也觉得犹如在广庭大众下遭到鞭打一样。他不受制于贫贱的人,也不受制于大国的君主;把刺杀大国君主看作如同刺杀普通平民一样;他不畏惧诸侯,受到辱骂必然要回击。孟施舍培养勇气的方法又不同,他说:‘在失败的情况下还要看到胜利,如果估量敌方的强弱而后前进,思虑胜败后才交锋,就是害怕敌方的三军。我怎么能因为必胜才战斗?我只要无所畏惧就行了。’孟施舍象曾子,北宫黝象子夏。这两个人的勇气,不知道谁更好些,然而孟施舍却能遵守约定。从前曾子告诉子襄说‘你崇尚勇敢吗?我曾经听孔子说过大勇,反躬自问而不退缩,虽然是平民,我也不恐惧;反躬自问而退缩,虽然有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培养勇气,又不如曾子那样简约。”

公孙丑说:“请问先生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说来听听吗?”

孟子说:“告子说:‘不懂得对方的语言,就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不理解对方的心思,就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气。’不理解对方的心思,就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气,是可以的;不懂得对方的语言,就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就不可以了。人的意志,乃是人的意气的主帅,人的意气,是充满人体内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有了思想意志,才有意志感情。所以说:‘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要意气用事。’”

公孙丑又问:“您既说:‘有了思想意志,才有意气感情’,又说:‘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要意气用事’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意志专一则会使意气转移,意气专一又会使意志摇摆。譬如跌倒和奔跑的人,是体气在支配,然而反过来影响意志,使他心动。”

公孙丑又问:“请问先生擅长于什么呢?”

孟子说:“我能分析别人的言辞,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做浩然之气?”

孟子说:“这很难说透,这种气,最伟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损害它,那就会充满于天地之间。这种气,与义和道相配合;没有它,就没有力量。它是正义在心中积累而产生的,并非偶然形成的。行为中有不满足于心的,就会泄气。所以我说,告子不一定知道最佳的行为方式,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如果有事情必然要发生,先不要去纠正,心里面不要忘记它,不要去助长它。千万不要象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人担心他的禾苗长不快而把禾苗拔高,累了一天回家,告诉家里人说:‘今天我太担忧,所以帮助禾苗长高了。’他的儿子赶快跑去一看,禾苗都枯萎了。天下不拔苗助长的人太少了。以为没有什么益处而放弃的人,就是不锄草松土的懒汉;帮助禾苗快速成长的人,就是拔苗助长的人;他们这样做,不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伤害事情的发展。”

公孙丑又问:“什么叫做知道语言的作用呢?”

孟子说:“听了偏颇不正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隐蔽,听了放荡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沉溺,听了邪恶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偏离,听了搪塞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困穷。这是从心里产生,而危害到政务;如果萌发于政务,就会妨害事情的办理。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也会同意我这个见解的。

公孙丑又问:“宰我、子贡善于言辞,冉牛、闵子、颜渊善于阐述规律的变化。孔子则兼而有之,可他还说:‘我对于辞令,是不擅长的。’那末先生就是圣人了?”

孟子说:“唉呀,你这是什么话呢?从前子贡向孔子问道:‘先生是圣人吗?’孔子说:‘圣人那是我做不到的,我只是学而不厌烦,教育上不怠倦罢了。’子贡说:‘学习上不厌烦,是智慧;教育上不怠倦,是爱民。既有爱又有智,先生就是圣人了。’那圣人,孔子都不敢自居,你的话说到哪儿去了?”

公孙丑又问:“从前我听说,子夏、子游、子张都各有孔圣人的一部分,冉牛、闵子、颜渊则学得很具体,请问您属于哪一种?”

孟子说:“暂时不谈这些吧。”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这两个人如何?”

