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下午,福伦别墅的露天泳池里,五岁的春米和六岁的熙薇正在学游泳,教练是他们的邻居——一个三十多岁的健身教练。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耀着清澈的池水,孩子们在清凉的水里翻滚,笑声传得很远。
他们的教练微笑着蹲在岸边,孩子的欢乐总是令人羡慕,他们没有烦恼,只要一点儿小事就能令他们愉快,这是个不必为任何事担心的黄金年龄。
戏水声哗哗,突然“咚”的一声打破了平静,六岁的熙薇转过身来,五岁的春米没有留意到这声响,他也跟着转过身来。
两个孩子看见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开一大片鲜红的……血。
“扑通”一声,他们熟悉的教练从泳池边一头栽进了水里,身体在泳池里时沉时浮。
一只雪白的大鸟在水面上漂着。
天空中缓缓飘落许多零碎的白色羽毛的残片,雪花一样一点一点落在逐渐变红的池面上。
沾染血色的涟漪在荡漾。
血丝染红了两个孩子的大腿。
“死者叫莫凯伦,三十三岁。现场初步得到的结论是一只白色的鸟从天上掉下来,最坚硬的嘴部撞到了死者的头部,高空坠物的力量造成了重度颅脑损伤,致使死者当场身亡。”一名警员对刚刚赶到现场的警长关崎说,“虽然很少见,但这是一起意外事件。”
关崎蹲在已经被警戒带隔开的泳池边:“听说现场目击的还有两个未成年人?情况怎么样?”
“目击者是五六岁的儿童,受到了一些精神刺激,我们已经联系了心理医生给他们辅导,但他们的父母不放心,已经把孩子带走,找他们自己的家庭医生了。”现场的警员无奈地说,“能住在这里的都是富豪,很怕孩子出事,也不肯让孩子配合我们做笔录。”
关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瞟了已经捞上岸的白色大鸟一眼:“搞清楚那是只什么鸟,还有为什么会掉下来。”
“已经联系了芸城大学生物系的教授,教授还没到。”
“通知死者家属了吗?”关崎凝视着对岸——有一小块地方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估计就是死者受到重击的地方,“家属情绪怎么样?”
“死者是个高级会所的健身教练,在芸城没有亲人,已经通知他在边城的父母了,目前和他最亲近的是他女友,叫高琴。”现场勘查的警员把情况调查得很清楚,“还有就是……”
关崎看着这个装饰奢华、花木掩映的露天游泳池,眉头皱得死紧:“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听说掉下来的不止一只鸟。”现场警员说,“指挥中心说已经接到了好几起坠鸟的报告。”
关崎眯了眯眼睛:“天上……掉下来好几只鸟?”他大步走向躺在泳池边的白色死鸟,细看它的死状,“掉下来的都是这种鸟?不会是新型禽流感暴发吧?把这东西隔离,送到专业人员那里从严检查。”
“是!”
高琴和莫凯伦交往不过两个月,没想到第二次踏进莫凯伦这座豪宅,居然是为他整理遗物。她心里很乱,交往的时间不长,她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有多爱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高大英俊,喜欢小孩,工作认真的形象在她记忆里是永远抹不去了。
死亡,像定型剂一样将一切定格在最好的时光里。
她进了门,走进莫凯伦的卧室,看见了放在床头的相框。
喜欢运动的男人抱着冲浪板在相框里对着她灿烂地笑。她拿起相框,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她想……或许她比自己想象的更爱他。
她有点绝望,不知道从今往后要怎么接受别的男人。
门口晃过一抹黑影,那道影子先到了上面,再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来到高琴身后。高琴没有听到声音,她放下相框,打开了莫凯伦的抽屉,默默地帮他收拾东西。
一个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右手,将她整个人拽翻了,高琴猝不及防,尖叫一声。
一条淡绿色的管状物柔软地卷住了她的脖子,随即高琴全身痉挛,再也没有了声音。
大半个小时以后,黑影摇摇晃晃地从门口出去,高琴全身僵硬,“啪”的一声,摔落在莫凯伦的卧室里。
她心爱的男人抱着冲浪板,在相框里灿烂地看着她。
关崎接到高琴死亡的报警后,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健身教练莫凯伦的死毫无疑问是个意外,但他的女友高琴的死显然就非同寻常,至少绝对没有第二只鸟从天上掉下来将她砸死,那她是怎么死的?
这次关崎抵达现场的速度比从前快了一倍,到莫凯伦家门口的时候,警员还在拉警戒带。高琴的尸体躺在原地,床上莫凯伦的用品撒了一床。
换上鞋套,关崎谨慎地靠近高琴的尸体——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是桩奇异的死亡。
高琴的左手还握着莫凯伦的一条领带,尸体的姿势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后仰状态,仿佛正在极力避开面前的某种伤害,她的双手手腕都有半圈瘀青,最奇怪的是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有一圈疑似勒痕的瘀青,但那并不是致命的原因。
她左侧颈动脉被人刺穿了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洞,伤口处并没有血,而看尸体惨白的模样就知道她全身大部分的血液都消失了。
高琴的衣服上、伤口上,包括尸体躺着的地上都没有哪怕一点儿血迹。
那么多血液到哪里去了?
关崎看着她脖子上那个精致的小圆洞,诡异地想起了吸血鬼——但传说中吸血鬼都是一咬咬两个牙印,从来没见过戳个小圆洞的……何况这个伤口非常干净——干净得连一点儿口水或者黏液都没有。
不是吸血鬼。
有人用一种特别奇怪的工具杀了她,或者——就是有一种特别奇怪的“东西”杀死了她。
高琴的死会与莫凯伦的死有关吗?关崎环视四周,房间里异常整齐,除了被高琴放到床上的少许杂物,作为一个发生凶案的房间,这里可以算是出奇地整齐。
没有脚印、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连距离尸体这么近的床单和床头柜都完好无损。
这只能说明——高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控制住了,并且很快死亡——所以连左手抓住的领带都来不及放下。
凶手会是谁?
