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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平静的雨夜

1

窗外,风雨交加。

依然是这个雨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办公室,申同辉的脸颊弥漫着浓浓的烟雾。

“申队,你家嫂子进九号别墅是不是巧合?”刑警黄大桐说,他尽量排除支队长的爱人与某件事的联系。

“但愿如此。”申同辉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大桐,你嫂子进九号别墅肯定不是巧合,至于她为什么夜晚到那儿去,目前还是个谜。”

“也许九号别墅住着她的朋友或亲戚,她前去拜访……”

“我们先不管她啦。”申同辉打断黄大桐的话,“按原来的方案进行,你继续在那一带侦查,尽快弄清七号、八号、九号别墅住户情况。”

“是。”黄大桐站起身,“申队,没别的事我先走啦。”

“大桐,”申同辉叫住他:“等一下,我们一起走。”

申同辉驾车,黄大桐坐在副驾位置上。

“那辆奇瑞轿车跟着嫂子坐的出租车,一直跟着她。”

申同辉一愣:“哦,她坐出租车?”

“红色捷达。”黄大桐肯定地说。

“你能确定奇瑞车是跟踪她的吗?”

“确定。”

这时,车已经到黄大桐家的楼下。

黄大桐临下车前,说:“申队你还是提醒一下嫂子加小心为好。”

申同辉开车进警官公寓院内,他没立即上楼,透过车窗,也透过雨帘,望着摆放几盆芦荟的三楼窗口,没开灯,妻子显然没回来,她忙于工作经常早出晚归。

不过,今天她这么晚没到家,使申同辉产生几分忧虑和惶惑,这与黄大桐的偶然发现刘海蓉进九号别墅有关。

“她去九号别墅干什么?”

申同辉问自己。他带着,或者说脑海里始终萦绕妻子去九号别墅这件事上楼、进屋。

你忙我也忙,各吃各的晚饭,申同辉扎上围裙做自己吃的东西,不用带妻子的份儿,开发区主任整日有饭局。

申同辉当兵在北京,喜欢上炸酱面,只是自己做的炸酱面远远不及北京炸酱面味道纯正,几乎吃遍辽河市的刘海蓉,对他指点道:“缺黄瓜丝,酱也不对。”于是她弄几袋京酱给丈夫,果真,他又重温老北京炸酱面的味道了。

很快,申同辉端着碗炸酱面到客厅,打破常规的是他没边吃边看电视,满脑子装着九号别墅。

半月前,寿星山庄别墅区发生一起命案。

保洁工黎明清扫时,在公共绿地的花池子里发现一具女尸。报案后,申同辉率刑警赶到案发现场。

被害人头颅处有4×4公分损伤,已呈粉碎性骨折……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物证,因夜晚下了场暴雨,现场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尸检报告显示:女尸,26岁上下年纪,眉间有一颗黑痣,处女膜陈旧性破裂,生育过……

专案组成立,市局决定由刑警支队长申同辉全面负责此案的侦破工作。

现在,尸源尚未找到。

侦查员只在女尸身上找到一小张纸片,上边只有模糊不清两个字——别墅。

“别墅?”申同辉疑问。

也正是这张纸片让他在确定侦破方向时,把寿星山庄别墅区确定为杀人第一现场。

黄大桐被申同辉派出单独执行一项任务。

“你重点查七——九号别墅,理由案情分析会上我讲了,不再重复。”申同辉特别交代。

“是。”

于是黄大桐便按申同辉的指令,先在别墅区秘查。他先从七号别墅查起,并弄清了七、八号两座别墅的主人,及入住人员。九号别墅的情况不明,也就是在他开始着手查九号别墅,意外地发现了刘海蓉进入这座别墅。

三五分钟狼吞虎咽一顿饭的申同辉,这碗炸酱面他吃得时间很长,即使一根一根面条去吃,也早该吃完啦。现在,还剩下大半碗,显然他心不在焉。

“大桐没弄明白九号别墅的主人是何人,海蓉她又进入这个别墅……”申同辉专心致志地苦想:“她自己有车不坐,而去打的,是不是司机到场不方便呢?”

他这样推测:她故意避开第二双眼睛,肯定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假若是亲朋好友邀请做客,也用不着背着她的司机。

申同辉往深层里想,下意识地望眼浮雕挂画,那是妻子最喜欢的一幅画。一位母亲哺育婴儿,夸张的硕大乳房婴儿在吮吸……他望而生叹息:“唉,她想做母亲。”

他们结婚已十年多,至今妻子没怀孕。到医院做过检查,生育上他们都有缺欠,她某排不正常;他某东西密度不够。都想要个孩子,治疗便从若干年前开始,直到今天治疗仍在进行时。

“或许……”申同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申同辉的注意力稍稍转到晚饭上,他也顾不上凉热,真正地狼吞虎咽起来。消灭掉炸酱面,他到厨房去洗了碗筷,边走回客厅边点上一支烟。

喷云吐雾中,他的思绪重新回到妻子今夜去九号别墅这件事情上来。

“奇瑞轿车跟踪她,作为刑警而且是优秀的刑警黄大桐不会搞错,他亲眼见到有人跟踪。”

此刻,申同辉不是疑问,而是担心担忧。他看看表,九点多钟。不行,得给她打个电话。

申同辉拨妻子的手机,拨通:“喂,海蓉你在哪里?”

2

手机响铃时,刘海蓉正和老陶说话。不过他们不是在客厅,而是在阁楼里的一扇窗户前。

“我就是从这儿望见跟踪你的那辆车。”老陶的手指向远处。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刘海蓉接听:“我在单位开个小会……喔,我很快回家……车?不用,不用来接我。”

老陶看着她接完电话。

刘海蓉说:“老陶你刚才说那辆车停在哪儿?”

