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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炸矿背后

10

许俏俏确定刘宝库睡着了以后,蹑手蹑脚走出卧室,进了卫生间。她回手插上门,用手机向外发出一个至关重要的短信:矿上可能出了事。

货车司机宿舍里的李作明是早晨接到这条短信的。那个时候李作明刚迈进门,手机就响了声提示音,他迅速地扫一眼,决定暂不阅读,决定暂不阅读的原因是床上的一双目光,他觉得此目光不安全,必须回避。

没错,同宿舍里的孙师傅一直以一种他说不清意义的眼神瞧自己。

四黑子领着李作明走进这个卡车司机的宿舍是前天下午,四黑子说:“这是孙师傅,他是新来的李……”他一时锛(卡)住,李作明急忙:“作明。”

“喔,李作明。”四黑子说,“老孙,李作明和你一台车,活儿归你安排。”

四黑子没再说什么走出去,他在生人面前从来不多言多语,据说没人见他笑过。此话也有些夸大其词,李作明递上简历表,他见到一张微笑的目光,眼睛的确笑了,脸部是没有笑,表情没变化,这怎么说也不是史泰龙的脸庞。

“孙师傅,我初来乍到……给你添麻烦。”

“开几年车啦?”

“八年。”

“哦,八年可以喽。”孙师傅抠耳朵,用车钥匙,说,“在矿上干过?”

“干过几年。”

孙师傅继续抠耳朵,看来这是他的习惯。

“孙师傅请您多照顾。”

孙师傅从耳朵里拔出钥匙,扔给李作明,说:“矿上的活多,歇人不歇车,咱俩两班倒,开白天开黑夜,你选择。”

“您安排吧,孙师傅,我听你的。”

“那今晚你夜班。”

李作明上了夜班。

对外人他说对鬼脸砬子煤矿不熟悉,其实不然,他了如指掌,每一个矿井,每一条运煤道。他帮生死弟兄李雪峰经营着这个煤矿五年。

“明子,大哥就得在里边呆几年了。”李雪峰含着泪水说。

“我在外边一定竭尽全力营救你,早点出来。”李作明把声音压得很低,警察就在身边,“头拱地……”

“不!”不料李雪峰说。

“大哥,兄弟看不了你在里边受罪。要不然弟弟也进来陪你。”李作明忠心耿耿。

“胡来!”李雪峰训斥,“明子你别胡来!”

李作明哥们侠义气加对仇人的不共戴天,他说:“鹊巢鸠占……哥呀,你难道不想要回我们的矿吗?”

“你说呢?”李雪峰反问。

李作明凝望李雪峰足足有一分钟。他与这位患难之交的大哥数年交往,对他的一言一行都熟悉,即使笑出现几道皱纹都清楚。他终于看出大哥在想什么,他说:“大哥,你说怎么办吧?”

“时间到。”狱警说。

“下次来我详细对你说。”李雪峰说。

在下一次和再下一次探监,分两次李雪峰将一个计划说完整。李作明加倍努力去实行这个计划。当然,他到鬼脸砬子煤矿当司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起初李雪峰不同意,走得离对手太近,危险系数增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作明最后说服了忧心忡忡的大哥,开始冒险行动。这样做是擦边球,不这样做,雪耻是十分遥远的事,永远无法雪耻。

在大哥身边的日子里,或者说矿在他手里的岁月,李作明也曾驾驭大货车夜里行驶在夜晚的山道上,迎着徐徐的清新的山风,吹着口哨……为试新购进的车辆,说想过开车的瘾也成。

此刻,有被强迫的意思,为仇人运煤——创造财富,用的本属于大哥的煤,是一种什么滋味?逼良为娼么?

