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蔡伯邕离家后,陈留遇到一场大旱灾。从春到夏,没有下一滴雨,庄稼颗粒不收。赵五娘眼看着家里不多的存粮,一天比一少。两位老人又时常闹病,总想吃点可口的饭食。赵五娘只好把自己结婚时买的衣服首饰,变卖成钱,给老人买些吃食。眼看这些钱也花完了,五娘实在没了办法。刚过门的媳妇,又不好张嘴向别人借。这天听说义仓放赈,救济灾民,她对公公说,要去义仓借粮。蔡父自己去不了,又不愿叫媳妇抛头露面,后悔不该逼儿子去赶考。左思右想,没有办法,还是让五娘去借粮。
赵五娘来到义仓,仓里的粮食已不多了。她借了五升稻子,背了往回走。不想走到半路上,遇到一个坏人,见赵五娘背了半口袋粮食,夺了就走。五娘大喊:“来人哪!有贼抢我的粮食啦!”任凭她喊破嗓子,也没有人来帮助,五娘眼看着那个人背着粮食跑了。五娘没借回粮食,连口袋也丢了,见路旁有口井,就坐在井边哭起来,真想跳进井里淹死。正哭着,公爹慢慢悠悠来了。蔡父因媳妇没出过门,放心不下,来接五娘。见媳妇坐在井边哭,问出了什么事?五娘哭着说借的稻谷被人抢去。蔡父两腿发抖,干生气没办法,只能向儿子撒气:“蔡伯邕,你这不孝顺的东西!你怎么一走不回来呀!”
两个人正无路可走,张太公挑了一担稻谷过来了。他问明情由,对五娘说:“伯邕离家时,我答应过他。你家有难处我来帮助。没了粮食吃,你也不向我说一声,不要哭了,扶着你公公回家,我把粮食送到你家里去。”说完,挑着担子前边走了。
从这儿以后,五娘见家里没粮食了,便找张太公去借,一家三口勉勉强强活下来了。张太公借给五娘净米,有时候也让五娘装几升稻谷。五娘把谷子背回家,便自己在碓臼里舂,舂掉糠皮,经过扬簸,把糠皮和米分开。五娘把米放进瓦罐里,糠也舍不得扔掉。她把米煮成粥,给两个老人吃。把糠放进碓臼,再舂成糠面,和上一些野菜蒸熟后自己吃。这种东西,又涩又苦,很难下咽。五娘不敢叫两位老人看见,只能瞒着他们,在没人处偷吃。
蔡父蔡母的饭食越来越差了。前些时候,赵五娘用卖衣服首饰的钱,除了买米,还买些菜给两位老人下饭。如今,每顿饭只是一碗白米粥了。蔡母嘴里觉着寡淡,一吃饭便跟蔡父生气:“老东西,都是你要儿子求功名,逼他进京赶考,如今可好,咱们眼看连饭都吃不上了。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蔡父知道自己输了理,不想跟老妻争吵,可是见蔡母闹得不像话,也就有了气:“老乞婆,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我怎么知道今年会闹旱灾?你看咱们村谁家不是这样?这年月,每顿有碗米饭吃就不错,你还想吃什么?”“谁家都这样?只怕咱们家有人就不这样!”“你说谁?我跟你一样吃。”“老东西,你别心虚,我不是说你。”“你是说儿媳妇?”“对,我就是说她!”
自从义仓借粮回来,五娘舂米操持家务,蔡父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逼走儿子,实在对不住儿媳妇。今天老伴儿说五娘和他两个老人吃的不是一锅饭,心里的火呼地上来了:“老乞婆,你不能冤枉人,儿媳妇够孝顺了!背后冤枉人,小心下雨,雷劈了你!”“我冤枉她!每顿吃饭,她都干什么去了!”“回她房里吃去了。”“一家只有三口人,不陪着老人一起吃,回到屋里关上门,一个人自己吃,鬼鬼祟祟,你不觉得奇怪?”老伴的话让蔡父想起一件事:那天吃完饭,他自己往厨房送空碗,厨房却插了门。五娘在里边吃饭,他叫开门,五娘显得慌慌张张,当时他并没在意。这时老伴说起,他也觉得儿媳妇吃饭是有点偷偷摸摸。他说:“你不要乱猜疑,说话要有凭据。”“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小贱人!”蔡母说。
这些天,五娘常听见二位老人为吃饭吵嘴。她想解劝,可自己没钱给公婆买吃的,光说空话当不了饭吃。有一回,她好像听婆婆说疑心她偷吃东西,心里感到委屈,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要去跟公婆解释,又一想,两位老人如知道她偷着吃糠,还不心疼死!不能解释。公婆年老多病,宁肯自己吃苦,也不能再要老人难过。糠本来不是人吃的东西,实在难咽,好几回,五娘吃的时候被糠卡住嗓子,只好又呕吐出来。五娘见蒸着难吃,便倒进锅里煮成糊糊,勉强可以咽下去了。这天煮糠粥时,从锅台上捡起了一粒白米,这是给公婆做饭时,不小心掉下的。她把这粒米像珍珠一样,放在手心里。看着锅里煮的糠,心里翻腾起来:糠和米本来是在一起,为了好吃,才把它又舂又簸,两下分开,成了一贱一贵。就好像我跟丈夫,丈夫一走没处寻,只留下这糠,却不能让二老充饥,我只好苦人吃苦味!她一边想,一边从锅里舀了一碗糠糊糊,和着眼泪往下咽。正吃着,门外忽然喊:“开门!开门!”这是婆婆的声音。她急忙把半碗糠粥,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开了厨房门,见门外站着公婆两个人。
“媳妇,你吃饭为啥还插着门?”“不,不为……”赵五娘回答不出。“你吃的啥饭?”婆婆问。“吃的跟公婆一样。”“我不信。”婆婆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呼地把锅盖揭开。她往锅里一看,却呆住了:“这是啥?”蔡父拿过勺子舀了半碗:“这不是猪食吗?”“猪食?”婆婆双手捧碗,哆嗦起来:“媳妇,原来你偷吃的是猪食啊!我的好媳妇!”老人眼里流下一串串眼泪。蔡父大叫:“老乞婆,叫你瞎猜疑!这样的好东西,你为什么不吃?”
“我吃!我吃!我要尝尝媳妇的苦滋味!”蔡母恨自己糊涂,不该猜疑五娘。她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喝糠糊。她要和媳妇同尝甘苦。不想上了年纪的人,糠粥卡在喉咙里,吞咽无力,又吐不出。眼看两眼翻白,倒在地下。五娘急喊:“婆婆!”给蔡母揉胸拍背,全无济于事,蔡母竟被糠噎死。
蔡母死后,蔡父也病上加病,不久也离开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