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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采访内外的思考

主讲人 王志,中央电视台《面对面》节目制片人、主持人、记者。1989年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获硕士学位,2007年于中国传媒大学电视系获博士学位。从1994年进入中央电视台至今,王志先后在《东方之子》、《新闻调查》、《面对面》担任主持人,并于1995年、1996年和1999年三次荣获中国电视学会新闻奖一等奖,1996年,他参加“金士明杯”全国电视主持人大赛获得了新闻类的金奖。王志的采访风格也得到了国际新闻界的认可,1999年《生命》获得亚广联大奖,2000年《大官村里选村官》获得蒙特卡洛国际电视节银质女神奖。2003年11月,王志获得了中国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最高荣誉——金话筒奖,12月,《与神话较量的人》荣获中国广播电视政府奖。

整理者 孙正亮 石林

各位上午好!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大家交流。

每一次到学校做讲座压力都特别大,因为我们只是当记者的,我做记者已经有18个年头了,可能在实践方面有自己的体会。我自己的博士论文虽然通过了,我还是不满意,还要进行整理。当初选这个题目是因为自己的专业,自己从事的工作。实际上当时读这个博士也是有这个原因——觉得自己有这个优势来做这件事情。

我的危机感

第一个题目我想讲一讲我的危机感。大家可能会有疑问,王志会有什么危机感?当记者当了18年,当到这个份上,有点小名气,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现在老婆、孩子也有了,不应该有什么危机感。我这个危机感实际上是从我这个专业上来说的。我是湖南人,1965年5月生人,身高和体重就不说了吧(笑)。我一直在湖南念书,没有离开湖南。在1989年之前,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而且只来过一次,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中学在县城的一个中学读的,跟你们大家不同的是,我是半天上课,半天运动,大家知道业余体校吧,就是像那种。我当时很野的,身体很棒。以至于到大学,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我拿铅球第二名,大家很惊讶,说你怎么能把铅球推那么远呢?而且在我没有展示自己在田径方面的技巧的时候,我跳高居然得了全校第三名,那是需要专业技巧的。我弹跳很好,得益于业余体校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基本上没有读太多的书,早上训练,上午上四节课,下午训练,晚上上一个自习,这就是我的中学生活。

高中也是在县城的一个中学读的,但是这个学校比较好,升学率也比较高。当时选这个专业,与我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我不是一个特别刻苦的学生,但我是一个很有效率的学生。高考的时候出乎意料,我认为没什么戏,但高考的结果非常好,可是录取的结果又不好。高考的分数超过重点线十几分,录取的结果不好,在湖南师范大学,培养中学老师的地方。我当时很奇怪,为什么这么高的分会录取在这个学校?后来才知道,师范院校当年是优先录取的。我的第四志愿就成为我的第一志愿了。我三年级的时候,我的辅导员非常高兴地跟我说,你看我就没有看错你,把你选到我们学校来了。我心里在想,谢谢你啊,没有你我现在就到北京念书去了。

我当时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高考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好了,班上有好几个同学成绩非常优秀,有一位分数非常高,后来哭了一个星期,因为也录取在湖南师范大学。也是因为体制问题,当年是先填志愿,再录取,填完之后就不由个人决定了。人的命运非常有意思的,那个同学哭了一个星期,觉得特别不平衡,我们俩同时进了湖南师范大学,他进校第一天就哭着说我一定要考研究生,结果四年之后,他没考上,我考上了。其实我没有想过考研究生,我是个很喜欢玩的人,在学校参加集邮协会、演讲协会、文学社、田径队、排球队、篮球队等等,我觉得大学生活应该比较愉快一点。

当时我的成绩比较好,但不是拔尖的。包括现在做主持人,我不愿意领跑,跟着别人跑比较舒服,最后一圈有希望的话超一下,没有希望跑第二、第三也不错。但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连续三年我都当三好学生和标兵,每一年的奖学金我都有份,但是突然一夜之间失掉了“群众基础”,大家都不选我了。后来我才知道有人在后面操作,说怎么每年都是他,要换个新面孔。这个时候在我心里有一种很强的失落感,所以在这个情况下我决定要考研究生,这样才可以挽回我的名誉,因为考上研究生是没有任何情面可以循的。大家说这个人表现那么好,他就是因为想捞一个好的工作,不想去中学教书。考上研究生以后,这些都迎刃而解。我是在很匆忙的情况下决定考研究生,当时离考试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想到考上了。之前我们学校的一个副校长还找我谈话,因为我当时是学校学生会的主席,他们认为我是若干年来我们学校少有的全面发展的学生,可能是因为爱玩,成绩也不差。他想让我留校,他跟我说的原话是“我觉得你可以接我的班”,就是做行政,但是当时我不想,我必须找一个借口,我就说我要考研究生。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我真的去做了行政,同学对我的这些议论就成了真的了,我很在乎大家的议论,要打破议论的话就不能走这条路,于是我就考了研究生。当时心里其实特别没底,没想到考上了。所以我大学四年最愉快的时刻是在毕业的那一个星期,因为我没有就业压力。大家对我的看法一下子就改变了,现在回想起来也很有意思。