从现场回来以后,关崎很快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那人总是很快接电话,因为他实在是没什么事。
“喂?关警官。”电话那头传来斯文友好的声音,“好久没来我们家吃饭了。”
关崎先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很久了吗?不如中午我就去你家吃个午饭吧!”
“中午?”电话那头的人微笑,“关警官想在哪家餐厅吃饭?”声音依然温和好听,只是多回味两遍你就不觉得他有多真诚,只不过是他特意用了一种柔软的口气。
“怎么?已经不让我进门了啊?”关崎笑了起来。
“不是。”电话那头的人说,“萧安不见了。”
“啊?”关崎惊讶了,萧安是芸城大学的学生,一直德行优秀,从不缺课,绝不可能离家出走。何况住在萧安家里的这位来历不明的唐研同学好像拥有某些神秘能力,对异种生物有异乎寻常的了解。在唐研眼皮子底下,萧安怎么会失踪了?
“萧安不见了,没人做饭,所以我们约个餐厅,中午见吧。”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温和带笑,仿佛没有什么变化,而一直听到现在关崎才从他不变的语气中听到一股深沉的冷意来。
萧安不见了,唐研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也许他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这么一想,关崎心安理得地约了个地点,等中午唐研出现了,再和他讨论高琴的离奇死亡案件。
就在关崎按下“停止通话”的时候,沈小梦惊慌失措地从门外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长……长官……福伦别墅又……又死人了。”
关崎拍案而起,怒问:“怎么又死人了?又有谁死了?”
“吴……吴春米的妈妈吴彩凤,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厨房里。”沈小梦说,“听……听说像是中弹。”
“中弹?”关崎愣了一下,“开车!老子要再去现场!”
警车再度开回了福伦别墅,这片富豪区门外现在挤满了人。三起命案的消息一经传播,好奇和仇富的人们就像买电影票一样挤在门口。关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了里面。
吴彩凤和莫凯伦是邻居,两栋别墅的结构基本一致。关崎很快就到了厨房,一具女尸静静地伏在地上。
尸体的情况和隔壁高琴的完全不同,高琴身边不见半点血迹,而吴彩凤身下却是一片血泊,甚至她前面的料理台上也是一大片呈喷溅状的血迹。她伏在地上,人们能清楚地看到她后背正中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圆形伤口。
如果不是高速子弹从后背射入穿胸而出,怎么能造成这样大量的喷溅血痕?如果不是子弹撕裂主动脉,吴彩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但关崎很清楚那不是子弹,那只是一种可以在人体上留下圆形伤口的凶器——高琴的尸体上也留有这样的伤口,只是高琴的血液消失了,而吴彩凤的血液没有消失。
为什么?难道是凶手在取血的过程中被人发现,所以吴彩凤的血液还留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那么凶手是被谁发现了?为什么没有人提起过?
吴彩凤是个单亲妈妈,吴春米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死之后,她的后事该怎么办?幼小的吴春米该怎么办?关崎抽出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现在留在福伦别墅里不安全,疏散住户,一直到我们抓到凶手——或者我们抓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左右看了一下,“吴春米呢?”
“被吓坏了,顾熙薇一家正在照顾他,两家关系很好。”沈小梦小声说,“这个孩子目睹了两次亲近的人死亡,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希望他以后能逐渐忘记这些。”
“会的。”关崎耸耸肩,“小孩子其实忘性挺大的……”他看了下表,“中午我出去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你负责主持工作。”
沈小梦大吃一惊:“我……我……”
“对!你!”关崎抓了抓头发,“我出去了。”
沈小梦呆呆地站在关崎的办公室里,手足无措。
关崎到唐朝大酒店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青年已经坐在那里。熟悉的白色衬衫、金丝边眼镜和斯文镇定的微笑,几个月不见,唐研果然一点儿也没变。
看到关崎出现,唐研放下了菜谱——其实他已经按照自己的口味点完了菜。关崎自然不在乎吃什么,一坐下来就把今天发生的三起命案梳理了一遍,一边说一边问:“你有什么想法?”
“一样的伤口,不一样的死状。”唐研重复了一遍,“只能说明凶手杀人的时候用的是同一种凶器,当然,其中如果有异种在捕食人类,那就不奇怪了。”
“可能有异种在捕食人类?”关崎微微变了脸色,“我希望你能帮我确定在福伦别墅这个地方是不是真有这种异种!”
“这并不难。”唐研说,“但我也希望关警官能提供一些帮助。”
“什么帮助?”关崎问。
“我希望拿到三天前蝎头巷东北角一个探头的监控录像。”唐研说。
关崎看了他一眼:“和萧安的失踪有关?”
