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花香……
很热……
他觉得窒息,有什么东西牢牢抱着他,像钢铁一样箍住他……
全身像火烧一样热,快要烧着了。
花香很浓,浓得闻起来让人想呕吐。
背脊好痛,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里钻入……
好热……好热……
好痛……
但是不要紧,他知道不要紧。
因为他在做梦。
一旦睁开眼睛,一切又都将恢复正常。
室英镇是距离芸城市七十公里的一个小城镇,以盛产荔枝闻名。每当荔枝成熟的季节,室英镇里里外外充斥着自助游的人群,车辆绵延,人声鼎沸。
但现在并不是荔枝成熟的季节,傍晚时分,室英镇一片寂静,在街道上行走的只有几个老人。
这里和全国绝大多数的山村小镇一样,年轻人很少,居住在镇上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偏偏这样安静的地方,两三个月前却出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案件——有一个叫张彩霞的独居老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具白骷髅。据说前一天晚上还有人和她一起泡过茶,等第二天中午邻居去敲她的门的时候,发现门锁坏了,一具白骷髅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指骨搭着肋骨,姿势仿佛很安详。
这起离奇恐怖的事件让室英镇惶恐了好一阵子,警察来了又去,谁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人能在一夜之间变成骷髅?但这件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凶手,死者没有被袭击的痕迹,家里也没有丢任何东西,至于死者家的门,那是在很早以前就坏了的。
唯一丢失的,似乎只是死者的肉。
但这只是个孤立的事件,在那之后两三个月,室英镇都很平静,没有再发生任何怪事,甚至连小偷都不见一个。
刘武三拿着手电筒在街道上走着,他今年六十二岁了,身体却还强壮,是村里的巡防员。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警察交代村里要加强治安检查,把他找去谈了谈。刘武三是个负责任的人,天色渐暗的时候,他都会在镇上巡逻,检查一下各家的门窗,顺带观察一下死角。
镇上的路灯还算明亮,刘武三逐一检查过去,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忙活晚饭,看见他都会善意地和他打招呼。在天色还没全黑的六点钟,巡逻并不算个危险的工作,刘武三也很乐于隔着窗户和熟人聊天。
从何寡妇家经过后,又过了一座无人的空房,刘武三的手电筒照向了镇西最偏远的一栋楼房。
那是一栋五层的自盖房,房主是刘武三的侄子,但侄子外出打工了,这栋楼自从盖好后就没人住,也没放东西。他对着空楼照了照,打算做完了工作就回家去。
一个人形的黑影从空楼三楼楼道走过,在刘武三的手电筒灯光下,那人走得并不快,慢慢消失在三楼最后一个房间里。
刘武三愣了好一阵子——他的侄子并没有回来,并且这是栋空楼!里面什么都没有!是谁——是谁会偷偷摸摸地住在里面?他在楼下喊了一声谁在上面?三楼并没有回音。刘武三抄起一根木棍,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往空楼走去。
大门依然锁着,刘武三有大门的钥匙,他打开了门锁。
楼内一片漆黑,这里没有住人,虽然安装了电线,却没有通电。刘武三用手电筒照着大厅每个角落,四处都空空如也,积满了灰尘,不要说活人,连脚印都没一个。但他刚才明明看见三楼有一个人,刘武三沿着楼梯慢慢往上爬,身前背后都是一片黑暗……就算他年纪大了,见过的事情很多,也觉得心头阵阵发毛。
二楼依然没有异样,他慢慢爬上三楼。
三楼有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廊连接着三个房间。刘武三看了看走廊的地面——那上面残留着脚印,所以刚才的确是有一个人走过了这个走廊,并不是他眼花。
他举着木棍,悄悄地向最后一个房间走去。
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半掩着,刚才的确有什么人进去了,甚至没有关门。
刘武三猛地冲到门口,用手电筒照着房间里面,同时大叫:“是谁在里面——”
手电筒的白光之下——一具半腐败的、千疮百孔的尸体直挺挺地站在屋里,两个怪异的眼珠吊在眼眶里呆滞地看着刘武三,一缕黏液正从眼眶中缓缓地溢出来。
刘武三浑身哆嗦,张口结舌,紧接着两眼一翻,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室英镇第二次起了轩然大波。警官又很快到达了现场,依然是上次检查白骷髅事件现场的杨麦子警官,他依然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听说他是北京毕业的年轻法医,因为喜欢这里的山水,特意留在了这里。
“你是说——你看到了一个人走进房间,你立刻就追上来了——而等你追到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腐尸?”杨麦子问刚刚清醒过来的刘武三。
“对!”刘武三对自己所看见的坚定不移,“我沿着楼梯上来,看到地上有脚印,跟着脚印追进房间,就看到了那个东西!”他回想起来依然打着哆嗦,“那个东西就像活人一样站在门口,吓死人了!”
“站在门口?”杨麦子奇怪地问,“你确定你在看见他的时候,他是站着的?”
