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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距我和巴贝在舅舅拉扎尔的小教堂里结婚已经过去将近十五年了。我们在这片深爱着的山谷中寻找幸福。我成为了一个农夫;迪朗斯河,我最初的倾心所在,现在于我,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母亲,在给我的土地带来富饶和丰收中收获一点乐趣。渐渐地,循着新的农业方法,我成了邻居里最富有的地主之一。

我妻子的父母去世后,我们买下了橡树小路和河边的草地。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建了一座不大的房子,但是很快就不得不扩建了;每年我都能买下一点邻近的土地,让我们的家底更殷实。而且,我们的谷仓也太小了,装不下丰收的粮食。

这十五年是平凡的、幸福的。这十五年在无忧无虑的快乐中度过,岁月留给我的是记忆中的那份平静,还有持续的欢乐。我的舅舅拉扎尔退休后就来到了我们家中,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年事已高,甚至连每天早上读祈祷书也不能做了;他有时会想念他热爱的教堂,便回去拜访接替他的教区牧师以此来安慰自己。太阳升起时,他会从居住的小房间里走下来,并且时常和我一起到田间去,享受户外的空气,在乡村舒适健康的氛围中重回年轻时代。

只有一件事情让我们时常忧伤叹气。我们处在一片收获之中,巴贝却还没有孩子。尽管我们三个人都深爱着彼此,有时我们还是觉得自己太孤单;我们是多么希望在我们中间多出一个金发的小脑袋啊,来缠着我们,来爱抚我们。

拉扎尔舅舅十分担心甚至惧怕到死时还不能成为一个舅爷爷。他又变得像个孩子似的,为巴贝不能给他带来一个一同玩耍的小伙伴而感到伤心。一天,巴贝有些犹豫地向我们吐露实情,说我们很快将会变成四个人时,我看到舅舅的脸变得苍白了,他尽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亲吻了我们,同时已经开始考虑给孩子洗礼的事了。他说起孩子时就仿佛宝宝已经长到了三四岁大。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都过得小心翼翼。我们说话时轻声细语,因为我们在等待一个孩子的到来。我对巴贝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爱了:我敬重她,我会握着她的手;我敬重她,为了她和小宝宝。

伟大的一天临近了。我很早就从格勒诺布尔找来了接生婆,她一直没离开我们的农场。我的舅舅十分恐惧,他对生孩子一无所知;他甚至对我说,他错了,不应该做一个传教士,他很抱歉自己不是一个医生。

九月的一个早晨,差不多六点钟,我来到亲爱的巴贝的房间,她还在睡觉。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安静地躺在洁白的亚麻枕头上。我屏住呼吸,俯身看着她。上帝把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赐给了我。突然间,我想起了那个我在尘土中呻吟的夏日。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了劳动带来的安逸,感觉到了幸福带来的平静。我美丽的妻子睡着了,面色红润,躺在她舒适的大床中间;整个房间让我想到了这十五年,我们都在温柔的爱意中度过。

我轻轻地亲吻了巴贝的嘴唇。她睁开眼睛对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控制不住地想要抱住她,把她抱在胸前;但是近期这些日子里,我几乎不敢碰她的手,在我看来她是如此的脆弱和神圣。

我坐在床边,轻声问她:

“今天到日子了吧?”

“不,还没到呢,”她回答说,“我梦见我有了一个儿子:他已经长得很高了,留着可爱的小黑胡。昨天,拉扎尔舅舅对我说,他也在梦中看见了我们的儿子。”

我表现得很蠢。

“我比你可了解咱们的孩子,”我说,“我每晚都能看到她,是一个女孩……”

巴贝扭头冲着墙,眼看就要哭出来,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愚蠢,赶忙补充道:

“我说是一个女孩,但是我也不太确定。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孩,穿着长长的白睡袍——他肯定是个儿子。”

听到这些讨好的话,巴贝吻了我。

“去看看我们酿的美酒怎么样了,”她继续说,“我今早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有感觉了,你会找人去叫我吧?”

“当然,当然,我很累了,我要再睡会儿。你不会为我的懒惰而生气吧?”

