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地吃完麦当劳,因为行李太多,又舍不得花钱存包,我只好在悉尼机场四周溜达。后来发现原来行李可以提前托运,摆脱沉重束缚的我决定走出机场去亲眼看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
于是,开着汽车的悉尼人民后来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亚洲人在他们的机场周围一圈又一圈地瞎绕,拍仓库、拍卡车、拍灌木丛、拍电线杆,拍一切他们觉得没必要拍的东西。总之,这就算是我在澳大利亚的“到此一游”了。而我最大的感受是:天真蓝啊,人真少啊,以及,真无聊啊!
从悉尼飞奥克兰的航班是新西兰航空公司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空姐,哦,那绝对不应该叫“空姐”,而应该叫“空奶”,我怀疑她们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服务我们吗?或者我们是不是得时不时地照顾一下她们?她们不会有高血压吧?
新西兰航空终于不再是廉价航空,无论是座位的舒适程度,还是机上娱乐设施都让我受宠若惊,甚至还有一杯免费的咖啡,太令人感动了!
不过我的焦虑感又重新升起来,因为坐在我身边的一对白人夫妇的对话我从头到尾一句都没听懂,而且“空奶”跟我说话也是重复了三遍我才明白她是问我要咖啡还是果汁,他们真的是在说英语吗?我到新西兰到底该怎么生存下来?我简直就跟聋哑人差不多。
“到时候再说。”我又拿这句万能的“咒语”来安慰自己。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眼皮支撑不住了,我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睡觉,可是戴着眼镜不舒服,就随手摘掉,迷迷糊糊地放进座位前方的网兜里。
年纪大了,睡觉这事儿就跟谈恋爱一样让人捉摸不透,舒舒服服正儿八经准备好好睡的时候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刚才明明就很困!半梦半醒间不知道眯了多久,终于还是放弃睡觉,反正就是头痛,干脆痛死算了!我从网兜里掏出眼镜戴上,胡乱地在前面的液晶显示屏上点播节目,妈的,还是什么都听不懂!
突然,我感觉眼镜有点不舒服,想调整一下,结果手刚一碰到眼镜,右边的镜片竟然掉下来了。我慌乱地将眼镜取下,打算重新把镜片装上去,可是却惊讶地发现,右边的镜框已经断了!断了!肯定是我刚才放在前面的网兜里时,膝盖不小心撞上去撞断的!天啊,难道我还不够倒霉吗?
我尝试将眼镜修复,勉强戴起来没问题,但头不能动得太厉害,大概每10分钟就要重新调整一下右边的镜片,以防止掉落。该死!为了减轻行李负担,我出发之前把另一副眼镜留在家里了!我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副眼镜能有多重?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总不能靠这副破眼镜在新西兰坚持半年吧?可是在新西兰配眼镜肯定贵得要死,因为在中国就已经够贵的了,我这1000美元难道就要全都砸在一副眼镜上面?或者让我家人把我那副眼镜找到寄过来?可是我那么多行李,散落在各种亲朋好友家,自己都忘了具体放在什么地方,岂不是大海捞针?又或者在网上让即将来新西兰的朋友给我带一副眼镜?可是镜片的各项数据我都忘记了,这该怎么办?
戴着一副滑稽的破眼镜,我感觉所有人都在心里偷偷笑我,我不停地调整镜片,可它总是戴着戴着就歪掉。天啊,难道我除了要做个聋哑人,还要同时成为一个盲人吗?我甚至想,要不干脆到了奥克兰机场就直接买张机票回国算了!真的,我对这趟旅行一点期待都没有了!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我像念咒一样告诉自己,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现在,除了亚当,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奥克兰等我,我的大学同学Luna。她当初看我拿到打工旅行签证,头脑一发热,也跟着去拿了一张,可我一直怀疑她能不能成行,因为她毕竟已经结婚,没我这么自由。不过这次,她跟公司请了年假,到新西兰先来玩一个星期,打探打探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辞职过来打工旅行。
我在悉尼机场时也曾尝试过联系Luna,但她没回应,估计正在赶路中,通信不方便,而我现在真想冲到她面前,跟她说:“赶紧回家吧!跟你老公好好过日子去吧!你在上海有车有房,来做什么打工旅行啊?实在太悲情了,好不好?”
到达奥克兰机场,连上Wi-Fi,收到亚当的微信,他说已经在机场外面等我,又收到Luna的微信,她说已经在Ponsonby区的一家名叫Verandahs的背包客栈安顿下来,等着我过去。好吧,我最讨厌被别人辜负,所以我也不想辜负别人,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出机场见到他们再说,大不了,过几天买机票跟Luna一起回国就好了。
“你来新西兰做什么?”海关拿着我的护照,问我。
“打工旅行。”我心想,你看不到我的签证吗?这不是废话吗?
“你在新西兰有亲戚或者朋友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情绪不太稳定。
“那你准备在新西兰做什么工作?”
“随便。”我都懒得回答他了,干脆把我遣送回国吧!
可是,海关终于给我盖了章,我这就算是正儿八经入境新西兰了!太不容易了啊!什么破地方!
我见到亚当,一个其貌不扬的平头男人,操着一口含混不清的京片子。我把香烟递给他,他把烟钱付给我,然后就开着车往市区方向出发了,一切正常。
Luna叫我给她带一瓶饮用水回去,趁亚当到加油站加油时,我跑到附近一家小超市去买水,该死!这里的物价确实跟澳大利亚相差无几,至少饮用水是差不多的,我挑了性价比最高的,1升要4纽币,1纽币大约等于5.3元人民币,换算过来就是20多元人民币一瓶。
“新西兰的物价真高!”上车后,我向亚当感叹。
“你才知道?”亚当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
“我朋友跟我说,在这边,就把纽币当人民币花,4纽币就是4块钱,不要换算成人民币。”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只能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
“当人民币花?兄弟,你想得太美了!”亚当鼻孔里哼哼一声,“但这里可没办法让你把纽币当人民币来赚!”