考研并不是自己的一个真心的选择,而且选择了最难考的——文艺理论,就是美学。考上了之后我发现我对它并不了解,也没有兴趣,因为它是纯理论的东西,但是歪打正着。美学事实上就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在这三年期间,我读了很多哲学书籍,但都不是太明白。等到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还是留校,担任学校的团委书记(副处级)。我当学生的时候已经兼任学校的团委副书记了,因为我在学生之间享有崇高的威信,再不喜欢我,开田径运动会得让我去拿分呀。评三好生,投票到最后,黑板上剩下的就是我和另外几个同学的名字,竞争力就明显地摆在这个地方了。

这样一个环境对我成长的好处在哪儿呢?就是夹着尾巴做人。记得当时我在毕业总结中说了,我说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能为别人克制自己,能在年轻的时候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做一些事情,别人都休息了,我可能会去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学生干部可能都会有这样的体会。这两点在我后来的工作中很管用。我前两天搬家,书一本都没丢。你想,一个湖南人,那么年轻跑到北京,现在成家立业,很多东西都丢了,但是书一本都没有丢。现在翻开看看,摆在书架上的那些书,有些是我20年来读过的,有些是还没有读过的,没有读清楚的。这就是支撑我人生的一个支点,在我生命中起指引作用——有些在我现在看来已经没有用了。但是这两点,恰恰不是从书本上学到的,我觉得对我现在做新闻这个工作来说恰恰是最重要的。一个是控制自己、克制自己,不管是为什么目的。另一个就是通过读哲学书培养一种逻辑思维。有的人觉得很奇怪,你也不是广播学院的人——当然现在算了,但不是播音专业出身的,不是专门培养记者的专业出身的,你怎么能这样?而且在我们这一行里面,大家总觉得这个人可能跟别人不一样,除了长得不一样以外啊,可能就觉得你的提问方式、思维方式不一样,或许与这两点有密切关系。

为什么选择当记者呢?是由我们的时代决定的。我们的同学正好新老交替,77级、78级,带着孩子来上大学,我们跟他们曾经在一个校园里面,他们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而且那种学习氛围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不可能再有的,对我们影响很大,是一个理想主义教育的年代。当然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不是诋毁今天的生活方式,但它的确是另外一个年代。我现在虽然在广院读了三年,但是我对校园生活还是很陌生的,只是听过只言片语。现在有点小名了,还容易脱离群众,不容易深入群众,人家不跟你说心里话了。来做讲座,校长、老师陪着,讲完以后照几张相就走了,我也不会把电话给你们,你们也不知道我住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们生活的情况,确实对校园生活还比较陌生。

这几天我在当一个主持人大赛的评委,中央电视台从1988年开始搞了第一届主持人大赛,到今年是第五届。为什么搞这个比赛,要我去当这个评委?因为我是第二届的选手,1996年,叫金士明杯,而且我很荣幸,得了个金奖。为什么得金奖呢?我很客观地说,因为你们分了类:新闻类、社交类、青少类、综艺类,分了四类,我得的是新闻类的金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年的《东方时空》如日中天。这个奖不是颁给我个人的,无论当时《东方时空》派谁去,我估计其他人都夺不去这个光彩,这是实话。但是这个奖对我个人来说很重要,因为这个比赛,我后来到了《新闻调查》,这是后话了。所以参加这个比赛,我的危机感在哪儿呢?看看台上有很多中国传媒大学的同学去参加比赛,形象、气质非常好,很多其他学校的学生,有博士生、硕士生、本科生,都有。有从国外回来的,很多名牌大学,像LSE,就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有牛津的,很多名校的学生。大家怎么对我们这个行当都那么热衷呢?其实我在选这个行当的时候,并不是对这个行当那么热衷——当然,我觉得这个行当很刺激。我就问别人,现在有没有了解到,培养的记者、主持人现在一共有多少人?我问了原来我们广院的一位教授,他说没有统计过,但估计每一所学校都会有。一千所大学,每一所大学算五百人,大家可以算一算。五百人怎么算出来的?某一个年级可能没有,但一共不是有四个年级么,现在听说还要招硕士生、博士生。其实这个专业怎么说,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有多少人在从事这个职业,现在每一年用的人是多少,得了解清楚,对吧?我倒不是说怕竞争,大家向往这个行业,说明这个行业很吃香嘛,大家看重这个行业可能因为有名有利,无利不起早嘛。咱们现在也没有说招清洁工爆棚的,我们从小父母打骂我们就是说好好读书,不好好读书以后就扫地,对吧。说明记者、主持人这个职业很吃香。