唐研颔首,关崎想了想又说:“有市民失踪,警方也应尽找人的义务,你报个警,我派一队人手帮你找。”
唐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在笑,眼底却弥漫着一层冰冷的颜色:“我一个人就够了。”
关崎耸了耸肩,唐研冰冷的眼神让他有如芒刺在背。他并不知道,萧安是接了一个警方的电话后失踪的。
之后的午餐吃得索然无味,关崎给了唐研几张现场照片,唐研态度友好地收下,两人随即分道扬镳。
午后的天气逐渐转凉,天空中乌云密布。唐研出了酒店,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街边有一家冰激凌店,他居然买了一杯摩卡冰激凌,边走边吃,慢慢走向福伦别墅。
福伦别墅的外围,是一片占地颇广的林木地,夏末秋初,零星的野花微红微紫,几近凋落,草色却依然翠绿,几颗孤零零的野果流露出一股初秋的艳色,有一种既哀伤又甜蜜的风韵。一个白色瓷杯滚倒在草丛里,唐研弯下腰拾起来,瓷杯冰凉,里面的咖啡已经干涸,爬着几只蚂蚁。沿着白色瓷杯滚倒的轨迹望去,几块饼干掉在不远处的鹅卵石小径上,在饼干的不远处横着一只赤裸的人脚,脚趾上玫红色的人字拖歪在一边,映衬出脚背和脚趾的惨白。
那是一具尸体。
非常新鲜的尸体。
新鲜到他脖子上被戳穿的小孔还在缓缓沁出极少量血丝——但显而易见,他全身大部分的血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具尸体倒在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是他死亡的时间太短,还是附近……并没有人?唐研看着那具尸体,微风吹过他的衣发,在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既没有人类常见的畏惧、紧张或惶恐,更没有平时常见的温和微笑,只有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漆黑而空洞,直直地看着地上新鲜的尸体。
那男尸上只有一个伤口,就是颈动脉上面直径不到一厘米的伤口,和刚才关崎给他的照片一模一样。尸体穿着敞开的浴袍,仿佛刚刚从家里洗浴过后出来散步,咖啡和饼干翻倒一边,除了颈上那个伤口,他全身干干净净的,没有血痕,也没有任何遭遇抢劫或凶杀的痕迹。
唐研慢慢从男尸身边绕开,沿着那条鹅卵石小径向福伦别墅走去。别墅的大门开着,保安室里一个人伏在桌上,一个人仰坐在椅子上,对他的来访毫无反应。唐研从窗户望进去——伏在桌上的保安帽子掉了,后脑勺上有一个细微的伤口,微量血丝糊住了他一小团头发,其余的……并没有什么伤。仰坐在椅子上的保安咽喉处有一个伤口,有东西击碎了他的喉结,穿入了他的颈动脉,因为血液被取走,所以伤口并没有流血,可没有血液只有碎骨的伤口更令人毛骨悚然。
除了这两处微小却致命的伤口,两个人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仿佛并没有人多碰他们一根手指。
唐研握住了手机,小心地从保安室窗前离开,他加快脚步向第一个死者莫凯伦的那栋别墅走去——莫凯伦的大门口墙壁上有一个弹孔,门外的警戒带还在,门前保护现场的警员却不见了,地上扔着七零八落的警服和衬衫。
到处都没有血,也没有人。
整片福伦别墅好像都陷入了莫名的死寂当中,没有虫鸣鸟叫,没有人声,只有微风吹过树木和窗户发出的诡异响声。天色在渐渐地暗下来。唐研给关崎拨了个电话,电话刚拨出去,他改变了主意,又中断了通话。
整个福伦别墅区都没有人。
唐研搜索到第七栋别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区外面的夜灯已经自动开启,而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别墅群却漆黑一片。
这片高档别墅区一共有十六栋别墅,住着近五十人,现在除了唐研在门口看见的那三具尸体之外,居然不见半个人影!
人呢?如果遭遇不幸,尸体在哪里?又有什么东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并移走他们的尸体?如果他们没有死,人在哪里?
他在侧耳倾听,唐研这个物种虽没有萧安那种惊人的听力,但仍然比普通人稍微高一点儿。在即将进入第八栋别墅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也许……没有尸体并不是坏事。
也许消失的人们不是被害,而是他们自己躲起来了?
那么整个别墅区最容易躲人的地方在哪里?
唐研放弃了搜索第八栋别墅的打算,转而进入了一片漆黑的福伦别墅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深处果然有呼吸声。唐研听到了人声,露出了那种在校生一样斯文且略带天真的微笑,慢慢往里走。
停车场里绝大多数车辆都还在,有几辆开出来堵住了出口和入口,地下两层最深处,几十个人围坐在一起,脸色惊恐得瑟瑟发抖。
唐研走过来的脚步声吓得他们惊声尖叫,有几个母亲抱着她们的孩子,吓得好像随时都会昏倒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唐研露出他最常见的斯文却惊讶的表情,“我是来找同学的,怎么整个别墅区都没有人?”
那团团围坐在一起的人们没有露出想象中看见救星或希望的惊喜表情,反而非常恐怖,有些女人已经叫起来:“你不要过来!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唐研微微眯起眼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举起手机:“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们遇到困难,警察很快就到。”
“警察?”人群中响起惊恐的声音,“他们都是怪物!天啊!谁让你叫警察来的?要是没有那个怪物,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嗯?唐研一步一步小心靠近人群。有个老人阻止他走近:“别过来,我们不能确定你是什么东西,看到那边那个怪物了吗?那就是警局派给我们的警察。”
老人指着停车场的东北角。唐研一眼望去,只见墙角处躺着一个肢体很长的奇怪东西,说不上是什么,但显然不像人形。他蹲到那东西身边,凝神细看了一会儿,慢慢吐出一口气。
那的确是一个人。
一个裸体男人,这让唐研想起警戒带旁边破碎的警服和衬衫,衣服的破碎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长出了一对奇异又狰狞的……翅膀?
