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霓妹妹:
接三月十二日信,看完之后,说不出的难受。你如今听说很忙,这又何必呢?我不是每月要寄四十块中国钱给你吗?只怪我不该半路来芝加哥,隔了多时不能寄钱给你,出洋时衣服不曾作够,到这里又作了衣服。不妙上加上不妙,赵先生又退出了开明书店,我寄去的两本书又不知稿费拿出来了没有,寄给你了没有。这些至少有一半要怪我自己。霓妹妹,是我连累得如此劳苦,请你饶恕了我这一回罢。两礼拜后,我月费就到,这次寄给你三十美金,以后每两个月寄一次,决不管别的事,别的事就是天大我也不管。总要准期寄给你,一个不少,省得你为我这般辛苦。如今忙得你要晚上一点钟不睡觉,匀出睡觉的时候来写信,这封信教我收到看见时那能不伤心呢?以后我准期寄钱给你,那时你就千万不要劳工了。你如今添了两个孩子,身体已经不如当初,你千万要保重呀。人生在世,只图够活就好了。何必多操心劳神,自己短寿,挣些无用的钱财呢。小孩子小时奶吃够了,大时饭吃够了,受了好教育,能够自立,那时我们作父母的便可放心了。我这几个月一心指望两本书的稿费寄给你,又不知情形如何,我实在十分不放心。好在半个月后我就能照常寄钱给你。上面是十七号接到你三月十二号信时候写的。我很高兴,再等十天便能寄钱给你了。总之你早一天不为家用操心劳力,我便早一天放心。刚才洗脸,忽然想起你写“告诉”两个字,因为我从前向你说过,不是说过,就是你看见我写作“告愬”,所以你也写作“告愬”,这可见得你十分细心。因为你爱我,所以我的话你都留心听下去了。并且可以见得你很聪明,很有悟性。你看,你一到湖南,便把湖南话学会;一进学堂,成绩便好得很。要不是你的悟性大,怎能如此呢。我如今过得越久,便越觉得你好。我前两天想,唉,要是我快点过了这几年,到霓妹妹身边,晚上挨着她睡下,沾她一点热气,低低说些情话,拿一双臂膀围起她那腰身,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的我还想起一件事情,就是我近来看书,知道高跟鞋是有伤身体的,年纪轻时还不觉得,年纪一老,背骨便要酸痛的不得了。到那时候,你受苦,我想少年时我不曾劝你不穿,我心里也要难受。要是怕人说你不穿高跟鞋不时髦,那拿自己身体去拼,也不犯着。外国人好处我们尽管采用,他们的毛病我们却不必学。将来你作衣,我是十分赞成。不过穿高跟鞋,我却一定不答应,因为是为了你自己老年时的好处。你信中学我写“告愬”两字,(我如今照旧写“告诉”了。因为大家都这样,也不犯着),可见我的话你是很相信了。我如今劝你不穿高跟鞋,你也相信我罢。罗先生很久以前来信说到取戒指,说当票上写作民国十五年,那明是十六年的事情,当铺人作了鬼,只好上两块钱当取回罢。如今想必你早已收到了。七妹的衣想必你也收到。罗先生穷得很,上次来信都向我借钱,我都答应了。不过我为要立刻寄钱给你,又改变了主意。我实在对他不起。他替我在清华还的钱我只好每月在我自己用项内省两块钱,等年底还他。(于寄你的钱毫无妨碍,请你放心。)你想托他在北京买东西送万府上令妹,我极赞成,不过钱你可以寄给他。你送了他鱼肉,我听到很高兴;我们结了婚的人对于他们这些单身汉实在应当多怜惜些。将来他回国以后,他的婚事我们要竭力帮忙才对。
沅 四月二十一日第十三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