我的忧虑是学校在培养什么?好记者、好主持人究竟需要什么?我举个例子,有的选手形象、气质真的都不错,会四门外语。我今年42岁了,考大学的时候考了英语,到现在英语说得还不利索,还不能说过了关,人家懂四门外语。至于形象、气质,我一看我当时的形象,我就跟所有的评委说,就这个人,当时你们要是当评委,会给他打高分么?我当时出图像的那个形象出来,大家就发笑,反差太大了。当然头发比现在茂密很多。(笑)

现在学校到底在培养什么呢?我们有几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连线,就是现场做一个报道,我现在作为总主持人,在主演播室跟你们说话,你们做一个现场报道。这是第一个环节。第二个环节是共同空间,就是有一个话题,大家一起来讨论。前面有一个自我介绍,最后有一个待定区,通过的选手就通过了,没有通过的选手还有一个机会,当然这是操作方面的了。

我的忧虑在哪儿呢?我就觉得现在不是技巧上的问题,是意识上的问题。比方说,一个选手形象非常好,很漂亮,气质非常好——我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形象、气质非常好,但是一开口就完了。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叫XXX,我那个地方出了两个美女,两个大眼睛美女,一个就是演员XXX,另一个就是我。另外一个选手就说,她的名字的一部分跟我们一个主持人的名字是重的,她说她何时能成为XXX。另外还有一个男选手,他站在一个假设连线的现场——可可西里,做一个世界环境日的报道。撒贝宁问:“你在哪儿?”他说:“我在可可西里。”撒贝宁说:“你能不能介绍当地的一些情况?”他马上说:“我也不明白领导为什么把我派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来。”可能我是用一个挑剔的眼光去看,但是不是一个选手,很多选手在比赛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很脆弱,我觉得是不对的。

还有一个选手,他最后处于待定席上,有一个环节,选手可以质问评委,为什么给他打这么低的分。当然这种命题本身值得商榷,为什么打最低的分我要跟你解释呢?我有这个权力嘛,我公平、有规则地去打分——当然作为一个噱头来说是可以的。但是所有的选手都不选择,不选择说请你指出我有什么不足,我以后需要在哪些地方进行改进。很多选手都在说,老师,别的我都不想说,请你给我一点鼓励,虽然你给我打那么低的分,我希望你给我一点肯定。我就在想,如果是我站在台上,我是绝对不会从这个方向去说话的。谦虚是一种美德,我站在台上,我为了博取你的同情也好,增加你对我的好印象也好,我一定会问我到底还有什么不足?这对我今后的成长也有好处。但是所有的选手都在说,“请你表扬我一下吧”。我觉得有问题。你是长得漂亮,但是漂亮是你的目标么?所以很多评委就说,你就是年轻漂亮。我说,年轻、漂亮都不是错误,你知道么?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缺乏的,我非常需要。如果说我在长相上能够获得你那样的赞誉,那我今天就更牛了。如果说我再年轻一些——当然白岩松渴望年老啊,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这么想——我再倒回去十年,我很多东西可以重来,很多东西可以重新选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完善。年轻和漂亮这是一种外项的东西,它们并不决定你是不是一个好记者。张越长得俊一点多好,她再瘦一点多好啊,当然她自己喜欢胖。王志再长得帅一点有什么错呢?不是这个问题,你内在的东西是怎么说的呢?当然,对于我们来说,领导把我们派到可可西里去——我那天在毕业典礼上也讲了这话——十几年前,《东方时空》那批年轻人,我敢说80%、90%的人,在那种氛围下,要是说有一个采访的机会,不管是可可西里,还是珠穆朗玛峰,甭管是西沙群岛还是北极圈,这都是一种荣誉。工作是一个机会,我们绝对不会(像那个选手)那么去想。所以我感觉现在的价值观念在发生一种转变,当然我不是在全面否定年青的一代。后来有人安慰我说:“王志你这个人就是矫情,他们将来有他们的规则。”我实际上想讲,如果将来这些人都从事传媒工作的话,他们传播什么呢?他们会怎么去看待这个工作,怎么去做这个工作呢?这是我很深的一个危机感。

