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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父女梦圆

窦天章自从将女儿端云送往蔡家,自己晓行夜宿来到大都。元代时的大都就是现在的北京,当时是全国政治中心。当朝皇帝是蒙古族,他为了笼络汉人,继金国的制度,依旧开科考,选人才。窦天章来到北京,因思念女儿,饮食不调,竟闹了一场大病,误了科考日期。病体稍愈,银子也花了个干干净净,便在京城卖文度日。今天给这家写封信,明天给那家写契约,勉强糊口。以后又经历了两次考试,都未考中,便心灰意冷,想回家又无路费。这天喝了几口闷酒,醉在大街上。正遇礼部侍郎程皓从这里路过,见一个醉汉倒在路旁,便命侍从将窦天章唤醒。问话中间,程侍郎听他的口音似是同乡。一问果是楚州人,便将窦天章带回府去。在叙述中,知窦天章满腹文才,只因考场黑暗,才未能考中。程皓念在乡里情分,便将天章留在身边,终日抄抄写写,抽暇温习功课。又一次考期来临,主考官偏偏是程皓大人。窦天章心中高兴,一考便中了第十名进士,他亲笔写了封信,连喜报一起,命人送往楚州蔡婆家。去的人扑了空,又将原信带回,告诉窦天章,数年前淮河发水,这一带村庄变成了一片汪洋。蔡婆一家生死不明,不知去向。窦天章听说女儿惨遭不幸,大哭了一场,只好打消了父女团聚的愿望。因有程皓保荐,窦天章官运亨通。几经转任,被朝廷任命为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到两淮地方检查案件,平反冤狱,访拿贪官污吏。朝廷准他先斩后奏,便带着人役,离开京都,直奔楚州。到了楚州地界,正是秋收季节。田里庄稼枯焦,不见收成。闻听人说,楚州城出了一桩奇案。一个姓窦的寡妇,下毒药毒死她婆婆的救命恩人。临刑时高喊冤枉,向州官立了三桩誓愿:被杀后,血溅丈二白绫;六月飞雪掩埋尸体;楚州还要三年大旱。从六月到现在两个月了,楚州果然滴雨未落。窦天章听见,心中一动:这倒是一桩奇案。血溅丈二白绫,六月飞雪,世上少有。这个女子竟也姓窦,到楚州后倒要仔细查上一查。

楚州太守桃杌,本已调离楚州,荣升他任,但尚未登程。听说来了钦差大臣,心里有点慌张。他收拾了许多黄金、白银、珍宝、古玩,准备给钦差大人送礼。他相信“有钱能买鬼推磨”这句话。这天,他和山阳县令及六房典吏来到长亭迎接,将窦天章接进馆驿。窦天章吩咐楚州和山阳县,将近年来的大小案卷,一并呈来,以备审阅,有送礼的一概不收。桃杌的礼物未送出手,就被打了回去。

吃罢晚饭,窦天章从许多案中翻出窦娥毒药害人命一案。他挑高蜡烛,见案卷上写:“查犯妇窦娥,年方二十一岁,配夫蔡某。丈夫早亡,其婆母蔡氏,亦系寡居。婆媳相依为命,本应安分度日,怎奈窦娥生性凶顽,竟嫌其婆母的救命恩人张驴儿父亲在家闲居,便在汤中下毒,药死张父。杀人偿命,乃朝廷法律。今判决斩刑,立即处斩……”窦天章觉得奇怪,犯妇姓窦,不仅与自己同姓,还与端云孩儿同岁。她婆母偏也姓蔡,也是个寡妇,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莫非这个窦娥真是端云儿?不会,端云自幼聪慧,年纪虽小,颇懂礼仪,怎能下毒药害人?窦天章再细审案卷,觉得案子中有些事情,很值得推敲,窦娥的供词说:她婆婆有病,想喝羊肚儿汤。她在羊肚儿中下毒,毒死了张父。她要害张父,为什么平时不在张父饭中下毒,偏在她婆婆的羊肚儿汤中下毒?窦娥是个少年寡妇,经常不出门户,她从哪里买的毒药?既是毒药害人,为什么这个案子不追查卖药之人?窦天章越看越生疑。他打定主意,在楚州先从这件案子查起。

也是窦天章思念女儿心切,这天夜里,睡梦中见进来一个人,冲着他喊爹爹。窦天章问:“你是谁?”那人说:“我是你女儿端云。婆婆给我改名窦娥。我到蔡家后,婆婆待儿很好,长大后成了亲,不幸丈夫早死,婆媳两人相依度日。孩儿盼望爹爹早日回来,一直不见爹的音信。爹如早几个月回来,孩儿便不会被冤死。如今爹回来了,咱们只能在梦中团圆了。望爹爹给孩儿报仇,孩儿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说完飘然而去。窦天章喊:“端云,窦娥,我儿回来!”直到喊醒,竟是一梦。