老陶又重新指了指:“路灯和街树中间。”

刘海蓉认真看了看老陶说的那个地方后,说:“看来你判断的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人在跟踪我。”

“你要加小心呵。”

“老陶,从现在起我们更要睁大眼睛,提高警惕性……为了不把闲乱杂人的目光引向这里,我近一个时期就不来了。”她说着写下一个电话号码给老陶:“这个号码只咱们两人知道,你用它和我联系。”

老陶接过来,放进衣袋里。

刘海蓉叮咛:“你同阿霞照顾好蓬蓬……”

“哎,我懂啦。”

“这些日子老有陌生人在别墅活动。”老陶想起一件事。

“警察在侦破那起女尸案。”刘海蓉朝楼下走,老陶跟随在后面。

在客厅里,刘海蓉站着喝杯矿泉水,说:“我走了老陶。”

老陶将一把伞塞给刘海蓉:“外边还在下雨,我去给你叫辆车。”

刘海蓉说:“我自己叫吧。”

进入别墅区的出租车并不多,住得起别墅的人大都自己有车,很少有出租车开进别墅区。

刘海蓉只好在雨中走了一段路,在别墅区外边的街上遇到辆出租车。

“去警官公寓。”车上刘海蓉对司机说。

雨中行车,能见度低,车的速度很慢,这就给刘海蓉提供了小息的机会,她充分利用这宝贵不受干扰的时间,静心地去思考老陶说的跟踪。

有谁会跟踪自己?刘海蓉思揣:“是否与开发区的工作有关?在一些项目上,给谁不给谁怎样地公正,也会得罪一些人。可是在这个上得罪人也不至于招致谁谁跟踪……”她立刻否掉嫌挟报复。那么?那么?是不是冲着蓬蓬来的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一激灵,猛然坐直身子。

“政敌!”刘海蓉想到这一字眼儿,某根懈怠的神经再次绷紧起来。

在辽河市女干部中她可谓出类拔萃,下一届市政府班子改选,在位的女市长已到了退下来的年纪,人选集中在三四个人身上,一位市劳动局长,一位县委书记……刘海蓉站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市长助理,又是大权在握的开发区主任,市委对她几年来的工作十分满意。有高人指点她,在这一年里不出现问题,譬如腐败、工作失误……总之,不可有细微差错,一点把柄都不能让竞争对手抓到。高人指点的另一件事,她正在做,而且做得效果很好,暂且不提。

“难道蓬蓬的事泄露出去啦?”刘海蓉心里越来越紧张。

“警官公寓到了。”司机停下车,说。

下不下车,刘海蓉迟疑不决。

司机再次提醒:“警官公寓到了。”

刘海蓉最后决定下车,改变了去另一个地方的念头。

躺在床上的申同辉听见妻子钥匙开门及踩踏地板的声音,穿着睡衣走出卧室。

“回来了海蓉。”

“你今天回来挺早啊。”刘海蓉向丈夫微笑,关心地问,“吃饭了吗?”

“自己做的。”申同辉说着走向那套“家庭影院”电器,准备打开影碟机。

“肯定是炸酱面。”刘海蓉坐在沙发上说。

“我给你弄来两张新碟。”申同辉说。

“《城南旧事》搞到了吗?”

“喏!”申同辉扬了下手中的一张光碟。

“先放它。”刘海蓉说。

刘海蓉有个习惯,称爱好癖好也行,每晚必看上几个小时的影视光碟,是心理医生给她的建议。

“看影碟能治病?”申同辉这样问。

“医生讲……”刘海蓉复述心理医生的话,“据报道,自1980年以来,中国记录在案的企业家自杀的人便有1200多位,包括上海大众老总方宏,贵州习酒老总陈国星等……他们大多得的是焦虑症,医生说我已经出现焦虑症的症状,例如脑子一片空白,精力不集中,肌肉紧张……每天晚上看影碟,可使我放松。”

申同辉开始怀着协助妻子治疗的心理,晚上抽出些时间陪她看影碟。也是从治疗开始,刘海蓉逐渐迷上影视光碟,后来就成了爱好癖好。

《城南旧事》是刘海蓉找了许久的一张影碟。

“我到卖影碟的商店,售货员那样眼神看我?”刘海蓉抱怨加感慨。

“什么眼神?”

刘海蓉想了想,也没找到准确词汇。“拿我当怪物看,她说都到了什么时代了,谁还看你要看的老片子。”

“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代沟……”申同辉坐在妻子身边,“喝杯茶吗?我烧了壶开水。”

“泡杯绞股蓝吧。”刘海蓉眼睛没离开屏幕。

申同辉端茶给她。

“海蓉,这一阵子你又很忙。”他似乎不经意地问问。

“还不是为长寿湖的开发权交给谁,几家竞争得厉害,你来找我,他来找我,弄的我不得消停。”刘海蓉喝口茶,只一小口,放下茶杯。

“你会不会得罪人?”

刘海蓉愣了下神:“同辉,你?”

“哦,我是说批给谁家,不批给谁家,总难免得罪一些人。”

申同辉把话说得绕,妻子还是听出棱缝儿:“听到什么议论?或者是……”

“没有,我只是随便猜猜。”

“做一个部门的领导,得罪人是免不了的,一家饱暖千家怨嘛。”刘海蓉说得很轻松的样子,其实心里不然,老陶说的跟踪,令她惶惶然。丈夫把话朝这个主题上引,尽管说得闪烁其辞,她还察觉到他不是随便问问,一定听到了什么。她说:“长寿湖有着很好的开发前景,显然是块肥肉。即使不搞经营,依山傍水居住,人间天堂啊。同辉,你们公安局也看上了这个地方。”

“修建打靶场,长寿湖地理环境再好不过。”申同辉端起杯子给她加水,递给她并没坐下,他准备回卧室去,每晚他陪妻子看影碟时间二十分钟左右。临离开,他还是问了一句:“定下给哪一家了吗?”

“还没有。”刘海蓉说,“多家竞争,我们更得认真研究,不会轻易答应谁。”

申同辉拿起一叠报纸,临睡前,他习惯看看当天的晚报。走几步他停下脚步,回头问:“要开发长寿湖的,有私人企业吗?”

刘海蓉目光离开屏幕,望着丈夫:“有一家,巨眼水业集团。”

申同辉没再说什么,朝卧室走去。

刘海蓉望着丈夫的背影,若有所思。

3

巨眼水业集团大厦某个房间,在这个雨夜酷似一双眼睛,透过雨幕盯着一个目标,两个人正为实现目标而阴谋。这个目标就是弄到长寿湖的开发权。

“二弟,”崔振海对高昂说,“长寿湖旁有一个村子,你知道吧?”

“障子边屯。”

“障子边屯是什么意思?”

高昂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寿星山间有一个,叫障子边屯,更多的他不知道。

“说起障子边屯历史悠久,清朝初年,这里是皇家猎场,用柳条夹成障子,平民百姓不得进入猎场……”崔振海说,“障子边屯现在住着的居民,据考查都是当年看护皇家猎场的人,其实最准确的说法,他们是马弁的后裔。”

“马弁?”