不,那也不能算是翅膀,那更像一层蝉翼模样的肉膜,肉膜突破背脊,撑裂了他的衣服。
这个“男人”已经被重物击碎了头骨,显然是被别墅区的人们齐心协力杀死的,他的嘴巴微张,可以看出他的舌头异化成了一条淡绿色的长长的管状物,有点像蝴蝶用来吸食花蜜的口器。
唐研眼中光彩微微一闪——这种东西、这种形态——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异化的男人嘴里的细长管状物好像和门口三具尸体被害的伤口吻合,如果那三个人都是死于这种细长的“吸管”,那么他们身体里的血液是怎么消失的也就不言自明了。如果这个器官弹射出来的时候拥有足够的爆发力,那么将吴彩凤击穿致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有一个问题解释不了。
这位警察是在莫凯伦死后被派遣到现场的,然后一直没有离开。在他异化成这个怪样之前,已经有高琴和吴彩凤两个人死在类似的攻击下,而那个时候这位警官显然还是个正常人。
其一,还有别的异化者!
其二,这种异化会传染!
唐研的目光骤然扫过躲在角落里的人群,就在这些人里面藏着隐形的异化者,它显然很狡猾,能控制得住或掩盖得住身体的变化。还有……这种可怕的异化原因是什么?现在这些人类当中,有多少人是已经被感染的呢?
他抿住嘴唇,轻描淡写地想——要不要——全部杀掉?
芸城大学生物学杨教授一直在测量那只白鹈鹕。白鹈鹕曾经分布在南方,这是一种大型水禽,长年遭到捕杀,数量锐减,现在已经是国家级保护动物。芸城动物园里有两只。杨教授正在盘算着把手头的这一只做成标本。
正当他处理那只鹈鹕的时候,手指从鹈鹕的白色羽毛上轻轻划了一下,突然间,几片零星的碎羽就这样飘了起来,仿佛蒲公英花瓣。杨教授十分意外,按道理羽毛这种东西相当坚韧,不太可能无缘无故变成碎羽。
他用镊子夹住了一片白色碎羽,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高倍显微镜下,一个清晰的复眼映入眼帘。
杨教授双手一抖,差点扔掉了手里的东西。等他重新调好倍数,仔细再看的时候,他终于看明白——在白色鹈鹕羽毛上粘着的那些东西不是破碎的羽毛。
那是一些虫子。一些长着白色羽状物、身体细长、生有一对复眼的纯白的奇怪昆虫。
这种生物他从来没有见过,形态和羽毛如此接近,不难想象它们本来就寄生在飞禽的羽毛之间,尤其是白色鸟类的羽毛之间。它背上的羽状物如此逼真,令人难以置信。
杨教授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发现了新物种——这种拟态的羽状飞蛾,他是第一次发现,相信科学界也是第一次发现。
他没有发现从死去的白鹈鹕身上悄悄飘起来的“白色碎羽”越来越多。很快,那些东西在空气中飘荡,有几朵轻轻地打着旋儿,落到了杨教授颈后。
白色羽状飞蛾很轻,杨教授完全没有发觉,那些东西占据了他后颈露出来的一小片皮肤,接着……白色羽状物从昆虫身上脱落,虫体很快没入了那片极小的地方。
奇怪的是在这整个过程中,杨教授显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他给关崎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他又给警方写了份简单的报告,说在鹈鹕身上发现了奇异的白色昆虫。那只鸟不是饿晕摔下来的,它之所以会坠落,是因为它感染了一种罕见的寄生虫病。
他的后颈在发热,背脊在发热,但他毫无所觉,仍旧为自己的新发现雀跃不已。
唐研从警员的尸体旁边站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悄悄围了几个男人,他们拿起了武器——有棒球棍、车辆防盗锁,也有厨房的刀具。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能推测的,住在福伦别墅的人们也能推测。有什么东西不留痕迹地杀了高琴和吴彩凤,而赶来勘查的警员被“那个东西”传染,变成了非人的怪物——所以谁都可能是怪物,谁都可能是下一个被传染者。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传染的。
谁也不知道谁是怪物。
但最有嫌疑最可怕的无疑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谁也不认识他——或许他就是真正的恶魔?
“等一等……”唐研蓦然转过身,眼前一个壮汉挥舞着棒球棍一棍砸了下来,他退步躲开。那壮汉咆哮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出现在这里干什么?”身旁一把车辆防盗锁横扫了过来,唐研抓住壮汉的棒球棍一挡,防盗锁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用一种惊慌的声音说:“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干吗要打我?救命……啊——”
棒球棍砸中了唐研的右肩,破皮流血,空气中顿时弥散起一股血的气味,唐研嘴角微微一勾,就势摔在地上,他将自己缩成一团:“你们才是怪物!”
嗅到唐研的血的气味,围攻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眼神开始变化。唐研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只见那个男人脸色变来变去,嘴角流下奇怪的涎水,发出“呃呃呃”的怪声。和他一起的两人脸色大变,立刻退得远远的,墙角的人群中响起几声尖叫。突然“啊”的一声狂吼,那个男人背后蓦地张开两个极薄的肉翼,衣服顿时撕裂,四散飘下。那男人生出肉翼之后,那对“翅膀”拍打了几下,却完全无法飞行,他又咆哮一声,张牙舞爪地向唐研扑来。
唐研往旁边一闪,一条青色的管子从他脸颊边穿过,在停车场的地面上穿了一个小洞。眼前的“男人”越变越不像人,面目越来越狰狞,那青色的管子居然是他的舌头。那条舌头收回去之后,“男人”咂了咂嘴,蓦地回头看发抖的人群。唐研手指微微一动,那东西突然摔倒了,肉翼剧烈扇动,可惜无法带动身体,他狼狈地爬起来,又向唐研扑去。
唐研一边“连滚带爬”地躲避攻击,一边观察着人群的表情。他故意让右肩的伤口流出越来越多的体液,即使体液无法一直像真正的人血那么鲜红浓郁,却能散发出比人血更诱人的养分气息。
眼前这个奇怪的异变体像是个……没有进化完全的……蝉?
