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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固不化害死人

汉朝人公开骂王莽,那是要掉头的。要骂,也只能在心里骂。当然,只在心里骂娘,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想对国家和人民负责,就必须上书,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要给王莽上书的人,是讨秽兵团司令严尤,时驻渔阳郡。相信渔阳郡也是重灾区之一,所以严尤对匈奴兵祸深有同感。于是,他修了一封长书,火速传到了美丽的长安城。

严尤奏疏很长,不过观点很鲜明,整理大约如下:首先,严尤认为,对待匈奴的办法,历史有迹可循。分别有三种办法:一个是周朝的,一个是秦朝的,一个是汉朝的。

以前,周朝对待来犯的匈奴,只把他们赶出境外,就班师回朝了。这种办法,点到为止,劳民伤财,属于中等计谋;后来,秦朝对付匈奴,可谓舍得花大血本,派蒙恬率三十万大军,修万里长城,拒匈奴于七百里之外。成果似乎很辉煌,但是成本太大,几乎费尽了国家财力。这种计谋,连谋略都算不上。再后来,汉朝汉武大帝对付匈奴,也是花大血本,三十年如一日地追着匈奴打,终于把匈奴打怕了。汉武大帝似乎武功卓越,但是三十年间,倾尽国力发动战争,结果国家被弄得疲惫不堪,还差点引起内乱。这种计谋,只属下等。

那么,什么才是上等计谋呢?严尤将军卖了个关子,先分析新朝政府当前军情。

严尤认为,当前国家不幸遇上旱灾,连年饥馑,尤其是西北一带,更为严重。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部问题还没解决,就倾国三十万兵力而出,至今一年了,还未集结完毕。花这个成本来打匈奴,实在很不划算。

不划算的地方有如下几方面:先到前线的部队,闲着没事干,整天吹风沙,士气已经低落,后方的粮食又供应不上,从气势上,已经不能形成作战锐气。这是其一。各大边塞粮秣空虚,必须从国内运送。远水救不了近火,粮食运一程吃一程,等到运到前方,都不够士兵们吃了。这是其二。西北一带都是荒漠,运粮必须靠牛。牛是要吃草的,一路上已经死掉无数头牛,即使粮食再多,也无法送往前线。这是其三。

除此之外,汉朝军队还面临着缺水、行军速度超慢等困难。总之,这样去找匈奴打架,是很不实现实的。

只有真正实用,而又节约成本的谋略才是好谋略。那么,在严尤眼里,什么才是上谋呢?

严尤认为,现在部队都出动了,再退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上谋就是不要等大军全部集结完毕再出击,而是命令前线先头部队先向匈奴进攻。然后我可以率军,快速移动部队,深入匈奴,给他们狠狠的打击。

由上可见,严尤将军这才叫脑袋好使,是真正的战争实用主义者。但是,他的报告打到长安后,王莽那充满着迂腐儒气的鼻孔一哼,很不屑地把严尤将军的奏疏丢掉不理。

王莽还是那句话:必须坚持大军集结完毕,方可攻击匈奴。

于是乎,前线无所事事的将士,只好吹风沙,后面赶路的则风尘滚滚,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向前移动。由于王莽的一再坚持,经过了汉朝将士们的共同努力,最后,汇集边郡的部队,终于越集越多。

然而,汉朝就像一个恶性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不像话,脱离了王莽的控制,走向了他意想不到的局面。

首先,因为纠集到沿边的部队越来越多,边郡要不断提供粮食,压力越来越大。而新到的部队,其成员复杂,趁机打劫的很多,越来越多的边民忍受不了,纷纷逃亡。

前面的边民在跑,后方各郡百姓也在逃跑。王莽派人挨家挨户抓壮丁,催粮税。交不出税的人也越来越多,被逼无奈,汉朝的穷苦百姓很多都跑到山上,安营扎寨,当起了强盗。

王莽把汉朝推进了悬崖,然后又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就差一步,他就成全了自己的噩梦。

更让王莽想不到的还有,他亲自封的两个孝顺单于,一点儿也不孝顺。有一天,孝单于趁王莽警卫不备,拔腿就狂跑,一口气跑进了匈奴境内。然后,他气都来不及喘,就去找乌珠留若鞮单于诉苦。

孝单于跑后,厌难兵团和震狄兵团司令,秘密传回一条可靠情报,说,经过他们的不懈努力,从匈奴俘虏那里得知,策划匈奴屡犯汉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逃跑回国的孝单于的儿子。