“旧时代的低级军官,也就是护兵。”崔振海说,“这个屯子人家不到三十户,人口二百多一点,却有百岁老人三位,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多个。”

“《辽河晚报》做过报道,题目好像是‘长寿村的长寿秘诀’。”高昂说。

“对,我就是受这篇报道启发,才注册‘寿星山泉’牌矿泉水。”

崔振海神采有些飞扬,抢先商标注册,是他聪明,巨眼水业能有今天的辉煌,得意于“寿星山泉”品牌。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决心在“水”上做文章。

“障子边屯人长寿的秘诀,记者那篇文章没展开,只强调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空气好……其实不然,他们终年吃长寿湖的水。二弟,你想一想,长寿湖几亿立方的水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财富。”

“几亿立方的水装进瓶子,作为商品进入市场,巨大的财富啊!因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长寿湖的经营权。”

“不太容易。”高昂说,“刘海蓉不沾钱,就像猫不沾腥,这样的人挺可怕。”

“噢?可怕?”崔振海皱了皱眉,表情明显不快。

“我是说……”高昂见到一道苍狼一样饥饿的目光,心理发惧,急忙补充:“我是说难以征服。”

崔振海似乎成竹在胸,他说:“人总是有弱点的,即使她高尚,也并非无懈可击。”

高昂唯诺道:“那是那是。”

“二弟,手里的事你先放一放,去障子边屯……”崔振海对高昂做了安排。

崔振海派心腹高昂去障子边屯,和屯长商谈巨眼水业集团出资建一个长寿院,只要年龄超过八十岁,生活费用全部由巨眼水业集团提供,包括生病就医。

高昂尚不明白崔振海的良苦用心,表情疑惑,他没把长寿院和长寿湖往一起想。

“长寿院建立,将大大提高我们的产品的知名度,延年益寿的矿泉水销售定会经久不衰……”崔振海把前景看得很灿烂,“只要长寿湖的水不干,我们的财源就不断。”

“滚滚,滚滚而来。”高昂抓住个说奉承的机会,“大哥真是高瞻远瞩……”

“二弟,别呼悠大哥了,谈不上高什么瞻远什么瞩,长寿湖蕴藏的商机,何止一人两人看出来,窥视、眼馋的又何止一家两家。开发区建立之前,长寿湖默默无闻,把它列入开发项目,它摇身一变,土鸡变凤凰。”

“过去只听说寿星山中有个什么湖,没名。”高昂描述他遥远记忆中的东西,努力回想残存且破碎的印象,“它好像有个不雅的名子。”

“王八坑。”崔振海比高昂更了解长寿湖的过去,“那儿的野生甲鱼年头多,个儿大……半个世纪前,一个日本人到这儿来,把甲鱼和长寿扯在一起,起名叫长寿湖。”

一个很响的炸雷,窗玻璃发出抖动的哗哗声音,停在楼下的轿车响着警报声。

“我们就是要把被岁月湮没的长寿湖重新开发出来,现在甲鱼没有了,可是它名字还在,湖水还在……当今,谁不想长寿呢?但是最有说服力的是障子边屯那几个长寿老人,他们喝一辈子湖水,用他们的现身说法,是最好的广告。”崔振海反复讲开发长寿湖的目的和意义,连自己也感到絮叨,说:“嗯,不说这些啦。二弟你一定把障子边屯的事办好。”

“周三,我去给刘海蓉送申请,是她要求写的。所有要开发长寿湖的单位,都要交一份申请。”高昂说。

“周三?”崔振海手翻动板台上的台历,看周三那天的安排,用笔勾掉“去水场”几个字,就是说一个活动安排划掉了。继尔写上“周三去见刘”。他说:“申请我亲手交给刘海蓉。”

高昂发现崔振海酒喝光了,起身为他倒了杯,他们继续交谈。

“独头蒜你还有印象吗?”崔振海呷口酒,问。

“你的那位老乡、远亲。记得,怎么不记得他。”

“他还在本市,有人看见了他。”

“噢?”高昂现出惊异,“不会吧?”

“的确在本市。”

高昂惶恐的目光望着崔振海,他在三年之前,亲自办了那件事情,结果如此的话,说明自己已经失职,他内心的慌张就不足为怪。

“假若独头蒜活着得到证实,你……”崔振海锐利的目光已刺入高昂的心脏,看见那颗心抖得厉害。于是他在失手、失职、失误、失败的几个词汇中选择一个较轻较柔和的词儿定论他:“你失误。”

聪明过人,或者说是心狠手辣的高昂,去做崔振海交办的事情,基本上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失手、失职他知道自己将要受到何种惩罚。

“那天你亲眼见把独头蒜扔进冰窟窿?”崔振海在问他三年前冬天里的一件事。

“我亲手把他竖进冰窟窿去的。”高昂肯定地说。

独头蒜被捆绑着手,扣着头套让人扔下辽河的冰窟窿里事情发生在三年前,暂且不叙述此事的起因,只说那个漆黑一团的夜晚,独头蒜悲惨的结局。

麻袋里的独头蒜被胶带封着嘴,想呼想喊都不可能,眼睛被蒙着,即使天没黑,他周围也是一片漆黑。汽车长时间的行走,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

冬季的辽河大部分河段因水浅而冻决了底,只少数的河段水深未冻决底,当地人称为涡子,高昂事先找到了一个远离市区的涡子。

汽车沿着河岸走了很长一段路,高昂将车停在岸边,用特制的铁钎子穿凿开坚硬的冰面,冰窟窿大小正好顺下去装独头蒜的麻袋,冰窟窿越小他的逃生概率就越小。

高昂扛起装独头蒜的麻袋,对着冰窟窿竖下去,确定他已沉入河底已不可能浮上来,才离开。

在什么地方停的车独头蒜不知晓,当冰凉的水浸透他的衣服时,他才明白自己已被人抛到冰水里……

“我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独头蒜的水性很好,尤其是踩水。”崔振海说。

“他的腿脚是没绑……”高昂想到那个夜晚行动某些细节的漏洞,导致失败的漏洞。

“他现在只有一只胳膊。”

“一只胳膊?”

“一只。”崔振海说,“也许是那天晚上冻掉的。二弟,你说他死里逃生,为什么始终没照我们的面?”