再回到当年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没有那么高尚的理由:首先要找个饭碗。我首先选择的不是到电视台,我首先选择我最喜欢的做文字工作的报社。1989年报社不让进,出版社正改革,缩编,也不行,最后去了电视台。这有点像我们经常考主持人的问题,问,“你为什么想当主持人?”回答说因为我干编导、干摄像干不了,就只能当主持人。有人说电视台不错,上世纪80年代后期,电视是刚开始兴起的时候,名声大振的时候,但是还没有显示出现在的优势。我看中的是电视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当时我和同学讨论,人家说,现在有一个副处级的位置留给你你都不干,今天是副处级,混个五年十年,就当挺大官了。有个同学在我毕业留言册上签了四个字——现在我还留着呢——忠于人民。选择这个职业,当时和同学讨论的想法是:一是电视台还可以,有个饭碗,不用家里负担,还可以回报一下家里;二是我的性格比较合适,可以到处跑,每天可以接触新鲜的人、新鲜的事;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打了一个比方,就像我们扔石头一样,这个石头虽然很小,哪怕落在那个湘江里面,可以看见水花的,就是有回响。说不定这一个节目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说不定一条新闻就会改变事情的结果。

说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搞学问?为什么不留下来接导师的班?虽然我导师也跟我说了,“你这个研究生读得很不错,发了那么多文章”,但是我一想,我干多少年我都超不过你,而且写得这些东西很多我自己都没弄明白,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所以我觉得应该跟实践离得更近一点。虽然不能跟老师这样反驳,但我的兴趣爱好确实不在这个方面。所以当时选择了记者这个行当。

到今天,经过18年的时间之后,我仍然有这样的体会:记者这个行当,不光是一个饭碗,它是需要用信念、用理想来支撑的行当。大家可能觉得这个很虚,但我觉得一点都不虚。炒股票、搞金融,只要你遵守法律法规,你今天挣个盆满钵满都行,但记者永远不要希冀说,我拿工作去交换。我们经常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从当记者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抽烟喝酒是不用花钱的,至少在中国,在那个年代是不用花钱的,人家请客。但是到今天为止,我这个人特别蠢,也不会抽烟喝酒。不是说刻意保持一个好青年的形象,我也没这个欲望,因为婚也结了,不是为这个,它确实需要一个理想和信念来支撑。否则的话你做不好。前两天高院长——不是我们搞了一个什么展览嘛——让我留一句话,我就写了职业和事业的区别。我说多一点理想,多一点激情,职业就会变成事业。但是我到现在为止也比较困惑,不知道自己对事业的观念对不对。我现在每天接到指令,今天早上的,我把报纸都带来了,天津市政协主席宋平顺自杀,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现场回答“昨天”)那说明你们没有看网络,他自杀的时间是6月3日,在6月3日后就有这个消息了,但是马上就没有了。我会有一个情结,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会觉得非常难受,觉得是我的一种——怎么说呢?可能这事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一种失职。你给观众提供什么?我记得当年看报纸就是四版,现在的报纸那么厚,看一份报纸几分钟你都浏览不完,一看88版。这88版内容是什么呢?有没有信息呢?所以我的困惑第一个就是指这个困惑,这个职业到底怎么做?是不是我对记者这个定位是错的?这是一点。

再收回来,另外一种危机感可能来自于网络。我不知道电视还有几天好日子可以过。大家可以问问自己,我就有这样的感受。我现在每天当评委,完了之后大概是11点钟回到家里,《焦点访谈》是有影响力,我想看,哪有啊?我只能通过网络看。央视二套每天早上《第一时间》的读报节目、我也看,因为信息量大,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只能通过网络看。这是网络的适时性。大家可以问问自己,有多少信息是通过网络了解的?现在有多少人在看电视?你们是学电视的,还有多少人通过电视去获取信息?我真的有这种危机感。我不知道还有几年,可能这也是杞人忧天。就像当年电视出来的时候,大家觉得传统媒体没有生存空间了,但是并非如此,只是慢慢地,这个比例会发生一种变化。这是我的第二个危机感。

