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日暮西山,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在西域诸国之后,羌人也跟着造反了。
很久以前,羌人本来是住在塞外的,王莽新朝末期,他们趁着汉朝乱世,纷纷移民到塞内。当是时,刘秀的老对手隗嚣负责屯守西州,却也没有办法阻挡他们。隗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而为,引羌人进塞内,跟他一道搅浑刘秀君临天下这汪水。
后来刘秀灭了隗嚣,任命了护羌校尉,专门管理羌人。但是,在整个大西北,羌人跟匈奴,以及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仿佛是苍天派来跟汉人玩儿的,没有理由平静地过日子。
于是乎,他们总是隔三岔五造反。在漫长的造反与镇压造反运动中,汉朝出过数个羌人问题专家,其中最著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前伏波将军马援,一个是邓绥的老爹邓训。
此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一手持利箭,一手摇橄榄。
先是把羌人打怕了,然后就是以德服人,派出工作队下乡,规劝他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出来闹事。
前面讲过,邓训在世时,羌人特别听话。邓训死后,他们很是悲伤,甚至要自杀,追随邓训而去。当年,马援将军死时,羌人都没有如此悲痛,由此可见,邓训管理羌人,真的是做到了和平发展、和谐共处。
但是,邓训死后,这一切美好的局面全被破坏了。
在邓训之后的汉人官员,看羌人很不顺眼,什么欺压的手段都使上了。结果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不爽,羌人一肚子的火药,已经到了爆发的时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汉朝官员胡作非为,羌人要造反是迟早的事,差就差一条导火线。
很快的,有人就点燃了导火线,羌人造反之火,犹如野火燃烧,席卷汉朝数十年。
这个点火的人,不是羌人,而是汉人王弘。
汉朝中央撤掉西域都护后,不是派人去迎接梁慬一行人吗?派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王弘,时为骑都尉。
王弘领到邓太后出兵救西域的任务后,很是积极,马上回到羌地,拉起羌人骑兵部队,就没日没夜地往前线赶路。
被王弘强硬拉上的羌人骑兵,总共有数千人。这些人一听说要去西域,心里全都起毛了。西域路途遥远,天高地阔,那些野蛮人杀人,一点都不比自己差。如果随王弘这一走,估计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一想到这里,羌人心里全都打起了退堂鼓。于是,还没出塞,羌人骑兵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眼看救人的计划就要泡汤了,王弘心里那个急呀,就像锅里正被热炒着的鱼。于是,汉军只好来点儿狠的,凡是逃亡的羌人骑兵,抓到了都要受到严重处分。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羌人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被抓后,自个被斩了也就罢了,汉朝竟然派人查出他们所属的部落,连老家的老小全部一锅端了。
汉朝这招整人的技术实在烂,摆明就是唤醒羌人造反的意识。
果然,羌人部落只要闻听汉军要来,整个部落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搬家跑人。他们一路狂跑,有好多个部落都跑到了塞外。
塞外不是汉人的地盘,这下子好办多了。羌人跟了邓训多年,都不知道造反为何物,现在造反倒觉得有些别扭和手生。他们没有武器,随便拉起一根木头,扛起一个铁具,就是革命工具。此情此景,不就是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斩木为兵的景象吗?