“他不知道是我们干的,他三年里没来找我们的麻烦,也说明了这一点。”

“很难说。”

对独头蒜的了解,崔振海很透彻,用他自己的话说,了解到骨髓。他认为独头蒜对自己这个远房亲戚半信半疑,才没再来找他。

“再给他重重茬儿?”高昂眼里凶光闪闪,问。

“不,不。”崔振海没说原因,他阻止高昂去重复三年前冬夜那样的事情。“独头蒜的事你不要沾手,哪怕在大街对面碰到他,你也不要动他。”

“是。”高昂诺诺连声。

“明天你就去障子边屯。”

4

申同辉躺在床上看晚报,还是从后面往前翻,跳过广告版,挑自己感兴趣的读。

一则报道吸引他的目光,是白血患儿袁亮的连续报道。内容没什么,只是介绍该患儿的本周近况,医院对他应采取常规的治疗,目前病情稳定。

该则报道紧紧抓住申同辉,他重新读一遍,某些段落他精读细读。此事与他们紧密联系,一段时间以来成为他们家庭生活重要内容。

这与妻子做得一件爱心事有关。

一个月之前,申同辉同此刻一样独自躺在床上读报,那则关于白血患儿袁亮的报道,使他鼻子发酸。新闻图片上,患儿的母亲抱着白白胖胖孩子,目光是那样无助……而患儿的父亲,竟举着牌子跪在街头,写着“卖肾救子”,红色的字迹可以看出是血写的。

“同辉,你怎么啦?”刘海蓉提前结束看影碟回卧室,发现丈夫今晚情绪不对劲儿。

他把报纸给了她:“看着叫人揪心。”

刘海蓉没有先看报纸,而是上床。

“今晚这么早睡觉?”申同辉觉得奇怪,她每天晚上看影碟睡得都很晚。“哦,我猜着啦,今天没弄到好碟子看。”

她笑笑,没回答,靠在床头看报纸。

申同辉侧着身望着妻子,夫妻之间这样凝视是不多的,以致她不经意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相碰撞,她疑惑地:“怎么啦,这样望着我?”

“我在想,做父母亲的多么不易啊。”

她直直的眼神看他,目光很复杂。

“摊上一个患病的孩子,太揪心。”

刘海蓉收回目光,继续看报。

他侧身躺着,背对看报的妻子。

申同辉意识到了自己无意触动了他们夫妻之间爱莫讳深,且敏感的话题。他们结婚十多年,却没孩子。治疗没间断,硬不见效果。

妻子曾经这样说过:“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吧。”

“如果你想领养的话。”申同辉同意。

多年以前的想法始终没兑现,近几年,他主动提到几次,妻子表现出很淡漠,他看出她已改变了若干年前的想法,就是说她对领养孩子已不感兴趣,他也没再提起。

“同辉。”

申同辉没听见。

一只手伸过来,扳他的肩膀。

“同辉,你睡啦?”

申同辉翻过身,迎接她的胳膊,热情地揽了一下。

“我想帮助袁亮。”

“袁亮?”申同辉一下蒙住。

“白血患儿袁亮。”刘海蓉挥了挥手中的报纸,说,“我想从经济上帮帮他们。”

“不幸的遭遇,令人同情啊!”申同辉感叹。

“他们都是农民……”妻子眼里闪出爱的光芒。

“你打算如何帮助?”

“目前治疗白血病的有效方法,采用骨髓移植,所需的费用很高,报道说为救儿子,父亲袁满要卖肾……我想为他们出一些手术费用。”

“我支持你。”申同辉表了态。

刘海蓉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感到她呼出来的气息,他们深情地相拥着。

于是,刘海蓉走近素不相识的一对农民夫妻身边,成为他们的朋友。

刘海蓉在某个上午到医院的,她走进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并说明来意,女医生向她详细介绍了小患者的病情。

“我们正在联系,寻找与患儿配型的造血干细胞……找到后,方可进行移植。”女医生说。

“我听说患者的母亲可以通过再次怀孕,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提取造血干细胞。”刘海蓉问。

女医生说:“这种方法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的也配不上。再说,就患儿目前的情况看,等待一年时间太漫长啦。”

“您的意思是说患儿等不及?”

“是的。”女医生说。

刘海蓉在了解了患儿的病情后来到患儿病房。

“谁是袁满?”刘海蓉问。

一位二十六七岁名叫袁满的农民,站在刘海蓉的面前:“袁满是我。”

几天来,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袁满夫妇遭遇的人,陆续来到医院,送来一定数额的捐款。因此,当陌生的刘海蓉出现在面前,农民袁满就看到一些光明和感到热意。

刘海蓉打量袁满,他再次说一遍自己的名字:“我叫袁满。”

一个与袁满年龄相仿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显然是患儿的母亲,那个在陌生人面前胆怯的男孩,拱在女人的怀里。刘海蓉只看到孩子的半张脸。

“孩子治病需要钱,我想帮助你们一些钱。”刘海蓉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现在还缺多少?”

“总共要二十几万元,我家的牛和十三只羊卖了……加上这几天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好人来捐款,还差十多万元。”袁满说。

刘海蓉说:“我先给你们三万元。”

一个令刘海蓉毫无思想准备的情景出现——

“大恩人哪!”袁满一下子跪在刘海蓉面前,准备给她磕头,并叫上妻子,“桂芬,你快过来给恩人磕头。”

刘海蓉急忙扶起袁满夫妇,说:“起来,快起来。”

“这下我儿子有救啦。”袁满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遇到观音菩萨啦!”桂芬拜起刘海蓉来,“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在那个上午,刘海蓉认识了来自草原小镇的农民袁满夫妇,认识了一个叫袁亮的男孩。

患儿袁亮在刘海蓉到来的那天上午,病情是入院以来最好的一天,连医生都觉着奇迹在发生。

说来也怪,那个孩子像认识了刘海蓉多少年似的,不停地望着她,向她微笑;刘海蓉见到这个孩子,心生异样的感觉,袁亮让她觉得亲近和喜欢。

“我抱一下。”刘海蓉没掩藏住强烈的愿望。

桂芬将怀里的孩子送到刘海蓉的面前还说:“他眼生。”

刘海蓉抱过孩子,袁亮非但没哭,向她笑,表现出异常的亲近。

“缘分哪。”农民袁满望此情形,感慨地说,“你们娘俩前世有缘。”