“当然!手电筒一照照到他脸上,脸上还挂两个眼珠子……”刘武三说,“全身的肉都是烂的。”
这就奇怪了。杨麦子心想,那具尸体的状况就像死了两个星期,死了两个星期的人还能“站在门口”吗?更不用说还能步行穿过一整条走廊了。事实上他看到尸体的时候,那具男尸就像煮熟了的面条一样瘫在地上,没有任何能“站”或者“行走”的迹象。
室英镇留守的老人并不多,村长紧急进行清点,发现死者是住在镇东的李云清。镇上为数不多的住户杨麦子在上一趟来室英镇的时候都走访过,李云清这人性格孤僻,上个星期还被人举报涉嫌一起盗窃,还是杨麦子赶来做的笔录。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在刘武三侄子家里出现?难道又是企图盗窃?他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变成腐尸的——一切都是个谜。
杨麦子做好了记录,他当然也立刻想起了没有线索的白骷髅案,这两起案件似乎并没有关联,却在他心里留下同样的记号——似乎有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骷髅案和李云清腐尸案之间,应该是有联系的。
只是他一时还没有找到。
李云清的尸体被保护好运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钟。杨麦子做完了最基础的现场检查,头昏眼花地走出刘家的那栋空楼,开车准备回警局。警局在距离室英镇二十公里的大英镇上,二十公里山路也够他开车开到吐了。
车辆在凌晨室英镇空旷的街道上飞驰着。
街道上只有劣质路灯的微光,有个人沿着街边走着——杨麦子猛踩刹车——是什么样的人会在凌晨四点钟在室英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散步?
车辆开过那人身边,杨麦子按了按喇叭,那人吃惊地回过头来——那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肤色白皙,一身的学生气,穿着一件墨绿色的T恤,越发显得脸色的白。杨麦子也没有想到撞见的是一个似乎二十岁不到的学生,咳嗽了一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带身份证了吗?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街上干什么?”
那学生乖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证,杨麦子降下车窗,扫了一眼,这人叫唐研,看年纪果然是个学生。只听他说:“我是美术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写生,晚上出来画星空。”杨麦子仔细一看,果然看见他背着画板,画板上画了一些线条,他仍然不放心,追问了一句:“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室英西片19号二楼。”唐研仍然回答得很完整,“刚刚租了一个月,实习写生结束就回学校了。警官……”他好奇地看着杨麦子的警车,“刚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杨麦子说:“没有,快点回家,晚上在外面乱逛很危险。”
“好。”唐研听话地点了点头,突然又说,“杨警官,我有个朋友几天前在这里失踪了,我报过警,但是没有消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可以告诉我吗?”
杨麦子愣了一下:“你的朋友在这里失踪了?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星期前,有人在室英镇见过他,但从那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人了。”唐研说,“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特地来这里写生就是为了找他,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杨麦子看着眼前诚恳的少年,有点头痛,一起青少年失踪事件——在唐研这个年纪,想法复杂,学生既有行为能力,又缺乏自制力,失踪并不是稀奇的事,至少不能和刚才的腐尸案相提并论。
但或许这也是室英镇近来发生的怪事之一?有一个外来的学生不见了?杨麦子考虑了一会儿,打开了车门:“上车吧!我们好好谈谈你朋友失踪的事情。”
天亮的时候,杨麦子还没有睡。
他看着电脑屏幕中一张年轻的面孔,紧紧皱着眉。
失踪者萧安,芸城市人,芸城大学三年级学生。这个人其实在半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他和芸城大学确认过,萧安在半年前就办理了休学手续,没有去上课。在那之后,几乎没有人有过萧安的消息,他的确有个朋友叫唐研,在萧安失踪之后,唐研也离开了芸城市。
现在唐研出现在室英镇,并且说一个星期之前萧安出现在这里,他追踪到这里来找人?而唐研提供的关于萧安的线索更令人疑窦丛生。
萧安曾经在室英镇租过房子,可以证明他的确在这里停留过。他租的是室英西片19号的一个房间,具体是哪一个房间不清楚,房东不记得这个学生的长相,而登记记录上写得也不清楚。让杨麦子疑惑甚至不安的是萧安租房子的时间并不是一个星期前,而是两个半月前。
两个半月前——那就是白骷髅案发生的那段时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在张彩霞变成一具白骨前不久,他才到过她家里做过例行走访,那时候老人身体还很好,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萧安在那段时间在室英镇租了房子,不久之后他再度失踪。
这是一种巧合吗?还是说……
杨麦子摇了摇头,萧安在芸城市的记录很清白,更何况白骷髅案甚至还不能定性为一起杀人案,一个学哲学的学生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把一个老人变成一具惨白骨架吗?他笑了笑,他是名法医,拿惯了手术刀,他都不能。
关闭萧安的照片,他重新开始整理空楼腐尸案的材料。尸体他已经进行了简单检查,这一两天会有同行一起进行解剖,但就他的简单观察来看,李云清的尸体的的确确是一具已经溃烂的腐尸,完全不具备“站立”的能力,所以说如果刘武三在看到尸体的时候尸体是站着的,那必定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尸体。
而现场并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那会是什么支持着李云清的尸体?那个东西又是怎么不见的?刘武三说他看到一个人从三楼经过,那究竟是什么人?是杀害李云清的凶手?