“怎么讲?”我现在对新西兰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我想知道接下来我在这里即将面临什么样的生活。
“你在国内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亚当问。
“不一定,我已经很久没工作了。”我回答。
“好吧,就拿我自己举例,我以前在北京一家五星级酒店做礼宾部经理,一个月带工资、奖金、小费至少有一万五,可我如果想在新西兰一个月赚一万五纽币,没门儿!我现在在做快餐店经理,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2000多纽币。你把纽币当人民币?想得美!你一个月2000多人民币在国内生活得下去吗?”亚当一通抱怨,让本来就心情低落的我更加沮丧。
“你在新西兰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回国?”我奇怪地问他。
“因为我老婆啊,她2000年就拿到新西兰绿卡了。之前她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与我认识结婚,后来她在新西兰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我就跟她一起过来了。前几天她刚生了孩子,我还怎么回得了国?”
“你做爸爸了?恭喜啊!”我不想让这种消极的情绪再蔓延下去。
“没什么好恭喜的。”亚当脸上没表情,只是盯着眼前黑魆魆的道路,“我老婆现在没工作了,还要养孩子,我压力大得很!”
“至少,新西兰空气好、水好、食物好,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我继续徒劳无功地安慰亚当,其实也在安慰自己。
“养老?”亚当鼻子里又哼哼一声,“你有钱住在这里养老还差不多!没钱的话,什么好空气、好水、好食物,全都是白搭!”
“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还是愿意回国喽?”我问。
“当然!”亚当回答得很决绝,“你在这里,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社会。他们都从出生就开始说英语,而你这半吊子,英语说得再好,还是差一点东西,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就像我们一群中国人坐在一起侃大山,你让一个外国人插在中间多别扭啊!”
我干脆不说话了,我的负能量已经够多了!天啊,市区怎么还没到?
由于时差的缘故,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雨停了,窗外阳光灿烂,我这才看清房间里的格局,四张床,干净整洁,一个白色的壁炉,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颜色鲜艳的登山包。Luna告诉我,另外还有一个英国女孩和一个德国女孩也住在里面,可她们已经出去了,我没见到。
Luna第一次单独出国旅行,凡事都很谨慎,她昨天把单反相机之类的贵重物品都寄存在了前台,可前台中午12点到下午2点是休息时间,我和Luna决定先出去解决午饭再回来拿东西。
我们经过厨房时又遇见正在准备午饭的小刘,她说在外面吃饭又贵又难吃,最好自己买菜回来做,另外她知道我要换眼镜,更是夸张地说新西兰配眼镜非常贵,贵的不是眼镜本身,而是人工贵。只听小刘不停地说贵、贵、贵,我就感觉美金在我的口袋里跳啊跳啊,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赶紧离开我,我恨不得啃几块干面包就把午餐解决算了。
“第一顿饭我请你。”Luna见我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大方地对我说道,我感激涕零,内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喂!有出息吗你?
我们出门找了家泰国餐厅吃饭,倒是不算贵,10纽币一份儿套餐,米饭很干,肉很大块,虽然在新西兰我可以安心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味道却怎么都不对。我依然怀念地道的亚洲食物,怀念不久前和浅井宗人在缅甸路边喝过的脏兮兮的奶茶。难道真应了Jared那句话: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奥克兰的房屋很矮,街上人少得要命,蓝天白云,和我之前在悉尼机场附近看到的景象没太大区别。我在餐厅旁发现一家修鞋店,想找他们借一点强力胶先把镜框粘起来,如果可以凑合用的话,就不用花冤枉钱去配眼镜了。
我说了我只想借点强力胶,可修鞋店老板非说他们是修鞋的,不是修眼镜的。然后从旁边的报纸上找出一则眼镜店的广告,推荐我去那边修,怎么跟他解释都没用,他很抱歉没办法帮我——喂,难道你修鞋不用强力胶吗?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眼镜店广告,上面说验光特价是45纽币买一送一,也就是说光测测你的眼睛多少度就得花200多元人民币,这更坚定了我要把眼镜粘起来的决心,看来我之前想的“1000美元全都要砸到眼镜上”不是自己吓唬自己,我真的要在新西兰喝西北风了!
我又发现一家药妆店,看见里面有老花镜卖,就想进去试一下能不能弄到强力胶。接待我的是一个普通话非常标准的中国姑娘,她看一下我的眼镜状况,说强力胶能搞定,然后我就用2纽币在她那里买到了强力胶——谁说修眼镜只能去眼镜店?
后来药妆店里的姑娘告诉我,在新西兰配眼镜不仅仅是花钱的问题,另外还有时间成本也很高,从你预订眼镜到拿到最后的成品,通常需要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我从中国配好再寄过来都不用那么久!新西兰的眼镜难道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从悉尼飞奥克兰的航班上,我为什么要睡那个觉?为什么?我恨死自己了!
眼看已经两点多钟,本来我想抓紧时间去办银行卡,可Luna急着回去找前台取相机,我只好又跟着她往回走。药妆店姑娘跟我说用强力胶粘眼镜后,需要放置一到两个小时晾干才行,我就想等晚上再安安心心地去弄。
因为我昨天晚上到达得太晚,没见到前台,所以今天才把预订的两晚房费54纽币付掉,另外还办了一张BBH(新西兰的背包客栈联盟)会员卡,45纽币,以后只要住BBH的背包客栈,每晚就能节省3纽币,而且会员卡里面包含20纽币话费,打去中国只要0.2纽币每分钟。转眼间,一张百元大钞就活生生从我眼前消失了,真让人捶胸顿足!
