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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平静的雨夜

1

窗外,风雨交加。

依然是这个雨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办公室,申同辉的脸颊弥漫着浓浓的烟雾。

“申队,你家嫂子进九号别墅是不是巧合?”刑警黄大桐说,他尽量排除支队长的爱人与某件事的联系。

“但愿如此。”申同辉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大桐,你嫂子进九号别墅肯定不是巧合,至于她为什么夜晚到那儿去,目前还是个谜。”

“也许九号别墅住着她的朋友或亲戚,她前去拜访……”

“我们先不管她啦。”申同辉打断黄大桐的话,“按原来的方案进行,你继续在那一带侦查,尽快弄清七号、八号、九号别墅住户情况。”

“是。”黄大桐站起身,“申队,没别的事我先走啦。”

“大桐,”申同辉叫住他:“等一下,我们一起走。”

申同辉驾车,黄大桐坐在副驾位置上。

“那辆奇瑞轿车跟着嫂子坐的出租车,一直跟着她。”

申同辉一愣:“哦,她坐出租车?”

“红色捷达。”黄大桐肯定地说。

“你能确定奇瑞车是跟踪她的吗?”

“确定。”

这时,车已经到黄大桐家的楼下。

黄大桐临下车前,说:“申队你还是提醒一下嫂子加小心为好。”

申同辉开车进警官公寓院内,他没立即上楼,透过车窗,也透过雨帘,望着摆放几盆芦荟的三楼窗口,没开灯,妻子显然没回来,她忙于工作经常早出晚归。

不过,今天她这么晚没到家,使申同辉产生几分忧虑和惶惑,这与黄大桐的偶然发现刘海蓉进九号别墅有关。

“她去九号别墅干什么?”

申同辉问自己。他带着,或者说脑海里始终萦绕妻子去九号别墅这件事上楼、进屋。

你忙我也忙,各吃各的晚饭,申同辉扎上围裙做自己吃的东西,不用带妻子的份儿,开发区主任整日有饭局。

申同辉当兵在北京,喜欢上炸酱面,只是自己做的炸酱面远远不及北京炸酱面味道纯正,几乎吃遍辽河市的刘海蓉,对他指点道:“缺黄瓜丝,酱也不对。”于是她弄几袋京酱给丈夫,果真,他又重温老北京炸酱面的味道了。

很快,申同辉端着碗炸酱面到客厅,打破常规的是他没边吃边看电视,满脑子装着九号别墅。

半月前,寿星山庄别墅区发生一起命案。

保洁工黎明清扫时,在公共绿地的花池子里发现一具女尸。报案后,申同辉率刑警赶到案发现场。

被害人头颅处有4×4公分损伤,已呈粉碎性骨折……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物证,因夜晚下了场暴雨,现场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尸检报告显示:女尸,26岁上下年纪,眉间有一颗黑痣,处女膜陈旧性破裂,生育过……

专案组成立,市局决定由刑警支队长申同辉全面负责此案的侦破工作。

现在,尸源尚未找到。

侦查员只在女尸身上找到一小张纸片,上边只有模糊不清两个字——别墅。

“别墅?”申同辉疑问。

也正是这张纸片让他在确定侦破方向时,把寿星山庄别墅区确定为杀人第一现场。

黄大桐被申同辉派出单独执行一项任务。

“你重点查七——九号别墅,理由案情分析会上我讲了,不再重复。”申同辉特别交代。

“是。”

于是黄大桐便按申同辉的指令,先在别墅区秘查。他先从七号别墅查起,并弄清了七、八号两座别墅的主人,及入住人员。九号别墅的情况不明,也就是在他开始着手查九号别墅,意外地发现了刘海蓉进入这座别墅。

三五分钟狼吞虎咽一顿饭的申同辉,这碗炸酱面他吃得时间很长,即使一根一根面条去吃,也早该吃完啦。现在,还剩下大半碗,显然他心不在焉。

“大桐没弄明白九号别墅的主人是何人,海蓉她又进入这个别墅……”申同辉专心致志地苦想:“她自己有车不坐,而去打的,是不是司机到场不方便呢?”