“全靠你啦!”李雪峰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李作明身上。他看准了这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下决心要对海建设动手后,凭与李作明的交情,只那么透一点自己的阴谋口风,他会立即去办,为自己这位大哥他两肋插刀,甚至替自己去死。李雪峰这样自信,就因为这般自信,他才决定自己去干——雇凶,去卸海建设的胳膊,之所以不让李作明参与,为保留实力,这座青山的柴要在关键时刻烧,在刀刃上烧。

“一定弄清谁在搞我们。”李雪峰给李作明的任务。

开了一夜车的李作明早晨回来加油换班,迈进宿舍门,先收到一个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短信,他打算交了班,再认真阅读。但是,情况出现意想不到。孙师傅仍躺在床上,呻吟着。

“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啊?”李作明问。

孙师傅到底挣扎着坐起来,满脸涨红,说:“没事,我去上班。”

李作明伸手摸下孙师傅的额头,滚烫,他说:“去医院。”

矿上有家小医院,专门给矿工治疗头痛脑热的小毛病。

“我上车。”孙师傅坚持去上班。

“不行,发着高烧怎开车。”李作明阻拦,硬是给他按在床上,“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药来。”

孙师傅还要挺,胳膊腿已经不属于他的了,不再听他指挥。

李作明弄来一些退烧药,晾杯水伺候他服药躺倒下。

车队长的电话通过门卫传达过来,询问67号车为什么没出,30067是他们两人开的车牌号。

“我还是得去上车。”孙师傅再次努力起床。

“要去我去替你开车。”

“你都开了一夜车,连轴转怎么成啊!”孙师傅一脸的不好意思和过意不去表情。

“我走了,孙师傅你一定按时按遍服药。”李作明叮嘱一番,离开。

走出宿舍,李作明还是觉得头有些沉,他上车前用冷水洗了脸,实际是用冷水激,在山路上开车含糊不得,一点都不能迷糊,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直到这时,他掏出手机阅读那条至关重要的短信。

矿上可能出事!出了什么事?没有一点迹象啊?至少自己还没有发现。

李作明和发信息的人有约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联系,尽管用短信的形式联络相对安全可靠,但身处狼窝里,减少联络就是减少暴露的几率。发来了短信,肯定事情很重大。

11

市政府召开相关部门领导参加的会议,会议由陈副市长主持。

海建设宣读盘山市“地火行动”方案。公安局长梅国栋表态,警方将全力配合安监局的工作,财政局长也表态拨专款支持“地火行动”。

“梅局长,上次打击黑煤窑多亏你们公安部门的通力合作……”走出会议室,走廊上海建设对梅国栋说。

“惭愧啊!”梅国栋下意识地看眼海建设的空袖筒,说,“没保护好你们,为此我向市委作了检讨。不过这次我保证……”

“谢谢梅局长。”海建设客气而分寸,说,“我先向陈市长汇报,回过头来,再向您汇报。”

“汇报不敢,我等你。”梅国栋走向电梯,说。

海建设走进陈副市长办公室。

陈副市长甩过一盒软包软中华,在一份文件上签上名。

海建设也不客气,叼上颗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烟丝,问:“见到‘土匪’没有哇?”

陈副市长笑了笑,满脸长满苦菜,没作答,也等于什么都回答了。

“哦,没见到?”海建设疑惑。

“见到啦。”

“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海建设想幽默下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土匪’,不敢。”陈副市长很惋惜,也很遗憾地说。

“土匪”怎么啦,海建设略微吃惊。

“她下了岗。”

“嚯!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五十出头的人下岗正常嘛。”

陈副市长脸的苦菜茁壮成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五十出头的女人,下岗更难。”

“难什么?眼看退休吃劳保,她男人开的眼镜行不是在盘山干大了吗?”海建设大为不解。去年陪他去盘山,“土匪”的丈夫请他们打高尔夫……家很殷实,下岗经济不该有什么问题。

“她让丈夫给撵下岗。”

“啊,你是说,她丈夫?”

“同验光师上了床,嫌她碍事,一脚踹开。”陈副市长说,“‘土匪’对我说,人老珠黄了给扔了,像脱掉一件旧褂子。”

“可也是,你当年要是娶了她……”

“好啦,别说这些伤感的事。”陈副市长打断他的话,转了话题,说,“‘地火行动’方案是不是有些太……太猛烈了点儿?”

“省里盯着我们市,不狠点震动太小。”

“炸毁五口井,哪家不伤筋动骨?”陈副市长折衷道,“能否考虑将炸毁改为封堵。”

封堵就是用砖砌死井口,抹上水泥。

“不妥,过去我们封堵过,矿主利欲熏心,过后还是扒开继续挖煤。”海建设说,“杀一儆百。”

“你这是杀五呀!”