“我到奥克兰了。”我用大堂里的座机给Jared打了个电话,他还是坐在去上班的公车上。
“咦,你还活着?”Jared嬉皮笑脸地问。
“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昨天晚上如果没联系我,就让我去报警的吗?”Jared说。
“对哦!”我恍然大悟,眼镜的事情把我搞得太心烦,我都忘记这茬儿了,“那你报警了吗?”
“没有。”Jared回答。
“没有?”我很不爽的样子,“万一我真在新西兰出事了呢?”
“睡觉之前,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Jared说,“不过后来想想,你要真在新西兰出事了,我也帮不上忙,就还是睡觉去了。”
“……”我快被他的话噎死,唉,这都是什么朋友呢?
再次出门,Luna和我开始慢慢产生一些分歧。我心急火燎地想去办信用卡,可她总拿着相机慢悠悠地边走边拍照,我还得不时地停下来等她,到后来找到银行时,发现全都已经关门了!才下午4点,就全都关门了!这算怎么回事?
我很沮丧,但也不能责怪Luna,人家本来就是来度假的嘛,没义务顺从我。这个道理我明白,可焦虑的情绪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我体内蔓延,让我和Luna间的对话渐渐有了一些火药味,Luna的心情也受到了消极的影响。
为了稳定情绪,我和Luna走到海边坐了一会儿。夕阳西下,景色真的很美,人们悠闲地走来走去,我却无心欣赏,这感觉糟糕透了!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无知,此时我需要更多的资讯来让自己对这个陌生的西方世界冷静下来,不要慌乱,不要慌乱。
太阳落山,我跟Luna提议去找Wi-Fi上上网,Luna赞同。
找Wi-Fi这件事在奥克兰确实是个大工程,因为几乎没有免费网络,像星巴克这样的咖啡馆都需要最低消费才会“吝啬”地提供给你30分钟左右的Wi-Fi时间。而现在对我来说,每一分钱都十分宝贵,我拖着Luna找了几条大街,才好不容易看到麦当劳的海报上说店内可以免费上网,但是当我们兴奋地跑进去,里面顾客爆满,Wi-Fi怎么连都连不上。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了星巴克。
新西兰大部分东西都比中国贵,但也有例外,比如说星巴克。一杯咖啡才4纽币左右,直接换算成人民币都比中国便宜,难怪经常听人说星巴克是“国外路边摊,国内装高端”,果然名不虚传,顿时觉得在国内经常去星巴克的人好可怜。
Luna买了一杯咖啡,我买了一块马粪(Muffin,小蛋糕,其实应该音译成“玛芬”,可我经常喜欢把它翻译成“马粪”,因为懒得在输入法里选字),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上会儿网了。Luna准备预订两天后飞去南岛旅游热门地皇后镇的机票,我则准备在网上找地方换宿。
“换宿”的意思是你每天帮主家工作几个小时,用来换取免费食宿,小刘就是在我们那家背包客栈换宿,每天做两小时清洁,住宿免费,店家还提供一定流量的免费Wi-Fi。不辛苦,还能省下最大头的住宿开支,何乐而不为?对于像我这种还没找到工作又想省钱的新手来说,再合适不过。
网上有专门的换宿网站,名叫Helpx,知名度颇高。我注册并支付了两年的会员费,大概25纽币(懒得管划算不划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将奥克兰的主家搜索一遍,凡是看起来合适的都一通瞎投。
因为Helpx上大部分是当地人家,如果我想像小刘那样在背包客栈换宿的话,就得到BBH的官网上去投,本着“广撒网、多捕鱼”的精神,只要有机会,就任何一个都不放过。可是,Wi-Fi时间到了。
该死!30分钟太短!我心想,如果想再用30分钟Wi-Fi,是不是得再消费一次?虽然星巴克便宜,但多次消费下来,还是吃不消,所以我按兵不动。Luna的时间也到了,她厚着脸皮跑去找服务生多要了一张Wi-Fi券,我东施效颦,也跑去要,结果服务生不给了,他说他知道我和Luna是一伙的。啊!我怎么这么笨?竟然找同一个服务生要!
后来,我只好借用Luna的Wi-Fi,又给奥克兰所有的BBH客栈全部发了一遍E-mail,问他们需不需要换宿的帮工。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从星巴克返回背包客栈的途中,我和Luna经过一家名叫蔡林楠的华人超市,买了食材,晚饭自行解决。算下来很便宜,一共才花了不到8纽币,而且味道也比中午那个不太地道的泰国餐好吃多了,这让我看到了一丝在新西兰生存下来的希望。
做饭时,我注意到厨房的角落里有两个标着Free的篮子,放着以前的住客离开时因为带不走而免费留给其他人的东西,一个篮子放食物,另一个篮子放杂物。我们在里面翻到好多有用的东西,最后我拿走一瓶日本产的沐浴露,Luna拿走一管德国产的防晒霜。本来挺丢人的一件事情,现在做起来竟然挺理所当然,而且还充满特殊的乐趣。
我和Luna仅仅在Verandahs背包客栈预订了两晚,前台突然通知我们说,接下来几天他们的床位已经全被订满,所以我们明天必须被迫搬走。后来,前台就帮我们预订了附近另外一家名叫Ponsonby的BBH客栈。
睡觉前,我跑到卫生间去用强力胶粘眼镜。本来只粘了镜框的断口处,可我发现强力胶挤出来是透明的,看上去不明显,为了增强牢固性,我挤出大半管将镜框整个一圈都粘了一遍,一想到明天能安安心心地戴上眼镜就很开心,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差点被吓死,强力胶凝固后变成乳白色,整副眼镜看起来脏兮兮的,像刚从水泥堆里捞出来,右边的镜框尤其严重,一整圈都是白色堆积物(强力胶挤太多了啦!笨蛋),连镜片上也全是星星点点的污迹。我戴上眼镜往镜子里一看,彻底绝望了,本来镜框断掉并没有那么明显,如今我把镜框粘起来后,反倒弄巧成拙,大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戴着一副滑稽的破眼镜,难怪我给Luna看时,她本想极力忍住笑来安慰我,却怎么都忍不住,“扑哧扑哧”地漏笑。喂!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
眼镜的问题成为我最大的一块心病,不戴的话看不清,戴上的话又觉得自己特像个蠢蛋,神经过敏地以为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刚才退房时,前台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镜看?”我问Luna,“是不是真的很丑?”