这个消息,犹如铁掌一把打在了王莽胸膛上。你道孝单于的儿子人在哪里?他不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的长安。王莽把孝单于的儿子扣下,本来是要当人质的。这下可好了,人质成了卧底,成了战争幕后的推手。

愤怒的王莽,立即把长安城的所有外国使节,都召集起来开会。就在会上,把孝单于的儿子推出来,斩了。王莽仿佛要告诉这些外国使者:在我的地盘上,要想活命,就别想玩阴的。

要玩阴的,王莽是杰出的高手。但是,阴谋不能拯救他的新王朝,更拯救不了他的未来。这时,坏消息不断传来。西南夷反了,朝鲜的高句丽也反了,西域诸国,也他妈的全反了。

举目天下,王莽内失民心,外无盟友。王莽就像站在悬崖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上,随时摔进深渊的概率,可是越来越高了。

殊不知,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你身处困境,而是你身处困境仍然浑然不知。当我们都在替巨儒王莽提心吊胆时,王莽却居高临下,信心十足地说道:“谁想造我的反,我就让他下辈子都做不成人。”

为了证明蛮夷是不足畏惧的,王莽分兵两路,一路向西南夷进攻,一路向朝鲜半岛高句丽进攻。西南夷太顽固,一时拿不下,北边的高句丽造反头目被砍了,但反抗情绪还相当激烈。

顺便交代一下,西南夷造反,是因为不满意王莽降低他们的爵位,高句丽造反,那是因为王莽征诏他们,到北边一起群殴匈奴,他们不听,所以就闹了起来。

这样,整个天下,从东边朝鲜,到北边匈奴西域,再到西南夷,全都乱了。汉朝两百年打下的辉煌外国邦交,就此毁在了王莽的手里。

新王朝,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这时,严尤将军再次上书。他警告王莽千万不要制造麻烦,跟蛮夷们翻脸,最终受罪的,将是自己。

严尤那些话就像风,王莽左边听,右边出。出完以后,王莽回话告诉他前线的将领们,说,诸位不要紧张,这些蛮夷最终会自吞苦果的,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

我真怀疑,王莽的眼睛是不是被鬼神施法屏蔽了。不然为什么他总相信内心的感觉,却不愿去面对即将烧到眉头的危情。

想当年,秦朝末年,陈胜吴广作乱,天下骚动。情报传入皇宫后,秦二世嬴胡亥打死都不相信,总认为那是假情报,是别人编出来吓唬他的。于是乎,凡是上报有动乱的,都被他拿下砍头。

在王莽的身上,我仿佛看到秦二世嬴胡亥的影子。之前,各郡将民变的情报传到长安时,说老百姓过不下去了,都要起来造反了,他就老大不高兴,要杀送情报的人。送情报的一看情形不对,就说那些民变是假的时,他就高兴得要跳起来。

这么一个极品人物,我有理由相信,王莽的前生,肯定不是蟒蛇,而是蟒蛇和鸵鸟的混血儿。

当年,秦二世嬴胡亥当皇帝时,不过二十出头,却是个地道的虚无主义者。整天对老师赵高说:“人生如梦,忽一下就不见了,我是不是该及时行乐呢?”赵高一听,就说:“人生的确很短暂,你应该趁早享受去,尽管把苦工作交给我就是了。”果然,嬴胡亥真把权力交给赵高了,结果自己死得很难看。

和嬴胡亥比较,王莽不是个虚无主义者,相反,却是个儒家现实主义者。但是还要加一条,他还是个疯狂的复古主义者。他要向古代圣贤学习,在他眼里,一切蛮夷,都是不堪一击、不值得自己焦灼的。于是乎,当天下危机重重时,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是关注前线战况,而是专心研究他的古人事迹及礼仪去了。

你或许见过腐朽的,但是见到王莽这种人,还是头一回吧。所以,面对这种极品腐朽学术大师,纵有一万个严尤上奏,仍然不顶用。

没想到,就当王莽躲在宫中,狂啃古书研究古仪时。有一个消息传了进来,打乱了他对匈奴作战的计划。这是个不坏但也不算好的消息,其内容就是,匈奴使者派人来说,单于想和新王朝和亲。

提出和亲的单于,不是之前王莽派人去忽悠的那个乌珠留若鞮单于,而是他曾经封的孝单于。孝单于可谓因祸得福,他跑回匈奴后,乌珠留若鞮单于把他贬到一个差位上。可没多久,乌珠留若鞮单于就崩了。匈奴内部经过考察,新任单于还是让孝单于来当。