杨麦子又皱了皱眉头——但李云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他就像是自然死亡之后经历了正常的腐败,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
就像白骷髅一样,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
如果李云清不是死后被人故意放到那个空房间里的,他是生前自己前往那栋空楼的吗?李云清并不认识刘武三的侄子,为什么他会去那栋空楼?
杨麦子想了很久,在他放下材料的瞬间突然想到——那栋空楼在室英镇最西边,而萧安和唐研租住的“室英西片19号”也在附近,而昨晚他遇上唐研的时候,唐研已经结束了写生,但他背着画板却是往东走的!
这不对!凌晨四点,那个诚恳斯文的学生究竟要去哪里?
他猛地抓起了电话,拨打了唐研留下的手机号。
铃声一直在响,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杨麦子彻夜未眠,没有休息,他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回到了室英镇。刘家那栋空楼被封了起来,楼前有很多人在指指点点,想必腐尸的传闻已经尽人皆知。他撩开警戒带,重新审视这栋空楼,李云清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他杀?这栋楼和室英西片19号有没有联系?
他上楼的时候看了一下门牌——刘家的这栋空楼是室英西片23号。
一楼二楼空无一物,除了刘武三的脚印之外,还有不少现场取证之后留下的鞋套印子。
杨麦子仔细看着地上的灰尘,没有奇怪的痕迹,爬上三楼,三楼的大厅也是空荡荡的,终于杨麦子来到了第三个房间。地上有一些不明液体仍在散发着恶臭,昨天晚上光线黯淡,无法观察得很仔细,现在阳光出来了,房间里的一切纤毫毕现。
他有了一些新发现,墙角有一片黄色的塑料纸,那是方便面的包装袋。房间并没有通电,地上隐约有个圆圈的印子,那似乎是个碗或杯子的印记。
可能有人在这个房间——短暂地住过?杨麦子转头向外张望——正对这栋空楼三楼这个走廊的,是不远处另外一栋五层楼的自建房。
那就是室英西片19号。
室英西片单号区的21号是座平房,所以19号和23号以一个倾斜的角度遥遥相对,而这在地面上却不容易看出来。
要观察室英西片19号,最好的位置就是刘家这栋空楼的这个房间。
杨麦子恍然大悟之后更加迷惑——是谁在这个房间监视19号?是李云清吗?
室英西片19号只是一栋普通的出租房,它的房主甚至自己都不住在里面,上下五层楼十五个房间全是出租房的。
那个奇怪的学生唐研住在里面,离奇失踪的萧安也住过那里。杨麦子心里冒出一股寒意——也许李云清腐尸案真的和这两个奇怪的大学生有关!难道他们其中之一就是凶手?
他再度在走廊上眺望,观察变成白骷髅的那位老人张彩霞的住址。结果让他很失望,张彩霞的房子距离这里很远,一时也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必须去西片19号看一看。
顺便再重新审视一下唐研。
杨麦子双手插在兜里,走入房间,凝视着地面上残留的方便面痕迹理清思路,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在地上形成一团巨大的黑影。
过了几秒钟,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一股奇异的气味。杨麦子突然清醒——那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影子!有另一个人站在他背后!
他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是什么人能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背后?
杨麦子蓦然回头。
一个人影逆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股腐臭的气味随风飘来,杨麦子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种身体带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再走了一步。
逆光中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青黑腐败的面孔,两个眼球吊在眼眶外,一股黏腻的不明液体从眼眶、耳朵慢慢地往下流淌……但杨麦子认出了他是谁!
他是刘武三!昨天还身强体健,拿着木棍冲上楼抓贼的老头!杨麦子简直不能相信刘武三居然能在一天之内变成这种样子!随后那直挺挺站立的刘武三就像一座融化了的冰山一样倒了下去,“砰”一声摔倒在地,溅了一地腐臭的汁液。
杨麦子僵直地站在尸体旁边,他一夜没睡,突然遇到这样的事,差点自己也要倒下去了。神经备受刺激,他的大脑却越来越清醒——刘武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腐尸,那说明白骷髅案、李云清案和刘武三案果然是同一个案件!