“没有啦!你别太担心啦!”Luna说。
“那她怎么一直看我的眼镜呢?”Luna肯定是在安慰我,我不相信。
“她不是看你的眼镜,而是看你的眼睛,好不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不看你的眼睛,难道要看你的脚吗?”Luna啼笑皆非。
不管多贵多麻烦,我都决定今天去配一副新眼镜,否则我这么容易过敏的神经,光这副破眼镜的麻烦就足以把我逼疯。
我和Luna先搬去Ponsonby客栈,条件比Verandahs差,我为了省钱,选了最便宜的六人间,Luna则住四人间。Ponsonby客栈的前台有免费手机SIM卡,我和Luna分别领了一张。
我在房间遇到马来西亚女生Tina,她来打工旅行半年多,马上准备回国,她详细地给我讲解了如何在新西兰找工作,以及要如何选择银行卡、翻译驾照和办理税号等事宜。Luna过来找我,看我们聊得正欢,她说那她就一个人出去逛逛,到时候再手机联系。这样,我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奥克兰的市中心就是一条名叫皇后街(Queen St.)的大马路,我要办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在这里解决。首先我要找一家名叫“三姐妹”的华人商店去翻译驾照,可这家店铺很隐蔽,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后来经过一家眼镜店,心想进去打探一下情况,再顺便问问路。
新西兰的眼镜店跟中国的眼镜店大不相同,这里看起来更像一所医院,只有靠墙的两排架子放着眼镜,其他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圆弧形的接待前台所占据。前台里坐着四名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姑娘,戴着耳麦,很专业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搞得我十分紧张,好像闯入了什么禁地,一点都没有“顾客是上帝”的快感。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一位金发美女抬头看见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用英文向我打招呼,我看见她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艾丽丝”。
“啊……我……我想配眼镜……”本来在新西兰说英语就紧张,现在更是结结巴巴了。
“请问您有预约吗?”艾丽丝又问。
“预约?没有。”我纳闷,配眼镜还要预约吗?我怕艾丽丝以为我闲着没事过来逗她玩,便赶紧解释道,“我就是过来问问价钱。”
“这是我们的价目表,验光需要预约,费用是120纽币。”艾丽丝递给我一张纸。
“120纽币?!”我在内心咆哮,疯了吧?咱们中国验光都是免费的,他们居然要收120纽币?!在中国,一整副眼镜也不过就值这么多钱,难道他们在抢劫吗?可我表面上故作镇静,继续跟艾丽丝说,“我是过来旅行的,你看我的眼镜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了,我没有时间预约验光,你看能不能就照我这副眼镜的度数配?我要得很急。”
“啊?你的眼镜破掉了?”艾丽丝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刚刚才发现我脸上的破眼镜似的,演技未免太差了点吧?“这样,你先去看看镜架,我到后面去问问医生,等下告诉你。那你需要什么价位的镜框,我先帮你推荐一下?”
“最便宜的就行,只是救个急。”我说得很淡定,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我们现在有活动,最便宜的套餐是镜架加镜片一共199纽币,你看怎么样?”艾丽丝带我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抽屉,里面是满满的镜架。
“啊,没问题。”事到如今,199纽币的价钱已经足够让我开心了,我都懒得换算成人民币,免得让自己心烦。艾丽丝叫我慢慢挑,她则拿着我的破眼镜走去了后面的房间。
“我问过医生,她说可以给你最便宜的验光费用,30纽币,不用预约,你看怎么样?”没多久,艾丽丝走回来,跟我说道。
“30纽币?”我迅速心算了一下,总共229纽币,这个价钱仍然可以接受,但我还不想那么快做决定,“嗯,好的,那我知道了,谢谢。”
“先生,这副镜架你戴起来非常好看。”艾丽丝称赞我正试戴的一副黑色镜架,我觉得它是199套餐里看起来最高档的一副,我自己也挺满意。
“嗯,是还不错。”我应和道,然后把镜架取下来,我需要多考虑一下。
“如果你选好了,现在就可以去验光。”艾丽丝催促。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点事,等下再过来可以吗?”我今天不是专门来配眼镜的,得先把正经事办完再说。
“那你现在要预约吗?要不你先把30纽币付了,等下过来直接验光?”艾丽丝生怕已经到嘴边的烤鸭飞走了。
“等下我回来了再说。”万一我后悔了呢?30纽币对我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问艾丽丝知不知道附近有一家叫“三姐妹”的店,她上网帮我查了查,说就在对面。我说我去见个朋友,马上回来,艾丽丝便一脸失落地望着我离开,好像我把她抛弃了似的。
我在“三姐妹”又花了30纽币翻译驾照,他们说晚上6点过来取翻译件,那时候邮局已经关门,今天来不及办税号了,明天再说。我在“三姐妹”那里打听到199的眼镜应该是奥克兰最便宜的了,为了不辜负艾丽丝的厚望,我履行诺言,真的很快又乖乖地回来了。
艾丽丝热情地接待了我,一个华人模样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带我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各种复杂的仪器让我怀疑自己不是来验光,而是来做眼科手术的。喂!他们有没有搞错?不会以为我是来治疗近视眼的吧?我的英语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误差吧?喂!