“老同学,我可是熟虑和权衡再三,这五口井必须炸毁。”海建设说。

陈副市长从海建设的眼睛里看到隐藏着的复杂东西,没再坚持,炸毁五口井就五口。他说:“炸毁的井中,有鬼脸砬子煤矿的一口井,这个矿可是你们安监局树立的安全生产典型啊。”

海建设摇摇头,说:“不能护短,卐井必须立即炸掉。”

张扬向刘宝库透露“地火行动”具体内容。

“炸卐井?”刘宝库吃惊。

“对!”

“难道说透水的消息走露了啦?”

张扬乜斜刘宝库一眼,说:“我看你的脑袋才真的透水了。想想啊,煤矿透水,十四人失踪,你能呆这么消停?要上报省,国务院……死一个人要赔偿二十万,你不知道?”

“咋不知道。”在张扬面前,刘宝库胆小如鼠,说话看着对方的脸色,斟酌用词,惟恐不当。他浅声问:“老板知道要炸卐井吗?”

“嗯,当然知道。”张扬含而不露,说,“知道又怎么样,安监局做出的炸井决定。”

“扬哥你是科长啊,不能从中活动活动?”刘宝库吞吐起来,“卐井炸毁了白瞎(可惜),井里边还……”

“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我们不下井找人啦?”

“找谁?”

“矿工,说不准还有活的呢。”

“哼,你这是找死啊!”张扬恫吓道,“矿难死了人,隐瞒不报,你身为矿长,要负刑事责任的。”

刘宝库心里发虚,似乎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虽然自己只是傀儡,矿长脱离得了干系?他越想越怕:“咋办?”

“咋办?指望你拿出什么对策?晚了三秋!”

“哪……”刘宝库惶恐得嘴唇发抖。

“你真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块天。咋办?咋办?炸井啊!轰的一声,卐井还存在吗?不存在了,那井里的一切秘密都永远埋葬地下。”

一番话,刘宝库茅塞顿开,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脸恢复了血色。

“老板要你演演戏。”

“演戏?”

“这样……”张扬面授机宜。

“地火行动”明天开始,市内的几大媒体动作起来,准备到现场报道。几个记者围住海建设,想从这位打击黑矿的英雄处提前得到重要新闻。

“海局长,你接到恐吓信,或电话了吗?”有记者问。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海建设从容地说。

“警察对你实行贴身保护,你对这件事怎么看?”记者问。

“感谢公安人员对我的关心爱护。”海建设语出惊人,“其实大可不必草木皆兵,朗朗乾坤……何惧几个小黑矿主?”

12

老庄临终前样子很可怕,人一下子坍塌下去,像一块晒化的冰。与冰不同的是老庄没成一摊水,缺水后他迅速虚弱,首先是眼睛塌陷下去,像峰年老的骆驼。血从他暴露部位消失,皮贴在肉上呈蜡黄色。

“吃吧,庄师傅,我求你啦。”郭德学将自己剩下的唯一桃核大小的馒头举到他面前,劝道:“吃了它,通道抠开了,我们爬出去。”

老庄吃力地说着怪怪的话:“我早就是死了,五年前就应当死,阎王爷不肯收我,没死……三天前,我该死了。这次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我怕你一个人没信心,和你一起挖……现在好了,基本通了,我该死啦。”

“庄师傅,眼看着要出去了,你还说这样的话,吃吧,然后我背着你走。”

“德学,你听我对你说件事情。”

老庄得了胃癌,没钱手术,他等死了。他没回只有自己的村子,直接来到罂粟沟,挖煤,鬼使神差挖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挖煤,就是莫名其妙地挖。

“这回死期到了,我能感觉到。”老庄说,“德学,你出去吧,老婆在等着你,是白菜还是灯花来着?”

“她们俩。”

“对,白菜和灯花。”老庄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对待她们……女人一辈子不容易,树叶似地为男人活着,湛绿的时候,男人还喜欢,叶枯黄了……”

郭德学惊讶一辈子都没女人的老庄如此生出这般感慨,或许老庄的秘密自己不晓得。

“答应我吗?”老庄竟然特别认真。

答应,答应!老庄说什么郭德学都答应,他为他的善良而感动。老庄的确不行了,已经开始脱相,死亡的声音愈来愈响亮。

“德学,你解开我的……”老庄颤抖的手指指腰间。

老庄的腰部凸起着圆形的东西。

“拿——出,来。”老庄发音都有些困难。

郭德学剥开衣物见到的东西怔了,是一个馒头!