刘武三没有说谎,他用手电筒光照到的,果然是要去三楼窥探室英西片19号的李云清,而李云清在经过走廊的时候的确是行动自如的。
只不过在进入房间到刘武三冲上去抓贼的短暂时间里,李云清从活人变成了一具腐臭的尸体,那种变化快到常人无法想象,所以在刘武三进门的时候李云清的尸体甚至还没有倒下。
而刘武三的命运和李云清一模一样。
而张彩霞会突然变成一具白骨,原因恐怕和刘武三突然变成腐尸是一样的。
杨麦子不知道刘武三最后冲上三楼究竟想做什么,但刘武三已经给了他另一个答案——神秘死亡并不止局限于少数几个人。这或许是一场无差别攻击,或者是一场可怕的疫病。
刘武三的突然死亡,在室英镇引起了巨大恐慌,闹鬼的谣言四起,不少人在下午时分整理东西投奔亲近的亲戚家,不敢再回室英镇。杨麦子因为发现了刘武三的死亡,又在空楼里忙活了大半天,等他终于做完工作,可以去西片19号查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
七点钟的天空基本已经全黑,室英镇山清水秀,夜空布满璀璨的星星,他抬头看了看星空,走进了室英西片19号的大门。
这是一栋非常普通的出租楼房,唐研住在二楼中间的一个房间。杨麦子敲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看书,画板放在一边,画板上画着一丛盛开的白花,房间里亮着橘黄色的灯,看起来十分温馨。唐研抬眼向杨麦子望去,微笑着说:“杨警官?”
杨麦子咳嗽一声:“我早上给你打了电话,但无人接听。”
“因为睡得晚,早上基本上都在睡觉。”唐研回答,“真不好意思,都没注意警官来电。”
“今天早上刘武三死了。”杨麦子主动开口,“死的和李云清一模一样,我怀疑室英镇在流行一种会导致人体快速腐败的疫病,所以希望你赶快回家,别在这里晃荡了。”
“刘武三死了?”唐研很惊讶,“为什么?”
杨麦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干法医,直接称神探了。他却说:“现在调查还没正式开始。根据我个人的调查情况,也许和你的好朋友萧安有点关系。”他打定了主意要从唐研这里找突破口,这个年轻人绝不像他表面所表现的那么简单,挤一挤说不定能挤出线索来。
“和萧安有关?”唐研奇怪地看着他,“可是……”他还没把“可是”说完,杨麦子已经打断他:“今天早上我去了李云清死亡现场,发现他可能一直在监视室英西片19号,而这个地方除了失踪的萧安,并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我希望你把关于萧安的一切都告诉我,或许有助于破案。”
“可是……”唐研的“可是”还是没有说完,杨麦子又打断他:“还有昨天凌晨你说你画完了画要回家,为什么不往西边走,而是向东边去了?你住的地方可不在东边。”
唐研微微一怔,杨麦子出奇的细心,居然能注意到这些。他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发现室英镇有一种奇特的花,白色很香,只在晚上开,和昙花又不一样,想去画一画。”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花盆,顺手把它端了过来,“我还带回来一盆。”
墙角的花盆里有一株翠绿的植物,叶片柔软,微微向内卷曲,非常青翠可爱,大片大片的枝叶中间有一个闭合的花苞,无论形状或颜色都像睡莲。虽然花并没有开,一股淡淡的花香已经非常迷人。
杨麦子闻到花香,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又接连打了好几个,他边打边说:“抱歉,我可能对这种花香过敏。”
“原来杨警官也是过敏体质。”唐研微笑,似乎无论什么话题他都随时能接得上。
“没关系。”杨麦子喷嚏越打越厉害,开始咳嗽了起来。唐研把植物移走,一边为它整理叶片,一边说:“萧安是个学习认真还会做饭的普通学生,要是警方把他当作杀人凶手,那真的是冤枉他了。”
“如果不是他做的,法律自然不会冤枉他。”
话说到这里,暗地里杨麦子也已经把唐研的这间小出租房的结构看了个清清楚楚,一点儿也看不出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人夜以继日地偷看。
话不投机,彼此之间也没有信任,杨麦子很快离开西片19号,赶回警局解剖他的两具新尸体。
杨麦子离开之后,唐研又将那盆花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桌面上。
他清晰地看见,在翠绿可爱的大片叶子上喷溅着一些非常细小的橙色透明的小点,透明小点被橙色的黏液包裹在里面,就像缩小版的蛙卵。
唐研拿牙签轻轻地挑了挑,几个透明得像果冻一样的东西轻轻粘在牙签尖上,这会是什么?
杨麦子赶回警局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人告诉他,李云清的尸体无法解剖了。
因为它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具白骨。
杨麦子听见了居然没觉得有多意外,在潜意识中,他一直认为张彩霞白骷髅案件和李云清、刘武三腐尸案一脉相承,既然刘武三能在一天之内变成腐尸,那李云清在一个晚上从腐尸变成白骷髅,反而更顺理成章。
这很可能是一种快速致命的疫病,腐败的速度是正常的几十倍,所以白骨化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他想。
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疫病只在这几个人身上发作,并且时间间隔得毫无规律。李云清和刘武三还能算得上是有交集的,那张彩霞算是什么?