第二天,窦天章来到州衙。桃杌率人役恭迎衙前。窦天章对桃杌说:“昨夜看窦娥案卷,疑点很多。我要重新审理。”桃杌心中吃惊,表面上假装镇静。说道:“听从大人安排。”窦天章命衙役先将此案原告张驴儿找来。衙役来到张驴儿家,张驴儿正在家中聚赌。他把蔡家前院变成了赌场,每天赌得很开心。今天正吆喝着“四五六”,骰子在碗里滴溜转。衙役们进来了。“张驴儿,你的案子犯了!”“我的什么案子犯了?”“窦娥杀害你爹的案子犯了,大人传你去过堂。”张驴儿心里一惊,拿出几两碎银,送到衙役手里。说:“班头哥,别嫌少,买碗茶吃。”说着跟衙役来到楚州州衙。

窦天章看了看张驴儿,只见他长得横眉竖目,不像个善良人。问道:“你是张驴儿?”“小人是张驴儿”“窦娥怎样药死你父亲,你从实说上一遍。”“大老爷,这案子不是已结了,凶手已伏法了吗?”“大胆!我知道案子已结,凶手已死,难道本钦差不可以重问一问吗?”“可以,可以,请大人问话。”张驴儿刁蛮成性,这时跪在钦差大人面前,尽管心里害怕,却装着满不在乎。窦天章问:“你们父子在蔡家住了多少时日?”张驴儿掐着指头算:“一共是一年零三个月。”“你说说蔡家平时怎样过日子?”“蔡婆放债为生,放债讨债都是她。我父子到她家后,我也帮着讨过几笔债。窦娥在家操持家务,因我爹只吃闲饭,窦娥看不惯,才起了害人之心。”“窦娥可去讨债?”“她不常出门。”窦天章道:“你要说实话。”“小人说得没有半句谎言。”“我再问你,你是怎样搭救蔡婆的?”“是她去找赛卢医讨债,赛卢医欠债不还,图财害命,要勒死蔡婆,被我撞见,救了她的性命。”“赛卢医呢?”“逃掉了。”“蔡婆回家后,为何不报官捉拿凶犯?”“小人不知她为什么不报官。”窦天章心里想,蔡婆为什么不报官捉拿凶手呢?叫人生疑。他又问道:“蔡婆生病,谁去给她请医抓药?”“这些活儿都是小人替她们干。我操持着她们半个家务,她们还嫉恨我爹。”问到这里,窦天章已经对案情掌握了十之八九。他道:“张驴儿先回去,听候再传。”“是!”张驴儿高高兴兴回去了。原来心里还有几分担惊,如今都被风吹散了。

窦天章让张驴儿走后,又命人役去传蔡婆。蔡婆在窦娥被杀后,买了棺木,雇人埋葬了窦娥,在媳妇坟前哭得死去活来。她很清楚媳妇屈招杀害张父,是怕自己受刑。她想起窦娥平时的孝顺,越哭越伤心。从坟上回来,又大病了一场,身边没人伺候,只好自己挣扎着照顾自己。这天,衙役来传她上大堂,她心里倒不怕了,媳妇已屈死了,只剩下她,早已不想活在世上,和媳妇一起走了更干净。她跟着衙役出了门,衙役对她说:“老蔡婆,今天传你上大堂还是问你的旧案子,不管怎么问,不许你胡说。你要一口咬定是窦娥在汤里下毒,不许翻供。你如翻供,小心你的老命!”这话是桃杌命衙役说的。桃杌对那天张驴儿回答钦差大人的问话,很不满意。话里出了许多漏洞,因此,他命衙役捎话给蔡婆,以防蔡婆翻供。只要她咬定是窦娥下的毒,钦差大人怎么问,就不怕了。蔡婆虽说有时想寻短见,免得受这些孤苦伶仃的罪,今天衙役威胁,说如翻供就要她老命,她又害怕了,便牢牢记住衙役的话。窦天章见衙役带来一个老妇人,弓腰驼背,白发苍苍,不像是亲家蔡婆。蔡婆两眼昏花,向堂上望了一眼,一点也看不清堂上这位大人的面目,便跪在堂下,等候问话。