一个馒头?此时此刻此情形下,它比同体积大小的金子值钱!一个馒头可以挽救一条生命,而金子……郭德学立马想到,几天来老庄没吃这个救命的馒头。

“吃,它……”老庄咽气之前留给郭德学最后的两个字就是吃它。

有了这一个救命的馒头,郭德学看到了生的希望,他没理由不活下去,老庄知道极有限的食物只能救活一个人,于是他没吃本属于他的最珍贵的食物。一个馒头还得计划着吃,精确地计算着吃。塌顶的石头是清除了,可以进入主巷道。但是,离井口究竟还有多远他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险情无法预见,就是说还需多少时间难说。

主巷道的水浅了许多,刚刚过膝盖,越接近井口水越要浅,甚至于没水了。假若如此,活的希望更大。

“灯花,我快到家了。”郭德学想一个人,强烈地想她,看见她放上炕桌子,摆上菜,烫壶酒。她说:“我愿意你喝酒。”

“是吗?”

“你喝酒特来劲儿。”

“干什么来劲儿?”他明知故问。

“装!”

“什么来劲儿?”他喜欢这个话题,谈上一百年才好。

女人终归比男人含蓄些,她略微低垂头,说:“我愿你来劲儿。”

来劲儿,郭德学扒石头很来劲儿,把两件事搁在一起干了。男人做这种事不遗余力,每每都精疲力竭。

巷道里的风明显比先前大了,山风浸透了野山葡萄的浓厚味道,直往鼻孔里钻,他迫不及待地咽下去,和谁抢东西吃一样。

卐井周围长满野山葡萄,到了成熟季节,满枝紫红一片。

四黑子守在井口,刘宝库派他一个人守着。明天炸井,怕夜晚节外生枝——谁谁擅自闯入。并非他的主意,老板的命令传到他耳边,他正与许俏俏泡在别墅的水池子里,鸳鸯浴的情趣使他紧绷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

突然打进来的电话,使刘宝库像一只被虎头鲸追杀而逃命的海豹,从水池里一跃而起。

许俏俏断定来电的重要,他裸体跑到洗澡间外边去接听,显然是在避开自己。她屏住呼吸,力图听清说什么。声音太低,她一句都没听清。

几分钟后刘宝库重新回到水池里,进来一下便搂小情人,近几天,他经常突然就搂住她,抱紧。他们像分别了许多年,特想特想。

许俏俏有本事让一个战战兢兢的男人安静下来,排除一切杂念注意她,她的肢体会说话,每个部位都会讲话,讲陶醉男人的情话。

刘宝库第一次是听她肢体语言而堕入情网的。

四黑子遵命去卐井,死气沉沉的井口旁,他选择一处既可藏身,又能观察的地方。硬邦邦的铁器揣在衣口袋里,遇到野兽什么的有它就不怕。要不四黑子也天不怕地不怕。

郭德学爬出井口如一只鼹鼠,星光对他来说十分刺眼,他需适应些许时候,四黑子就在此时发现黑影在井口晃动,他端着铁器悄悄走过去。

郭德学完全爬出洞口,一股山风吹来,他如一片叶子被刮倒。可见他十分虚弱,到了弱不禁风的程度。

四黑子看到人形的东西竟给风吹倒,人怎么会这么轻飘,传说鬼才像纸片,风一吹就飘走。

“你是人是鬼?”

“人,矿工。”郭德学的声音也轻如天籁。

四黑子问:“是死的,还是活的。”

郭德学惊喜见到人,听到人的声音激动万分,不管认得不认得就想对他大哭一场。

“鬼我也不怕,”四黑子自己给自己壮胆,喃喃地,“鬼怕恶人,罂粟沟谁不知我四黑子是恶人……”

四黑子?郭德学终于辨别出是经常送饭到工棚的四黑子。他说:“黑师傅,我是郭德学啊,透水啦,他们都死啦。”

四黑子确定是他认识的郭德学,惊诧过后是不知所措。刘宝库叫他盯着别让外人靠近井口,突然从井口里爬出来一个人,怎么办?