幸好还有一具尸体可以解剖。
他穿上防护服戴上手套,和其他同事一起进了解剖室。在这种小地方,解剖尸体是一件大事,会有几个附近辖区的法医一起进行。
打开无影灯,杨麦子对刘武三的尸体进行清洗,刘武三的尸体腐败得更加严重,奇臭无比。但仍然可以看出身体表面并没有明显伤痕,和李云清、张彩霞一样,像是自然死亡两个星期的状态。
他一刀对着刘武三的胸腔划了下去,“噗”的一声,像划开了一个胀满汁液的浆果,一股橙色的液体喷了出来。随着刀口的出现,一个东西露出了个头。杨麦子“啊”地叫了一声,其他法医也愣住了——从伤口内部露出头来的,是一只形似蜘蛛又有点像瓢虫的黑色甲虫,足有拇指大小。
那东西是活的,它很快从里面爬了出来。
随着第一只爬了出来,第二只、第三只……大大小小的黑色甲虫像倒豆子一样从刘武三胸口的刀口处爬了出来。刘武三的身体渐渐干瘪,到最后只剩一层枯黄的皮肤绷在骨架上,解剖室里的黑色甲虫满地爬行,最大的有半个手掌大,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
“啊……啊……”有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呻吟,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这些是什么东西?”
杨麦子用刀将刘武三的腹腔整个划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肌肉、没有内脏,显然这些东西把所有的肉都吃光了!这……这就是案件的真相!张彩霞、李云清、刘武三都是被这些虫子从内部吃光了!
大家惊恐地看着满地的黑虫,它们是怎么来的?怎么进入人们的体内?有人惨叫一声,开始拍打这些黑虫,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地扑杀这些虫子,没过多久,较大的黑色甲虫全部死亡,但太小的逃进缝隙,便无法再扑杀。有人打开了房门,大家夺门而出,谁也不想和刘武三的尸体再多待哪怕一秒钟。
杨麦子没有走,他虚脱般地坐在椅子上,头皮阵阵发麻,太可怕了!一种从内部活生生吞噬人体的昆虫,一种从未见过从未被发现的食肉生物!是不是立刻向上级报告?立刻将室英镇列为疫区?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感染了这种昆虫,他的脑子在疯狂地运转,不受控制地想到许许多多人体在突然之间死亡、腐败……成千上万只黑色甲虫涌了出来,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大的一只,有一整个房间那么大!它的八只黑色钩爪钢铁般坚硬,它有不断蠕动的食肉口器,它还有……还有能把虫卵注入人体的剑一样的恐怖产卵器!
“啊……”杨麦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想象出这些恐怖的形象,他紧紧抱着头,全身一阵一阵地发抖。他没有注意……那些没有死亡的极小的黑色甲虫慢慢地从缝隙里爬了回来,围聚在他身边,但既没有攻击他,也没有离开,安静得就像一群温顺的绵羊。
这是个普通的院落,墙角种了许多花。
傍晚时分,唐研站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里,静静看着满园的花草。
花园里有杜鹃、月季、芦荟,还有几丛比较少见的园艺花卉——球兰。在一地青翠的花草当中,也有几丛当地生的不知名白花,在这个时间段白花只是半开,到了深夜它就会全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这是李云清的院子,这个孤僻的独居老人院子里的花草和张彩霞院子里的一模一样。
如果说其他几丛常见花是巧合的话,种植球兰并不是当地常见的习惯,何况球兰是外国品种,所以张彩霞和李云清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或许他们是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也或许有别人不知道的更亲密的关系。
他拿起了一片叶子,低头看上面的透明小点,经过一晚上的时间,那些橙色透明小点已经逐渐变黑,有些爬了出来,试图钻入他的体内。那是些极小极小的黑色甲虫,长着蜘蛛似的八只脚,小得像灰尘。
他将其中一些装进了瓶子,做了些简单的实验,它们会互相攻击、互相吞噬,有些越长越大。
一种卵生的新生物种。
拥有奇异而隐秘的产卵模式。
室英镇发生的案件他已经有了结果,而萧安的下落依然是个谜。唐研有一些忧心——他能从这种新生物种身上分离出一些属于变形人的基因,一种普通的食腐甲虫之所以能变成“新生物种”,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变形人基因的刺激。
那么接下来还会有更趋向于萧安的新生物种出现?
唐研微略勾了勾嘴角,似乎是笑了一笑,却也不那么像在笑,从李云清的花园里折了朵半开的白花,他转身离开。
从解剖室出来之后,杨麦子有些失魂落魄。大家都听说了解剖室里惊魂的一幕,也都没有打扰他,他一个人整天在自己宿舍里坐着,到晚上也不吃饭,双手紧抓自己的头发。
有些什么事不太对。
他脑子在疯狂地转着,有些什么事不对,那些甲虫……有一只巨大的甲虫……他总是忍不住想象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甲虫,就潜藏在什么地方,有在黑暗中闪烁光辉的巨大复眼,恐怖的食肉口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将所有细节想象得如此清晰,就像亲眼见过一样。
“笃笃笃”,门外传来节奏稳定的敲门声,敲门的人心境平和,一点儿也不着急。
“进……进来。”杨麦子勉强说。
门外进来一个人,杨麦子蓦然一呆——进来的是唐研——但唐研怎么可能在警局出现呢?