他这样推测:她故意避开第二双眼睛,肯定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假若是亲朋好友邀请做客,也用不着背着她的司机。

申同辉往深层里想,下意识地望眼浮雕挂画,那是妻子最喜欢的一幅画。一位母亲哺育婴儿,夸张的硕大乳房婴儿在吮吸……他望而生叹息:“唉,她想做母亲。”

他们结婚已十年多,至今妻子没怀孕。到医院做过检查,生育上他们都有缺欠,她某排不正常;他某东西密度不够。都想要个孩子,治疗便从若干年前开始,直到今天治疗仍在进行时。

“或许……”申同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申同辉的注意力稍稍转到晚饭上,他也顾不上凉热,真正地狼吞虎咽起来。消灭掉炸酱面,他到厨房去洗了碗筷,边走回客厅边点上一支烟。

喷云吐雾中,他的思绪重新回到妻子今夜去九号别墅这件事情上来。

“奇瑞轿车跟踪她,作为刑警而且是优秀的刑警黄大桐不会搞错,他亲眼见到有人跟踪。”

此刻,申同辉不是疑问,而是担心担忧。他看看表,九点多钟。不行,得给她打个电话。

申同辉拨妻子的手机,拨通:“喂,海蓉你在哪里?”

2

手机响铃时,刘海蓉正和老陶说话。不过他们不是在客厅,而是在阁楼里的一扇窗户前。

“我就是从这儿望见跟踪你的那辆车。”老陶的手指向远处。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刘海蓉接听:“我在单位开个小会……喔,我很快回家……车?不用,不用来接我。”

老陶看着她接完电话。

刘海蓉说:“老陶你刚才说那辆车停在哪儿?”

老陶又重新指了指:“路灯和街树中间。”

刘海蓉认真看了看老陶说的那个地方后,说:“看来你判断的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人在跟踪我。”

“你要加小心呵。”

“老陶,从现在起我们更要睁大眼睛,提高警惕性……为了不把闲乱杂人的目光引向这里,我近一个时期就不来了。”她说着写下一个电话号码给老陶:“这个号码只咱们两人知道,你用它和我联系。”

老陶接过来,放进衣袋里。

刘海蓉叮咛:“你同阿霞照顾好蓬蓬……”

“哎,我懂啦。”

“这些日子老有陌生人在别墅活动。”老陶想起一件事。

“警察在侦破那起女尸案。”刘海蓉朝楼下走,老陶跟随在后面。

在客厅里,刘海蓉站着喝杯矿泉水,说:“我走了老陶。”

老陶将一把伞塞给刘海蓉:“外边还在下雨,我去给你叫辆车。”

刘海蓉说:“我自己叫吧。”

进入别墅区的出租车并不多,住得起别墅的人大都自己有车,很少有出租车开进别墅区。

刘海蓉只好在雨中走了一段路,在别墅区外边的街上遇到辆出租车。

“去警官公寓。”车上刘海蓉对司机说。

雨中行车,能见度低,车的速度很慢,这就给刘海蓉提供了小息的机会,她充分利用这宝贵不受干扰的时间,静心地去思考老陶说的跟踪。

有谁会跟踪自己?刘海蓉思揣:“是否与开发区的工作有关?在一些项目上,给谁不给谁怎样地公正,也会得罪一些人。可是在这个上得罪人也不至于招致谁谁跟踪……”她立刻否掉嫌挟报复。那么?那么?是不是冲着蓬蓬来的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一激灵,猛然坐直身子。

“政敌!”刘海蓉想到这一字眼儿,某根懈怠的神经再次绷紧起来。

在辽河市女干部中她可谓出类拔萃,下一届市政府班子改选,在位的女市长已到了退下来的年纪,人选集中在三四个人身上,一位市劳动局长,一位县委书记……刘海蓉站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市长助理,又是大权在握的开发区主任,市委对她几年来的工作十分满意。有高人指点她,在这一年里不出现问题,譬如腐败、工作失误……总之,不可有细微差错,一点把柄都不能让竞争对手抓到。高人指点的另一件事,她正在做,而且做得效果很好,暂且不提。

“难道蓬蓬的事泄露出去啦?”刘海蓉心里越来越紧张。

“警官公寓到了。”司机停下车,说。

下不下车,刘海蓉迟疑不决。

司机再次提醒:“警官公寓到了。”

刘海蓉最后决定下车,改变了去另一个地方的念头。

躺在床上的申同辉听见妻子钥匙开门及踩踏地板的声音,穿着睡衣走出卧室。

“回来了海蓉。”

“你今天回来挺早啊。”刘海蓉向丈夫微笑,关心地问,“吃饭了吗?”

