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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论

《争臣论》,又名《诤臣论》。针对德宗时谏议大夫阳城,不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身为谏官却不问政事得失的不良表现,用问答的形式,对阳城的为人和行事进行直言不讳地发表了批评,对于“所有者缺位”所形成的民风不振、朝政不清、税收下降、官员腐败等政治现状也进行了政治建议。而且后来的评论家都认为,本文所批评的谏议大夫阳城在此后三年,改变作风,伏阙上书,挟击奸臣,多少得力于韩愈这一击之功。可见本文是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效果的。

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

或问谏议大夫 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 。晋之鄙人,熏 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 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 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 。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 ”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 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 ,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 ,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 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 。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 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 。”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 ,若抱关 击柝 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 矣,尝为乘田 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 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 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 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曰 :“尔有嘉谟嘉猷 ,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 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 隐于蓬蒿之下 ,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 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 ,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 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 于无穷也。若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 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

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乂 。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 。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 ,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 。彼二圣一贤者 ,岂不知自安佚 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 ,而恶讦以为直者 。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 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 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有人问我:谏议大夫阳城,可以算做有道德的士人吗?他学识渊博,广见多闻,不追求在众人之中的名声。履行古人的道德准则,住在晋地的边境。晋地边境的人受到他的道德熏陶而修行良好品行的有几千人之众。大臣听说后就推荐他,皇帝任用他为谏议大夫。人们都认为这是很荣耀的,而阳先生却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他担任这个职务已经五年了,看他的品德好像与隐居在野时一样,他难道会因富贵而改变自己的心志呢?

我回答说:这就是《易经》里所说的,长期保持着一种行为准则,这对士大夫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哪里算得上有道德的士人呢?《易经·蛊卦》的“上九”中说:“不愿为王侯做事,只求自己的行为高尚。”《易经·蹇卦》的“六二”爻辞中又这么说:“做臣子的不避艰难,辅助国君,是由于他能不顾自身的缘故。”那不就是因为所处的时间场合不一样,所履行的道德规范也不同吗?就像《蛊卦》的“上九”爻说的那样,处于不相干的位置,去表现不需要亲自履行的节操;再如《蹇卦》的“六二”爻说的,处在君王之臣的职位,却把不侍奉王侯的想法当作高尚的节操,那么贪求仕进的祸患便会产生,玩忽职守的指责也会兴起。此种志向不应该效法,而且最后也不会没有罪过。现在阳先生任职的时间,不能算是不长久了;了解国家为政的正确与错误,不能算是不熟悉了;皇帝对待他,不能说不重视。然而他未曾说过一句关系到国家政治的话。看待朝政的得失,就好像越国人看秦国人的胖瘦一样毫不在意,轻忽到在他心中没有喜悦和忧愁的波动。问他担任什么官职,就说是谏议大夫;问他俸禄有多少,就说是下大夫的俸禄;问他朝政情况,就回答说我不知道。有道德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吗?况且我听说:有官位职守的人,不称职就该离去;有进言责任的人,不能提出有益的意见就辞去。现在阳先生认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批评没有呢?(需要他)提出批评而不提,和不提出建议批评也不离去,(这两种态度)没有一种是可取的啊。阳先生是为了俸禄而做官的吗?古人说过:“仕宦的本来目的不是为了救贫,但有时为了解脱贫困而去仕宦,也是允许的。”那些所谓的为俸禄而做官的人。应该辞去高位而担任低微的职务,放弃厚禄而安于贫穷,当个守关门、打更之类的小吏就可以了。孔子曾经做过管理粮仓的小吏,曾做过管理畜牧的贱职,也不敢荒废他的职守,总是说“财务出纳准确无误才算完成(任务)”,总是说“牛羊顺利成长才行”。像阳先生的品级俸禄,不算低下和微薄,那是非常鲜明的了,可是他却是像这样行事的,难道可以吗?

有人说:不,不是这样的。阳先生是憎恶诽谤皇上的人,厌恶那些身为臣下却通过公开揭发他的君主的过失来出名的人。所以,他虽然向皇帝提了意见和建议,却不让别人知道罢了。《尚书》中说:“你有好的计策和谋略,就去告诉你的君主,再到外面就和大家说:这个计策智谋,只能是我们君主的明德啊。”阳先生的用意也是像这样的。

韩愈回答说:假如阳先生的用心是这样的,这真可谓更糊涂了。进去为君主献策,出来又不使别人知道,这是大臣宰相的做法,不是阳先生所应该做的啊。那阳先生,本来以平民身份,隐居在荒野之中,皇上赏识他的人品和道德,提拔他担任这个职位,官名叫为谏议大夫,他就实在应该做出成绩来,才算履行自己的职守,使全国各地和子孙后代知道朝廷有刚直不阿的臣子,君主有过分赏赐和从谏如流的美名。这就可能使山野间的隐士听到了而对此产生羡慕之心,束好腰带,挽起发髻,愿意进身到宫门之下陈述他们的言论,使我们的君主像尧舜那样,伟大的名声流传千古。像《尚书》所说的,那是大臣宰相的事,不是阳先生所应该做的。况且阳先生的想法,将会使君主厌恶听到自己的过失吧?这就是在这方面启发君主啊。

有人说:阳先生不求出名而别人都知道他,不求任用而君主任用了他。他不得已才出来做官,保持着一贯的操行准则而不改变,为什么您对他的责备如此苛刻呢?

韩愈说:自古以来的圣人贤士,都不是因为追求名望而被任用的,他们怜悯自己所处的时代不太平,人性丧失了道义和仁义,有了道德和学问之后,不敢只顾着自己安好,一定要普济天下。勤恳努力,终身不懈,到死才罢休。所以大禹三过家门不入,孔子和墨子周游列国时,从不安居一地。那两位圣人和一位贤人,难道不懂得自己过安逸生活的快乐吗?实在是敬畏天命而怜悯人民的穷困啊。上天把圣贤的德才和能力授予这些人,哪里只是让他们自己的人生有余地就可以了,实在是想通过他们来补偿别人的不足。耳目对人来说,耳管听,眼管看,听清是非,看明安危,然后身体才能安全。圣人贤人,是世人的耳目;世人,是圣贤的身体。况且阳先生要不是贤人,那就应该被贤人所驱役来侍奉他的君主;如果确实是贤人,那当然应该畏惧天命而怜悯百姓的穷困。怎么能够只顾自己的闲适安逸呢?

有人说:我听说君子不想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并且憎恶那种把攻击别人当做正直的人。像您的议论,直率是够直率的了,未免有些伤害道德并且浪费口舌了吧?喜欢直言不讳来揭发别人的过失,这就是国武子在齐国被杀害的原因啊,您也听说过的吧?

韩愈说:君子身居官职,就应想到(可能会)以身殉职的。没有得到官职,就考虑修饰文辞来阐明他掌握的道理。我是要阐明道理,并不是自以为正直就强迫别人接受的。况且国武子未遇到善良的人,又喜欢在混乱的国家直言不讳,所以才被杀。《国语》上说:“只有善人才能够无保留地接受别人的直言不讳。”这就是所谓的听到别人劝解就能改正自己的人。您告诉我说:“阳先生可以算是有道德的人。”阳先生虽然现在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难道他将来也不能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吗? hxeLuEBlx8rFQwL2ooasef/oUD/Lqtu6oWmv4WCL9shLz1fWPPV8KRXvyeJmBN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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