孝单于能当上匈奴大单于,还得感谢一个汉朝女人。这个人,就是曾经和亲的王昭君。王昭君嫁到匈奴后,她的和亲思想深入人心,传到了她的大女儿身上,后来大女儿出嫁后,又传到大女婿身上。而支持孝单于当匈奴大单于的,就是王昭君的大女婿,时为右骨都侯。

王昭君的大女婿右骨都侯,跟孝单于做了笔政治交易,说他支持孝单于当大单于,但是大单于必须跟新王朝和亲。孝单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于是,孝单于当上匈奴大单于后,就派人来和亲了。

匈奴人想和亲,对王莽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他主张对匈奴开战,闹得前线后方的百姓,都没过上人的日子。所以匈奴提出和亲,恰好可以给他一个台阶下。

然而,匈奴使者告诉王莽,关于和亲,单于有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请新王朝把他的儿子遣送回国。

王莽一听,傻了。

孝单于想要儿子,为何之前逃回匈奴时,不带上一起跑。他那个当人质的儿子,早被他拖出去砍了,去哪儿弄个活人给你遣送?但是,没有儿子交还单于,想继续和亲,那就够悬了。

冲动是魔鬼,王莽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是,王莽马上就有主意了。单于想要儿子是吧,没问题。只要谈判成功,什么都好说。

王莽这招,就叫忽悠。然而,忽悠得了今天,能忽悠得了明天吗?当时,砍杀孝单于儿子时,许多外国使者都在现场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道理,王莽还是知道的。然而,王莽决定,趁风穿透墙壁之前,签下和亲协议。于是乎,王莽动作极快,派出代表团,前往匈奴谈判。原来的匈奴使者,就先拖住,留在长安。

王莽的代表团,携带大量黄金和布匹,赠送给孝单于。然后,他们又拍着胸膛对单于保证说:“单于您的儿子还活着,只要签了协议,我们马上就给您送回来。”

孝单于像吃了一粒定心丸,就签了条约。不久,代表团回国,王莽就命令撤军。这时,匈奴使者也终于回国了。

事实上,匈奴使者回国之前,已经打探到,孝单于的儿子早被王莽砍了。于是乎,他们回到匈奴后,首先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孝单于。

孝单于一听,好像哑巴吃黄连,有苦却说不出来。王莽忽悠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之前,王莽派人携带重金,把他三兄弟骗入中国境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封他为孝单于。现在,杀了他儿子,还骗他签了和亲协议。

隔着千年的时空,我仿佛听见了苍茫旷野中,传来了孝单于一句冲天的怒吼:“王莽,你这个大骗子,老子跟你没完!”

没完,那就继续玩吧。不管彼此,无论对错,终有一天,大家都跟着玩完儿。

王莽热衷于古仪研究,并非没有一点儿实用价值。比如王太后的历史定位,这是个礼教技术难题,经过王莽认真努力,终于把它攻克了。

王太后已经很老很老了。人老不死,谓之贼,王太后却活得比贼难受多了。

在她这一生中,经历四世皇帝,丈夫活不过她,儿子活不过她,自以为强悍无比的傅太后活不过她,傅太后的孙子、双性恋汉哀帝也活不过她。她的一生,简直就是一部活的历史,承载了太多的沧桑与变幻。那一幕幕活人活剧,就像泡影一样在她面前破裂,荡然无存。

这么一个国宝级老太婆,却给王莽出了一个难题。王太后挂着汉朝的封号,却享受着新王朝的阳光和高级待遇,严重违背常规。于是,王莽就琢磨着,以新王朝政府的名义,给王太后封个啥号才合适呢。

当然,王莽知道,王太后生是汉朝人,死必是汉朝鬼,给她换封号,肯定不乐意。不过,在大事面前,乐不乐意,都得听王莽的。当初,王太后不是不乐意交出国玺,最后不都交出来了吗?王莽想了想,下诏给王太后换了一个新尊号,名曰“新室文母太皇太后”。

尊号这玩意儿,就像手机号,管用就行。所以,王太后也没啥意见,但是下面这件事就不一样了,王太后实在忍不住发飙了。

事情是这样的,王莽认为,王太后既然是新王朝的太后了,那么就应该按新王朝的规矩,给王太后找个像样的葬地。王莽找呀找,一拍脑袋,竟然想到了一块风水宝地。

王莽看中的这块风水宝地,已有人占为己有,盖了一座宗庙。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王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庙拆了,重新盖了一座新庙,名曰“长寿宫。”

接着,王莽就设宴摆酒,请王太后过来。他指着新庙对王太后说:“将来这块地方,就是您的葬地了,不知您满意否?”