“自己做的。”申同辉说着走向那套“家庭影院”电器,准备打开影碟机。

“肯定是炸酱面。”刘海蓉坐在沙发上说。

“我给你弄来两张新碟。”申同辉说。

“《城南旧事》搞到了吗?”

“喏!”申同辉扬了下手中的一张光碟。

“先放它。”刘海蓉说。

刘海蓉有个习惯,称爱好癖好也行,每晚必看上几个小时的影视光碟,是心理医生给她的建议。

“看影碟能治病?”申同辉这样问。

“医生讲……”刘海蓉复述心理医生的话,“据报道,自1980年以来,中国记录在案的企业家自杀的人便有1200多位,包括上海大众老总方宏,贵州习酒老总陈国星等……他们大多得的是焦虑症,医生说我已经出现焦虑症的症状,例如脑子一片空白,精力不集中,肌肉紧张……每天晚上看影碟,可使我放松。”

申同辉开始怀着协助妻子治疗的心理,晚上抽出些时间陪她看影碟。也是从治疗开始,刘海蓉逐渐迷上影视光碟,后来就成了爱好癖好。

《城南旧事》是刘海蓉找了许久的一张影碟。

“我到卖影碟的商店,售货员那样眼神看我?”刘海蓉抱怨加感慨。

“什么眼神?”

刘海蓉想了想,也没找到准确词汇。“拿我当怪物看,她说都到了什么时代了,谁还看你要看的老片子。”

“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代沟……”申同辉坐在妻子身边,“喝杯茶吗?我烧了壶开水。”

“泡杯绞股蓝吧。”刘海蓉眼睛没离开屏幕。

申同辉端茶给她。

“海蓉,这一阵子你又很忙。”他似乎不经意地问问。

“还不是为长寿湖的开发权交给谁,几家竞争得厉害,你来找我,他来找我,弄的我不得消停。”刘海蓉喝口茶,只一小口,放下茶杯。

“你会不会得罪人?”

刘海蓉愣了下神:“同辉,你?”

“哦,我是说批给谁家,不批给谁家,总难免得罪一些人。”

申同辉把话说得绕,妻子还是听出棱缝儿:“听到什么议论?或者是……”

“没有,我只是随便猜猜。”

“做一个部门的领导,得罪人是免不了的,一家饱暖千家怨嘛。”刘海蓉说得很轻松的样子,其实心里不然,老陶说的跟踪,令她惶惶然。丈夫把话朝这个主题上引,尽管说得闪烁其辞,她还察觉到他不是随便问问,一定听到了什么。她说:“长寿湖有着很好的开发前景,显然是块肥肉。即使不搞经营,依山傍水居住,人间天堂啊。同辉,你们公安局也看上了这个地方。”

“修建打靶场,长寿湖地理环境再好不过。”申同辉端起杯子给她加水,递给她并没坐下,他准备回卧室去,每晚他陪妻子看影碟时间二十分钟左右。临离开,他还是问了一句:“定下给哪一家了吗?”

“还没有。”刘海蓉说,“多家竞争,我们更得认真研究,不会轻易答应谁。”

申同辉拿起一叠报纸,临睡前,他习惯看看当天的晚报。走几步他停下脚步,回头问:“要开发长寿湖的,有私人企业吗?”

刘海蓉目光离开屏幕,望着丈夫:“有一家,巨眼水业集团。”

申同辉没再说什么,朝卧室走去。

刘海蓉望着丈夫的背影,若有所思。

3

巨眼水业集团大厦某个房间,在这个雨夜酷似一双眼睛,透过雨幕盯着一个目标,两个人正为实现目标而阴谋。这个目标就是弄到长寿湖的开发权。

“二弟,”崔振海对高昂说,“长寿湖旁有一个村子,你知道吧?”

“障子边屯。”

“障子边屯是什么意思?”

高昂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寿星山间有一个,叫障子边屯,更多的他不知道。

“说起障子边屯历史悠久,清朝初年,这里是皇家猎场,用柳条夹成障子,平民百姓不得进入猎场……”崔振海说,“障子边屯现在住着的居民,据考查都是当年看护皇家猎场的人,其实最准确的说法,他们是马弁的后裔。”

“马弁?”