孟子说:“他们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不是他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的人民不使用,国家能治理他就上进,国家混乱他就退避,这就是伯夷。任何君主都侍奉,任何人民都使唤,国家能治理也上进,国家混乱亦上进,这就是伊尹。可以出仕就出仕,可以退避就退避,能长久干就长久干,能迅速果断就迅速果断,这就是孔子。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没有能做到他们那样;至于我所愿望的,则是向孔子学习。”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能与孔子相提并论吗?”

孟子说:“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孔子这样的人。”

公孙丑说:“那么,他们之间有相同的吗?”

孟子说:“有。得到方圆百里的土地而统治之,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而拥有天下;如果有一个行为不是最佳行为方式,如果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而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干的。这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公孙丑又问:“请问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谋足以知道圣人,他们再卑劣也不至于阿谀奉承。宰我说:‘依我来观察孔夫子,其贤能超过尧、舜远多了。’子贡说:‘见其外表就知道其政务如何,听到其音乐就知道其君施政的规律,即使从百世之后来评价这百世中的君王,也没有一个人能违背孔夫子的观点。自有人类以来,没有孔子这样的人。’有若说:‘难道只有民众有高下之分吗?麒麟比于走兽,凤凰比于飞鸟,泰山比于土堆,河海比于水塘,都是同类。圣人比于民众,也是同类。高出同类,超越群体,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谁比孔子更负有盛名的了。’”

孟子曰:“以力假 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 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 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 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孟子说:“依靠武力假借仁义的能称霸天下,称霸必须要有强大的国家。依靠道德施行仁政的能天下称王,称王不需要国家的强大,商汤凭借方圆七十里的地方,文王凭借百里国土,成就大业。依靠武力征服别人的,别人并不是从心里服从他,而是实力不足。依靠道德使人服从的,是发自内心的服从,就像七十子服从孔子那样。《诗》说:‘从西面到东面,从南面到北面,没有司法人民就不归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 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 ,绸缪牖户 。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 ,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 ,自求多福。’《太甲》 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爱民则荣耀,不爱民则会被埋没;如今憎恶埋没而又不爱民,就好象是憎恶潮湿又居住在地势低下的地方一样。如果憎恶埋没,不如尊重客观规律而且尊敬读书人,使贤能者在位,能干的人在职。在国家局势稳定时,趁此时机,修明政教法典。虽然邻有大国,也必然会畏惧。《诗》上说:‘乘着天还没有阴雨,按田税制度定出各家的田土,做好准备引导农户。有了这样的民众,谁敢来欺侮呢?’现今国家局势稳定,趁此时机,颁布享乐,且又怠慢国政,倨傲处世,是自找灾祸。无论是福是祸,无不是自己找来的。《诗》上说:‘长久地配合天命,为自己寻找更多的幸福。’《尚书·太甲》上说:‘天降灾祸,还可以躲避;自己做坏事,就逃脱不了灭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 而不征 ,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 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 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 ,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 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 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尊重贤才使用能干的人,英俊豪杰在位,那么天下的士子们都会喜悦,就会愿意在这样的朝廷里供职;在市场上,出租房屋而不征税,有法而不针对房屋,那么天下的商人们都会喜悦,从而愿意将货物屯藏在这样的市场;在关卡上,仅是查问而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们都会喜悦,从而愿意出入于这样的道路;从事农业的人,只须助耕井田制中的公田而不课以租税,那么天下的农民们都会喜悦,从而愿意耕种这样的土地;房屋,没有划成区域后再分散,那么天下的老百姓都会喜悦,从而愿意成为这里的居民。如果能做到这五点,那么邻国的人民,就会象对父母一样敬仰。而率领儿女们,攻打父母亲,自有人类以来,是没有人会这样做的。就这样,就会无敌于天下。天下无敌的人,是代表上天管理人民的官员,若是还不能称王行王道,那是没有的事。”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 恻隐之心,非所以内 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 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 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 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 ,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说:“每个人都有怜悯体恤别人的心情。先王由于怜悯体恤别人的心情,所以才有怜悯体恤百姓的政治。用怜悯体恤别人的心情,施行怜悯体恤百姓的政治,治理天下就可以像在手掌心里面运转东西一样容易了。之所以说每个人都有怜悯体恤别人的心情,是因为,如果今天有人突然看见一个小孩要掉进井里面去了,必然会产生惊棋同情的。心理——这不是因为要想去和这孩子的父母拉关系,不是因为要想在乡邻朋友中博取声誉,也不是因为厌恶这孩子的哭叫声才产生这种惊惧问情心理的。由此看来,没有同情心,简直不是人;没有羞耻心,简直不是人;没有谦让心,简直不是人;没有是非心,简直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发端;羞耻心是义的发端;谦让心是礼的发端;是非心是智的发端。人有这四种发端,就像有四肢一样。有了这四种发端却自认为不行的,是自暴自弃的人;认为他的君主不行的,是暴弃君主的人。凡是有这四种发端的人,知道都要扩大充实它们,就像火刚刚开始燃烧,泉水刚刚开始流淌。如果能够扩充它们,便足以安定天下,如果不能够扩充它们,就连赡养父母都成问题。”