一句话,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前线的汉军将领糊涂,远在洛阳城的邓太后脑袋却好使得很。她认为,地方政府错了,中央政府不能跟着一错再错。为了弥补过失,邓太后下了一道诏书,赦免羌人的联合结党、阴谋造反罪。
下完了诏书,邓太后就把一个人喊来,说道:“前线很乱,现在该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邓太后唤来的人,是她的老哥车骑将军邓骘。
邓骘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邓太后这句话呢,他一接到任务,立即率兵出发。
可能都没人知道,邓骘一直渴望一场像样的战斗。道理很简单,他渴望做个有追求的人,而不想被别人说他靠老妹才有今天这般荣耀。
可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由不得他自己。他要塞住天下人的嘴,就必须行动起来,像当初马皇后家的外戚马防,或者窦皇后家的窦宪一样,亲临前线,杀敌立功。
跟随邓骘出征的,是一个很邪门的人。这人我们一点都不陌生,他就是之前从西域跑回来的任尚。任尚丢了西域,但没丢官,被中央重新任命为征西校尉。
邓骘和任尚,两人率汉朝劲旅北军五个兵团出发,再加上地方各郡的兵力,总共有五万人。
他们冬天出发,第二年的春天,即公元108年的正月,就抵达了汉阳(今甘肃甘谷县)。
邓骘的计划是,于汉阳郡政府所在县冀县完成军队集合,再准备行动。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羌人已经布好一张网,等着邓骘扑来了。
果然,邓骘刚到冀县,羌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汉军,大大地教训了邓骘一顿,杀了一千余人。
这时,邓骘紧张了。
他没有理由不紧张。他跟过窦宪,见过窦宪是怎么狂扁蛮夷的。在窦宪之前,马家外戚马防杀人也是不眨眼的。可是他呢,这是人生的第一次战役,带的还是汉朝精锐,还没站稳脚跟,就什么都被打乱了。
正当邓骘心惊胆战时,邓太后给他送来了一个猛人。
这人就是刚被从西域迎回来的梁慬。
梁慬才进敦煌郡,就接到命令,赶赴前线参战。梁慬来得很及时,他到了张掖(今甘肃省张掖市),跟羌人军团干了一架。斩杀和俘获共七八千人,剩下的全逃了。
这时,羌人有三百多位酋长前来投降。
梁慬很厚道,把他们都打发回去了,说只要好好过日子,你们就会很安全。
羌人是安全了,可邓骘很压抑。冬天,各郡军队集合完毕,羌人也各就各位,双方约好时期,找个地方狠狠地干了一架。
交战地点,选择在平襄(今甘肃省通渭县)。博弈双方,都是数万人。
邓骘可能没想到,就在他准备报仇雪恨时,他却犯一个常识性错误。
军队没问题,时间地点也都没问题,他最大的失误,就是用错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任尚。
前面都说了,任尚是个邪门的人。这个曾经跟过邓训,又跟过窦宪的见过大场面的将领,脾气很大,军事才能却不是一般的差。
这次,邓骘的精锐都交给了他,能否挣回先前被打的面子,就全指望他了。可任尚跟羌人混战了一场,带了数万人冲上去,又退回来,一数人数,就少了八千余。
不用说,那八千余人全成了羌人的刀下鬼。于是羌人的胆气更壮了,他们声势大振,超出了邓骘的想象。
盼星星,盼月亮,盼上战场,盼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时光倒流,邓骘愿撞一千次墙,也绝不会上这晦气的战场。
可是来都来了,打又打不过人家,想退又没有借口,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邓骘头都大了。
让邓骘更头大的事还在后面。这时,前线保不住了,后方也撑不住了,如果再拖下去,可能会出大乱子。
这偌大的后方,撑不住的是后勤。
战争拼的是经济,而经济的具体表现就在于战场上的后勤工作。在那个时候,没有高速路,没有飞机,没有火车,大量的战争物资要运往前线,需要的后勤人员绝不少于前线。
20世纪末,有人将朝鲜战场上的中美两国后勤作了一个比较。美国军队,一个前线士兵,就有十来个后勤兵在为他服务;中国呢,一个后勤兵,必须为前线上百士兵服务。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我们还能打退美国大兵,简直是奇迹啊。
邓骘可能曾经相信过奇迹,但是奇迹不可能在他和任尚身上出现了。
回头看看,前线输了战争,西北各郡人心惶惶,物价大涨。百姓吃不起饭,接连不断死人,后勤粮食也一时无法送到前线。
这时,一封急电改变了邓骘的困境,让他犹如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