“旧时代的低级军官,也就是护兵。”崔振海说,“这个屯子人家不到三十户,人口二百多一点,却有百岁老人三位,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多个。”

“《辽河晚报》做过报道,题目好像是‘长寿村的长寿秘诀’。”高昂说。

“对,我就是受这篇报道启发,才注册‘寿星山泉’牌矿泉水。”

崔振海神采有些飞扬,抢先商标注册,是他聪明,巨眼水业能有今天的辉煌,得意于“寿星山泉”品牌。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决心在“水”上做文章。

“障子边屯人长寿的秘诀,记者那篇文章没展开,只强调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空气好……其实不然,他们终年吃长寿湖的水。二弟,你想一想,长寿湖几亿立方的水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财富。”

“几亿立方的水装进瓶子,作为商品进入市场,巨大的财富啊!因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长寿湖的经营权。”

“不太容易。”高昂说,“刘海蓉不沾钱,就像猫不沾腥,这样的人挺可怕。”

“噢?可怕?”崔振海皱了皱眉,表情明显不快。

“我是说……”高昂见到一道苍狼一样饥饿的目光,心理发惧,急忙补充:“我是说难以征服。”

崔振海似乎成竹在胸,他说:“人总是有弱点的,即使她高尚,也并非无懈可击。”

高昂唯诺道:“那是那是。”

“二弟,手里的事你先放一放,去障子边屯……”崔振海对高昂做了安排。

崔振海派心腹高昂去障子边屯,和屯长商谈巨眼水业集团出资建一个长寿院,只要年龄超过八十岁,生活费用全部由巨眼水业集团提供,包括生病就医。

高昂尚不明白崔振海的良苦用心,表情疑惑,他没把长寿院和长寿湖往一起想。

“长寿院建立,将大大提高我们的产品的知名度,延年益寿的矿泉水销售定会经久不衰……”崔振海把前景看得很灿烂,“只要长寿湖的水不干,我们的财源就不断。”

“滚滚,滚滚而来。”高昂抓住个说奉承的机会,“大哥真是高瞻远瞩……”

“二弟,别呼悠大哥了,谈不上高什么瞻远什么瞩,长寿湖蕴藏的商机,何止一人两人看出来,窥视、眼馋的又何止一家两家。开发区建立之前,长寿湖默默无闻,把它列入开发项目,它摇身一变,土鸡变凤凰。”

“过去只听说寿星山中有个什么湖,没名。”高昂描述他遥远记忆中的东西,努力回想残存且破碎的印象,“它好像有个不雅的名子。”

“王八坑。”崔振海比高昂更了解长寿湖的过去,“那儿的野生甲鱼年头多,个儿大……半个世纪前,一个日本人到这儿来,把甲鱼和长寿扯在一起,起名叫长寿湖。”

一个很响的炸雷,窗玻璃发出抖动的哗哗声音,停在楼下的轿车响着警报声。

“我们就是要把被岁月湮没的长寿湖重新开发出来,现在甲鱼没有了,可是它名字还在,湖水还在……当今,谁不想长寿呢?但是最有说服力的是障子边屯那几个长寿老人,他们喝一辈子湖水,用他们的现身说法,是最好的广告。”崔振海反复讲开发长寿湖的目的和意义,连自己也感到絮叨,说:“嗯,不说这些啦。二弟你一定把障子边屯的事办好。”

“周三,我去给刘海蓉送申请,是她要求写的。所有要开发长寿湖的单位,都要交一份申请。”高昂说。

“周三?”崔振海手翻动板台上的台历,看周三那天的安排,用笔勾掉“去水场”几个字,就是说一个活动安排划掉了。继尔写上“周三去见刘”。他说:“申请我亲手交给刘海蓉。”

高昂发现崔振海酒喝光了,起身为他倒了杯,他们继续交谈。

“独头蒜你还有印象吗?”崔振海呷口酒,问。

“你的那位老乡、远亲。记得,怎么不记得他。”

“他还在本市,有人看见了他。”

“噢?”高昂现出惊异,“不会吧?”

