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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滕文公上

滕文公为世子 ,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瞯 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曰:‘若药不瞑眩 ,厥疾不瘳 。’”

滕文公做太子的时候,要到楚国去,经过宋国,拜访了孟子。孟子给他人性本善的道理,言语之间不离尧舜。

太子从楚国回来,又来拜访孟子。孟子说:“太子不相信我的话吗?道理啊都是一样的。成瞯对齐景公说:‘他是一个男子汉;我也是一个男子汉;我为什么怕他呢?’颜渊说:‘舜是什么人呢?我是什么人呢?有所作为的人也会像他那样。’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老师;周公难道会欺骗我吗?’如今的滕国,假如把疆土截长补短也有将近方圆五十里吧,还可以治理成一个好国家。《尚书》说‘如果药不能使人头昏眼花,那病是不会痊愈的。’”

滕定公 薨。世子谓然友 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 ,飦 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 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 。歠 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五月居庐 ,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滕定公死了,太子对然友说:“上次在宋国的时候,孟子和我谈了许多,我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现在父亲去世,很不幸,我想请先生去请教孟子,然后才办丧事。”

然友到邹国,去向孟子请教。

孟子说:“好得很啊!父母的丧事本来就应该主动尽孝的。曾子说:‘父母活着的时候,依照礼节服侍他们;父母去世,依照礼节安葬他们,依照礼节祭祀他们,这样可以称得上孝了。’诸侯的礼节,我没学过;但却也听说过。三守孝三年,穿着粗布缝边的孝服,喝稀粥,从天子到老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一样的。”

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太子便决定实行守孝三年的丧礼。滕国的父老百官都不愿意,他们说:“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历代君主没有这样实行过,我们自己的历代君主也没有这样实行过,到了您这却违反规矩,这是不应该的。而且《志》上说过:‘丧礼、祭礼遵循祖先的规矩。’还说:‘我们是有所依据的。’”

太子对然友说:‘我之前没做过学问,只喜欢跑马舞剑。现在父老百官都对我守孝三年不满,担心自己办不好丧事,请先生再替我去问问孟子吧!”

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孟子说:“是啊。但是不能强求别人的。孔子说过:‘君王死了,一切政务听命于冢宰,太子只能每天喝稀粥,脸色深黑,就临孝子之位便哭泣,大小官吏没有谁敢不悲哀,这是因为太子带头的缘故。’在上位的人爱好什么,下面的人一定就会爱好得更厉害。尊贵者的德行像风;卑微者的德行像草。草受风吹,必然随风倒。所以,这件事完全取决于太子怎么做。”

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

太子说:“是啊,这件事确实取决于我怎么做。”

于是太子在丧庐中住了五个月,没有颁布过任何政令。大小官吏和同族的人都很赞成,认为太子知礼。到了举行丧礼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观礼,太子面容的悲伤,哭泣的哀痛,使吊丧的人非常满意。

滕文公问为国。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 ;亟其乘屋 ,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 ,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 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 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 ,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 ,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 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设为庠序学校 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 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使毕战 问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 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 。卿以下必有圭田 ,圭田五十亩,馀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滕文公问怎样治国。

孟子说:“百姓的事情是刻不容缓的,《诗经》上说:‘早上去打草,晚上搓绳到通宵。赶紧修草房,开春又要种庄稼。’百姓的生活道理是,有固定的产业便有坚定的心志,没有固定的产业便没有坚定的心志。如果没有坚定的心志,就会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等他们犯了罪,然后对他们施以刑罚,这叫陷害百姓。哪里仁德的君主当政,却干出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一定谦恭节俭,对下级有礼,向百姓征税有制度。阳虎说过:‘能富贵的人都不仁爱,仁爱的人都不会富贵。’

“夏朝时每家授田五十亩,实行贡法;商朝时每家授田七十亩,实行助法;周朝时每家授田一百亩,实行彻法。实际上征的税都是十分之一。彻,是抽取之意;助,是凭借之意。龙子说:‘税制中,助法最好,而贡法最不好。’贡法,就是参照几年中的收成取一个平均数,作为每年收税的税额。如果丰收年成,粮食满地狼藉,多征收一些也不算暴虐,但却并不多收;如果灾年欠收,每家的收获量甚至还不够来年施肥的费用,地租却一定要收满额。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却使老百姓一年到头辛勤劳动不得休息,还不够赡养自己的父母,那也罢,却还要靠借贷来凑足租税,致使老弱幼小抛尸露骨于山沟之中,哪里还称得上是百姓的父母呢?做官的人有世袭的俸禄,滕国早已实行了。《诗经》上说:‘雨水浇灌我们的公田,同时也滋润到我的私田。’只有实行助法才会有公田。由此看来,即使周代的制度其实质也还是助法。

又设立庠、序、学、校以教导百姓。庠,是培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陈列的意思。夏朝时叫校,殷商朝时叫序,周朝时叫庠;国立学校则三代都叫做“学”,都是教育百姓懂得伦理道德的。上面的人懂得伦理道德,下面的百姓也自然爱戴他们。如果有贤明的君王出现,必然会来学取这个法,这就成了圣王的师傅了。

《诗经》上说:‘周虽然是古老的邦国,却有新授的天命。’这是对周文王的称赞。你努力实行这些,也可以使你的国家焕然一新!”

