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日暮西山,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在西域诸国之后,羌人也跟着造反了。
很久以前,羌人本来是住在塞外的,王莽新朝末期,他们趁着汉朝乱世,纷纷移民到塞内。当是时,刘秀的老对手隗嚣负责屯守西州,却也没有办法阻挡他们。隗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而为,引羌人进塞内,跟他一道搅浑刘秀君临天下这汪水。
后来刘秀灭了隗嚣,任命了护羌校尉,专门管理羌人。但是,在整个大西北,羌人跟匈奴,以及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仿佛是苍天派来跟汉人玩儿的,没有理由平静地过日子。
于是乎,他们总是隔三岔五造反。在漫长的造反与镇压造反运动中,汉朝出过数个羌人问题专家,其中最著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前伏波将军马援,一个是邓绥的老爹邓训。
此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一手持利箭,一手摇橄榄。
先是把羌人打怕了,然后就是以德服人,派出工作队下乡,规劝他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出来闹事。
前面讲过,邓训在世时,羌人特别听话。邓训死后,他们很是悲伤,甚至要自杀,追随邓训而去。当年,马援将军死时,羌人都没有如此悲痛,由此可见,邓训管理羌人,真的是做到了和平发展、和谐共处。
但是,邓训死后,这一切美好的局面全被破坏了。
在邓训之后的汉人官员,看羌人很不顺眼,什么欺压的手段都使上了。结果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不爽,羌人一肚子的火药,已经到了爆发的时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汉朝官员胡作非为,羌人要造反是迟早的事,差就差一条导火线。
很快的,有人就点燃了导火线,羌人造反之火,犹如野火燃烧,席卷汉朝数十年。
这个点火的人,不是羌人,而是汉人王弘。
汉朝中央撤掉西域都护后,不是派人去迎接梁慬一行人吗?派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王弘,时为骑都尉。
王弘领到邓太后出兵救西域的任务后,很是积极,马上回到羌地,拉起羌人骑兵部队,就没日没夜地往前线赶路。
被王弘强硬拉上的羌人骑兵,总共有数千人。这些人一听说要去西域,心里全都起毛了。西域路途遥远,天高地阔,那些野蛮人杀人,一点都不比自己差。如果随王弘这一走,估计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一想到这里,羌人心里全都打起了退堂鼓。于是,还没出塞,羌人骑兵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眼看救人的计划就要泡汤了,王弘心里那个急呀,就像锅里正被热炒着的鱼。于是,汉军只好来点儿狠的,凡是逃亡的羌人骑兵,抓到了都要受到严重处分。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羌人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被抓后,自个被斩了也就罢了,汉朝竟然派人查出他们所属的部落,连老家的老小全部一锅端了。
汉朝这招整人的技术实在烂,摆明就是唤醒羌人造反的意识。
果然,羌人部落只要闻听汉军要来,整个部落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搬家跑人。他们一路狂跑,有好多个部落都跑到了塞外。
塞外不是汉人的地盘,这下子好办多了。羌人跟了邓训多年,都不知道造反为何物,现在造反倒觉得有些别扭和手生。他们没有武器,随便拉起一根木头,扛起一个铁具,就是革命工具。此情此景,不就是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斩木为兵的景象吗?