刘海蓉抱着袁亮许久,心里漾出做母亲的幸福,与在另外的场合——别墅里抱着蓬蓬的感觉一样,仿佛这个小生命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礼物,注定成为她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

“缘分。”这个词汇在刘海蓉的血管里终日流淌……

申同辉看晚报这个夜晚,刘海蓉一直在客厅里看影碟《城南旧事》,她也带着淡淡的哀愁在城垛颓垣、残阳驼铃中行走…… yQ92OIBU4atNcgnf9WEQnoOaF4Oo6h1HT0E4d73Byfg9WWRpZG26j75r4W3ML6uo



第三章 疑惑

1

寿星山九号别墅在丽日当空的上午突然响起敲门声,老陶在阁楼里望见一个背工具兜子的男人走来。他手中拎着的东西老陶没有确定是什么,但是那个人向别墅走来是毫无疑问的。

哐哐的敲门声在老陶到门口时,声音更响。来者似乎认定别墅里一定有人,于是一直在敲,也不叫人。

老陶开起门中门的一个小窗口,望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我是天然气公司的。”装扮天然气公司安检人员的于成举了举手中专门用来检查是天然气管线、灶具是否有漏气点的器材,说,“检查天然气。”

老陶见过那个器材,一个月前有人手持它进别墅检查过。但是他没立刻开门,昨晚刘海蓉的叮嘱他牢记在心,不能轻易放陌生人进来。

“检查一下天然气。”于成说,“为了你家的安全……”

老陶知道阻挡天然气公司人员做安全检查没道理,决定放人进来时,他以去取钥匙为名进别墅去,那一时刻小保姆阿霞正带着蓬蓬在一楼的客厅里玩耍。

“带蓬蓬到楼上去。”老陶对阿霞下了命令。

“为吗?”

“带蓬蓬上楼,我不叫你不准出来。”老陶口气不容违抗。

阿霞带着蓬蓬去了楼上,老陶拾起地板上的一只毛毛熊玩具,藏进柜子里。

于成进来后直奔厨房,甚至都不朝两边看一眼,到厨房里,用那个器材做检查。

老陶在一旁望着,于成熟练地操作他没看出任何破绽。

从阀门到炊具,于成未发现漏气点,需要拖延时间,他的主意打在高高的天然气表箱子上。

“表箱子的接头最不安全,师傅找个凳子来,我蹬着检查检查。”于成想利用始终盯着自己的老陶离开的时机,观察一下室内情况。

餐桌旁一色高档红木椅子不能用,老陶只好去楼外去取一只杌凳。

于成野猫一样灵捷,窜入客厅,空旷中没见一个人。由此来看,居住这里的人不会多。当然,楼上还有什么人尚不清楚。

老陶拎着杌凳进来,于成踩着它去检查与天然气表箱子相连接的管线。

这时,客厅的电话响起。

于成迅速扫一眼客厅,见一张女孩的脸在楼梯一闪即逝,腰间淡粉色的衣物最后在他的视线中消失。

老陶去接电话。

“这是别墅里的第二个人。”于成心里说。

老陶显然不想让外人听到他接打电话的内容,声音很低,不时地瞥眼于成,左臂空空的袖管微微抖动……

于成不能把虚假的检查做样子太久,他在老陶走回厨房前从杌凳上下来。

“没问题吧?”老陶问。

“没问题,但公司要求必须经常检查。”于成开始收起器材,说,“发现问题及时给我们打电话。”

于成没理由滞留下去,意外的收获在他即要离开别墅时获得。二楼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他断定是一个女孩的哭声。

半个小时后,于成在巨眼水业大厦向崔振海报告自己进入九号别墅的情况。

“别墅由一个独臂男人看护着,他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于成说。

“哪一只胳膊?”

“左臂。”于成比划自己的胳膊,接着补充一句:“虽然只有一只胳膊,但是他行动相当灵活,绝不比四肢健全的人差。”

崔振海问:“他的胳膊伤到……”

“肘部。”

崔振海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说:“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展现在于成面前的是一张老照片,颜色斑驳,他一眼便从三人的合影中找出现在的独臂男人:“是他。”

崔振海收起老照片,喃喃自语地:“他还在这里转悠。”

于成不解的目光望着崔振海,猜测他说的他肯定指的就是独臂男人。

“崔总,您认得他?”

“何止认得他!先不说他,你说说九号别墅还有什么情况。”

“我一晃看见一个姑娘,她的脸只在楼梯上一闪,人没下楼。”

“你看她是房子的主人,还是佣人?”

“她没大大方方地下楼,像似躲避生人,从这一点上看,她可能是下人保姆什么的,她扎着围裙。嗯,我还听见楼上有婴儿的哭声。”

“婴儿?”崔振海对此很感兴趣,“你听见婴儿哭声?”

“女婴,尖尖细细的声音。”

“工夫不负有心人哪,我们终于见到了狐狸的尾巴。”崔振海兴奋起来,心里说,“我说过,刘海蓉不是无懈可击嘛。”

于成脑袋快速旋转,琢磨崔振海为何如此兴高采烈,只是没想出所以然来。

此刻,崔振海确实很高兴。他对刘海蓉的了解要比于成多得多,对她的生活包括家庭、婚姻等等了如指掌,他盯她许久了。发现刘海蓉进九号别墅,他开始揣测她的婚外生活……一个婴儿的出现,更加坚定了他的推测:刘海蓉与这个婴儿有关系。

“崔总,我下一步怎么做?”

崔振海寻思片刻,说:“千方百计弄清楚那个婴儿的身世……”

2

“刘主任,”秘书进来,说,“市委政研室主任带两位科长来咱们开发区搞调研,我安排他们在小会议里等你们。”

“他们说没说调研的内容?”刘海蓉问秘书。

“有关长寿湖开发。”

“哦,你通知韩主任参加,过会儿我去东方宾馆见外商。”刘海蓉安排韩副主任去接待市委政研室的人。

“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你,我挡在楼下,您看?”秘书请示。

“采访哪儿方面?”

“他们没说。”

刘海蓉看下表,说:“还有一点时间,你叫他们来我办公室。”

秘书走了出去。

电视台的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扛着摄像机,他们年纪都很轻。

“我是《感动》栏目小卉。”女的是记者递上名片。

刘海蓉没细看名片便认出这位叫小卉的女记者,《感动》栏目是辽河市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小卉是该栏目的大牌记者。

“刘主任,我来采访您救助白血病患儿袁亮……”小卉说。

“这没有什么,我只是力所能及地在经济上资助他们,真的没什么。”刘海蓉谦逊道。

刘海蓉推托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记者的采访。

“刘主任,您准备出资三万元救助袁亮,请问这笔钱是单位赞助的,还是号召您单位职工的捐款?”