“砰!”又一声摔倒的巨响。
唐研一怔,只见那个变异的男人仰天倒了下来,就像一瞬间没了电,他的皮肤迅速发黄,全身僵化,仿佛突然死去。随即他流着涎水的嘴里蠕动着涌现出许多……白色的羽毛……
那些羽毛簇拥在他的牙齿之间,仿佛还会微微蠕动。
然后那些羽毛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轻轻飘散开来,就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飘荡到了地下车库的每个角落。
唐研蓦地站了起来。他看向躲在角落的人群。
那些“羽毛雪”在轻盈地落着,而那些人并没有多惊讶,显然已经见过不止一次。唐研看了一眼身旁警员的尸体,再看一眼不断从口齿之间涌出“白色羽毛”的男尸,眼中缓缓掠过冰凉的冷意。
那些人彼此拥抱着,身上粘满了白色的碎羽。那些碎羽在他们身上消失,落在地上的碎羽没过多久也会消失。
一切已没有什么可说。
一只从天而降的白色大鸟,飘散在游泳池上、游泳池边的白色碎羽,一个勘查现场的警员……最终是一具异化后非人的尸体。
如果异化的开端就是这些美丽的碎羽,那么……先不用猜测第一个行凶的人是谁……眼前这些全部受碎羽感染的人,即将全部异化成非人的生物。
关崎回到警局,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指挥沈小梦立刻去找蝎头巷的监控,“萧安莫名失踪”这个命题,或者说“萧安在唐研眼皮子底下莫名失踪”这个命题深深吸引了他,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鬼。
说不定这是一条揭开唐研秘密的意外线索。
然后他着手查看指挥中心转过来的其他坠鸟报告,有几只飞鸟掉在了其他居民区,但没有砸死人,并且那些坠鸟的品种不一,有些是鸽子,还有些是麻雀。
等看完了报告,他才注意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来电,来电人是唐研。
他回拨了电话。
无人接听。
关崎若有所思,扣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暂停蝎头巷的画面,先把福伦别墅附近的监控调出来看看。”
沈小梦找到了福伦别墅路口的探头,并把它转向别墅大门的方向。
花木郁郁,欧洲宫廷风格的铁艺大门虚掩着,没看到半个人影,显得异常安静。沈小梦调近了镜头,别墅上方的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浮着一些什么东西,像漫天飞散的雪花。现在是夏末秋初,无缘无故怎么会下“雪”?关崎看着那古怪的“雪”说:“问问现场执勤的是怎么回事!”
沈小梦回答:“电话打不通,对讲机没回音。”
关崎紧紧皱起眉头:“打给保安室!”
沈小梦小心翼翼地回答:“保安室也……没人接听。”
关崎重重地砸了一下桌面:“协调一队特警,去福伦别墅!可能出事了!”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雪白没有五官的人影,沈小梦吓了一跳,失声大叫。关崎凑过来细看,只见那个雪白而臃肿的“人影”从大门内走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别墅区前面的小区道路,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关崎和沈小梦面面相觑,那个“人”实在是太古怪太恐怖了,像个会活动的雪人,尤其那张脸也是一片雪白,连眼睛都没有,不知道怎么还能看清道路?沈小梦打开视频分析系统开始分析,换了好几个模板,系统才分辨出那个“人影”身上覆盖着一层羽状物。
也就是说——那是个长满了羽毛的人?
它是谁?
当关崎带队赶到福伦别墅的时候,天上飘着的奇怪雪花已经散尽,他们在门口看到了三具触目惊心的尸体。而当他们搜索整个别墅区,最后冲进地下车库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终生难忘——
人间地狱。
整个地下车库阴暗的空间里,血液喷溅得满墙满地,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是血点。靠近最深处的角落躺着几十具尸体,它们有的紧紧蜷缩在墙角,有的四肢摊开躺在车道中间,还有的四分五裂,内脏和血液流了一地。
墙色灰暗惨白,血迹非红非黑,受力在墙面滑动的时候留下一些奇异的纹路。
沈小梦眼见这种情景,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关崎嘲笑过他孬种之后,自己也很不好受。
谁也没见过这么多尸体,并且这些尸体都是被杀害的。
每具尸体身上都有多重伤口,死得异常痛苦,有几具尸体甚至身首异处,残肢断臂四下飞溅。处置现场的警员们毛骨悚然,如此多的尸体、如此惨烈的场面,仿佛是遭遇了杀人机器碾压一般,到底是谁……是谁能这样杀人?
关崎在震惊过后,向上级报告了整个惨烈事件。这件事必将成为焦点,绝无可能瞒报,而就在他将一切汇报清楚以后才猛然想起——唐研呢?
说要到这里来调查的唐研呢?
他立刻想起了浑身长着雪白羽毛,摇摇晃晃离开别墅的那个人影——那个人浑身上下没沾上一点儿血迹,那会是唐研吗?
难道唐研的终极秘密,就是他其实是一个没有五官、浑身长满羽毛的怪物?
有人显然猜到了他顶头上司的心思,立刻轻声打电话回视频分析室,要求把那个羽毛怪物和唐研的数据进行比对。十五分钟后技术员回了电话——结论是唐研的确在一个半小时之前进入了福伦别墅,但与羽毛人影“不吻合”。
数据显示,按照背景房屋的比例,站在福伦别墅的旁边,这个人影比唐研个子要矮,头、肩、腰、腿的比例都不一致,所以“它”不是唐研。
关崎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恐怖场景,双手手心里都是冷汗——如果“它”不是唐研,那唐研到哪里去了?