满意个蛋。王莽没说完,只见王太后已经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了。你道王莽拆的是谁的庙?竟然是王太后的男人汉元帝的。

王太后不胜悲哀,指着新庙质问王莽:“这庙得罪你什么了,凭什么要拆?”

王莽无语。

王太后再问:“这本来就是汉元帝的庙,我是他的皇后,这样换成是我的庙,合适吗?”

王莽还是无语。

王太后挥挥衣袖,对王莽说:“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两人不欢而散。

王莽怎么想出来的,以为拆了旧庙就能拆掉一个王朝的痕迹,就能抹去王太后心里的记忆?这么多年来,王莽想当安汉公,随你;想摄政,让你;想当皇帝,任你;想换尊号,无所谓。但是,你就是不能随便拆汉元帝的宗庙。

没有汉元帝,就没有王皇后,就没有后来的王太后。没有王太后,你王莽别说当皇帝,你这个穷光蛋的孤儿,想吃香喝辣都难。所以说,做人是不可以这么无耻忘本的。

王莽似乎认识到,自己做得太过了。但是,什么都晚了。王莽想换个花样哄王太后开心,然而当王莽出现在王太后面前时,她就止不住地悲哀。

埋葬西汉王朝的,就是眼前这个大伪若真、权术耍尽的王莽。如果自己只活到四十岁,不,即使是只活到七十岁,王莽做梦都别想当皇帝。那时,汉朝将是别样的风景。时光不再,一切都无法挽回。

王太后开始忏悔了。她要向汉元帝忏悔。王莽规定,新王朝服装颜色为黄色,每年十二月一日为新年。但是,王太后仍然着汉朝黑色衣服,按汉朝日历,一月一日新年之际,前往汉室宗庙,祭祀天地神灵,独自进餐。

公元13年,王太后过了人生最后一个新年。二月,崩于长安城,享年八十四岁。

王太后走了,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孤独感侵袭着王莽。王太后到死,都可能认为王莽想得到的,什么都得到了,心里应该很爽。事实上,他一点儿都不爽,他心里苦得很,却没有人能够懂他。

他热爱权力,并不痴迷权力。权力不是终极目的,不过是实现终极目的的一个强有力的工具。多年来,他内心一直都装着一个疯狂的梦想,那就是大刀阔斧改造社会,重新给天下人描绘出一个美丽的理想国。

他眼中的理想国,就是人有所居,居有所安,安居才能乐业。乐业,天下才会兴旺发达。但是,当他按着绘好的蓝图,去改造这个社会时,天下呈现出来的,非但不理想,而且更糟糕。而面对这一切,他真的不知道是社会变得太快,还是他的智慧不够。

为了这个王朝,他是一个人在战斗。本来,全国各地送往京城的奏疏,可以先由宫廷秘书批阅,然后皇帝再过目就可以了。但是,王莽却独自包揽。于是乎,他像一部开足马力的机器,叫上贴身随从,日夜不停地工作,竟然也看不完那些堆积成山的奏疏。

王莽并非想独干,而是只能自己单干。很简单,他没有战友,没有信得过的亲信,那些信得过的,不是死了,就是畏惧他而离去,比如孔光和王舜。

我们又知道,王莽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和平当上皇帝的第一人,是通过盗权得到的。他能盗权,别人也能盗权。所以,为了防止别人盗权,就不能放开权力。既然不想放开,那大量的活儿,就得自己来干了。

于是乎,王莽在夜里苦干着,宫廷秘书却在心里偷乐着,各郡的郡长,却在后面干着急。

宫廷秘书偷乐,那是因为只领工资,不干活。活儿都被领导一人包下了。各郡郡长着急,是因为送出去的公文,等了几年,也没见批下来。既然不批,那就怠工。

一怠工,天下积累的问题就越来越多了。

公元17年,荆州发生大饥饿。大量饥民推出首领,入城抢劫,后又盘踞绿林山,时称绿林军。一夫作难,天下响应。反饥饿、反新王朝、反王莽的战火,再度燃烧。

这次,王莽真的迷茫了。

谁能告诉我,末日,新王朝的末日真的要降临了吗? a7yK9XVcRXUNe3onZiXxUsosT97+qlEDZ3YeN9R8BtXYOxNo2LvjMrFAFTEU06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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