“堂下可是蔡氏?”“民妇便是蔡婆。”“你的儿媳叫何名字?”“幼名端云,后改名窦娥。”窦天章听到“端云”两个字,两眼一阵发黑,一头扎在堂案上,晕过去了。侍从张千在一旁伺候,见老爷伏到案上一动不动了,急忙喊:“老爷,老爷!”窦天章耳边听到呼声,极力挣扎,睁开流泪的双眼。他知道下跪的正是自己的亲家母,法场被斩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娇儿惨死,怎能不叫人伤心!必须把这案子问清楚。百姓都传说女儿死得冤,他要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决不能叫坏人逍遥法外。窦天章继续问道:“蔡婆,你将你儿媳的案子从实讲说一遍。只许讲实话,不必害怕。”“是因为张驴儿住进我家,张驴儿还干活,他爹在家吃闲饭,无事生非,媳妇才将她毒死的。”“你说的可是实情。”“民妇不敢有半句谎言。”窦天章见蔡婆如此回答,心中纳闷,莫非真是女儿下毒药杀人?便厉声问道:“蔡婆,你儿媳毒药害人,可跟你商量过?”“没,没给民妇商量过。”“你是怎样知道的?”“是媳妇在公堂招认了我才知道的。”“你儿媳妇从哪里弄来的毒药?”“这……民妇不知。”“你病后谁去为你抓药。”“是张驴儿。”“你媳妇可曾去抓过药?”“媳妇一直伺候在我身边,她很少出门。”“既然如此,窦娥从哪里得到的毒药?”蔡婆心里很清楚,明明是张驴儿弄的毒药,想害自己,张父却喝了羊肚儿汤。可是她不敢改口,咬定是窦娥下毒害死了张父,其他一字不知。窦天章见问不出实话,只好退堂。

蔡婆回到家里,觉得今天这位大人问得很奇怪,逼着让她说实话。她真想实说,又想起衙役的嘱咐,怕丢了老命。天黑了,蔡婆晚饭也没吃,就躺倒在炕上。正在似睡非睡,忽听有人敲门,并问:“这是蔡婆家吗?”她战战兢兢下了炕,隔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不用害怕,我们是来借债的。”“我家没钱,你们到别家借吧。”只听门外说:“蔡婆婆,我们借不了几个钱,咱们是淮河边上的乡亲,不会害你,你就开门吧。”蔡婆听这个人的口音,真和自己相同,在山阳县举目无亲,遭了这样的劫难,忽然听说门外是乡亲,心里一热,便开了门。见从门外走进两个人,蔡婆急忙点上油灯,看出眼前是一老一少。蔡婆让那个长胡须的坐在凳子上,年轻的便站在一旁。长胡须的问蔡婆:“你可知道我是谁?”蔡婆睁着两只昏花眼,看不清面目,便道:“听你口音有点熟。”“我是你的亲家窦天章。”“窦天章?你是窦娥她爹?”“正是。”蔡婆扑上前去,号啕大哭:“亲家,你怎么才来?你来晚了,你的端云被他们屈斩了!”窦天章也哭道:“我已经知道了,白天在堂上问你的就是我。”“啊,如此说来,亲家做了大官了?谢天谢地,窦娥儿,你的冤仇得报了!”蔡婆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窦天章忙将她搀起:“白天在公堂上,你怎么不说真话?”“衙门的人说,我要翻供,就要我的老命!”窦天章一切全明白了。蔡婆便一五一十地将她去讨债,险遭赛卢医杀害,被张驴儿父子救下。不料张驴儿也是个无赖,要霸占窦娥成亲。窦娥不肯,她也从中阻拦,张驴儿怀恨,想趁她病,汤中下毒,将她害死。不想误害了张父。窦娥在公堂上,不忍看她受刑,才屈招了下毒害人,结果惨遭斩刑。蔡婆边哭边诉,窦天章边听边哭,连张千也陪着落下许多眼泪。

这天,窦天章再次升堂,命桃杌陪审。衙役们将张驴儿、蔡婆传上堂来。窦天章看到张驴儿这个无赖,不觉怒火烧心。一拍惊堂木道:“张驴儿,你是怎样买来毒药,欲害蔡婆,反毒死你父亲,从实招来!”张驴儿一听,心想怎么一夜光景,钦差大人完全变了口气?答道:“张驴儿安分守己,并未害人。毒死我爹的是窦娥,凶手已然受刑,请大人明察。”窦天章道:“蔡婆,你要说实话。”蔡婆胆大了,对着张驴儿、桃杌,连说带骂,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窦天章厉声喝道:“张驴儿,你还有何话说!”张驴儿还要强辩,窦天章喊了声:“动大刑!”衙役们把张驴儿按倒,张千亲自掌刑,要为窦天章出气。只十几棍便把张驴儿打得呼爹喊娘,血肉横飞。张驴儿受刑不过,只好从实招认,也招出了桃杌受贿的事。窦天章当场命人摘去桃杌头上的乌纱帽,也命他跪在一旁,又问张驴儿从哪里买的毒药?张驴儿招出了赛卢医。窦天章命人役将赛卢医拘捕归案。当众宣判:凶手张驴儿凌迟处死;桃杌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就地斩首;赛卢医发配边外充军。窦娥的冤案终于得到昭雪。 6nTUXQnJ/FpmhOBu18jtMTLDB9q4s+gf1Ss+CQjvoB6hEabrei9c7Edlyp5a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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