这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没有唐研。
芸城高层调集了所有法医来勘查福伦别墅停车场内的尸体,所有消息被严令封锁,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市里和省里第一时间组成了专案组,日夜轮班检查现场和尸体。从福伦别墅停车场内搬出来的尸体中,有几具外形奇特,背上都有一片已经腐败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全身皮肤干枯发黄,仿佛僵尸。
关崎注意到停车场内有四个探头,其中两个对着惨案发生的角落。他记得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也已经死亡,但整个别墅的监控都可以在保安室里调阅。他找了个借口从勘验现场脱身,又派遣几个同事护送晕倒的沈小梦回警局,紧接着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回到保安室。
那两具尸体是最早被抬走的,在关崎进入别墅大门之前就已经叫了增援,所以现在保安室里没有尸体。所有的人都在停车场忙碌,他顺利地找到了停车场内的监控,画面里黑压压的都是穿着警服的人们。关崎皱了皱眉头,将时间一点一点往回调。
有一小段时间是那些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还没凝固的鲜血顺着墙壁慢慢蜿蜒,两个探头的视角轮换着,电脑像在播放无声的电影,斑驳而恐怖。关崎迫不及待地把时间再往前拉了一点儿,屏幕突然一黑,像有人关了电灯,或者是电影突然谢幕,居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关崎心惊肉跳地拉动进度,有四十几分钟的黑屏,监控什么都没有录到,而它显然并没有坏。
等关崎把时间拉到一个小时前,屏幕中出现了画面,一股浓郁的血喷溅到了镜头上,令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有一个什么东西在飞舞,不是很大,却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盘旋,人群用扭曲的姿势奔跑,空气中好像有丝一样的明光闪过,触及人体即刻血溅三尺。
监控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关崎惊愕地看着,那团在飞舞的东西同样在人群里扑腾,一起一落便看见有人倒下,而更恐怖的是有些人逃命途中突然一声狂吼,身形骤变,背后扬起巨大的肉翼,变成了非人非蝠的怪物。
而一道道犀利如刀的光芒在不断闪烁,由人突变而成的巨大怪物很快倒下,身后畸形肉翼比生成还快地腐朽溃烂,而头上的东西仍然在飞舞——而到镜头上的红血流尽,屏幕突然一黑——再看见的时候,就是那一地的尸体。
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唐研的影子。
但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在袭击这些人,包括镜头前速度极快模糊不清的飞行物都很忌惮空气中那些刀光般的丝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监控再往前调,前面又是一片黑暗,能看得清的只有这一段。
就好像刻意把这一段留下给他看一样。
关崎双手撑在控制台上,看着电脑,他在想:
或者黑屏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或者特殊能力。
可能是有什么人,在他注意到监控之前就已经把其他部分删除了。只留下想给他看的部分。
关崎长长吁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找到失踪的唐研就一定能得到问题的答案。
唐研就像从空气中消失了,没有人看见他离开的影像。
此时关崎收到了杨教授发来的报告,他立刻赶到了芸城大学生物楼。在杨教授的办公室里,关崎发现他正在拼命喝水,可是无论怎么喝水,他的脸色依然干枯蜡黄,全身消瘦……他……他在渐渐地变得和解剖室里的那些变异尸体一样。
“警长。”杨教授的声音沙哑。
“杨教授?”关崎震惊地看着杨教授的脸——那是一张枯黄扭曲得仿佛皮下脂肪都化成了水的脸,他从来没见过杨教授本人,但也知道正常人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难道他报告中提及的那种寄生虫会让人异变成怪物?
杨教授伏在桌上:“我……我怀疑福伦别墅的那些尸体可能……有生物感染……还来不及验证……啊……啊……啊啊啊……”他突然惨叫起来,“我的背……我的背好痛……”
“啪”的一声巨响,一对血淋淋的肉翼就在关崎面前猝然张开。杨教授高扬起头,瑟瑟发抖,等他张开嘴来,舌头已经异化成了绿色,眼神浑浊。
但他还能说话:“……原来这就是……”
他的舌头在关崎面前变长,变得让他不能说话,杨教授猛地向关崎扑了过来。
这一切犹如在做梦。
关崎看着那个东西向自己扑来,坠亡的飞鸟、白色羽状的寄生虫、人类、怪物、死亡……这一连串环环相扣的名词演变成一个扭曲怪异的故事。
突然,屋顶天花板上消防喷头断开,洒下大量的水,清水浇在杨教授头上。杨教授浑身一阵抽搐,摔倒在地,不断颤抖。
关崎想也没想,失声叫了一声:“唐研?”