然后巴贝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像是生病了一般。我还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脸上感受到她双唇间呼出的温暖气息。她渐渐睡着了,保持着微笑。然后,我战战兢兢地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我努力了五分钟来完成这一细致的动作,结果很完美,没有碰醒她。做完这些,我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没有感觉到。然后,我就离开了,心一直突突跳着,感受着弥漫的爱意。

在楼下的院子里,我看到了拉扎尔舅舅,他正焦虑地盯着巴贝房间的窗户。他一看到我就问:

“哦,今天到日子了吧?”

在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早晨都会问我这个问题。

“看起来还没有,”我回答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他们采摘葡萄?”

他抓过拐杖,然后我们一起沿着橡树小路走下去。走到尽头时,在那块俯视迪朗斯河的高地上我们停下了,凝视着山谷。

苍白的天空中飘着几朵小小的白云。太阳泻下柔和的光芒,给整个乡村披上了一层金纱,金色覆盖的地方是一派成熟的景象。夏天刺眼的光照和黑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落叶像是在黑色的大地上镶上了一块块补丁。河水流淌得更平缓了,它给田野带来了秋季的丰收,现在已经疲倦。山谷依然是那么安静和强壮。谷地里已经开始显现出裂纹,预示着冬天即将到来,但是山谷深处,却还保留着上一次劳作时的温暖,展现着它强劲的魅力。秋天的山谷不似春天时会生出杂草,它美得更为庄重,像是女人生了孩子,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年轻时代。

拉扎尔舅舅刚才一直沉默着;然后,他转向我,说:

“让,你还记得吗?距离那个我把你带到这里的五月的早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那天,我把整个忙忙碌碌的山谷展现给你看,它正为秋天的收获而劳作。你瞧;山谷又一次向我们展示它勤劳工作的成果了。”

“亲爱的舅舅,我记得,”我回答说,“那天,我因为害怕而打着哆嗦;但是你对我真好,你的教诲说服了我。我所有的幸福都归功于你。”

“是的,你已经来到秋季。你已经付出劳动,正在收获金秋的果实。我的孩子,人类的诞生依循了自然规律。我们,像大地母亲一样,也是永恒的:每一年,老的树叶会干枯,但是新的树叶又从中冒出来;我在你身上得到了重生,你也会在你的孩子身上得到重生。我对你说这些,是为了不让你因年老而惊慌,是为了让你知道如何平静地离去,就像这里的一草一木,明年春天,在它原来的芽苞里,还会冒出新芽。”

我听着舅舅的话,想到了巴贝,她正睡在铺着白色亚麻床单的大床上。亲爱的巴贝将要生宝宝了,就像这块给我们财富的沃土一样。她也来到了人生的秋季:她像山谷一样微笑,宁静而且坚定。我好像看到她在暖黄色的太阳下,累极了但是很高兴,体味着一种崇高的喜悦感——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我都不能分辨清楚拉扎尔舅舅是在说我热爱的山谷,还是我亲爱的巴贝。

我们慢慢地爬上了山。山下面,迪朗斯河沿岸是辽阔的草场,覆盖着纯天然的绿色草皮;草场紧邻黄色的田野,田野中间交叉分布着浅灰色的橄榄树和纤细的杏树,一排排稀疏地种在一起;正前方就是葡萄园了,大树桩上面长着葡萄嫩枝,枝蔓爬到了地面上。

在法国南部,人们对待葡萄树像是对待吃苦耐劳的家庭主妇,不像在北方,人们把葡萄树当作优雅的淑女。南方的葡萄按照自然规律的安排,在阳光雨露下成长。葡萄树桩采用双排栽种的方式,长长的排成许多行,树桩被一片片翠绿的叶子环绕着。两行葡萄树中间种着小麦和燕麦。葡萄园像是一幅巨大的条纹图,葡萄叶形成了绿色的条纹,作物收割后的残株像是黄色的彩带。

采收葡萄的工人们在葡萄蔓中弯下腰,切下葡萄串,然后把它们放进大筐里。舅舅和我在作物残株间慢慢走着。我们走过时,酿酒工人们就转过头来向我们致意。舅舅有时也会停下来,和几个年长的工人攀谈。

“嘿!安德烈老爹,”他说,“葡萄熟透了吗?今年的葡萄酒会醇吗?”