“你好,我叫卡洛琳。”华人女医生将我安置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下,笑容满面地用英语自我介绍。
“你好。”我从小就怕医生,不知道接下来她将要做什么,这似乎跟我在中国眼镜店验光时的气氛不一样。
“来旅游吗?”卡洛琳一边整理手上的材料,一边若无其事地跟我闲聊。
“嗯,准确地说,是打工旅行。”我尽量轻松地回答,可还是难免紧张。以我多年以来的经验,说话越轻柔的医生下手会越重。
“觉得新西兰怎么样?”卡洛琳看我一眼。
“不知道。”我耸耸肩,“因为眼镜破了,至今还没看清楚过。”
“你真有趣。”卡洛琳大笑,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卡洛琳给我做了一份详细的调查问卷,包括姓名、年龄、国籍、身高、体重、职业、上一次验光的时间、上一次配戴眼镜的舒适度,甚至药物过敏史和遗传疾病等,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信息都跟我的眼睛有关系——啊,你体重低于70公斤,度数减50,高于70公斤,度数加50——是这样的道理吗?
后来的半个小时,卡洛琳将一台巨大的黑色仪器罩在我头上,只有两只眼睛能看出去。她左右轮替地为我的两只眼睛随机更换编号为1~4的镜片,不远处的墙壁同时变换各种图表,有我们常见的视力测试表,还有红绿图,还有奇怪的几何形状和线条图,等等。
总之,卡洛琳就像机器人一样程序化地问我哪个编号的镜片看出去更清晰:“1还是4?”“2还是3?”“3还是1?”“1还是2?”我也就像个机器人一样程序化地回答:“1。”“3。”“3。”“1。”就这样,整整半个小时!到后来我都不耐烦了,因为同样的编号组合她至少问三遍以上,有完没完?
最要命的是结果,卡洛琳郑重其事地跟我说:“这次你的眼镜度数和旧眼镜是一样的。”我简直,无言以对……
拿着那张千辛万苦得来的验光单,我回头去找艾丽丝。她将我领到一台电脑前,将验光单上的所有数据全部输入电脑,她说配镜不在店里,而是在实验室完成,所以她需要将所有的数据都提交给实验室。
除了验光数据,艾丽丝还用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等比的正脸照,这是给实验室去测量瞳距用的。然后她让我戴上眼镜并闭上眼睛,用一种特制的尺子伸进去测量镜片到眼皮的距离,最后还要用一种特殊的图标测量镜框的弯曲弧度,这才大功告成。
在新西兰配个眼镜真是不容易啊!我这对土生土长的中国眼睛何时享受过如此高级的待遇?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艾丽丝将镜架的条形码输入电脑,却怎么都输入不进去,艾丽丝叫我稍等一下,她找经理问问看。我心想,情况不妙,本来我就觉得这副镜架明显比抽屉里其他镜架都高档,他们不会看我急需,就想坐地起价吧?
“不好意思。”几分钟后,艾丽丝回来很抱歉地告诉我,“这副镜架不是属于199套餐里的,光镜架本身就是249纽币,镜片还要另算……”
“果然不出所料!”一听这话,我马上心想,“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然后又开始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用强硬战术还是迂回战术?是愤然走人还是继续还价?万一我走了他们不挽留或者我还价了他们不接受该怎么办?那30纽币的验光费还收吗?哎呀,真是头疼!
“不过,我刚才跟经理商量了一下。”艾丽丝没等我回答,就继续说道,“因为是我们放错了地方,这不能怪你,经理决定把这副镜架还是按照199套餐卖给你。”
啊!竟然连和商家斗智斗勇的机会都没有!我刚拉开架势准备好好用英语大吵一架,现在却活生生被憋了回去,真难受!
艾丽丝生怕我不相信她,还特意把电子收据打印出来给我核对,上面确实写的是镜架249、镜片149,总价398,给我打折到了199。最后连同30的验光费,我支付了一半费用114.5纽币作为定金,艾丽丝告诉我实验室需要一周时间来配镜,她特地给我加了急,争取在本周五搞定。
离开时,经理翠西专门跑出来给我道歉,说是他们工作失误,给我造成了麻烦,不管我说多少句“没关系”,眼前这个胖胖的姑娘就是一个劲儿地鞠躬,腰都快鞠断了。我心里直纳闷:哎呀!干吗给我道歉啊?我占了你们便宜,你们还跟我道歉?这不存心让我过意不去吗?