刘海蓉答:“是我个人的积蓄。”

“您爱人对您捐资救助袁亮怎么看?”

刘海蓉答:“他很支持。”

“您为什么要出资救袁亮?”

刘海蓉答:“良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幼小的生命的殒灭而无动于衷。”

摄像机抓拍到刘海蓉最动情最动容最感人的表情瞬间,她眼含泪水,说:“一个不谙人世的孩子渴望生命的目光是那样的无助,父亲为延续儿子的生命宁愿去卖掉自己的肾……”

“刘主任您有孩子吗?”

刘海蓉答:“没有。”

“那您是如何体验做母亲的心情呢?”

“我想起我的母亲,她从少女时代就留下长发,嫁给我父亲后仍然未剪掉,我上中学的时候,母亲的长发已经拖到地面,我们也为她的长发自豪。有一次母亲为我去外地参加夏令营竟剪掉了自己心爱的长发……”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我永志不忘母亲对我的爱,从她的身上我真正理解了无私的含意。”刘海蓉擦湿润的眼角……

采访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结束后刘海蓉动身去宾馆。

红旗轿车在街道上行驶,刘海蓉靠在座椅上,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平静,尚未从某种情感的漩涡里挣脱出来。

司机王晖尽量把车子开得稳当些,尽量不打扰刘海蓉。

“喂,有电话啦。”手机的提示声音响起,刘海蓉的手机铃声是一个小女孩的呼叫,和弦音乐鸟鸣什么的她不喜欢。

刘海蓉接听:“是我,哦,你说。”

电话是老陶打来的,他向刘海蓉报告了于成进别墅检查天然气的事。

老陶说:“那人走后我觉得不对劲儿……”

“事后诸葛亮。”刘海蓉责备一句,说,“过会儿我打电话给你。”说完关机。

车到东方宾馆,刘海蓉对司机王晖说:“车开回去吧,市委政研室领导到开发区搞调研,韩主任他们可能用车去长寿湖。”

“什么时候来接您?”王晖问。

“听我电话。”刘海蓉走进宾馆。

与外商的谈话进行得时间很短,她离开宾馆时还不到十点钟,叫了辆出租车。

“您去哪儿?”

刘海蓉回答出租车司机:“西红柿咖啡屋。”

“西红柿咖啡屋?”出租车司机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

“知道爱民社区吗?”

“爱民社区,国家安居工程示范小区。”

“对,去那个方向。”

西红柿咖啡屋在一条小巷里,店面也不大,刘海蓉选择这样的地方,恰是避开熟人的眼睛。她打算与一个人见面,被约的人也熟悉这个咖啡屋,他们不止一次在此喝咖啡。

咖啡屋的环境十分幽雅,白桦树皮装饰的墙壁,尽管人为的痕迹明显,但在远离大林莽莽的喧嚣都市,总让人觉着贴近自然的亲切。每个包厢都以名山来命名:黄山、庐山、泰山、五台山、云台山……咖啡屋主很会经营,也很有文化,包厢里有名人的诗或画或条幅。

“黄山。”刘海蓉说。

服务员送刘海蓉进了紧靠里边的黄山包厢。

“您来点什么?”

“一壶铁观音,一壶咖啡。”刘海蓉照老习惯,为被邀请的人点壶咖啡,自己要壶茶。

“一壶铁观音,一壶咖啡是吧。”

“等人到了再上,到时候我叫你。”她特意叮嘱。

服务员为她轻轻带上门,离开。

“喂,我到了,”刘海蓉打手机:“你忙完没?哦,好,我等你。”她接着又拨了一号码,接通:“阿霞是你,蓬蓬没闹吧?没闹就好,你叫老陶听电话。”

3

一辆桑塔纳驶入寿星山庄别墅区,悄悄停在对着八号和九号别墅之间的街道上。

“申队,昨晚奇瑞QQ停在往前一点儿。”黄大桐指下前边黑色的街灯杆。

申同辉顺着黄大桐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棵街灯杆。他透过车窗仰望,见到九号别墅。

申同辉问:“弄清楚这是谁的别墅?”

“房地产公司拒绝透露房主姓名。”黄大桐说,“公司经理说他们与房主有约……不向任何人说出房子主人是谁。”

“噢,这倒有些蹊跷。”申同辉说。

“或许是外省外地人买的,客居本市。”黄大桐猜想。

“看来这九号别墅不简单啊。”申同辉说,“大桐你去找保安谈,深挖夜间进出别墅区的车子线索,包括案发前经常在这儿存放的车辆情况,我在车里等你。”

黄大桐下车,去了别墅区的保安大队办公室。

点燃一支烟,申同辉边抽边思考,他没去想正在侦破之中的那桩女尸案,而是想妻子刘海蓉夜晚来九号别墅干什么?

在没弄清九号别墅里的秘密前,他只能从妻子身上寻找蛛丝马迹。桑塔纳车里的申同辉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地寻找妻子进九号别墅的理由。

打开申同辉和刘海蓉婚姻这本书,翻到首页,男女结合平平淡淡,无故事。就那么的市妇联的女干部和北沟派出所的户籍警恋爱、结婚。自然而然地进行天底下阴阳相结合所进行的一切,只是自然而然的进行中,出现了不自然的情况。

“我们去医院检查吧。”刘海蓉说。

“再等等。”

“三年了,还没有,不正常啦。”刘海蓉想有一个孩子的愿望在那个夏天里同绿色植物一样茁壮成长。

“你感觉我……”申同辉讲那件美好的事,自己的角色不是演得很棒,他问:“对我不满意?”