那些乡下人举起赤裸的胳膊,展示长长的葡萄串,阳光下,葡萄紫黑紫黑的;使劲一捏,大串葡萄带着充足的汁液和巨大的韧劲噗地挤开了。

“看,牧师先生,”他们兴奋地说,“这还算小的,有些葡萄串有几磅沉呢。这十年来,我们的收成还从没这么好过呢。”

然后他们就又回到葡萄藤中了,他们身上穿的夹克给这绿色衬上了棕色的斑块。女人们都没戴帽子,脖子上系着蓝色的小手帕,正弯着腰边唱边劳作。有些小孩子在太阳照耀的作物残株中打滚,尖声大笑着,他们的嬉戏给这户外的工场增添了生机。大运货车停在田边,等着葡萄装上车;在清澈的天空掩映下,运货车显得格外突出,人们一趟一趟把大筐里装满的葡萄运上车,再把空筐子带回去。

我不得不承认,在田野中,我有一种自豪感。我听到了脚下土地生产的声音;成熟的汁液在葡萄藤蔓里坚定有力地流淌着,空气中也充满了成熟的气息。我感到热血沸腾,似乎土地的富饶感染了我,让我情绪高涨。人们成群结队正在做的是我的事情,这些葡萄树是我的孩子;整个农场是我庞大而和睦的家族。我把脚埋在厚厚的土层里,感受着喜悦。

然后,不经意地一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坡地,一直伸到迪朗斯河岸,我是葡萄树、牧场、作物和橄榄树的拥有者。橡树小道旁矗立着我们白色的房子;我的牧场像是一件巨大的绿色披风,河流给披风的边缘缀上了银色的流苏。有那么一会儿,我想象着我在变高大,张开手臂,我可以拥抱我的整个财富,我可以把它们抱在胸前,我的树木、草场、房屋还有犁过的田地。

正当我举目眺望时,我看到我们家的一位年轻女仆沿着上山的狭窄小路跑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女仆跑得这般急促,一路磕磕绊绊,她挥动双臂招呼我们,但我们却被她的手势搞糊涂了。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感令我感到窒息。

“舅舅,舅舅,”我大喊道,“看玛格丽特跑得多么慌张啊。我觉得巴贝今天一定是要生了。”

拉扎尔舅舅脸色变得很苍白。女仆终于来到了高地上,她跳过地上的葡萄藤跑向我们。她来到我身旁时,已经喘不过气来;她跑得窒息了,将手压在了胸口上。

“快说!”我对她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双手因激动而颤抖着,终于吐出了一个词:

“夫人——”

我没再等下去。

“来!快来,拉扎尔舅舅!啊!我可怜的小巴贝!”

我跳着跑下山,快得骨头都要震裂了。那些采收葡萄的工人站了起来,看着我跑过,冲着我微笑。拉扎尔舅舅追不上我,只得无奈地挥舞着拐杖。

“嘿!天哪,让!”他大叫道,“等等我啊,我不想最后到。”

但是我已经听不见舅舅的话了,只是继续跑下去。

我喘着粗气来到了农场,心中充满希望和恐惧。我飞也似的跑上楼,用拳头捶开了巴贝房间的门,又笑又哭,半疯半傻。接生婆把门打开一条缝儿,生气地对我说不要这么吵。我愧窘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不能进来,”接生婆补充道,“去到院子里面等着吧。”

但是我没有动,她于是继续说:“这里一切都很顺利。等会儿我会叫你的。”

门关上了。我还在门前站着,没法让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我听到巴贝疼痛地呻吟着,嗓子破了音。我在那里时,她发出一声让人心碎的叫声,像一枚子弹,正中我的心脏。我几乎无法克制地想要用肩撞开门。但是为了不打扰她们,我堵上耳朵,飞快地跑下楼梯。

在院子里,我看到了拉扎尔舅舅,他也刚刚赶过来。这位令人尊敬的牧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坐在了井沿上。

“嘿!孩子在哪里呢?”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回答,“她们当着我的面把门关上了——巴贝很痛苦,还在流泪。”舅舅和我看着彼此,一句话也不敢说。我们焦躁地听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巴贝的窗户,试图透过白色的窗帘看到里面的状况。我的舅舅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两只手搭在拐杖上;我感到身上热得发烫,在他面前迈着大步,走过来,走过去。我们时不时对彼此笑笑,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