去“三姐妹”拿到驾照翻译件,又给手机充了话费,天就差不多黑了。我回到Ponsonby客栈,跟Luna会合,今天她一个人出海去了奥克兰旁边一个叫作激流岛(Waiheke Island)的离岛,看她的样子应该玩得很开心。
晚饭时间,我用手机打开电子邮箱,发现很多封未读邮件,基本上全是昨天换宿申请的回复。奥克兰的BBH客栈全军覆没,因为现在是旅游旺季,客栈床位天天爆满,他们拿不出太多床位来免费提供给换宿者使用,加上我申请的时间太赶,所以全都拒绝了我。不过Helpx的回复则有两条好消息,一对叫杰森和贝蒂的夫妇和一个叫罗宾的老头儿都接受了我的申请。杰森和贝蒂在奥克兰已经不需要换宿者,但他们另外有一个农场在北部小镇Kerikeri,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去那边换宿,而罗宾就住在奥克兰靠近机场的区域。
我到Helpx网站去查看对这两个主家的评论,大家对杰森和贝蒂的评价都非常好,几乎全给满分五颗星;而罗宾收到的评价却很两极,有人给他打四颗星、五颗星,但也有人毫不客气地只给他最低分一颗星。我仔细读了一下那些差评,全是亚洲人给的,其中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都说罗宾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喜欢对人大吼大叫。
“罗宾是不是有种族歧视啊?”Luna问我。
“啊?不会吧?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太相信。
“怎么不会?否则为什么都是亚洲人给他差评呢?”Luna说,“我看你还是最好不要去罗宾家了,别冒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独身在外是要多留个心眼儿,而Luna的话不无道理,加上Tina告诉我Kerikeri有很多果园,现在正好是水果丰收的季节,去那边换宿时顺便打听一下,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况且在农场里面换宿,能遇到许多其他打工旅行者,大家可以聚在一起交流经验,不像去当地人家里换宿,通常只有你一个人,就不容易得到相关资讯了。
所有的指标都显示,去杰森和贝蒂在Kerikeri的农场换宿是更好的选择。我便给他们回了邮件,说我周五拿到新配的眼镜,周末就坐车过去,但同时,我也没忘记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周五拿不到眼镜呢?如果还要继续在奥克兰等,去罗宾家换宿总比一直花钱住客栈要好,所以我也给罗宾回了信,但没有明确表态,只说让他再多给我一些具体信息。
眼镜配了,驾照翻译了,换宿也搞定了,明天再去办银行卡和税号,我在新西兰的生活终于开始慢慢走上正轨,焦虑情绪也得到极大缓解。而Luna在没有我碍手碍脚的情况下,今天自由自在地玩了一整天,心情同样不错。晚上,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零食和饮料,坐在客栈前的草坪上吃吃喝喝,天上的星星多到让人心里发痒,空气很清新,凉凉的。
“我都有点舍不得离开奥克兰了。”Luna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飞去南岛的皇后镇,她显得有些忧郁。
“其实……”我仰卧到草坪上,用两只手垫着头,舒舒服服地说道,“我居然也有点开始喜欢奥克兰了。”
Luna离开后,我因为同样的原因又换到了另一家名叫Brown Kiwi的BBH客栈,这下我一次性付清了两天房费,直到周六,反正不管周五拿不拿得到眼镜,我都不用再花钱住这里了。
之前我从Tina那里得知奥克兰图书馆可以免费上网,每天100M流量。等我在Brown Kiwi安顿好之后,到附近的邮局办了Kiwi Bank银行卡,并填表申请了IRD税号寄出去,然后就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了奥克兰图书馆,上网浏览其他打工旅行者的经验分享,并发了帖子希望能约到一些同伴。
我喜欢图书馆这样的地方,让人完全没有压力,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累了甚至有好多CD可以随便听,旁边还有一家艺术电影院,有几部我非常喜欢的艺术电影正在上映,票价也不贵。总之,在这里我终于可以暂时从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人民做回原本的“文化人”了。
“对啊!你是有文化的人啊!一定要加油!”夜里,在图书馆充满电后走出来,我一边信心百倍地在心里对自己喊话,一边急匆匆地跑进超市去抢购打折的蔬菜。
周五,果然没收到眼镜店的消息,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到下午4点多,我估摸他们快下班了,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费劲儿地用英语解释我想查询一下。接电话的男人口音很重,每句话至少重复三遍我才能明白意思,最终,他明确地告诉我:“没配好。”
“怎么没……会没配好呢?那个……艾丽丝……可以今天……配好,加急……呃……今天配好啊……艾丽丝……你知道艾丽丝吗?”我急了,英语更加语无伦次,接电话的男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是一个劲儿地回答:“不好意思,请您耐心等候通知,或者下个星期再打电话来咨询,因为周末实验室是不会把配好的眼镜送过来的。”
“还要等到下个星期?你认识艾丽丝吗?我想找艾丽丝。”难道真的逼我去怪老头儿罗宾家换宿吗?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有很多艾丽丝,请问您要找哪一个?”
“哎呀,算了算了。”我烦躁地挂掉电话,并发短信回绝了杰森和贝蒂的换宿,然后告诉罗宾,我周末去找他。
“谢谢,我很希望见到你。”罗宾的短信看上去倒是相当有礼貌,真希望他这不是为了哄我去而装出来的。
不过周五晚上倒有一件奇遇,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那时候我刚从图书馆走出来,周末夜晚的市中心终于热闹了一些,街上的行人都穿得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呼朋唤友地来来往往,我暂时不想一个人回客栈待着,就到处瞎晃,纠结要不要花钱去看场电影。
当我经过一座剧院,看见门头的横幅上写着“奥克兰艺术节”,门口人很多,我凑上前假装随意地凑到一排放置宣传册的架子前,拿出一本煞有介事地翻阅。突然,一个小姑娘和一个中年女人冲到我面前。
“你想看舞台剧吗?”小姑娘劈头盖脸地问我。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表演马上开始,免费送票给你。”小姑娘递给我一张门票。
“为什么?”我没接,莫名其妙地问。
“我们的朋友受伤了,没办法来看演出,不想浪费这张票。”中年女人开口向我解释道。
“这……”我还是没敢接。
“很好看的!”小姑娘很激动,她夺过我手上的宣传册,翻到某一页,“就是这一部。”
“多长时间?”我问。
“两个小时。”小姑娘回答。
“如果你今天晚上有安排的话,就不勉强了。”中年女人补充道。
“我没安排。”我摇摇头。
“那你赶紧收下吧!求求你了!”小姑娘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好的,谢谢啊。”虽然一头雾水,但我还是收下了门票。
我进了剧院,找到位置入座,身边都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穿晚礼服的女士,他们优雅地拿着香槟互相搭讪,我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该死的破眼镜)。过了一会儿,先前的小姑娘和中年女人坐到了我旁边,我发现不远处还有很多跟小姑娘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女孩,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谢谢你。”中年女人转头看到我,对我说。
“不不不,应该我谢谢你们。”我回应道。
“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中年女人解释,“这是我们的班级活动,我是老师,今天有个学生临时来不了了,我们要想办法把票送出去。可是,一直没人相信我们,觉得我们有什么企图。你的信任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谢谢你!”