孟子曰:“矢人 岂不仁于函人 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 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 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孟子说:“造箭的人难道不如造销甲的人仁慈吗?造箭的人唯恐自己造的箭不能够伤害人,造销甲的人却唯恐箭伤害了人。医生和棺材匠之间也是这样。所以,一个人选择谋生职业不可以不谨慎。孔子说:‘居住在有仁厚风气的地方才好。选择住处而不迷在有仁厚风气的地方,怎么能说是明智呢?’仁,是上天尊贵的爵位,人间最安逸的住宅。没有人阻挡却不选择仁,是不明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的人,只配被别人驱使。被别人驱使而引以为耻,就像做了造弓的人却又以造弓为耻,做了造箭的人却又以造箭为耻一样。如果真正引以为耻,那就不如好好行仁。有仁德的人就像射手:射手先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才放箭;如果没有射中,不怪比自己射得好的人,而是反过来找自己的原因。”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 ,闻善言,则拜。大舜有 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 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孟子说:“子路,别人指出他的过错,他就很高兴。大禹听到有教益的活,就给人家敬礼。伟大的舜帝又更为了不得:总是与别人共同做善事。舍弃自己的缺点,学习人家的优点,非常快乐地吸取别人的长处来行善。从他种地、做陶器、捕鱼一直到做帝王,没有哪个时候他不向别人学习。吸取别人的优点来行善,也就是与别人一起来行善。君子。最重要的就是要与别人一起来行善。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 。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 去之,若将浼 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 不羞污 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 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 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 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 也。”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不是他所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够格的朋友不交往,不在凶恶的人的朝廷里做官,不与凶恶的人谈话;如果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和恶人交谈,就好象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坐在污泥和炭灰等污浊的地方上一样。推想他厌恶恶人的心理,想象他与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衣冠不整,他就会愤愤然离开,好象他将会被沾染上一样。因此,诸侯中虽然有人用动听的言辞来聘请他,他却不接受。不接受的原因,是因为他瞧不起那些人。柳下惠并不觉得侍奉贪官污吏是耻辱,不会因官职小而觉得卑贱;他进职不隐藏自己的才干,必定要按自己的主张行事;被冷落遗忘而隐逸也不怨恨,处于困窘之境也不发愁。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有美女一丝不挂赤裸裸站在我身边,又怎么能迷惑沾染我呢?’所以他很随便的遵从与她站在一起而不会失去理智,即使拉着他让他留下他也留下。拉着他让他留下他也留下的原因,是因为他瞧不起那些人。”孟子说:“伯夷这个人狭隘,柳下惠有失庄严。狭隘和有失庄严,都是君子不该遵从和仿效的。” g0h8xpDtURu41g3g8uzFLqG7lLD1KT5HYbJvjPuysFMIHEbA8ZR2qIu3wHtlti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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