一句话,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前线的汉军将领糊涂,远在洛阳城的邓太后脑袋却好使得很。她认为,地方政府错了,中央政府不能跟着一错再错。为了弥补过失,邓太后下了一道诏书,赦免羌人的联合结党、阴谋造反罪。
下完了诏书,邓太后就把一个人喊来,说道:“前线很乱,现在该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邓太后唤来的人,是她的老哥车骑将军邓骘。
邓骘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邓太后这句话呢,他一接到任务,立即率兵出发。
可能都没人知道,邓骘一直渴望一场像样的战斗。道理很简单,他渴望做个有追求的人,而不想被别人说他靠老妹才有今天这般荣耀。
可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由不得他自己。他要塞住天下人的嘴,就必须行动起来,像当初马皇后家的外戚马防,或者窦皇后家的窦宪一样,亲临前线,杀敌立功。
跟随邓骘出征的,是一个很邪门的人。这人我们一点都不陌生,他就是之前从西域跑回来的任尚。任尚丢了西域,但没丢官,被中央重新任命为征西校尉。
邓骘和任尚,两人率汉朝劲旅北军五个兵团出发,再加上地方各郡的兵力,总共有五万人。
他们冬天出发,第二年的春天,即公元108年的正月,就抵达了汉阳(今甘肃甘谷县)。
邓骘的计划是,于汉阳郡政府所在县冀县完成军队集合,再准备行动。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羌人已经布好一张网,等着邓骘扑来了。
果然,邓骘刚到冀县,羌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汉军,大大地教训了邓骘一顿,杀了一千余人。
这时,邓骘紧张了。
他没有理由不紧张。他跟过窦宪,见过窦宪是怎么狂扁蛮夷的。在窦宪之前,马家外戚马防杀人也是不眨眼的。可是他呢,这是人生的第一次战役,带的还是汉朝精锐,还没站稳脚跟,就什么都被打乱了。
正当邓骘心惊胆战时,邓太后给他送来了一个猛人。
这人就是刚被从西域迎回来的梁慬。
梁慬才进敦煌郡,就接到命令,赶赴前线参战。梁慬来得很及时,他到了张掖(今甘肃省张掖市),跟羌人军团干了一架。斩杀和俘获共七八千人,剩下的全逃了。
这时,羌人有三百多位酋长前来投降。
梁慬很厚道,把他们都打发回去了,说只要好好过日子,你们就会很安全。
羌人是安全了,可邓骘很压抑。冬天,各郡军队集合完毕,羌人也各就各位,双方约好时期,找个地方狠狠地干了一架。
交战地点,选择在平襄(今甘肃省通渭县)。博弈双方,都是数万人。
邓骘可能没想到,就在他准备报仇雪恨时,他却犯一个常识性错误。
军队没问题,时间地点也都没问题,他最大的失误,就是用错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任尚。
前面都说了,任尚是个邪门的人。这个曾经跟过邓训,又跟过窦宪的见过大场面的将领,脾气很大,军事才能却不是一般的差。
这次,邓骘的精锐都交给了他,能否挣回先前被打的面子,就全指望他了。可任尚跟羌人混战了一场,带了数万人冲上去,又退回来,一数人数,就少了八千余。
不用说,那八千余人全成了羌人的刀下鬼。于是羌人的胆气更壮了,他们声势大振,超出了邓骘的想象。
盼星星,盼月亮,盼上战场,盼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时光倒流,邓骘愿撞一千次墙,也绝不会上这晦气的战场。
可是来都来了,打又打不过人家,想退又没有借口,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邓骘头都大了。
让邓骘更头大的事还在后面。这时,前线保不住了,后方也撑不住了,如果再拖下去,可能会出大乱子。
这偌大的后方,撑不住的是后勤。
战争拼的是经济,而经济的具体表现就在于战场上的后勤工作。在那个时候,没有高速路,没有飞机,没有火车,大量的战争物资要运往前线,需要的后勤人员绝不少于前线。
20世纪末,有人将朝鲜战场上的中美两国后勤作了一个比较。美国军队,一个前线士兵,就有十来个后勤兵在为他服务;中国呢,一个后勤兵,必须为前线上百士兵服务。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我们还能打退美国大兵,简直是奇迹啊。
邓骘可能曾经相信过奇迹,但是奇迹不可能在他和任尚身上出现了。
回头看看,前线输了战争,西北各郡人心惶惶,物价大涨。百姓吃不起饭,接连不断死人,后勤粮食也一时无法送到前线。