“的确在本市。”

高昂惶恐的目光望着崔振海,他在三年之前,亲自办了那件事情,结果如此的话,说明自己已经失职,他内心的慌张就不足为怪。

“假若独头蒜活着得到证实,你……”崔振海锐利的目光已刺入高昂的心脏,看见那颗心抖得厉害。于是他在失手、失职、失误、失败的几个词汇中选择一个较轻较柔和的词儿定论他:“你失误。”

聪明过人,或者说是心狠手辣的高昂,去做崔振海交办的事情,基本上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失手、失职他知道自己将要受到何种惩罚。

“那天你亲眼见把独头蒜扔进冰窟窿?”崔振海在问他三年前冬天里的一件事。

“我亲手把他竖进冰窟窿去的。”高昂肯定地说。

独头蒜被捆绑着手,扣着头套让人扔下辽河的冰窟窿里事情发生在三年前,暂且不叙述此事的起因,只说那个漆黑一团的夜晚,独头蒜悲惨的结局。

麻袋里的独头蒜被胶带封着嘴,想呼想喊都不可能,眼睛被蒙着,即使天没黑,他周围也是一片漆黑。汽车长时间的行走,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

冬季的辽河大部分河段因水浅而冻决了底,只少数的河段水深未冻决底,当地人称为涡子,高昂事先找到了一个远离市区的涡子。

汽车沿着河岸走了很长一段路,高昂将车停在岸边,用特制的铁钎子穿凿开坚硬的冰面,冰窟窿大小正好顺下去装独头蒜的麻袋,冰窟窿越小他的逃生概率就越小。

高昂扛起装独头蒜的麻袋,对着冰窟窿竖下去,确定他已沉入河底已不可能浮上来,才离开。

在什么地方停的车独头蒜不知晓,当冰凉的水浸透他的衣服时,他才明白自己已被人抛到冰水里……

“我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独头蒜的水性很好,尤其是踩水。”崔振海说。

“他的腿脚是没绑……”高昂想到那个夜晚行动某些细节的漏洞,导致失败的漏洞。

“他现在只有一只胳膊。”

“一只胳膊?”

“一只。”崔振海说,“也许是那天晚上冻掉的。二弟,你说他死里逃生,为什么始终没照我们的面?”

“他不知道是我们干的,他三年里没来找我们的麻烦,也说明了这一点。”

“很难说。”

对独头蒜的了解,崔振海很透彻,用他自己的话说,了解到骨髓。他认为独头蒜对自己这个远房亲戚半信半疑,才没再来找他。

“再给他重重茬儿?”高昂眼里凶光闪闪,问。

“不,不。”崔振海没说原因,他阻止高昂去重复三年前冬夜那样的事情。“独头蒜的事你不要沾手,哪怕在大街对面碰到他,你也不要动他。”

“是。”高昂诺诺连声。

“明天你就去障子边屯。”

4

申同辉躺在床上看晚报,还是从后面往前翻,跳过广告版,挑自己感兴趣的读。

一则报道吸引他的目光,是白血患儿袁亮的连续报道。内容没什么,只是介绍该患儿的本周近况,医院对他应采取常规的治疗,目前病情稳定。

该则报道紧紧抓住申同辉,他重新读一遍,某些段落他精读细读。此事与他们紧密联系,一段时间以来成为他们家庭生活重要内容。

这与妻子做得一件爱心事有关。

一个月之前,申同辉同此刻一样独自躺在床上读报,那则关于白血患儿袁亮的报道,使他鼻子发酸。新闻图片上,患儿的母亲抱着白白胖胖孩子,目光是那样无助……而患儿的父亲,竟举着牌子跪在街头,写着“卖肾救子”,红色的字迹可以看出是血写的。

“同辉,你怎么啦?”刘海蓉提前结束看影碟回卧室,发现丈夫今晚情绪不对劲儿。

他把报纸给了她:“看着叫人揪心。”

刘海蓉没有先看报纸,而是上床。

“今晚这么早睡觉?”申同辉觉得奇怪,她每天晚上看影碟睡得都很晚。“哦,我猜着啦,今天没弄到好碟子看。”

她笑笑,没回答,靠在床头看报纸。

申同辉侧着身望着妻子,夫妻之间这样凝视是不多的,以致她不经意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相碰撞,她疑惑地:“怎么啦,这样望着我?”

“我在想,做父母亲的多么不易啊。”

她直直的眼神看他,目光很复杂。

“摊上一个患病的孩子,太揪心。”

刘海蓉收回目光,继续看报。

他侧身躺着,背对看报的妻子。

申同辉意识到了自己无意触动了他们夫妻之间爱莫讳深,且敏感的话题。他们结婚十多年,却没孩子。治疗没间断,硬不见效果。

妻子曾经这样说过:“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吧。”

“如果你想领养的话。”申同辉同意。

多年以前的想法始终没兑现,近几年,他主动提到几次,妻子表现出很淡漠,他看出她已改变了若干年前的想法,就是说她对领养孩子已不感兴趣,他也没再提起。

“同辉。”

申同辉没听见。

一只手伸过来,扳他的肩膀。

“同辉,你睡啦?”