滕文公派毕战来问关于井田制的问题。

孟子说:“你的君主要实行仁政,特意选派你来。你一定要尽力。所谓仁政,必须从分清田界着手。如果划分田界不公正,井田就分得不均匀,作租税的谷物田租也就收得不公平了,所以残暴的君主和贪官污吏必然把划分田界当儿戏。田界如果划得公正,分发田地、订立俸禄制度,就可以轻易办好了。

“滕国土地虽然狭小,但一样有做官的,有耕田的。没有做官的,就没有管理耕田的;没耕田的,也就没有办法养活做官的。建议你们在郊野上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城中实行十分抽一的贡法。卿以下的官员,都授给供祭祀用的田土,这供祭祀用的田土为五十亩。家里还有剩余劳动力的,另外授田二十五亩。死葬和搬迁都不离开本乡范围,乡里的田都同样是井田制,人们在出入劳作时相互伴随,抵御盗寇时互相帮助,有疾病事故时互相照顾,这样百姓就会友爱和睦了。方圆一里为一个井田,一个井田为九百亩,当中一百亩田土为公田。八家各以一百亩为私田,但要共同耕种公田。公田的活干完了,才能干私田的活,以此区分做官的和种田的。这就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怎样更健全和完善,就要靠君主和你了。”

有为神农之言 者许行,自楚之滕,踵 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 而为氓。”

文公与之处。

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 、织席以为食。

陈良 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 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 而治。今也滕有仓禀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 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 ,以铁 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 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 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 ,禽兽偪 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 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 济、漯 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 教民稼穑 ,树艺 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 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 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 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 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 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場,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 之,皜皜 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诀 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 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 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 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 ,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有一个做农家学问的人,名叫许行,从楚国到滕国,上门对滕文公说:“我这个从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希望得到一所住处,迁到这里,成为您的百姓。”

滕文公给了他房屋。

许地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着粗麻衣服,靠编草鞋织席子谋生。

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那么,您也是圣人了,我希望做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到许行后非常高兴,完全抛弃了以前学问,而改学许行的学说。

陈相去拜访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君的确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他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治国之道。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起耕种而食,自己做饭,又治国理政。现在滕国有储藏粮食的仓库,存放财物的仓库,这是损害老百姓来奉养自己,怎么能够叫做贤明呢?”

孟子说:“许子一定要自己种庄稼才吃饭吗?”

陈相答:“对。”

孟子问:“许子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吗?”

陈相答:“不,许子只穿粗麻衣服。”

孟子问:“许子戴帽子吗?”

陈相答:“戴。”

孟子问:“戴什么帽子?”

陈相答:“戴白色的帽子。”

孟子问:“是许子自己织的吗?”

陈相答:“不是,是他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问:“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陈相答:“他怕耽误了农作。”

孟子问:“许子用锅子和甑子做饭,用铁器农具耕种吗?”

陈相答:“是的。”

孟子问“他自己做的吗?”

陈相答:“不是,是用粮食换的。”

于是孟子说:“农夫用粮食换取锅、甑和农具,不认为是损害了瓦匠铁匠。那么,瓦匠和铁匠用锅、甑和农具换取粮食,难道就是损害了农夫的农作了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烧陶冶铁做锅、甑和各种农具呢?什么东西都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工匠们交换呢?这样交换为什么许子就不怕麻烦呢?”

陈相回答说:“各种工匠的事情当然不是可以边耕种,边干得了的。”

“那么治理天下就可以一边耕种一边治理的吗?官员有官员的事情,百姓有百姓的事。况且,每一个人的生活必需品都要靠各种工匠的劳动才能齐备,如果一定要自己亲手制作才能使用,那就是让天下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用脑力劳动,有的人用体力劳动;脑力劳动者管理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管理;被管理者养活别人,管理者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在尧那个时期,天下还没有太平,洪水四处乱流成灾,天下泛滥;草木没有节制的生长,禽兽大量繁殖,五谷不收,飞禽走兽害人,野兽的脚印和飞鸟的踪迹,在中国土地上纵横交错。尧非常担忧,选拔出舜来全面治理,于是舜派益掌管火政,益用烈火焚烧山野沼泽的草木,飞禽走兽四处逃窜或隐藏。大禹又疏通几条河流,疏导济水、源水,引其入海;又导引汝水、汉水,疏通淮水、泅水,引其进入长江。这样中国才可以种植、耕种。在那个时候,大禹在外八年,三次从家门口路过而没有进门,即便他想亲自农作,可能吗?