这个电话来的可不是时候,或者说太是时候。

许俏俏忘情的叫唤戛然而止,刘宝库抽身而去。他到另个房间去接电话,把她赤条条地亮在那儿。她有收获,偷听到不成句,有几个词汇听得十分清楚:郭德学,农民矿工。

刘宝库重新拨通了一个电话,这次她只听到两个字:扬哥。

13

卐井前布起三道警戒线,第一道拦阻围观的人群;第二道是新闻单位和相关单位的人;最后一道一色执法人员,其他任何人员不得入内。

卐井口安装炸药,准备爆破作业。

媒体的摄像机各自选好角度拍摄爆炸的瞬间。

“请大家不要越过警戒线,爆破即将开始。”手持话筒的工作人员不停地提醒围观群众。

这时,刘宝库挤过人群,撩起警戒线就往里钻。

“哎哎,站住!”工作人员拦截。

“我有事见海局长。”刘宝库甩掉拉扯他的工作人员,径直向里闯。

忠于职守的工作人员紧追过来,刘宝库已经接近第二道警戒线。这道更接近爆破作业现场的缘故,防范比较严,从穿制服的人员多这一点上看出来了。

“站住!”追赶的人喊叫。

穿制服的人反应迅速,几个人同时过来堵截,将刘宝库死死拦挡在第二道警戒线外。

“海局长!我要见你!我有话说啊!”刘宝库高声喊叫。

此时,海建设正在最后一道警戒线内,听到喊叫声他疾步走过来,张扬等人紧随其后。

“放开他。”海建设命令道。

“海局长!”刘宝库往前凑了凑。

“你是谁?”海建设一副陌生的眼光看着刘宝库,那情形是未曾谋面。

“我叫刘宝库,”刘宝库用手指脚下,“是鬼脸砬子煤矿的矿长。”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海建设目光发冷,问。

“你们不能炸毁这口井啊!”刘宝库说,“这口井刚刚建成……请局长网开一面,给我们一个改正的机会,我代表全矿二百多名矿工感谢政府。”

“刘矿长,你见到棺材才落泪,早干什么了,晚啦。”张扬冷言冷语,说,“给你们下几次整改通知书?你听吗?拿法令开玩笑,根本没把安监局放在眼里。”

“不是啊张科长,我们怎么敢拿政府的红头文件不理护(重视),正在积极整改嘛。”刘宝库目光转向海建设,求情加恭维,“海局您是咱煤矿的保护神,您最公正……”

“海局长!”井口的工作人员请示爆破,现场海建设是总指挥。

“准备爆破!”海建设发出命令。

“局长啊,炸不得呀!”刘宝库作出惊人之举,扑通跪在海建设面前,夸张地抱住局长的大腿,央求:“饶过我们这次吧!”

新闻记者抓住了这个焦点,一个私人矿长跪在安监局长面前,是一个抓人眼球的新闻。这幅现场抓拍的照片次日出现在盘山市的各家报纸上。据说,电视台摄到了这个镜头,台长审片子没通过,理由是私营老板给政府官员下跪,播出会有负面效应。不管怎么说,电视台没播。

刘宝库的努力没奏效,卐井一声巨响后化为废墟。

盘山市的“地火行动”初战告捷,省安监局通报嘉奖,派人来专题调查研究,形成一整套盘山经验后,在全省推广。

刘宝库得到了赞扬,赞扬他的人是张扬。

“你表演的不错。”张扬的誉美之辞说得一杯白水。

得到扬哥的表扬已经是荣幸的了,当然老板满意更好。卐井透水,刘宝库的心始终悬着,傀儡的生涯说不准因此事故结束。两年多的矿长,把自己腾云驾雾起来,社会地位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方式。过去蹲街头给人打卦算命,什么样的目光都能接受,污蔑鄙视外加恶语恶言,他也能忍能承受。用他自己的话说:圆了扁了,横的竖的都能咽。当上矿长,一切都在发生变化,阿谀奉承的目光是让人舒坦,别墅香车美女,走到矿区见他的人都脖子发软,都成了啄木鸟,连树木野草也朝他点头哈腰。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人竟在他普通了几十年的面孔上找到了不下十处富贵标志,就连右腮黑痣上生长的三根黑毛也成长寿的象征。是啊,同样是颗痦子,长在市长脸上和长在蹬板车的苦力脸上大不一样,市长脸上的痦子可能给说出诸多吉星高照的理由,在苦力脸上就成了不祥的东西,成了做苦力而当不上市长的根据。

人嘴两层皮,咋说咋有理!