这时,一封急电改变了邓骘的困境,让他犹如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有时候,人生就像爬楼梯,有人哄你上了高楼,却在底下把梯子抽掉走人,让你在上面干跳脚。邓骘被困于高楼,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架着梯子上来的,羌人却防不胜防地要烧他的梯子,要怪只能怪时运不济。
邓骘还没有彻底绝望。正在他犯愁的时候,他看见有人抱着梯子,正在朝他的方向赶来。
人是邓太后派来的,但梯子是别人送的。送邓骘下台阶的梯子的人名唤庞参,时为工程部一主管,河南人。
殊不知,庞参这一回也挺不容易。因为他被指控犯罪坐牢,刚刚才出监狱。蹲牢的时候,庞参人在牢房里待着,可心却没闲着,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得很。他嘱咐儿子,将他的一封奏书送到了洛阳城。
在奏书里,庞参替邓骘提出了安全撤退的专业路线。
他是这样写的:西凉兵荒马乱,兵灾天灾一道起哄,粮道难继,与其在那里跟羌人拼命,不如先撤一步,让征西校尉任尚屯守凉州。停止征税,停止征兵,给农民种田养地的时间。这样,不出几年,只要汉军元气恢复,羌人元气大伤,即可迅速出击,消灭羌人。
先不管这建议有没有漏洞,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对邓骘有利。
把危险留给别人,把安全留给自己,邓太后严重同意庞参的意见。惊喜之下叫人唤来庞参,人家则告诉她,庞参想来都来不了,因为正被关在监狱里。
一股莫名的忧伤掠过邓太后的心。她马上下了一道诏,把囚徒庞参提拔为谒者,命令他马上起程,赶往前线督导三军。
紧接着,邓太后又下了一道诏,命令邓骘回京。
这下子看明白了吧,邓太后派庞参出去,就是作为替补球员换下邓骘下场。
有时想想,人生有一个好老爹,都不如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妹妹好使。窦宪如此,邓骘更是如此。邓骘在前线被打得就差没哭爹喊娘了,可回到洛阳,却受到了非常态的接待。
洛阳城外,没有小学生列队欢迎,没有锣鼓震天的秧歌队,也没有气球满天飞的热闹场面。在那里,只有满朝严肃认真等待的文武高官,甚至亲王、公主全都出来迎接了。
更让邓骘想不到的是,邓太后不但给他准备了热水澡、新衣服,还送给他一顶漂亮的新帽子。
这帽子的名字就叫大将军。
人生如此,何憾之有?杀敌不容易,我活着回来就容易吗?在那一刻,邓骘被羌人追杀的耻辱全都烟消云散了。
以战败之功,竟然还能顺风顺水地爬到权力的顶峰。只能说,老天真是太疯狂了。汉朝人没想到,更疯狂的事还在后头。
邓骘回京的第二年,即公元109年,春天三月。
汉朝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饥荒,饥荒犹如风暴席卷天下,都城洛阳也被殃及了。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光荣而骄傲的汉朝,此时却上演了一幕人间惨剧。因为没饭吃,大家都互相换人煮着吃。
所谓太平盛世,都城却有人吃人,可谓是人间惨剧啊。此情此景,终于让我们再次相信了一句古老的话——老天欲灭谁,先让谁疯狂。
面对着接连而来的天灾人祸,汉朝上下,包括邓太后在内,全都手足无措。
汉朝三公及部长们,集体跑到宫门前请罪。邓太后挥一挥衣袖,很伤感地说道:“如果你们有罪,我也有过,大家都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邓太后反省的结果,就是不能乱花钱了。
她下诏废除宫廷很多不必要的花销,节假日什么游园活动、宫廷乐队等等,全都撤了。省一点是一点,生活水平降低了也没关系,关键是只要国家还在,权力还在,就不怕明天没饭吃。
邓太后在反省,老哥邓骘也在反省。
说实话,他头上戴着这个大将军的光环,心里实在虚得很。他现在指望的,就是驻守前线的任尚能够撑住,替他把面子挣回来。
很不幸的是,任尚非但没有替邓骘挣回面子,反而将他的面子全都赔光了。任尚死命苦撑,还是顶不住羌人车轮式的进攻,火速向中央请求撤退。
听到这个消息时,邓骘抑郁得都想撞墙了。
想想看,庞参给他画的蓝图多好呀。只要任尚能守住前线,让运粮的民夫都回家种地,有了庄稼就有了粮食,有了粮食,咱就有的吃了,无论多大的战争咱都不怕。
现在可好了,任尚守不住,民夫们也种不了庄稼,土地全被荒废了。
邓骘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多好的理念,都不如一个靠谱的执行官。碰上任尚这等下三烂的货色,是汉朝的不幸,更是他的不幸。
不久,汉朝中央批准任尚撤退,命令他驻守旧都城长安。
这是汉朝的底线,如果连长安都守不住,汉朝集体都得喝西北风去了。汉朝何去何从,未来何去何从?