“后稷教老百姓种植庄稼,栽培五谷,五谷成熟收获了百姓得到养育。人的天性是善良的,但是吃饱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却不接受教育,那和禽兽差不多。圣人有此担忧,于是派契做司徒,用伦理道德来教育人民:父子有骨肉之亲,君臣有礼义之道,夫妻有内外之别,老少有长幼之序,朋友有诚信之德。尧说:‘督促他们,安抚他们,帮助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保护他们,使他们释放自己的本性,又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品德。’圣人为老百姓忧虑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还有时间亲自耕种吗?

“尧把得不到舜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陶作为自己的忧虑。把种不好百亩田作为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钱财散发给别人叫做惠,把善良教给别人叫做忠,为天下寻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人容易,为天下发现人才却很难。孔子说:‘尧做天子,真是伟大!只有天最伟大,只有尧能够效法天,他的圣德无边无际,老百姓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赞美他!舜也是了不得的天子!虽然有了这样广阔的气象,自己却并不占有它!’尧和舜治理天下,难道不用心思吗?只不过没用在耕田种庄稼上罢了。

“我听说过中原改变蛮夷的故事,没有听过蛮夷改变中原的例子。陈良,楚国人,喜爱周公、孔子的学说,从南北上到中原来学习。北方的学者还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他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你们兄弟跟随他学习几十年,老师一死,你们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辞世,门徒们都为他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弟子们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都去向子贡作揖告别,相对而泣,泣不成声,然后才离开。然而子贡又回到孔子的墓地重新筑屋,独自守墓三年,然后才回去。后来,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有点像孔子,于是想像尊敬孔子那样尊敬他,他们希望强求曾子同意。曾子说:‘不可以,老师就像用长江、汉水洗涤过,像在夏天的太阳下曝晒过,洁白无暇的无以复加。’如今这个腔调怪异的南方蛮夷来非难我们的圣贤之道,你们竟然背叛你们的老师而向他学习,这和曾子的态度恰恰相反。我听说过从幽暗山谷迁到高大树木的,从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下来迁往幽暗的山谷的。《诗经·鲁颂》说:‘戎狄是要防范和抵挡的,南方的荆舒是要严惩的。’周公尚且要防范楚国这样的蛮夷,你们却要向他学习,这简直是越变越坏了啊。”

陈相说:“如果听从许子的学说,能使物价一致,并且没有欺诈行为。就是打发一个小孩子去市场,也不会有人欺骗他。布帛的长短如果一样,那么价格也就一样;麻线丝绵的轻重如果一样,那么价格也就一样;五谷的多少如果一样,那么价格也就一样;鞋子的大小如果一样,那么价格也就一样。”

孟子说:“各种货物的质量、价格不一样,是很自然的现象,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万倍。你想让它们的价格完全一样,只是搞乱天下罢了。一双粗糙的鞋子与一双精致的鞋子价格完全一样,难道人们会同意吗?听从许子的学说,是带着大家走向虚伪,怎么能够治理好国家呢?”

墨者 夷之因徐辟 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 ,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 ,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

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 。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 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 姑嘬 之。其颡 有泚 ,睨 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蘽 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 然为间,曰:“命之矣。”

墨家学说的信奉者夷子,通过徐辟求见孟子。孟子说:“我本来打算见他,但是现在我还病者,等我病好了,我再去见他,夷子就不用来了。”

过了些时候,夷子又来求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见他了。如果不直言,则真理就不能显现。我姑且直接说。我听说夷子是墨家学说的信奉者,墨家提倡丧事以薄葬为原则;夷子想用这种主张改变天下的风俗,难道不这样做就不可贵吗?但是,夷子对他的父母却是厚葬,那他用他所鄙夷的来服事父母了,这是对还是不对呢?”

徐辟把这些话转告给夷子。

夷子说:“儒家学说认为,古人爱护百姓就像爱护孩子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是说爱没有亲疏远近,只是从父母开始实施罢了。”

徐辟把这些话转告给孟子。

孟子说:“这个夷子真的认为一个人爱自己哥哥的孩子就像爱邻家的孩子一样吗?那句话只是比喻。婴儿在地上爬着将要跌进井里,这不是婴儿的过错。况且天生万物,万物只有一个本源,而夷子却认为有两个本源。大概上古时候曾经有不埋葬自己父母尸体的人。父母死了,就把尸体抛到山沟里。后来路过那里,看见狐狸正吃着尸体,成群的苍蝇蚊子也正在叮咬尸体。他的额头上出了汗,斜着眼而不敢正视了。这个汗呀,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内心悲痛表现在脸上,大概他会回去拿藤蔓野草和灌木来掩埋尸体。掩埋尸体就对了,那孝子和仁爱的人掩埋父母的尸体,也必然是有他道理的。”

徐辟把这些话转告给夷子。夷子怅然若失,过了一会说:“他教我懂得道理了。” N+70yVeG98KRJQ9oI5IMjC26PDcFfs37fmaBwK/xv8x5tzRGPIc+tbX7LQ31Nc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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