在两年里,两层皮的人嘴像花一样朝他绽放,花儿簇拥的滋味幸福死啦。如今身边就有一朵美丽的花朵,她更鲜艳更芳香。刘宝库心知肚明,鲜花不是给叫刘宝库的人美丽,而是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矿长开放。

“许俏俏就属这类。”刘宝库这样认为。

有魅力的女人给谁蹂躏都是蹂躏,而蹂躏的结果不一样,许俏俏压在自己身下,总会得到些东西。

“你将来做什么?我来资金支持。”他说。

“伺候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

许俏俏嘴很甜,嘴巴甜的女人招男人喜欢,她还多个功能:小鸟依人。

想拥有许俏俏这样女人,傀儡矿长必须当下去。现在不是想当不想当而是能否稳稳地当下去的问题。

卐井给炸毁对鬼脸砬子煤矿虽说不是伤筋动骨,但损失不小,老板会不会对自己不满意,而炒自己的鱿鱼呢?真的炒了鱿鱼,许俏俏会蝴蝶一样飞走,美丽的女人总是有地方去绽开。

“老板很满意。”张扬说。

刘宝库受宠若惊。

“发什么愣啊?”张扬觉得他的表情怪异。

“唔,唔。”刘宝库还是愣神。

张扬不愿意和一个发木的人多呆下去,他准备走了。老板还有一句重要的吩咐,他传达给他:“封死透水的事。”

“哎。”刘宝库点头称是。

夹上包,张扬向外走。

“扬哥。”

张扬停住脚,问:“你还有什么事?”

“有件事向你报告。”刘宝库说。

“噢?”张扬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从卐井出来一个人。”

“你说什么?”张扬惊愕。

“一个叫郭德学的矿工,他活着……”刘宝库说。

14

四黑子发现爬出井口的郭德学,他给刘宝库打电话,报告这个惊人的消息。透水事故发生五天过去,一直奉命守在井口旁的他,几次下井,深入到主巷道,其实也没多深,停电靠从井口射进的自然光,照不多远,他朝黑暗喊:

“有人吗?有活的吗?”

阴森的矿井里,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四黑子是不怕死的人,他敢杀人,14岁时就把母亲和情夫一起杀死在被窝里……浓浓的死亡之气笼罩着整个矿井,使他心有些发抖。

至于他下井喊人出于什么心理,无人知晓。反正他喊了,还不止一次。如果是良心,那他每喊一次,就应把他黢黑的灵魂洗白一次。当然,把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漂白洗清洁很难。

郭德学爬向井口的途中听到两声呼喊,他答应了,声音太小,干干的嘴发出的声音沙哑,不能传得太远,四黑子听不到。

四黑子得到刘宝库指示:把他弄到白狼洞去。

“你能站起来吗?”四黑子问。

郭德学软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坐起来。哮喘一阵,说:“不行,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饿的?”

“嗯。”

四黑子在他面前蹲下,说:“你爬到我的背上,我背你走!”

郭德学软弱无力的胳膊努力扳住四黑子的肩膀,连说句感谢的话都没力气说了,头耷拉着,东摇西晃。

四黑子背着软绵绵的一块肉,丝毫觉不出活物的气息。山路在脚下延伸,茂密的树木割划他的脸,火辣辣地痛。

山路在郭德学的心里绵延很长,无穷无尽。他渴望生出一双翅膀,快快飞到工棚,吃上馒头,有菜汤喝更好。四肢没劲儿,脑子还管用,树枝如此茂密,回工棚的路上没这么多的树,也刮不到身上。

“黑……黑师……师傅!”郭德学声音如蚊鸣。

四黑子停下来,以最大的角度转过头:“干什么?”

“我们这……去去哪儿?”

“该去的地方!”