申同辉翻过身,迎接她的胳膊,热情地揽了一下。

“我想帮助袁亮。”

“袁亮?”申同辉一下蒙住。

“白血患儿袁亮。”刘海蓉挥了挥手中的报纸,说,“我想从经济上帮帮他们。”

“不幸的遭遇,令人同情啊!”申同辉感叹。

“他们都是农民……”妻子眼里闪出爱的光芒。

“你打算如何帮助?”

“目前治疗白血病的有效方法,采用骨髓移植,所需的费用很高,报道说为救儿子,父亲袁满要卖肾……我想为他们出一些手术费用。”

“我支持你。”申同辉表了态。

刘海蓉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感到她呼出来的气息,他们深情地相拥着。

于是,刘海蓉走近素不相识的一对农民夫妻身边,成为他们的朋友。

刘海蓉在某个上午到医院的,她走进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并说明来意,女医生向她详细介绍了小患者的病情。

“我们正在联系,寻找与患儿配型的造血干细胞……找到后,方可进行移植。”女医生说。

“我听说患者的母亲可以通过再次怀孕,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提取造血干细胞。”刘海蓉问。

女医生说:“这种方法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的也配不上。再说,就患儿目前的情况看,等待一年时间太漫长啦。”

“您的意思是说患儿等不及?”

“是的。”女医生说。

刘海蓉在了解了患儿的病情后来到患儿病房。

“谁是袁满?”刘海蓉问。

一位二十六七岁名叫袁满的农民,站在刘海蓉的面前:“袁满是我。”

几天来,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袁满夫妇遭遇的人,陆续来到医院,送来一定数额的捐款。因此,当陌生的刘海蓉出现在面前,农民袁满就看到一些光明和感到热意。

刘海蓉打量袁满,他再次说一遍自己的名字:“我叫袁满。”

一个与袁满年龄相仿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显然是患儿的母亲,那个在陌生人面前胆怯的男孩,拱在女人的怀里。刘海蓉只看到孩子的半张脸。

“孩子治病需要钱,我想帮助你们一些钱。”刘海蓉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现在还缺多少?”

“总共要二十几万元,我家的牛和十三只羊卖了……加上这几天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好人来捐款,还差十多万元。”袁满说。

刘海蓉说:“我先给你们三万元。”

一个令刘海蓉毫无思想准备的情景出现——

“大恩人哪!”袁满一下子跪在刘海蓉面前,准备给她磕头,并叫上妻子,“桂芬,你快过来给恩人磕头。”

刘海蓉急忙扶起袁满夫妇,说:“起来,快起来。”

“这下我儿子有救啦。”袁满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遇到观音菩萨啦!”桂芬拜起刘海蓉来,“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在那个上午,刘海蓉认识了来自草原小镇的农民袁满夫妇,认识了一个叫袁亮的男孩。

患儿袁亮在刘海蓉到来的那天上午,病情是入院以来最好的一天,连医生都觉着奇迹在发生。

说来也怪,那个孩子像认识了刘海蓉多少年似的,不停地望着她,向她微笑;刘海蓉见到这个孩子,心生异样的感觉,袁亮让她觉得亲近和喜欢。

“我抱一下。”刘海蓉没掩藏住强烈的愿望。

桂芬将怀里的孩子送到刘海蓉的面前还说:“他眼生。”

刘海蓉抱过孩子,袁亮非但没哭,向她笑,表现出异常的亲近。

“缘分哪。”农民袁满望此情形,感慨地说,“你们娘俩前世有缘。”

刘海蓉抱着袁亮许久,心里漾出做母亲的幸福,与在另外的场合——别墅里抱着蓬蓬的感觉一样,仿佛这个小生命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礼物,注定成为她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

“缘分。”这个词汇在刘海蓉的血管里终日流淌……

申同辉看晚报这个夜晚,刘海蓉一直在客厅里看影碟《城南旧事》,她也带着淡淡的哀愁在城垛颓垣、残阳驼铃中行走…… hJi/VrDNFgoWN0t/hhEUlSSeEWw9ync1uvkY1hzHq3OBj1K5dkfrCx/lpHFJMd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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