他的出现和他的消失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关崎张了张嘴,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张开嘴来,第一句却是说:“救……人……”
唐研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杨教授的抽搐在这个时候停止了,背后的肉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成一堆烂肉。
“你们把凶手搬进了屋内,后果当然是这样。”唐研唇角微勾,带着和平时一样谦和而讨人喜欢的微笑,看在关崎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寒意,“关警官,你还记得高琴和吴彩凤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关崎看着地上杨教授的尸体,但他记得,高琴和吴彩凤的尸体和杨教授不同,并没有生出肉翼,也没有枯黄腐败。
“吴彩凤被击伤,高琴却被吸取了鲜血。”唐研说,“你们先发现了高琴的尸体,所以认为凶手先杀了高琴,再杀了吴彩凤。我却以为……吴彩凤死在高琴之前——任何一种生物在觅食之前,都会有一个学习的过程,没有谁天生就是能手。”他微微眨了眨眼睛,“吴彩凤死得很突然,她对凶手没有任何防备,她后背正中受伤,并且没有被吸血。所以……有一个东西袭击了她,但它还没学会吸血,它的接近让吴彩凤没有任何防备,它的高度只到吴彩凤后背正中。”
关崎苦笑,只听唐研慢慢地说:“当时现场可不只有莫凯伦,还有吴春米和顾熙薇。”他看向关崎,“杀死吴彩凤的是吴春米,他在泳池里的时候被那种飞虫感染了。”
吴彩凤和莫凯伦是邻居,吴春米异变以后杀死了吴彩凤,离开了家。这时候,高琴到莫凯伦的家里为他整理遗物,吴春米就走了进去,杀了她并食用了她的血。这点非常重要,你也看见这种身体急剧变异非常消耗能量,如果它们在短期内没有获得足够的能量就会迅速死去,可见吴春米是即时获得了营养。
“而这个时候,福伦别墅又出现了第二个变异者——在泳池边保护现场的警官。我很好奇为什么打捞莫凯伦尸体的警官没有被传染,而站在岸上的人被传染了。我猜测羽状飞虫不耐水,所以泳池里的飞虫已经死了,不能传染别人,但岸上残留的却会。并且人类变异的速度应该和感染羽状飞虫的数目成正比,感染得越多,变异得越快,那位警官到达现场的时候大部分飞虫已经死亡。”
看着关崎怪异的脸色,唐研继续说:“那位异变的警官引起了别墅极大的恐慌,有人诱导大家逃入地下车库。他们齐心协力杀死了怪物——其实他也许是因为营养衰竭死亡——而逃入地下车库根本是个骗局。”唐研说,“人们一个一个变异,那地方充斥着白色飞虫,就像一个装满了营养物的巨大巢穴……”
关崎虚弱地看着唐研:“你能说点中听的不?我现在不想听这些,只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救人……你他妈的……我们把整个‘巢穴’都搬回警局来了……你能救人吗?”
唐研目不转睛地看着关崎,慢慢地说:“它们都已经进入了人体,没有剩余的了,而那些‘人体’……我不是已经都杀灭了吗?”
关崎愣在当场:他说地下车库里那些尸体,都是他杀的?
那些刀光一样的丝线?
看不见人影的唐研?
“可是我在监控里没有看到你。”他脱口而出。
唐研微笑:“哦?没看到我……就像你一直想象的那样,有些时候——我也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他脸色带着微笑,语气冰冷而无生气,听得关崎一阵毛骨悚然。
唐研果然不是普通人!
这些年来那些离奇古怪的死亡案件在关崎脑海中逐一掠过,他对唐研的信任在土崩瓦解,难道他真的是……那些恐怖死亡的真凶?
“那些腐坏的尸体都是不成功的寄生。”唐研仍然用声音慢慢在说,“回警局吧,关警官,这件事我会处理。”
关崎定定地看着他:“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
唐研说:“是。”
“杀人者,必要付出代价。”关崎一字一句地说。
唐研浅笑:“是啊,可我又不是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关崎,距离如此近,关崎清晰地看见在唐研黑瞳深处有一层浓稠的黑色在缓缓涌动,像沉重的烟,又像坠入清水的墨,那绝非人类所有。只听唐研用那斯文且亲善的表情对他说:“回警局去,把蝎头巷的监控寄到萧安家——然后你就可以睡了,睡醒了,一切都是好的。”
关崎脸上神色变幻,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没有说。
唐研不是人,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转过头,大步离开了生物楼。
警局的视频监控室里,技术员还在继续追踪那个羽毛怪人。按理说,它以这么奇怪的外形在路面走动,应该很容易引起注意,但哪里都没有再发现它。
车库里的尸体经过清点,能辨认出面目的有四十五具。关崎特别关心视频中出现的那个模糊不清的飞行物,但并没有看见类似的物体。吴春米也在死者之列,他的背后也有腐败肉翼的残留,但躯体并没有枯黄,他被利器从背后割伤,心脏被挖走,伤口曾喷溅出大量鲜血。吴春米的舌头也已经异化成绿色的管状。
关崎从芸城大学生物楼回来之后心事重重,特别交代法医将吴春米体内的血液进行分析。他想知道吴春米的体内能否验出高琴的血?而在彻底检查过死者之后,福伦别墅唯一的失踪者浮出了水面。
顾熙薇不见了。
关崎的脸色阴沉。
她有可能是离开福伦别墅大门口的雪人状怪物吗?
芸城市最高的酒店是索喜来酒店,共有五十五层。
第五十五层是旋转自助餐厅,餐厅外围有能俯瞰整个城市的小花园,但因为五十五层太高,风声很大,会真的站在这里的人并不多。但站在那装饰了欧式铁艺和花卉的栏杆旁,在餐厅夜间营业的时间里,独自俯瞰一城光点,你会感受到星辰伸手可触,而人间太远。
太高处,总会带给人一些奇异的感受,比如说冷,比如说萧索,比如说遗世独立。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正靠着栏杆往上望,几乎没有人敢倚靠在五十五层高楼毫无遮蔽的栏杆上,而他靠得很自然。
他的手里拿着自助餐厅的冰激凌。唐研一边一口一口吃着,一边安然看着天空,像在等待什么。
小花园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有一块血肉模糊的小东西,那是吴春米的心脏。
那颗心脏千疮百孔,像被什么东西啃食过。玻璃瓶里还有一个形似蝉蛹的白色昆虫,那个东西并没有死,身上蔓延出许多纤细柔软的触角,在玻璃瓶里四处探查。
偶尔那东西一张翅膀,有几只小虫掉下来,很快又爬了回去,紧紧抱在一起。
如果有人胆敢细看的话,那“白蛹”其实并不是一只虫,而是由几十只甚至上百只细微的羽状飞虫紧密结合组成的整体。它们脱去飞羽,彼此结合,有些爬行功能急剧退化,只留下眼睛;有些头和背部急剧缩小,而足部却快速长大,它们通过那些触角状的细丝彼此连接,交换营养物质,在短时间内由“一群个体”变成了“一个新的生物”。
这些寄生体彼此结合之后绝大多数失去了觅食的能力,它们必须通过人体获得,而人体如果没有大量进食,就会在短时间内衰竭死亡,这些奇异的新生物种会随之衰竭死亡。而死亡之后,还没有完全退化成器官的飞虫会放弃结合,重新飞离人体。
所以说——死亡的都是未能寄生成功的失败品。唯一的成功者离开了福伦别墅。
那只蛹在她身体内顺利成形,它会是什么样的生命?会将一切导向何方呢?