接下来,我看了这辈子最精彩的一场舞台剧,我记得它的名字叫《Babel》,意思是“巴别塔”,我几乎没听懂台词,但还是被深深地感动了。走出剧院时,外面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像水晶一样透明而又亮亮的,我突然浑身充满了正能量,去勇敢地面对未知的新西兰生活。
回到客栈,已经深夜,我这才想起自己到新西兰那么多天,竟还没给我爸打过电话。这时候是北京时间下午6点多,我给他打了过去,他似乎很忙,我们只简短地聊了一分钟。我给了他我在新西兰的电话号码,叫他有事就打给我,我不接,再给他打回去,他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Britomart站坐火车去Middlemore站。说是火车,其实类似我们的地铁,在奥克兰市内跑一跑,不过价钱可比地铁贵多了,40多分钟路程,票价5.60纽币,30多元人民币,够我吃顿饭了。
我在Middlemore站见到前来接我的罗宾。他个子很高,但看上去很苍老,不停地咳嗽,开着一辆破旧的老爷车,一直跟我道歉,说他有哮喘,呼吸不顺畅。我除了不停地说没关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大概五分钟之后,我们抵达他位于Hain大街的家,一栋两层楼的黄色小屋。
罗宾家里的陈设很古旧,并伴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儿,餐桌上放着一些快要烂掉的苹果和西红柿。他带我来到一个类似书房的隔间,地上放着一张床垫,说我就住在这里。还好,床单和被套都是干净的。
“不好意思,我很穷,只能让你住在这里。”罗宾跟我说,“其他房间我都租出去了,一间租给一个马来西亚女孩,一间租给一对印度夫妇,我跟他们说过了你要来。”
“没关系,住在这里挺好的。”我说着,将行李放下来,有免费的单人间住,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接着,罗宾又带我去参观了卫生间、浴室、洗衣房、厨房,一一告诉我哪些东西是他的,我可以用,而哪些东西是别人的,我最好不要碰。
“我要在这里做什么样的工作?”罗宾给我倒了杯茶,我们在厨房坐下来,我问他。
“主要是园丁工作。”罗宾回答。
“我没做过园丁工作,会不会有问题?”我说。
“没问题,很简单,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嗯,好。”网上有人评价罗宾家的园丁工作并不轻松,可是既来之则安之,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明天是星期日。”罗宾继续说,“我是基督徒,星期日不工作,也不强迫别人工作。所以,你明天想工作吗?你可以自己选择。”
“呃……”我心里其实想偷懒,可是刚到这里,总不能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只能回答说,“如果有什么活儿要做,我可以先试试看。”
“好吧。”罗宾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说“哦,上帝啊”,真怕他一口气顺不过来就晕厥过去。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罗宾英语口音也很重,他又总是咳嗽,我听他说话非常吃力,就想赶紧中断这个难受的聊天儿。
“好,那我去睡觉,晚饭时间见。”罗宾说完,上楼去了。我像一个刚刚看到家长出门上班的小孩一样,赶紧飞奔回房打开电脑,罗宾家有免费的Wi-Fi,我终于可以尽情上网了,这还不错。
至少,到目前为止,罗宾都算是一个挺好的人。
晚饭时间,罗宾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鸡翅放到微波炉里解冻,我问他:“罗宾,西餐通常怎么烹饪鸡翅呢?我想学做西餐。”
罗宾转头看了我一眼,耸耸肩:“你英语又不好,我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突然无言以对,心中开始默默打鼓。原来,罗宾的古怪性格并非虚传,那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该死的眼镜,你快点来吧!你快把我给害死了!
罗宾是个非常抠门的老头儿,洗碗舍不得用水,房间舍不得开灯,连西红柿的叶子都舍不得扔掉,搞得我也不得不跟他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某种无意识的浪费就莫名其妙地触动了他哪根敏感的神经。
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略显紧张的关系,我抢着帮他做晚饭。我知道罗宾其实是个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人,因为他家随处可见许多带有浓烈中国特色的物件,比如青花瓷的盘子、钟馗的画像、印有大熊猫的首饰盒等。我在厨房里甚至见到了电饭锅,经过前些天在背包客栈的厨艺锻炼,为了投他所好,我颇有信心地跟罗宾说,我要做中国菜给他吃。
这一招儿似乎有些作用,他给我道了谢,说话也没有之前那么不耐烦了。在我没听懂的情况下,他都会自觉重复两三遍。
“我妻子去世之后,就没人给我做饭了。”罗宾跟我说。
“那你平时怎么吃?”我问他。
“我不太会烹饪,通常都是用水煮熟了,放些酱料进去吃。”罗宾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方便面,“或者就吃这个面条。”
好心酸啊!我都不忍心苛责他了:“那你有孩子吗?他们在哪里?”
“我没有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领养的女儿。”罗宾将方便面放回柜子,到餐桌前坐下,“你看,那张照片是几年前我妻子抱着外孙拍的呢!”
我顺着罗宾的手指看过去,电视机上放着一张用相框装起来的照片,罗宾的妻子正低头温柔地望着怀中的婴儿,我很兴奋地说:“这是你女儿的小孩吗?恭喜你啊!你都做外公了!你外孙很可爱!”
“有什么好恭喜的?”罗宾的反应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中国的老人一旦说起自己的子孙都会兴高采烈地停不下来,而他却不一样。
为了不让罗宾以为我说话慢半拍,我都是说一句的同时想下句,等罗宾回应完毕我就马上脱口而出。我本来做好准备跟罗宾好好聊聊他外孙的情况,见他兴致不高,只好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完了,这不会也是他的地雷吧?