工人们运葡萄的大车一辆接一辆地过来了。葡萄筐靠墙放在了院子里,光腿的男人们在木槽里踩着一串串葡萄。驴子嘶叫着,车夫流着汗,美酒咕嘟咕嘟地倒进了大桶里。温暖的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味。

我继续来来回回走着,仿佛是被空气中的酒香迷醉了。我的头要裂了,看到葡萄中流出红色的汁液时,我想到了巴贝。我带着男人的自豪快感对自己说,在这个葡萄酒高产的时节,在新酿美酒的醇香中,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焦躁不安折磨着我。我又一次上了楼,但是没敢敲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巴贝的低声呻吟和啜泣声。于是,我失去了理智,咒骂起巴贝遭受的痛苦。拉扎尔舅舅跟在我后面爬上了楼,不得不把我带回院子中。他希望转移我的注意力,告诉我今年的酒必定香醇;但是他说得心不在焉。有时我们都沉默下来,焦急地听着巴贝一声拖长的呻吟。

巴贝的哭喊声一点一点平息了,只是因疼痛发出几声低语,像是孩子流着眼泪睡着了。接下来是彻底的安静,一瞬间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由于巴贝停止了啜泣,房子好像是空了。我正要上楼梯时,接生婆悄声地打开了窗户。她探出身来,向我招了招手。

“上来。”她对我说。

我慢慢地走上楼梯,每走一步都感到格外高兴。拉扎尔舅舅已经在敲门了,我还没完全走上楼梯,我很享受这一刻给我带来的特别的兴奋感,我要过一会儿再去亲吻巴贝。

我在门槛前停了下来,心跳加速。我的舅舅已经探着身子凑到了摇篮上。巴贝面色苍白,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我忘了我们的孩子,径直向巴贝走去,把她的小手放在我手中。巴贝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泪水划过她颤抖的嘴唇。她疲倦地抬起眼皮没有和我说话,但我明白她是在说:“我亲爱的让,刚才我受了很多苦,但是能受苦我是如此高兴!我在我身上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我弯下腰,亲吻了巴贝的眼睛,舔去她的泪痕。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由着我轻轻抚摸她。疲倦让她浑身疼痛。她慢慢把手从床单上抬起来,抱着我的脖子,把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

“是一个儿子。”她用微弱的声音轻声说,但是带着一种胜利感。

这是在她经历了这次可怕的受惊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会是个男孩的,”她继续说,“我每天晚上都会看到他。把他抱过来,放在我旁边。”

我转过身去,看到接生婆正在和舅舅为什么事情争吵。

接生婆用尽一切办法阻止拉扎尔舅舅把小家伙抱在手中。而舅舅想照料小宝宝。

我看了看孩子,刚才因为他的妈妈让我忘记了他。他身上粉嫩粉嫩的。巴贝确信地说他长得像我,接生婆发现他长着和妈妈一样的眼睛;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我不停地亲吻着小家伙,憋得他透不过气来,想象着我还在亲吻巴贝。

我把孩子放在床上。他一直在哭,但这声音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籁之声。我坐在床边,舅舅坐在大扶手椅中,巴贝累了,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眼睛却一直睁着,似在微笑。

窗户大开,葡萄香夹杂着午后秋天温和的暖意飘进房间。可以听到外面酿酒的工人踩压葡萄的声音,还有马车的哐啷声,鞭子的噼啪声;时不时,在院子里劳作的仆人尖着嗓子唱起歌,声音传到了房间里。在房间的静谧中,所有声音都变得轻柔了,房间还在应和着巴贝抽噎,发出回声。窗框里是一幅巨大的风景图,勾勒出天空和开阔的乡村。我们可以看到橡树小路的全景;然后是迪朗斯河,看起来像是一条洁白的缎带穿过金色和紫色的树叶;在这片大地之上,柔和的天空辽阔无际,蓝和粉的色调隐映其中。

视野之内,一片寂静,装着葡萄汁的大桶发酵出酒香,愉悦伴随着劳作和巴贝的生产。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巴贝、拉扎尔舅舅和我坐在一起攀谈,我们的眼睛一直看着刚刚出生的可爱宝宝。

“拉扎尔舅舅,”巴贝说,“你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

“让的妈妈叫雅克利娜,”舅舅回答说,“我就叫这孩子雅克吧。”

“雅克,雅克,”巴贝重复着,“对,这是个好名字。告诉我,我们该把这个小家伙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牧师还是士兵,绅士还是农夫?”