“不!你很行。”刘海蓉说,“大概是我的肚子不争气,可能我有毛病。”

专门治疗不育不孕症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两人都惊呆了:单从制造人的角度来讲,工艺流程没问题,没造出产品的原因,材料的质量有些问题。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治疗开始。

十几年两人虽说没放弃治疗,还是没效果。

“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吧。”刘海蓉说。

“你那样喜欢小孩子就领养一个。”申同辉赞同。

领养一个孩子的计划实施过程中,刘海蓉的仕途出现重大的转折,她先作为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列入县处级后备干部,参加了市委组织部举办的第十二期青干班,三个月后毕业提拔当上了市妇联副主任,一年后任主任,再后来调任寿星山开发区主任,去年又任市长助理,成为副市长候选人。

搁浅,领养孩子的计划搁浅几年,谁也没再提起此事。

申同辉现在是市刑警支队长,整日忙于破案,也没精力去想领养孩子的事。

昨夜,刘海蓉雨夜去九号别墅,被在此蹲坑破女尸案的黄大桐意外撞见,申同辉听说后,才把注意力拽到妻子身上。

“她与女尸案没关系,却与九号别墅有着关系。”申同辉这样想,他的目光没离开九号别墅的铁大门,那片青藤爬过门框垂落下来,两只麻雀落在青藤间叽叽地嬉戏。

突然,麻雀被惊飞。

老陶走出大门,空袖管在风中一飘一飘地走下来。

申同辉决定开着车跟踪独臂人,他打电话告诉黄大桐:“我去跟一个人……”

老陶在别墅区前打到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区驶去。

申同辉盯住那辆车,一直跟到一条背静的街巷。

老陶在巷口下车,步行朝巷子里走去。

申同辉将车停放好,悄然地跟上目标。

老陶在街头一个烟摊买盒烟,转身朝后看了看,然后走进西红柿咖啡屋。

进不进去呢?申同辉犹豫不决。

“不进去。”他认为进去万一碰到熟人,暴露了自己不行。西红柿咖啡屋的对过有一烧烤棚子,申同辉觉得它是较理想的观察点,他进棚子。

“老板来点什么?”服务员很会说,见男人就叫老板。时下老板的称呼最易被人接受。

“十串牛筋。”

“我店有特色烤鸽子,现杀现烤。”

“再来十串蚕蛹。”

“要什么酒水吗?”

“茶水。”

“有冰红茶,枣茶。”

“普通的茶水。”

申同辉边吃边注视对面。

4

老陶走进西红柿咖啡屋,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与他擦肩而过。由于素不相识,谁也没注意到谁。

刘海蓉约见就是这个人,而且在叫老陶赶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在黄山包厢谈了近一个小时。

先前,这个中年男人走进西红柿咖啡屋,直奔黄山包厢。

那一刻,刘海蓉置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背衬是“明·徐霞客‘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的巨大条幅。

服务员随着进来送咖啡:“对不起打扰。”

中年男人坐下来,问,“出什么事了海蓉,这么急火叫我来。”

“林松。”刘海蓉给他的杯子加块糖,她说,“这几天有些不对劲儿,有人跟踪我。”

“跟踪你?”

“昨天我去看蓬蓬,老陶发现一辆奇瑞QQ轿车一直跟随我到别墅前。”

林松搅动咖啡的勺子停下来,望着刘海蓉。

“今天上午,有人装扮成天然气公司的检修人员,以安全检查为名,进入别墅。”

“你不是说老陶人很精明,又可靠吗?”

“老陶没问题,我亲自选的人绝对没问题。”刘海蓉说,“林松你帮我分析分析,会是什么人盯上我?”

林松喝口咖啡,神情坦然,他说:“先说说你的看法。”

“不外乎两条,一是来自政敌,市政府班子改选日期迫近,我的几个竞争对手,他们在寻找扳倒我的证据,盯上别墅,认为我受贿;二是为蓬蓬而来,那个女人来找蓬蓬……林松,我觉得还是奔别墅来的。”

林松喝进口里的咖啡停留一会儿,然后慢慢咽下去,自负地笑笑:“别墅没问题。”

九号别墅不会出问题,林松有绝对把握。

林松在辽河市,也是一个名人,至少是一个公众人物。因为他是市人防办主任,现年三十六岁,在人防办一把手的位置上已经连任两届。他毕业一所有名的财经大学,取得博士生学位,现兼一所财校的客座教授。除此之外,他很有背景,父亲是市政府的“前主要”……别墅九号的来路微妙,决定了不会出刘海蓉担心出的问题。

若干年前,一位温州商人来找林松,要承包火车站前的人防地下工程,建服装大世界,林松让温州商人如愿以偿。不久,这个温州商人又做起房地产生意,开发寿星山庄,林松又从中帮忙……最后,林松得到一套别墅的酬谢。

“九号别墅用的是南方一个朋友的名字,房管部门即使提供出房主名字,也不是你我。”林松说,“房子的事你尽管放心。”

“干部提拔经济是敏感问题,这方面我还是尽量闪开身子,房子没问题就好。”刘海蓉心里敞亮了许多。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林松问起一个人来。

“丁晓琴。”

“你说她可能跟踪你,为找到蓬蓬,她想看看蓬蓬?”

“何止是看,我担心这个女人和我们没完没了地纠缠。”刘海蓉忧心忡忡。

“四万元钱给了她……”

“她太爱蓬蓬。”

“还想怎么样,按合约我们兑了现,两清啦。”林松说。

刘海蓉叹一口气,感慨道:“母爱,带有兽性的成分……我想丁晓琴对蓬蓬就是如此。”

“可她不是蓬蓬的母亲啊。”

“蓬蓬毕竟……林松,”刘海蓉抓他的手,“我很担心。”

林松握了握她的手,说:“一个农村的女人你怕她什么,大不了我们再给她一些钱。”

“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丁晓琴。”

“那是什么?”

“跟踪我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刘海蓉说出她的忧虑。

“管他是谁,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怕。”林松出谋说,“海蓉,近一个时期你别去九号别墅,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不能把他们的目光引向那里。”

刘海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赞同。

“我叫铁子去查一查跟踪你的人……”

刘海蓉在西红柿咖啡屋里给老陶打电话,约他过来。

时间差经过精确计算,林松站起身:“不能让老陶认识我。”

“好吧,有结果马上告诉我。”

“当然。”

林松离开,刘海蓉坐着没动。

老陶走进咖啡屋。

“老陶。”刘海蓉从黄山包厢探出半张脸,叫他。

老陶坐在刘海蓉对面。

“咖啡还是茶?”刘海蓉问。

“茶吧。”

刘海蓉叫服务员上茶,她知道老陶爱喝红茶,特要了滇红。

“怕有人跟踪,我绕道走外环过来的。”老陶说。

“你做得对,警惕性高点好哇。”刘海蓉说,“天然气公司的检修人员到家里是咋回事?详细说说。”

“开始他说他是检修人员,查查管线什么的,穿着天然气公司的服装,手拎检修器械,我也就相信了他……他进楼直奔厨房,目不斜视地专心地做检查。”

“很像?”