美丽的天空深处有东西向这里飞来。
唐研微微一笑。
飞来的东西披着雪白的羽毛,宛若天使,羽翼打开后它有着孩童般纯稚可爱的容颜,像——
像一只长着顾熙薇脸蛋的白色飞鸟。
它向唐研放在桌上的玻璃瓶扑来,毫无疑问它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这种生物好像是一种群居生物。
桌上的玻璃瓶子突然被唐研收进了口袋里。
“顾熙薇”生气了,背后奇怪的“翅膀”扇动着,猛地向唐研扑来。它张开嘴,绿色的长舌弹了出来。唐研五指挥出,几道几不可见的丝线弹出去切割了它的“翅膀”。
接着,“顾熙薇”的管状长舌骤然喷出一股淡绿色的黏液。唐研闪身避开,那无疑有毒。它见一击不中,长舌颤抖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身体“砰”的一声突然分开。唐研微微一怔,只见“顾熙薇”身上的一大团“羽状雪”像泡沫一样向他飞来。
唐研一把抓住了那团“羽状雪”,瞬间成千上万的羽状飞虫爬满了他整个手臂。“顾熙薇”身上又重新覆盖了白色“飞羽”,她紧跟在“雪团”后面,飞行速度极快,双手已经抓住了唐研的肩,正待一舌洞穿他的心脏,吸了他的血。
突然间……她双手间的东西软化了下去,化作了虚无。“顾熙薇”呆了一下,双手间的唐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稠的淡粉色液体,没有形状也没有支撑。那液体蜿蜒流下,粘在上面的羽状飞虫纷纷僵死。
紧接着那层液体上炸开千丝万缕的亮光,就像瞬间刺出了千万支利箭,箭箭洞穿“顾熙薇”的身体!“顾熙薇”全身僵住,羽状飞虫受惊一般往外逃逸,但刀光般的丝线如火树开花,光华乍现,没过多久,所有的羽状飞虫都坠地死去。
“顾熙薇”缓缓倒下,她的心脏被洞穿,一只白色飞蝉慢慢爬出来,掉进了淡粉色的液体中。
瞬息之间,一个飞行的影子扑了上来,从淡粉色液体中取走了一样东西。
几乎是同时,唐研从那层淡粉色液体中化身而起,依旧是白衬衫、白皙的脸颊、斯文镇定的好学生模样。他手里拿着他原来的那个玻璃瓶,玻璃瓶里现在有两只白蝉,一只比另一只大许多,正在爬动。
而突然出现在唐研面前的是一个十分美丽的男子。
他背后也有飞翼,那是透明如纱的蝉翼,在夜色之下,他眼里的光华映射着整座城市的灯光,仿若飞行中的精灵。
唐研淡淡地看着他。
这位男子很眼熟,他就是在微信上放出“约翰的肩犬”、“我亲爱的死人”和“致我逝去的爱情”那三张照片的男人。他的微信名称叫“如婴儿一般归来”。
还没等唐研开口,那男子举起相机,“咔嚓”一声给他拍了张照片,随后露出极其动人的微笑:“这是我拍过的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唐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男子举起相机,笑得亲切动人:“我准备给我新的收藏起名叫‘珍贵的遗传之核’,你觉得怎么样,唐研先生?”他的左手仍然拿着刚从唐研的体液中取走的东西。
那是一块淡粉色的晶状物,略呈菱形,在唐研淡粉色的体液中根本不明显,却被这个人一下取走。
“我试验了好几次才找到这唯一的机会。”男子说,“要杀死‘唐研’这种生物,必须先破坏它的‘遗传之核’。你有希望成为第一个被‘杀死’而不是自杀的‘唐研’。”
唐研仍然没有说话。
“知道吗?”男子笑盈盈地说,“你的同类都很冷漠,只有你太热心。人类那么愚昧,你为什么不能放任他们去死呢?”他亮了亮那淡粉色的晶状体,“这是多么漂亮、多么完美的小东西,没有了它,你就会逐渐失忆,衰弱死去——像玫瑰花凋谢一样,那是多么精致又浪漫的过程,想一想就值得期待……”
唐研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回答。
“我会随时关心你的。”背生蝉翼的男子缓缓升起,带着满意的微笑,消失在灿烂的星空中。
唐研倚靠在栏杆上俯瞰芸城市满城的灯火,目色流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伦别墅的集体死亡仍旧没有结果,关崎隐瞒了唐研自称杀人的全过程,焦头烂额地为这无法解释的死亡寻觅理由。
而当关崎忙完这一切的时候他才想起——他忘记把蝎头巷的监控寄给唐研了。
等他匆匆忙忙去找的时候,那个时间点的监控已经被覆盖掉很久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关崎有些茫然失措,而唐研并没有来找过他,他仿佛悄然在芸城消失很久了。
关崎去芸城大学找萧安,被告知萧安休学一年。
去萧安家里找他和唐研,所见的只有尘封的铁门。
他们像来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