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路,聊聊爱
走走,路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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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年前,朋友之间互相串办公室玩,有位师长级的、贵为某出版社副社长的老师叹气,说他过年根本不敢回老家。他的老家在河北,据说一回家,一村子的人都来看他,拜托他把自家小孩带出去,给找个体面工作云云。等他走后,办公室展开热烈“凤凰男”讨论……所谓“凤凰男”,就是指集全家之力乃至全村之力于一身,发愤读书十余年,终于成为“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从而为一个家族蜕变带来希望的男性。而过年,春运高峰中,应该会有很多这样的凤凰男。他们一年就等着这一回了,最好带个城市老婆回家,最好大包小包,衣锦还乡,家家给红包,个个给礼物。
路内:我觉得他们特别不容易。现在对凤凰男是一种不太好的称呼吧?可是你站在火车站一看,满满登登的,很多都是从大城市要回到家乡,有一群穷亲戚等着。他就是这个村的荣耀和GDP,你会发现中国的大部分,都是在农村里,和上海北京非常遥远,但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基础。
走走:他们是不容易,但是据我所知,很多凤凰男过次年,不仅自家的年终奖全飞回了家乡,可能老婆的钱包也得飞上一会儿。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坦率地向乡人承认:自己还混得没那么像样,没法孝敬好他们所有大家?还是因为只有在他的家乡人面前,出手才可能被看成大方?才可能被奉为又一代小凤凰的榜样?
路内:我最近在看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他说中国(民国)的农村,既不是法治社会也不是人治社会,而是礼治社会。它讲究传统,用传统来约束人心。这些走出去的大学生,倘若在古代,就是状元榜眼,是要做官的。他们回到乡村以后就是士绅阶层,但解放后这个阶层被打破了,做官的也毕竟是少数,很多人是在公司上班。这在古代来说,只是在城里做个雇工而已。这方面的认识,城乡之间有一定的落差。凤凰男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要是回家说自己是雇工,岂不是全家都抬不起头来?
走走:我们办公室的女同志们很不幸,都是上海人,大家都对那位自称无能见父老的老师很尊敬。我就在想一个问题,凤凰男,可能是出身决定的,没法改变;但对自己的定位,完全可以选择。可以选择做一个自负的人,还是做一个自谦的人。而一个自负的人,往往性格中有硬币的另一面,自卑。凤凰男衣锦还乡,实现自负;回到城市,荷包瘪瘪,可能自卑情绪就上来了。
路内:我们是情感专栏,还是回到情感的本位上,这确实是给他们的妻子和女朋友造成了困扰。自卑是肯定的,不只是凤凰男,我就算是个下岗职工,我看见这帮有钱人也会自卑啊。
走走:但你要是个城市的下岗职工,你家可能总有一套祖上的房,你甚至还能打打小麻将。你还可以靠那房子娶个外来妹。
路内:对,会有点优越感,虽然是架空了的。
走走:我的意思是,凤凰男为什么会有很多情绪障碍?作为爱他们的女伴,怎么接受现实?
路内:我不太好意思地剖析一下,很多农村里出来的大学生,即便是在大学里就会有比较明显的情绪障碍。这一方面是他们自身的脆弱,另一方面也有社会给他们的压力。环境的变化是可以颠覆一个人的世界观的,好比以前知青下乡,他们的情绪也不稳定。办公室里我也见过本地员工欺负凤凰男的,这让人情何以堪啊。一方面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一方面又要给家乡添砖加瓦,压力太大。但是他们往往都会找到一个城里的姑娘,因为他们身上也有优点啊,勤劳,肯做,朴实。当然也有堕落的,这暂且不算。
走走:我一个同事,平时知书达理,为人幽默可亲。有次我和他太太聊天,才知道,从当年他们谈恋爱开始(他们是大学同学),男方就要求女方:1,每年春节女方得跟他回他的老家过年;2,老家规矩是,女方只能在灶上帮忙,不得入席。那太太全都答应,也毫无怨言,她说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很理解这些。
路内:如果是城里太太就不会接受。
走走:是啊,都是名牌大学硕士的学历,岂不要跳起来辩论?!
路内:这种颠覆是双向的啦。比如女方觉得,你这个凤凰男太不讲道理,颠覆了我的生活观念。到了乡下,女的往桌上一坐,很可能村里的人就要晕倒了,你这女的是把这个村的礼治传统都给颠覆了。
走走:城乡这种二元结构,其实不知棒打了多少鸳鸯。但我作为女性这边,想知道的是,怎么在触及了自家的经济利益的时候,还做到面子上大家一派和气呢?这个其实是个本质问题吧?古话说,门当户对,也就是说,本质不是凤凰男和孔雀女的问题,是穷和富的问题。你的另一半财产和你势均,挣钱能力和你力敌,偏偏他的财产要稀释给后面老老少少十几口人,不够了就指望着你也能帮衬一把,往往这个时候,矛盾就出来了。
路内:一半是对乡土的感情,一半是虚荣心吧。我老婆的外公是50年代的硕士,老家在安徽,八十岁的人了,至今还要接济穷亲戚。穷亲戚也很诡,到了上海就说您老是我们的族长啊,然后弄点钱走掉。老人被忽悠得厉害了。这看来是个历史问题,只是现在的城里姑娘都不是善茬,不吃这一套了。
走走:你说这有好的解决办法么?
