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耳,出生年不详,魏国大梁人。大梁,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年轻时,张耳曾做过魏国公子无忌的门客。
不过还需要说明一下,在春秋战国时代,不是人人都能当门客的,豪门不是收容所,如果你没有一技之长他们绝不收留你。所谓的一技之长,范围极广,不管你是鸡鸣狗盗之徒,还是胸藏韬略之士,只要能为人所用的都照收不误。如果你啥都不会,那请你自卷铺盖滚蛋吧。但门客这种职业也不是固定的,就像今天的公司员工,等级也大不相同。能力强的可以混久一点儿,心情不爽可以马上卷铺盖走人。张耳不知怎么的心情不爽,没干多久,就跑到外黄谋生去了。
说张耳到外黄谋生是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他是逃命于此地的。至于他得罪了何方人物已无证可考,知道的只是张耳跑路到外黄时,碰上一件好事,这等好事从此让他的生活有了质的改变。
改变张耳命运的是一桩好婚事。
当时,外黄县有个富豪生了个漂亮的女儿,长大后就嫁人了。众所周知,那时候的恋爱是不自由的,女人嫁好嫁坏,一半由天,一半由命,可惜这个富家女父母眼光很不好,让她错嫁了一个平庸之徒。
这个富家女是个挺有追求的女人,眼看一辈子的幸福就要葬送在别人手里,连家也不回,直接跑到曾在她父亲门下做宾客的人家里藏了起来。很巧的是,这宾客跟张耳是好朋友,他就对这个逃婚的美女说,你待在我这里也不是办法,老哥给你介绍个好人家吧?我有个朋友叫张耳,很有才,你可以考虑一下。
美女逃婚就是为了嫁个优秀的男人,一听张耳有才立马就嫁了过去。这一嫁可谓嫁对人了,后来,她为张耳生了个厉害儿子,那个儿子娶的就是刘邦的女儿鲁元公主。张耳也受益不少,女方家送给张耳不少钱财。有钱就等于有了明天,张耳凭着这笔不菲的嫁妆广结天下豪杰,并当上了外黄县令,从此声名鹊起。
世界真奇妙。张耳英雄,妻子美女,美女配英雄,绝配。张耳是个跑路货,妻子是个二手货,一路货色,也是绝配。如此绝配配出了一个良种张敖——刘邦的乘龙快婿。
如果非用一个字来概括双方这桩婚姻买卖的话,那就是:值!
陈馀,出生年月不详,也是魏国大梁人,好儒术。所谓儒术,就是像孔孟二人到处奔波出售王者之道。陈馀也算是孔子的信徒,曾有过一段到赵国游说诸侯的经历。陈馀因为心智不凡,也被一个富人看中,把女儿嫁给了他。
陈馀在认识张耳之前,他仰慕张耳就像星星仰慕月亮一样,总想拜入门下追随终生。后来,陈馀带着无比崇拜的心情去见张耳,张耳愉快地收下了他,两人相见恨晚,立即祭天拜地,结为刎颈之交。
张耳和陈馀本来就不是平庸之辈,同时娶了富家女,又是生死兄弟,于是两人的声名远播,越传越远,甚至传到秦国那里去了。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秦灭魏几年后,他们不知动了哪根筋,突然要悬赏捉拿张耳和陈馀,悬赏价格分别如下:张耳一千金,陈馀五百金。
不管秦国是要杀头,还是要收买他们,反正外黄县是不能住了。张耳和陈馀不得不改名换姓,躲到了陈县一个街道办事处谋生,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竟然还在街道办事处这种破单位谋到一个破职业——街道管理员(里监门)。
那时候的街道管理员,不像今天的,有事没事,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到处找人唠嗑,唠嗑完年底还能拿奖金。张耳和陈馀可没有这么好的事,他们的工作就是天天面对面地替人站岗。有人站岗,就有人查岗。有一次,陈馀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领导抓起来用鞭子啥的痛打,一顿。
这还了得,想当初老子在外黄县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呢,再说我的头颅还值五百金,你们的能值五百文吗,竟敢打我?
名士的尊严像岩浆一般在陈馀的心里涌动着,似乎一触就要爆发。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你们不要逼人太甚,敢再多抽我几下,我就立即跳起来杀人了。
当时,张耳就站在陈馀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被抽,他那个心痛啊。可是痛又有什么办法,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多痛,陈馀你一定要坚持到底啊。
然而,陈馀的忍耐已到极点,突然做出一个要跳起来反抗的动作。张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立即踩了陈馀一脚,把他重新压到地上。
陈馀不知被抽了多少鞭,鞭笞陈馀的小吏走后,张耳拉着陈馀走到桑树下。张耳不但没有半句安慰,还数落陈馀:“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了?连个小小的耻辱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干大事?”
陈馀忍着痛,不无愧疚地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小弟将把您的话铭刻在心上,时刻都要记住要忍耐。
日子就这样忍了过来,茫茫前路,还真不知要忍到猴年马月。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痛苦的忍耐使他们不能过上好日子,竟然也不能使秦朝放弃悬赏捉拿。这时秦政府捉拿他们的布告又传到陈县的大街小巷来了,并且要每个街道办事处认真做好宣传工作,一发现情况立即报告官府。
真是无巧不成书,负责向居民宣传配合政府捉拿张耳和陈馀的工作,恰恰就落在了张耳及陈馀的身上。秦朝这招真是整人整得够猛的,干吗就只跟我们俩过不去呀?