“你妻子什么时候去世的?”我感觉罗宾说他妻子时的情绪似乎比较高,冷场了一段时间后,我把话题转移了过去。唉,寄人篱下的感觉真不好受!还得学会读心术,要是去Kerikeri的农场换宿,肯定不是这样。
“两年前,因为癌症。”罗宾十分惋惜地说道,然后他起身走到我旁边,观察我怎么做菜,他说他想学一学,以后可以做给自己吃。我突然可怜起这个长期独居的老头儿,原来他的古怪性格并非空穴来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由。
饭菜做得差不多了,罗宾接了一个电话,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没太听明白,总之很不耐烦的样子。最后他说了句类似“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匆忙挂断了。
“出什么事了?”我端菜上桌,好奇地问罗宾。
“我女儿说,刚才房东通知她,说她现在住的那栋房子马上要被卖掉了,她得搬家。”罗宾将餐具拿出来一一摆好,“因为小时候我女儿的亲生母亲抛弃她,被我们领养,这让她心里有了阴影,讨厌搬家,所以她心情不好,刚才在电话里都哭了。”
“你需要去看看她吗?”我问。
“不了,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罗宾在餐桌前就坐,并招呼我也坐下,“她17岁的时候怀孕,18岁生下我那个外孙,然后我和妻子就逼她搬出去了,我们希望她能独立生活,不要总是依赖父母。”
“她就一个人带着小孩生活吗?”西方的家庭关系跟我们真的太不一样了。
“她现在有个男朋友,跟他住在一起。”罗宾回答。
“那你不用去照顾外孙?”渐渐地,我跟罗宾的聊天越来越顺畅。他知道我什么词听得懂,什么词听不懂,会有意识地选择简单的句子慢慢跟我讲,而我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口音。
“通常不用。”罗宾回答,“我女儿叫我的时候我才去。”
“那你女儿住得远吗?”
“不远,开车只要五分钟。”
这样的家庭关系在东方社会简直不可思议,父女俩住得这么近,女儿不管年迈病重的父亲,父亲也不管未婚生子的女儿,淡漠得可怕。但在西方社会,这却再正常不过,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道理:父母和子女都是各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不就应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吗?随便打扰才是不合道理的吧?当我在东南亚国家旅行时,经常见到年轻的白人夫妻将襁褓中的婴儿带在身边到处游玩,却很少见到亚洲人这么做,因为亚洲的年轻父母都会理所当然地将小孩扔到他们的父母那里去。
“你女儿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吗?”我又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
“知道。”罗宾点头,“不远,跟我们住同一区。”
“你女儿不会去找她?”
“为什么找她?她已经放弃抚养权,那就不是她女儿了。”
“她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她有严重的酒瘾和赌瘾,她拿不出钱来养女儿。”
“就这样?”
“对,就这样。”
我更糊涂了,关于西方的家庭关系,我越问越糊涂。
晚饭说是要做中国菜,可最后我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个什么鬼东西出来,把鸡翅和一些速冻蔬菜放到一起乱炖,再加点蒜、姜、酱油的味道,糊弄罗宾差不多够了,于是他一边吃一边频频点头以示赞赏,让我很有成就感又很不好意思。
“谢谢你给我做了如此美味的晚饭。”吃完饭,罗宾执意不让我洗碗,叫我回了房间,而罗宾洗完碗后,又特意过来给我道谢并祝我晚安。
“真的不用谢。晚安,罗宾。”我郑重其事地回应道,罗宾在我心目中早就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其实人和人的关系很简单,只要以诚相待,没有融化不了的坚冰。因为真诚的交流,我和罗宾的关系很快就进了一步。
“请问你是小顺吗?”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新西兰的手机号码,而且用的是中文。我很纳闷,这肯定不是Luna。
“我是啊,请问你是?”我问。
“哦,我在网上看到你发的帖子,我现在也在奥克兰,我也是来打工旅行的。”神秘人回复道。
我这才想起来,前些天我在图书馆上网时发过一个约伴的帖子,并留了手机号码,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跟我联系。在这异国他乡,突然收到同胞的短信,多少还是有些激动。她叫小鱼,从厦门来,比我晚两天到奥克兰,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现在孤苦伶仃地住在市区里的一间小黑屋里。
“你找工作了吗?”我问小鱼。
“之前找了一家咖啡馆的工作。”小鱼回答,“可是只做了两天,我因为水土不服拉肚子,然后就辞掉了。现在什么都没做,待着。”
“奥克兰工作好找吗?”我心想,看来不是所有来打工旅行的人都在激情四射地辛勤工作赚钱,至少我目前遇到的都不是,心里也就平衡点了。
“我不知道,我在国内受过咖啡培训,上网看到有家咖啡馆在招聘,就跟他们联系了,他们叫我去面试,试做了一次咖啡,然后就被录用了。”小鱼的说法又让我开始有些惶恐,原来还得有一技之长呢?我有什么?中文功底好?英语说得好?屁啦!在这里一点作用都没有!你在中国是个假模假式的文化人,在这里就屁都不是,真让人悲伤。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小鱼。
“不知道。”小鱼说,“哎,对了,我在网上还认识了另一个过来打工旅行的上海女孩,我们准备下周二一起去激流岛看看,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激流岛?不正是Luna之前去过的那个岛吗?我在奥克兰这么多天了,居然也没正儿八经地“旅游”一下。小鱼说预算在50纽币左右,这个我可以接受,而且周二那个时间,我正好可以到市区去取眼镜,顺便多认识几个同样打工旅行的朋友多好,我就干脆地答应下来,约好周二中午和小鱼在码头碰面。
临睡前,Luna给我打了个电话,关心我第一天在罗宾家的情况如何。
“罗宾确实是个古怪的老头儿。”我告诉Luna。
“不会吧?那你赶紧离开啊!”Luna是一个容易神经过敏的女人。
“不过,后来我发现他其实人很好。”我卖了个关子,“而且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些亚洲人都给他打分很低了。”
“为什么?”Luna十分配合地接话。
“因为亚洲人英语不好,没办法跟罗宾顺畅地聊天。一旦罗宾不耐烦,古怪的脾气就会让人感觉害怕。”
“可是为什么?”Luna还是不明白,“既然罗宾主动要求别人来他家以工换宿,为什么就不能对别人态度好一点呢?”
“因为……”我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罗宾真正需要的可能不是别人为他工作,而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