“以前来做安全检查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你对他哪儿产生怀疑?”

“眼神。”

刘海蓉探询的目光望着他。

“蓬蓬的哭声传来,他……哦,我形容不好,反正眼神很特别,绝对不是毫不在意的那种。”

刘海蓉略微惊讶:“他听见了蓬蓬的哭声。”

“是的,那人临走时蓬蓬哭的。”

刘海蓉若有所思。

“我仔细想了想,上个月来检查天然气是个年龄较大的人,这次不是。”

“昨晚有人跟踪我,今天上午又出现不明身份的人来家里,由此来看有人盯上咱们家。老陶,这几天你要特别小心。”

“哎!”

“你一周买几次菜?”

“两次。”

“改成一周出去买一次吧,眼下深居简出的好。”

“是。”

“老陶,我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去,家里的事靠你操心喽。”刘海蓉给老陶倒水。

老陶受宠若惊,急忙用手遮杯,以示尊敬。

“看好家,照顾好蓬蓬。”……

烧烤棚子里,申同辉盯着西红柿咖啡屋。

“独臂人一定去和什么人会面。”他在冥思苦想。

在那个接近正午时刻,申同辉把——九号别墅——独臂人——刘海蓉三者肉片似地穿在一起,再慢慢地吞下去,仔仔细细地咀嚼。

“九号别墅里的独臂人,他……”申同辉的思绪琴弦似地突然绷断,他见刘海蓉走出西红柿咖啡屋。

“她?”申同辉推测可能出现的情形果真出现,独臂人紧跟在刘海蓉身后也出来。

刘海蓉在门口打一辆车走了。

独臂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到巷口,在那站了一会儿,四周看看,然后打车离开。

申同辉愣怔在那里。

5

巨眼水业大厦总经理室有关独臂人的话题仍在继续着,人比先前多了一位,高昂从障子边屯赶回来,实际是崔振海电话催他赶回来的。

“查那个婴儿也好,还是查刘海蓉与九号别墅里人的关系也好,我认为最简单且有效的方法是弄出里边一个人来。”高昂做了一个绑架的动作,使在场的崔振海和于成一看便知道他的意思。

于成对这种行当轻车熟路,听此建议令他兴致:“一问便可知道。”

崔振海问高昂:“你认为弄谁合适?”

高昂说:“独臂人。”

“就弄他。”于成附和。

“那儿是别墅区,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崔振海总是想的周密、全面。

几年前,崔振海曾经成功地指挥一次绑架。

一个外地商人看上辽河市水资源——寿星山的泉眼,准备投资生产矿泉水。

“竟敢从我嘴巴里往出抠肉!”崔振海暴跳如雷。

当时崔振海的巨眼水业刚刚起步,忽然来个争食者,他岂能容他。

“轰他出辽河市!”崔振海下达命令。

首当其冲的是高昂,他在外省因参于绑架进过宫,逃到辽河市被崔振海收在麾下,成为心腹干将。高昂策划了绑架的细节,只带上于成,两个人就把事给做了。

那个外地商人夜晚在一家按摩室享受异性服务时,被穿着警服自称是警察的两个人带走的。冰凉的铁器抵着后背,他乖乖地跟着走了。

汽车把他拉进山里,冷嗖嗖的空气使外地商人醒过腔来,明白自己被绑架了。

“你眼前是什么?”高昂指着月光下的长寿湖问。

“水……水。”外地商人瑟瑟发抖。

高昂忽然冷笑,声音里充斥着杀气。

“饶命啊!”外地商人扑通跪地,“我给你们钱。”

“钱?你的命值多少钱哪?”高昂长咧咧的声音,问。

“我这次带来十万元,都给你们。”外地商人哀求地,“我家还有老母亲……”

“妈的,要保命都这么说。”高昂打断他的话。

“我家真有七……”外地商人已经泪流满面。

“我们怎么能拿到钱?”高昂问。

外地商人交出了金穗卡,并说出了密码。

于成看押着外地商人在山里等待一天一夜,高昂提出钱后,回到山里,外地商人的命运便可想而知啦。

“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采用这种方法。”那次事情后,崔振海对他的手下下了死命令。

绑架杀人,风险太大。

崔振海今天开戒多少有些狗急跳墙的味道。

“请出独臂人不难。”于成把一件最残暴的事用文明的词汇表达出来。

崔振海相信高昂的做这方面事的才能。

“什么时候做活儿?”高昂见崔振海决心已下,问。

“尽快。”崔振海说。

高昂从障子边屯带回来的消息无疑加快了崔振海弄清九号别墅的步伐,冒这么大的风险是他灵敏的嗅觉,闻出刘海蓉的秘密全在九号别墅里。

高昂到障子边屯,刘屯长接待他。

“给我们屯里的老人修长寿院,又提供生活费用,生病又给就医,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哟。”刘屯长说。

“那我们就谈谈具体的……”

“可但是。”刘屯长吞吞吐吐。

高昂见刘屯长有难言之隐,问:“怎么?”

“但可是。”刘屯长烙饼似的把那可但是翻过来,就变成了但可是。

“到底怎么啦?”

“开发区成立后,障子边屯划归开发区管理,权力上缴,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要经区上批准。”

“修长寿院……”

“是好事也要经开发区领导批准。”刘屯长说。

“你的意思我们得先同开发区打招呼?”

“其实你们想法是好,我们敲锣打鼓地欢迎,只是你们晚了一步。”

“晚了?”高昂一愣。

“上回我们一家子刘主任来渺渺地露出口风,重新规划障子边屯,是什么单位要出资……她说给我们盖楼房。”

“你的一家子刘主任,是不是刘海蓉?”高昂问。

“是她。”

障子边屯的消息令崔振海感到不安,刘海蓉究竟要答应哪一家开发长寿湖不得知,但是说明有人走在前面了。

“二弟,你们去弄独臂人。记住,要百之百地成功,不能招惹警方。”崔振海叮咛一番。 yQ92OIBU4atNcgnf9WEQnoOaF4Oo6h1HT0E4d73Byfg9WWRpZG26j75r4W3ML6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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