但的确是唐研,和不久前见过的一样,只是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一朵半开的白花,馥郁的花香随着开门的微风飘了过来,姿态闲适又轻松。
“你怎么来的?”杨麦子失声问。
唐研微微一笑,把白花放在杨麦子面前的桌上:“来问你一件事。”
杨麦子闻着那花香,越闻脸色越差,很快打起了喷嚏:“快把它拿走!什么事?”
“这个味道让你不舒服?”唐研并没有把花拿走。杨麦子也不肯伸手去触碰那朵花,很快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一些细微的、橙色的液体从杨麦子嘴里咳了出来,落在了桌上,就像唾沫一样,几不可见。
唐研凝视着杨麦子:“我想你已经解剖了尸体,真相是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
杨麦子捂着鼻子,他真是对那香味厌恶至极,仿佛……仿佛在勾动他什么不可忍受的回忆:“什么真相?刘武三肚子里那些虫子?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你知道。”唐研淡淡地说,“我想问你的事非常简单,如果你想尽职责,不希望发生在刘武三他们身上的悲剧一再发生,就应该承认现实,告诉我答案。”
“咳咳咳……”杨麦子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含糊不清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母虫在哪里?”唐研果然问得简单。
什么母虫?杨麦子彻底茫然了,他呆呆地看着唐研,嘴唇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是个尽职的警官,一直很想调查出张彩霞、李云清和刘武三死亡的真相。”唐研说,“他们三个人死因相同,彼此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而具体的联系是什么?杨警官,难道你仍然没有想通?”
“刘武三在空楼里遇见了刚刚死亡的李云清,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杨麦子本能地说,“但张彩霞……我暂时还没有发现她和李云清、刘武三之间的关系,并且她的案件过去有段时间了……”
“张彩霞、李云清和刘武三之间,没有完整的联系,他们之间唯一具体的联系……”唐研说,“就是你,杨警官。”
杨麦子蓦地站起,惊愕地看着唐研。
“张彩霞去世之前,你根据上级的安排,对室英镇所有独居老人做了统一走访,所以张彩霞、李云清、刘武三你都接触过。”唐研说,“除此之外,张彩霞、李云清和刘武三之间不具有任何具体的联系,他们休闲的圈子不同,李云清更是几乎不和别人来往。”
“你什么意思?”杨麦子怒火上冲,“难道是我杀了三个老人?你妈的!我为追查案件几天不睡,你个小兔崽子一张嘴就诬陷别人!你……”
唐研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听我说完。”
他年纪不大,但说话有一种略带冷淡而又平静的气韵,让杨麦子暂时忍住了怒气:“你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幺蛾子!”
“他们之间除了你之外,还有一种不太具体的联系,就是这种白花。”唐研拾起了桌上的白花,深夜已至,白花盛开,杨麦子闻到那气味,表情又变了变。
“张彩霞的院子里种着这种白花,李云清的院子里也有。”唐研微微眯起了眼睛,“让我猜一下,你去张彩霞家里走访的时候是晚上,而去李云清家里走访的时候却是白天,对吗?”
杨麦子愣了一下,的确是,那天走访了十二户独居老人,到张彩霞家里已经是晚上了。
“而白花的香气让你很不舒服,那一天晚上,你也在张彩霞院子里咳嗽了。”唐研凝视着他,“然而谁也没在意,你做完工作就离开了,没过多久,张彩霞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具骷髅。”
“她……她突然染病,和我在她院子咳嗽几声有什么关系?”杨麦子忍着怒气,“如果我是疫病源,以它这么快的发展速度我早就死了!”
唐研没有理他,仍然继续说话:“没有人知道张彩霞是为什么死的,李云清却对此分外关心,根据他和张彩霞院子里相同的花卉,我猜他们私下关系不错。谁也不知道李云清查到了些什么,他潜入了刘家镇西的那栋空楼,也许是在监视西片19号,也许不是。但我认为他调查的方向并没有错。上次和你到警局报告萧安失踪的时候,我看了你们的值班登记本,上面写得很清楚,有人举报李云清盗窃,你去他家里做了份笔录,证实盗窃事实不存在,而你去的时间是夜晚,是白花开放的时间。”他看了杨麦子一眼,“那时候你又咳嗽了,因为花香。”
杨麦子张口结舌,的确没错,他是给李云清做了份笔录,但那是无关紧要的事……他都有些糊涂了……如果这种联系都算,他见过千千万万人,做过几百上千份笔录,难道人人都会死?