四黑子口气不友好,郭德学不再问了。在别人的背上还有自由吗?背到哪里去,全听人家安排。

白狼洞在一巨石后面,洞口较隐蔽。几代白狼在此栖居,繁衍后代。日本人在此种罂粟,满山遍沟长着罂粟,白狼的日子不好过,狼王率领族群离开,洞留了下来。

刘宝库知道这个山洞是四黑子告诉他的,亲自来看过两次,并接受四黑子的建议,将狼洞开发利用,储藏威力最大的东西——炸药和雷管。

去白狼洞只一条路,四黑子令人昼夜把守,连一只鸟也难飞进去。

“四哥。”守洞人急忙迎候。

从分工上说,守洞人统由护矿队指派,四黑子是队长。

“把他弄到里边去。”四黑子到了可以发号施令的地方,气也壮起来,他说,“先给他一些吃的,一点儿一点儿地给,别一下撑死他。”

白狼洞备有食物,守洞人照队长的吩咐去做了。

面对丰足的食物郭德学并没狼吞虎咽,几天没进食通道变得狭窄,很不通畅,食物不愿往下走动。他瞅食物眼睛发绿,像一饿狼。

“你不饿?”四黑子奇怪,问。

“饿。”郭德学答。

“那还不快吃?”

郭德学使劲咽下梗塞在食道里的东西,一下就顺畅了,一盒方便面转眼之时吞下去,他说:“再给我泡一盒。”

四黑子是看郭德学吃下第三盒方便面,离开白狼洞的,临走对守洞人说:“不能再给他吃了。”

“他要是要吃呢?”

“要也不给。”四黑子说,“看好他,不准有任何闪失。”

刘宝库要了解郭德学的详细情况,电话里说不明白,他叫四黑子回来说。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出去一趟。”

“关机还是……”许俏俏在问他们忽然中断的那件事情。

刘宝库注意到她的躯体摆在床上,形状酷似一个汉字,他的欲望嘶嘶燃烧起来,腿沉了,改变走向门的主意。

她在那一时刻总是出奇地平静,等待令她激动不已。

他走到床前,只触碰到汉字的一撇,强烈的感觉顿然飘走。

“你?”

刘宝库扯过毛巾被盖在她身上,说:“等我回来咱们继续。”

许俏俏说:“那先屏保。”

走出别墅,刘宝库咀嚼“屏保”这句俏皮话,很普通的一句术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是用在那种事情上,鲜活而文化。

四黑子等在办公楼里。

“到我办公室。”刘宝库叫上四黑子。

刘宝库离开别墅将毛巾被给许俏俏盖上,她安静在柔软下面些许时候,吊灯光给毛巾被筛后透过,斑斓而变幻。16岁的一次草原旅行,她仰躺草地上透过并拢的手指望云,欲望被蓦然唤醒,身边男孩的手正撕裂本来十分脆弱的防线,懵懂的事情提前如山间小溪一样清澈,清澈得美好。

尝过梨子的滋味,谁都想吃下一口,只要胃能盛得下,就要吃下去。许俏俏成为最封闭小村的最开放的女性,有时候是别人需要她,有时候她需要别人,两者难以廓清。

李作明在许俏俏视线里消失八年,她忽然想起他,萌发见他一面的念头。

许俏俏怀着寻找逝去的有点疼的第一次,找那个制造刻骨铭心记忆的男孩,在盘山劳动广场遇到李作明。

“你为什么这样眼光看我?”他问。

许俏俏在回想飘远的草地,想念和伤痛杂糅起来。

时间中他们的命运都被改变了。那块草地,变得模糊而缥缈,假如说彼此还有记忆的话,也只剩下淡淡的一点绿色。

“我现在要的就是钱。”许俏俏直言欲望。

李作明没感到惊讶,欲望的年代里,一个美丽而又没任何技长的女孩怎样生存?站街女、窗帘女、走夜女人……她已经是其中一个词汇了。

许俏俏经李作明的精心包装,上了刘宝库的床。

当然,许俏俏上刘宝库的床是一个巧合。

许俏俏掀开毛巾被,她时刻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一切都要做到万无一失,她走出卧室,检查了房间每一个角落,确定没藏人,绝对安全后,给李作明发短信。 yn9o+TRZUn6UJfw4/zrObkQBuSwZyktGawPlODzrMnPWP9aZn2hgI2lK37N2Rz9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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