睁眼闭眼都是羌人之乱,大将军邓骘的心全乱了。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如果说羌人是一盆大火,要灭火,就必须烧水。邓骘作为汉朝大将军,他缺水吗?说缺,好像也说不过去。所以说,问题不在于水。
那是什么问题呢?
顿然,邓骘好像明白了。他当前最缺的不是水,而是优秀的消防队员。消防小队长任尚靠不住,只能另寻高人。一想到高人,邓骘就马上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曾经于监狱中冒死跑出来救他的庞参。
庞参,字仲达。这不是一个神奇的人,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复合型人才。出来混,机会固然重要,贵人更不可少。当年,庞参初出道,在郡里做事时,天下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后来,顶头上司河南郡太守跟他聊了一番,认为他是天下奇才,即拜他为左校令。
左校令,隶属工程部。工程部有左校令、右校令,各负责主管一个劳工营。
前面说过,因为工作上的事,庞参被指控犯法,被打进监狱去了。事实上,庞参能被邓太后从监狱里提拔出来,不仅是因为他替邓骘设计了一套安全撤退方案。另外一个贵人在其背后助力推了一掌,对于他来说同样重要。
无独有偶,当庞参叫儿子替他给邓太后上书时,一封推荐庞参的奏书也送到了邓太后手里。
推荐庞参的人是御史中丞樊准。樊准和庞参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私交?没人知道。如果没有私交,怎么两人的奏书这么巧同时送到邓太后那里呢?
排除偶然可能,只能说这是庞参和樊准联手策划的好戏。
对于邓骘来说,庞参政治经历多么传奇,都无关紧要。他想的是,有一个优秀的、能够独当一面的消防队员,替他解决燃眉之急。
毫无疑问,能够让他摆脱眼前困境的,非庞参莫属。
没有邓骘的失败,就不会有庞参的今天。邓骘的事,就是庞参的事。就在这时,庞参给邓骘送来了一套方案,并且详细地叙述了他的思路。
庞参这样告诉邓骘:过去,我曾经建议中央放弃西域,西州士大夫还笑我。事实证明,我说的是对的。如果我们过去不贪那些不毛之地,怎么会惹火上身,弄得今天天下不安呢?现在,凉州边郡已破败不堪,民不聊生。而长安三辅之地,地广人稀,可以把边郡居民强制迁到三辅,这样可让百姓休养生息,可谓是善之大善啊。
邓骘好像听明白了,今汉朝天下兵乏民困,与其坐等被羌人困于凉州边郡,不如一放了之。就好像当初放弃西域一样,道理是一个样的。
邓骘想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是,仅仅为了求得安逸,而放弃凉州,似乎说不过去。必须找一个切实的借口,将汉朝众卿的嘴堵住。不然,他们就会像泼妇一样,跑到宫里来骂大街。
征伐无术,但要论找借口的技术,邓骘还是可以的。摆在大家面前的,就有一个很好的借口。
这就是,南匈奴叛变了。
南匈奴叛变,这对于汉朝来说,无异于超级地震。
要知道,自西汉美女昭君出塞以来,南匈奴跟汉朝的关系可是亲如手足的。王莽当了皇帝后,降低了他们的待遇,他们才造反的。刘秀立国以后,南匈奴又投奔大哥来了,双方和好如初。
想想,东汉这些年来,替南匈奴做的也不少了。汉朝向他们给吃的送穿的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还免费保护他们,使其免受北匈奴骚扰。为此,窦宪还不辞辛苦,将南匈奴的死敌几乎消灭了。
现在好了,大哥有难了,小弟就翻脸不认人了。