“没过多久,李云清在那栋空楼里死了,变成了一具腐尸。”唐研说,“于是谁也不知道他查到了些什么,刘武三恰好在他临死之前撞见了他,被你救醒,你和他有大量接触,虽然这期间没有白花,但也许卵的发育已经到了成熟阶段,不需要经受刺激也能自然溢出……”
“你到底在说什么?”杨麦子吼了起来,“难道因为张彩霞临死前我去过她家!难道因为我给李云清做了份笔录——就说明我杀了他们俩?甚至连我救了的刘武三都是我杀死他的理由?太可笑了!我为什么要害死他们三个?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什么白花!什么咳嗽!我又不是死神!咳嗽一声,在人身上摸几下就能杀人吗?”
唐研笑了一声:“杨警官,难道你还没有想起来……也该让你亲眼看一看。”他将白花直接递到了杨麦子面前,那股花香冲鼻而来,杨麦子当场就吐了。
“哇”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大团橙色的黏液,紧接着又是一大团……
杨麦子惊恐地看着地上自己呕吐的东西。
那是一团团……透明的小点,包裹着橙色的黏膜和黏液,就像一团团新鲜的鱼卵……这一看让他吐出了更多的东西——没有食物,只有布满透明卵状物的橙色黏液……数量多得惊人。
“想起来了吗?”唐研的声音平淡得近乎冷漠,“还要我继续解释吗?杨警官……你忘了……你是个卵囊……你太恐惧那段记忆,所以强迫自己忘记——而忘记和强装正常的结果,就是有无辜的人不断死亡,如果你还不想记起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杨麦子两眼发直地看着地上的“卵”,全身在轻微地发抖和抽搐,他紧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扭动自己的衣服,这……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这是在做梦!
浓郁的花香……
很热……
他觉得窒息,有什么东西牢牢抱着他,像钢铁一样箍住他……
全身像火烧一样热,快要烧着了。
花香很浓,浓得闻起来让人想呕吐。
背脊好痛,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里钻入……
好热……好热……
好痛……
但是不要紧,他知道不要紧。
因为他在做梦。
一旦睁开眼睛……不!不不不!他不是在做梦!
杨麦子疯狂地扭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那不是在做梦!地上恶心黏稠的卵袋是真的!张彩霞、李云清、刘武三的死是真的!那些从刘武三胸口蜂拥而出的甲虫也是真的!
所……所以那个梦也是真的!
他记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是白天或黑夜,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坑道里,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甲虫,它的复眼闪烁着古怪的光辉,八只刀刃一样的钩爪,上面布满了粗劣的绒毛!那只东西……那只东西紧紧地抓住他,像一个钢箍将他紧紧箍住!然后他的背好痛,痛得几乎让人疯狂,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缓缓地钻进他的身体里。
空气混浊,他涕泪横流,每呼吸到的一口空气都充斥着那股花香!
那气味简直让人发疯!
他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床上,全身没有任何伤痕,所以他一直相信那不过是个噩梦!谁会遇见和房子一样大的甲虫,谁会被甲虫掳到地下,谁会接触到那只昆虫布满绒毛的钩爪!
但……其实从那些幼虫从刘武三胸口爬出来的一刻他就应该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现实!可这种现实太恐怖太令人疯狂!杨麦子开始撕破自己的衣服,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全身,扭过头看自己的背!他的皮肤每处撕裂的地方都在缓缓渗透出橙色汁液,有些较大的伤口居然还能往外流出细小的卵粒,仿佛他的身体里并没有血,只有黏液和卵袋!
“告诉我母虫在哪里?”唐研冷眼看着他歇斯底里,“别抓了,你身体里的卵还没有完全成熟,这些还不能独自存活,一旦成熟了,你走到哪里,那些卵就能传播到哪里。这种新生物种将卵袋注入人体催化成熟,躲避其他生物的捕食,而保留着生理功能的‘卵囊’不自觉地将它们成熟的卵散布到其他地方,新生的幼虫钻入人体,以内脏和肌肉为食。这种利用人类隐藏‘卵’的方法,实在是很少见,非常成功。”
杨麦子蹲在地上,“我……我是个‘卵囊’?”他哑声说,“自从这些卵进入我的身体,我事实上就已经死了是不是?现在我以为我还活着,只是这些黏液和卵的作用?”
唐研毫无安慰感地点了点头:“这些卵会吸取你身体的营养成熟,所以事实上你身体里和那些尸体一样,已经没多少东西了,但黏液能保持你的体液循环,代替了血液的功能,所以你的大脑并没有死亡。”
杨麦子紧紧抓着头发:“等‘卵’发育成熟,我会怎么样?”