路内:我觉得城里姑娘应该到乡下去闹妇女革命。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把全村的妇女都闹起来了,颠覆了他们村的礼治传统,这样才能免于他们来颠覆你的生活。当然这个办法特别费劲……现在人都精了,自从有了“凤凰男”这个概念以后,基本上,都一致认为凤凰男不能嫁。绕着道走的也好,否则掉井里也只能自己怪自己。
走走:还有一种办法,我们假设男方每月挣1万,女方每月挣8千,可允许男方将多于女方的2千存进银行,成立一个乡土基金。男方但凡接济了乡里乡亲,温柔以待,然后获得真实情报后,如实记账,年终汇总。
路内:你架不住人家有小金库。不嫁凤凰男是最省心的。当然,嫁了,那就要面对现实。
走走:他有小金库,那是他的本事。他每月拿回自己小家的钱,可是定期,不得更改。辞职、跳槽、失业,另作商量。
路内:这对孔雀女来说又是不可忍受的,但凡能无视小金库的姑娘,一般而言也是比较豁达的。
走走:我有个朋友,是个孔雀女,她这方面做得非常上路,值得公布出来学习一二。她找了个山东凤凰男,她说凤凰男也分三六九等,为此她举了一个例子,一个能通过4年大学生活(或更多),将方言乡音完全改掉,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凤凰男,是不可信的。这样的男人往往有很大的野心,必要时会牺牲爱自己的人。
路内:这个也太扯淡了吧?好吧。继续。
走走:而如果是一个到了什么地方,就能把那里的语言学得倍儿溜的人,不在此列,那是人聪明。
路内:也对啊,你那姐们也很鸡贼的。
走走:我们问她图那男的什么,她说,这样的男人,知恩图报,对他好,他就会内疚得不行。她有个小本子,所有她为男方、男方家,直接做的、间接做的,一律登记在册。比如某年某月某日,寄去多少多少钱;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小侄女到沪一游,做饭几顿,陪玩哪里,花费多少,等等等等。不单是金钱付出的账本,更是礼数付出的账本。
路内:但凡这种把男人分为三六九等的、自我感觉特别好的、有着明确标准的女人,最后都会被一个她认为很nice的男人骗过。信我这句话。这种方式并不好,娶老婆还是娶会计啊?反过来说,就算他欠她的,怎么还?叼下他身上的肉来还?
走走:到了年底,男人照例和她商量,她就把本子拿出来,温柔地翻给丈夫看,也不多说话。男人就有数了。
路内:真没劲。
走走:但她还是把家里弄得太太平平的。还有,她立了条规矩,男方家来人,一律不能往家里带,即便是父母都不行。全部带去家附近的宾馆住。一日三餐,她烧好带去。但是,不能登堂入室。
路内:她这样也够累的,还是嫁给外国人吧,实在不行找只猴子嫁了。
走走:她说她知道男人有小金库,那男的是个小经理,但是金库的事情她不管。她说,他愿意苦了自己,去接济那些乡亲,是他的选择,但是她和孩子,他们没有必要跟着受苦。但是有趣的是,几年下来,双方(包括父母)都没有怨言。
路内:如果婚姻生活是这样的,也许她真的适合嫁给凤凰男,忍耐心比较强。我虽然是个城里人,也有爹妈和穷亲戚,城里人不会吃她这一套。
走走:但我觉得她处理得挺好啊。君不见大量案例是出在对方穷亲戚上门?比如一口浓痰一吐……这种,教育对方?对方一时也改不了。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路内:好是好,但也很丑陋,并不美。吐痰当然不好,但一个读过书的人,痰都是往人灵魂里吐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走走:不过,那男人据说越来越有些疏远自己的乡亲们了。他每年年底看看账本,只见自己和妻子的付出,不见对方的回报。凤凰男其实是很会算计的。他的付出是为了得到收获,他们从小刻苦学习,也是因为相信这个真理。
路内:你这个案例是一个完美的极端案例,大部分人都是在没有账本的情况下生活的,付出,得到。
走走:我那姐们自己是个高管。
路内:我早就猜出来了。
走走:她有一个优点,她从不抱怨。她解决问题。她说,每一句抱怨,对方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路内:我说句得罪天下人的话:女白领,往往是很无趣的。她自己的生活,也跟农妇差不多。
走走:那你说怎么才是孔雀女的解决之道?
路内: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什么女孩子有趣,什么女孩子无趣。哈哈。
走走:那是因为你没过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日子。倘若那凤凰男是个日进斗金的金凤凰,估计那些乡亲们的问题,他都早在自己办公室里解决了。
路内:你胡说八道,我穷的时候和我老婆两个攒着硬币打车呢。严肃地说,有个账本是可行的,但不能算得那么精。不让人进屋子是不对的。
走走:我觉得吧,生活习惯的磨合是不可能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磨合。
路内:这真是个难题啊。社会歧视凤凰男,有它的理由,比如上述那个不给上桌吃饭的,那就是很劣质的货色,我也会歧视他。但我相信,这里面还是有好男人的,就像城里也有坏男人。生活是门艺术,到底是乡土艺术还是高雅艺术,谁能说得清呢?豪宅里还有人上吊自杀呢。我的看法是……要讲道理,要有人情味,唉,选男人嘛,本来就是沙里淘金的事情,就是去了美国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