或许,邓骘对这事想不通。事实上,之前早就有人看到了这一天。
当年,窦宪要征伐北匈奴时,袁安就极力反对。他认为,北匈奴和南匈奴俩兄弟互相打来打去,对汉朝有利,一旦消灭北匈奴,南匈奴消除了威胁,就会迅速崛起,对汉朝构成威胁。
现在想来,姜还是老的辣,袁安说的那是一个准呀。什么大汉南匈友谊长青,简直就是屁话。国家政治中,只有道德没有利益的外交,苍白如纸;有利益有道德的交往,才会坚如磐石。
而现在,大汉犹如迟暮老人,被南匈奴弃之而去,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
说起来,如果把背叛之名全归于南匈奴,可能还有点儿冤枉人家单于先生。汉朝应该将首反之罪,推给一个汉人。那个汉人,是一个名副其实、恶心千古的奸人,这人名字就叫韩琮。
西汉时,汉朝曾出了个叫中行说的,到了东汉,又冒出了个韩琮,两个人加起来,可谓是汉朝的双绝奸人。如果要论功力,中行说可能还要稍逊于眼前这个姓韩的。
中行说是为生活所逼,而韩琮则是主动为之,主动煸风点火。
韩琮早年混迹于南匈奴圈子里,羌人造反时,他随南匈奴单于到洛阳城朝见皇帝,回去后,就游说南匈奴单于造反。他这样告诉南匈奴单于:据他观察,认为汉朝这回不是得重感冒,而是患了癌症,熬不了多久了。这正是我们翻身做大哥的时候,赶紧动手吧。
就这样,南匈奴单于相信了韩琮的鬼话,就发兵了。
面对南匈奴的叛变,邓骘有了令人信服的理由:天下纷扰,汉朝中央避重就轻,放弃凉州,防守长安,重点剿灭南匈奴,这是当前国防之大任务。
就这个理由,他的决策顺利通过应该是没问题的。
果然如此吗?
开会了。
先点名,汉朝三公,来了;各部长,也都来了。很好,没人缺席,可以说话了。主持会议的是邓骘,议题只有一个——凉州该不该放弃。
邓骘先谈个人主张。
他说:“羌人祸乱,凉州破败;南匈奴造反,北方岌岌可危。这两个地方,大家都看到了,就好像两件美丽的衣服,全被他们搞烂了。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与其坐等两件衣服烂掉,不如放弃一件,去补另外一件,这样至少还有一件是完好的。”
这话大家都听明白了,放弃凉州,攻打南匈奴,至少还有把握,如果被两边都搞得手忙脚乱,啥都没得。
邓骘说完,就开始举行表决,没有人持反对意见。大家意见一致,全票通过。
会议开得如此成功,邓骘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搞得他心里都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
没意见,就散会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会议才散几天,有一个人犹如神灵附体,猛然跳起来吼道:“我反悔了,坚决不同意放弃凉州,凉州这事,必须重新开会讨论。”
这就像一个深水炸弹,炸得皇宫都摇摇欲坠,连邓骘都晕头晕脑的。你以为这是儿戏吗,大家都举手通过了,凭什么还要反对?
心急火燎的邓骘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反对。
一打听,他就傻眼了。反对他作战方案的,竟然是太尉张禹。
张禹,字子文,西汉河内轵(今河南济源东)人。前面讲过,刘肇在世时,曾提拔过两个听话的太傅。一个是邓彪,一个就是眼前的张禹。
邓彪听的是窦皇后的话,被满朝文武认为是废物,白混了。张禹听的是邓太后的话,当太傅的时候,地位高过汉朝三公,显赫至极。
让邓骘晕乎的是,张禹跟邓家关系不错,忠实可靠,这次怎么在他背后点火要烧他呢?