“变成幼虫盘踞的‘巢穴’,”唐研淡淡地说,“它们从你这里出生,视你为母亲,它们会回到你身边,咬破你的皮肤,钻进你的身体……当然,你的大脑并没有死亡,在它们把你咬得千疮百孔之前,你不会感觉到‘死’。”
杨麦子震动了一下,他在地上蹲了很久,慢慢地站起来,给自己拿了一件新衣服。
唐研的唇角微微上勾,杨麦子穿上了新衣服,掩饰住了破损的皮肤和外溢的黏液,他深吸一口气:“我还是不太记得母虫在哪里,但是在那个地方附近一定有很多这种野花。”他指了指唐研手里的白花,“我记得那个地方花香非常浓,那是个潮湿的地方,可能靠近水源,那只母虫就在地下。”
唐研点了点头。“我们去把事情解决完,”微微一顿,他说,“然后我就杀了你。”
杨麦子沉默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谢谢。”
室英镇并不大,但生长着那种野生白花的地方很多。杨麦子记不清为什么他会被母虫掳去作为卵囊,他的记忆有些地方似乎有缺失,唐研也不意外。
新生物种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它含有变形人的基因,说明经过了人工培育。所以杨麦子的遭遇也可能是一种实验性的秘密绑架。
附近并没有河流,室英镇的用水都是抽取地下水,在周围转了一圈以后,杨麦子突然觉得他们应该去李云清坚守的那栋空楼看一看。
李云清在调查张彩霞的死,他蹲守在空楼里,紧接着有不明身份的人拨打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报警电话,让当天出警的杨麦子到李云清家做了份笔录,导致了李云清的死亡。这算不算一种杀人灭口?
在那栋楼里,除了西片19号,还能看到什么呢?
这一次唐研和杨麦子登上了空楼的三楼。
视线豁然开朗,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的,除了西片19号,其实还有很多风景。
比如说西片21号那栋平房的院子。
唐研和杨麦子的视线双双聚集在了那个院子里——那里面种满了白色野花,在白天虽然没有绽放,但可以想象在夜晚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在那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井口原本盖着木板,现在木板被掀开了。
一只乌黑发亮的爪子从井口伸了出来,懒洋洋的似乎在晒太阳。
那是只尖利、漆黑、生长着少数绒毛的巨大钩爪,井下的生物显然因为体积太大已经无法通过井口,而伸出一只爪子出来晒太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就是李云清在这里看的东西!
他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井下的怪物,或许以为这头怪物就是杀死张彩霞的凶手,所以才天天在这里蹲守,思考报仇的办法。
可惜他还没有想出复仇的办法,就沦为和张彩霞一模一样的受害者。
西片21号也是个空房,唐研和杨麦子赶到院子里,那只巨爪已经不见了,它仿佛感受到了来者不善。两人从井口下到井底,这里面果然是条既阴暗又潮湿的巨大通道,泥泞的墙面上巨爪拖过的痕迹清晰可见。杨麦子深吸一口气,拔出了手枪。
墙壁上在滴水,脚下是渗透的井水。
遥远的深处有东西在蠕动,发出发报机似的咔咔声,唐研一扬手,不知道什么东西从空中掠了过去,猛然间,一片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虫!八只狰狞巨爪在空中挥舞着,油润的外壳闪闪发光,那放大了上百倍的口器说不出的恶心可怖。它的身体巨大,却似乎并不沉重,在井下通道里行动自如,飞一般向唐研接近。
“砰”的一声脆响,杨麦子似乎看见那东西厚重的甲壳上穿了个小孔,喷溅出橙色的汁液,但那小孔对于这么大一只昆虫来说太微不足道了,它依然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杨麦子扣动扳机,“啪啪啪”连开三枪。
三枪都正中甲虫胸口,但伤口一样不大,那只巨虫仍然扑了过来,镰刀似的巨爪抓住了杨麦子。
那种……和梦里一模一样的感觉!像被铁箍箍住,即将窒息。杨麦子挣扎着,看着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和巨虫一样的橙色黏液,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可怕!但在死之前,他一定要——灭了这只怪物!
他猛地从巨虫的巨爪里转了个身——锐利如刀的钩爪深深嵌入他的身体,几乎把他撕成了两截——大量未成熟的虫卵和黏液掉了下来,杨麦子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双手还在,举枪压在了巨虫头颈的连接处——那是个相对较小的地方——“砰砰”连开两枪,打光了最后的子弹。
子弹射入巨虫的头胸连接处,汁液溅满了整个通道,冲击力炸断了巨虫的头和腹部,昆虫仰天倒下。
八只巨爪依然在挣扎,头部也在地上扭动,但它们之间已经失去了联系,死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杨麦子和巨虫的爪子躺在一起,几乎被那八只巨爪撕成了碎片,他还没有死,手里还紧紧抓着枪。
唐研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看他。
杨麦子举起手,把枪交给唐研。
他说:“还……回去。”
唐研慢慢接过枪,杨麦子眼里露出强烈的渴望,唐研的手指慢慢掠过他的头——“咯吱”一声微响,杨麦子的眼神停滞了,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唐研拿着枪站起来,“还回去?”他握着那支似乎还有体温的枪,人类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
他明明很脆弱,却坚持着本物种的骄傲,宁死也不肯接受成为另一物种的可能。
很有意思,不是吗?
他擦拭干净那支枪,准备认真地替他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