我笑了起来。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我说。

“但是,不,”巴贝继续说,简直有些生气了,“他会长得很快的。看,他长得多壮。他已经开始用眼睛说话了。”

拉扎尔舅舅很赞同我妻子的观点。他用低沉的口气回答:

“不要让他成为牧师,也不要让他当兵,除非他无法抗拒其中一种职业的吸引力——让他成为绅士将是非常认真实际的……”

巴贝不安地看着我。可爱的巴贝从不为自己感到一丝骄傲;和所有妈妈一样,她愿意在儿子面前表现得既谦逊又自豪。我可以发誓她已经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公证员和医生的影子。我亲吻了她,温柔地对她说:

“我希望我们的儿子生活在我们可爱的山谷中。有一天,他会在迪朗斯河边,遇到一个十六岁的巴贝一样的女孩子,给她水喝。你还记得吗,亲爱的——?乡村给我们带来了宁静:我们的儿子会和我们一样生活在乡下,和我们一样幸福。”

巴贝非常感动,也吻了我。透过窗户,她凝视着树叶、河流、牧场和天空;然后,她笑着对我说:

“让,你说得对。这块土地对我们这么好,它也会这样对待我们的小雅克的。拉扎尔舅舅,你会成为一个农夫的教父。”

拉扎尔舅舅无力地点了点头,充满爱意地表示赞同。我观察他有一会儿了,看到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嘴唇变得惨白。他正对着窗户,身体向后靠在扶手椅中,苍白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我感到非常紧张。

“拉扎尔舅舅,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问他,“你怎么了?可怜可怜我,快回答吧。”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好像是在请求我说话声音低一点;接着他放下手,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不行了。”他说,“在我这个年龄,兴奋是致命的。别出声。好像我的肉体变轻了,我的手臂和腿没有感觉了。”

巴贝惊慌地站起身来,眼睛看着拉扎尔舅舅。我在他前面跪下来,忧虑地望着他。舅舅笑了。

“别害怕,”他继续说,“我并未感到不适。我开始觉得很安静,我想我是要睡个好觉了。我突然间有了这种感觉,感谢上帝。啊!我可怜的让,刚才下山时我跑得太快了,这孩子让我过于兴奋了。”

我们明白了,大哭起来。拉扎尔舅舅一直望着天空,继续说:

“我请你们别破坏了我的兴致。我想让你们知道,在这张扶手椅上永远地睡去会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快乐!我从不敢想会以这样让我安慰的方式离去。我所爱的一切都在这里,伴我左右——而且,看这天空,多么蓝啊!上帝给了我一个可爱的夜晚。”

橡树小路后面,太阳快要落山了。斜阳给树木挂上了一条条金色的带子,颜色有些发暗,像是用旧的铜器一般。翠绿的田野融入了远方朦胧的静谧中。安详的夕阳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屋内,拉扎尔舅舅在动人的安宁中变得越来越虚弱。他慢慢地失去了生气,就像是高高的枝杈间,细细的光束正在变淡。

“啊!我漂亮的山谷,”他低语道,“你在向我温柔地道别。我原本担心我会在冬天离开,那个季节,你会整个处在黑暗中的。”

我们止住眼泪,不想打扰舅舅圣洁的离去。巴贝低声祈祷着。孩子还在继续他低声的哭叫。

拉扎尔舅舅在痛苦的幻觉中听到了孩子的呜咽。他努力转向巴贝,保持着微笑,说:

“我已经见到了这孩子,可以开心地离开人世了。”

然后,他看着灰白的天空和金黄色的农田,把头转过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拉扎尔舅舅的身体没有颤抖,他死去就像是睡着了。

我们变得如此平静,眼泪早已哭干,长时间沉默着。在这至纯至朴的死亡面前,我们所经历的只是一种宁静的伤感。暮色降临,拉扎尔舅舅的离世让我们坚强。他的道别就像是黑夜落下的太阳,早上又获得新生。

这就是我经历的秋日。它给了我一个儿子,同时在暮色的安详中带走了拉扎尔舅舅。 yEZLKwFzA+BXLLIdKRI9v7CTinS85TRJd8Z463e8s5kehc9AnZ13VPjjh2Zxbg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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