让犯人去做宣传捉拿本人的工作,那只有一个下场:送死。
所以像张耳和陈馀这样处在这种危险境地,换成是别人,早就安全第一、溜之大吉了。
如果我们如此小看张耳和陈馀的胆量,那他们就不是传说中的名士了。他们要逃,可天下哪块儿地盘不是秦朝政府的,能逃得掉吗?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们决定,不但要留下来继续工作,还要陪秦政府玩贼喊捉贼的游戏。
于是,张耳和陈馀就拿着官府悬赏布告挨家挨户地宣传,父老乡亲们,你们可听好了,官府要捉拿两个大梁逃犯,一个叫张耳,一个叫陈馀。捉住陈馀赏五百金,捉住张耳赏一千金,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金,大家如果想当模范还想赚钱的话,就赶快团结一致、马上行动起来,千万别错过好机会啊。
现代社会心理学有一个经典说法,即有理不在声高。因为声音越高的人,往往越是心虚之徒,心里越是虚,就越是想提高声音压住心虚。张耳和陈馀就符合了此种心理特点,不过他们越是吆喝得猛,放出的烟雾越大,那就越能保护自己。
事实也是这样,张耳和陈馀就是利用高分贝的心理战骗过了所有人,他们忙活了一段时间,不但出色地完成了工作任务,人身安全还得到了彻底的保障。
牛人永远都是牛人,如此牛人老天如果要屈他们一辈子,鬼都不相信。果然,话一说完机会真的来了,这个机遇就是陈胜吴广起义。
话说,当年陈胜造反后,率军打回了老家陈县。张耳和陈馀听说陈胜军经过陈县,立即前往投奔。陈胜早就听说过张耳和陈馀的大名,不过稍让他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就潜伏在老家的官府眼皮底下,果真是高人啊,不服都不行,陈胜如获至宝地收了这对活宝贝。
但是好景不长,张耳和陈馀以陈胜称王问题为开端,和陈胜闹得不欢而散,于是走上了一条敌对之路。
情况是这样的,陈胜不是喊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当时陈县的豪杰及父老紧紧地抓住了这话,游说陈胜,强烈要求他称王。
称王当然正合陈胜心意,于是陈胜便把张耳和陈馀招来,装模作样地问他们对陈县人游说他称王这事有什么看法。
陈胜这招就叫作演戏。
张耳和陈馀是名士,只要两人公开表态支持,众望所归的借口自然就成了个人野心的粉饰品,那么理所当然地,自立称王就会成为在太阳底下经得住阳光检验的大好事!
陈胜打的这个大算盘实在是太美妙了,但美妙的泡沫往往经不住一缕阳光的考验,他首先就过不了张耳和陈馀这一关。
张耳和陈馀一致认为,陈胜这招急功近利之术,只能满足陈县百姓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理欲望。但是,如果真要走上自立称王之路,那么他付出的成本将是残酷的失败。
于是,张耳和陈馀表现出名士的远识卓见,建议陈胜缓称王、广结友,待时而动。
他们的理由如下:将军您干掉暴秦,当然是举国同庆之事。但是,现在天下还很乱,胜败还无法定下来,您就自称为王,恐怕天下人都会觉得您太自私了。不如您就慢一点儿称王,引兵杀向咸阳,彻底掀掉秦朝的铁锅。同时,寻找六国后代,立他们为王,这样就可以多多为秦国树敌,为敌人树敌,其实就是替自己增加力量。人多肯定好办事,只要敌寡我众,那么天下就可以控制在手里,那时候您想称什么王都是不成问题的。
张耳和陈馀这番话,没有愧对他们头上那顶“名士”的帽子,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见解十分正确。
千年之后,朱元璋举兵抗元时,当时各路起义军纷纷称王,朱元璋也向臣下问及和陈胜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该不该称王。谋士朱升送了朱元璋一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深以为然,决定不赶称王这股浪潮,果然躲过了元朝的打击,并一直笑到最后,最终建立起了两百多年的明朝大业。
可陈胜不是朱元璋,他不仅是一个心急的人,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称王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给天下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树立一个好榜样,为他们悲惨的命运指明一条出路。我也曾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规定一定要六国之后当王才能除掉暴秦,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听我的,谁劝都不顶用,称王是铁定的了。
于是,不信邪的陈胜立即否定了张耳和陈馀的建议,启动了自立称王的病毒程序。可历史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后来的事实是,陈胜仓促称王,仓促被灭,昙花一现,开了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首举必败的先河。
这真是一道可怕的历史魔咒,自陈胜之后,不管哪个朝代,每每总是首难者倒下,反而是后来者踏着前人的鲜血勇往直前,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可历史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张耳和陈馀首计不成,就知道大事不妙,陈胜靠不住,只能另立山头了。
可问题是,另立山头,就得有兵。
当然了,没兵可以向陈胜借,就看你会不会编借口。对张耳和陈馀这种一等一的谋士来说,借口就像树上的杨桃,摘甜摘酸那都是举手之劳。
既然时不待我,那就上阵吧,这次轮到大哥靠后站,小弟陈馀登台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