邓骘想不通,但张禹心里明白得很。
当初窦宪碰上邓彪,那是他的幸运,今天邓骘碰上他张禹,只能说是邓骘的不幸。很简单,邓彪想做废物,并且做成了,但张禹除了要做好人外,还想做一个国家栋梁。
张禹不是喊着玩玩的,很快的,他就召集了中央四府来开会。跟上次一样,会议开得相当成功,调子高度统一。统一什么调子呢?就是彻底推翻上次会议决定,跟邓骘唱对台戏。
眼前此景,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我认为,这一切其实很正常。汉朝三公和诸部公卿,这些天下读书人的高级代表,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读书做官,不是为了当皇家墙上的装饰品,而是想争取做一个有尊严的高官。
但是,当皇权要剥夺他们的话语权时,他们心里都是忍着气的。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爆发?那是因为没有人牵头,现在张禹要牵这个头,他们当然是热烈响应了。
高层会议开完后,大家仿佛出了一口气,心里都乐开花了。
开心留给自己,郁闷则丢给了邓骘,他们派人通知姓邓的,我们决定不放弃凉州了。
到目前为止,这是邓骘政治生涯中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抑郁啊,他戴个大将军帽子,只想找个台阶下,竟然被众卿忽悠了,被人往火坑里推。
原来很有劲,现在什么劲都没了。邓骘真想骂娘。
转念一想,骂娘有个屁用,还是来点儿实惠的,抓几个典型来报复,以泄心头之恨。
但是当邓骘派人去调查张禹等人为什么突然反悔,高调反对他的军事计划时,竟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秘密就是,在整个事件中,张禹是主角,但不是始作俑者。而始作俑者,却是一个还没进化成大人物的小人物,他就躲在太尉府中。
他的名字就叫虞诩。
虞诩?什么来历,什么货色?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邓骘一阵发呆。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今河南省淮阳县)人。十二岁通《尚书》,可谓天资聪明,然而命很苦,父母早死,与祖母相依为命。祖母死后,出去闯荡江湖,一下子就闯进了太尉府,被封为郎中。
其实邓骘也别怪人家后发制人,给他难堪。虞诩只是个郎中,根本没有机会参加第一次会议。他是待人家开完会后,才知道邓骘要放弃凉州,于是马上就去找了太尉张禹。
虞诩这样告诉张禹:“邓骘的话你千万别听,如果依了他,谁都没得利,国家反而可能被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理由有三条:当初,隗嚣踞凉州时,先帝刘秀倾国之全力,好不容易搞定了他,将凉州纳入版图,现在为了节省钱财物力而放弃它,明显是败家行为。这是其一。
如果舍弃凉州,移民长安三辅一带,那么凉州就成了塞外,而长安三辅一带就成了边郡。这样的话,汉朝没有了军事缓冲区,不要说皇帝坟墓没有保障,天下之势也难以续久。这是其二。
古人常言,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凉州一带,自西汉起,就是出武将之地,如果放弃,等于是把一块制造武才之地拱手相让,那就太可惜了。还有,放弃它,凉州人就会成为弃儿。强制他们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假如这地方再冒出一个隗嚣式的人物,后果就严重了。这是其三。
综上所述:凉州之病,就好像人皮肤上的恶疮,如不及时治疗,必然殃及全身。所以,邓骘将凉州当破衣服处理,简直就是胡扯。
那时,张禹听得一愣一愣的,冷气从背后冒起,一阵又一阵。
真是不幸哪,这么严重的问题,汉朝上下竟然没一个高官看出来。幸亏虞诩来得及时,不然就完了。
就这样,张禹听了虞诩的话后,立即召集会议,把他的话转述给大家,才有了以上张禹反悔的一幕。
然而,邓骘恨张禹,更恨虞诩。这个仇,是必须要报的。至于怎么收拾他们,邓骘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修理政敌有很多种方法,比如陷害、暗杀,这是惯用伎俩。但是,这也是低级技术,如果用这些招数,容易引人怀疑,被人抓住把柄而得不偿失。
最高明的办法,应该是设计一个陷阱,然后把政敌推进去,让他生不如死。说到陷阱,邓骘马上想到了一块好地。这地方就是朝歌(今河南省淇县)。
只要是有土的地方,都有土特产。朝歌这地方,盛产一样东西,非但不受欢迎,还特让人头痛。这玩意儿就是强盗。
因为强盗多,汉朝催生了很多打黑高手。西汉时,就曾出过赵广汉、张敞等人,可东汉立国以来,只知有强盗,不知有打黑高手。正因为如此,朝歌之地,正压不住邪,结果邪气越来越重,简直成了犯罪者的天堂。
邓骘认为,朝歌一连数年混乱不堪,州政府和郡政府都没法搞定。把虞诩丢进朝歌,等于把他扔进魔窟,他不被那些无法无天的强盗搞死,也要被累得半死。
借用他人之手,除掉心头之患。你说,这招高不高呢?邓骘都情不自禁地得意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从心里腾空起飞,冲击着他那焦躁不已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