那么第三个危机感就是新闻到底是什么?网络现在可能是大家获取信息的一个很重要的来源,我特意把主要网站的几个网页复印了一下,其实这个对大家来说有些多余。我在几年前对网络还是很反感的,当时是IT很热的时候,我就跟人家争论,我说网络都是什么呢?都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当你在网络面前停留的时间多的时候,你其他的时间就少了。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每天24个小时。当你在室内活动时间长了的时候,你室外的活动时间就短了。什么网络恋爱,是可以恋,你最后还得见面嘛。最后最直接的手段还是要touch,对不对?还是要用这种很直接的方式。所以我就觉得这个网络是虚拟的。但今天事实上网络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离不开的事物了,它提供给你很多信息,你觉得离不开了,慢慢生活就渗透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管道不可能从生活中剔出。而且它成为最大的一个产业,造就了那么多的千万富翁、百万富翁,大家已经离不开它了。但是网络在传播什么呢?这是我新的忧虑之一。

我觉得现在的网络,包括其他新兴媒体,它们正在改变我们关于新闻的定义。我考虑这些问题,供大家思考,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这两天的头版我都看了,我们平常所关心的一些新闻的概念正面临新兴媒体的冲击,新闻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种包装,它们的卖点不在这儿。它们的卖点在什么地方?你看这中间,有“孙悦生完孩子,笨了许多”、“刘邦是汉朝第一私生子”、“日本最火的中国女作家”、“我跟朋友追的女孩上了床”,这后面的不用再说了。过去我们理解的记者是什么?扒粪者,是站在桅杆上的瞭望者,是一个需要用责任来理解的职业。你看现在的网络,因为我关心的不是这些,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感觉。当然我有时候也看,也感兴趣。像侯耀文到底有几个女朋友,他家里的财产怎么分。其实这个跟我们普通人没有什么关系。这个概念在改。过去我们有一个概念——“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好了,现在不这样了,狗咬人也是新闻。不但如此,狗也成了新闻,人也成了新闻,还不但如此,狗的妈妈也成了新闻,与之相关联、相链接的信息全都成了新闻。

那么什么样的信息是有用的?其实我觉得——不知道我对不对,可能比较传统,大家可以讨论——我觉得应该是跟社会进步,跟法律、道德、治安,包括跟一些危害相关联的东西才是新闻。当然,一个报纸的版面可以登一些八卦的东西,但是这个成为主流就是不正常的。小品可以看,但是如果说我们的文艺全都是小品了,我觉得这个主流未免有点问题。为什么中国的小品、二人转,跑到美国去就不吃香了,你看看它里面的内容是一些什么东西啊。批评、嘲笑残疾人,装怪嘛就是。这些东西确实能博取掌声,确实能有市场,博取笑声,但是我们这个新闻到底……我觉得是一道防线。我可能也有些杞人忧天,我觉得在改变着一种观念。那么新闻到底是什么?我要下一个定义的话,新闻的底线就是事实,不管你讲什么。这个事实相关联的,有政治的新闻、有时事的新闻、有社会的新闻。对于记者来说,最起码的要求是真相。我认为这两点是我们应该守住的一个底线。不管今后发展到什么时候,当然我们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之后,可能又有一拨人。对于他们这一代,我相信邓小平说的一句话,他们肯定比我们聪明,对我们忧虑的问题,他们有办法解决。但是我们肯定是有忧虑的。

我每天回到家,孩子就跟我比划:“哈!哈!”我说你干吗?他才两岁多呀,我说这是哪儿学的呀。完了以后他还:“傻帽!”他学这些怎么特别快。而且小孩说出来,这种感觉跟我们大人不一样,绝对不是装的。我想,他从哪儿知道?后来我一看,原来是我自己。我给他买了一套碟,叫《忍者神龟》,那不就是打架嘛。动作学得还挺像。我说,不行,你就看中央电视台的动画片吧,这应该是健康的吧。小鲤鱼泡泡也是打架呀,而且宣传的语言全是暴力的语言。我想,这孩子将来怎么办呀?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可是我转念一想,得,所有的孩子都是受这种教育的,将来我的孩子不能光被人打了,还要去打人嘛,他也需要变得强壮一点嘛。就是这种关系。我想他们也会有他们的解决方法。这就是我的忧虑,也可能是多余的。

电视采访的专业特质:以节目为案例

第二点我们就讲一下专业上的事情。我们从节目开始讲。

大家认识王志可能就是因为“质疑”,关于“质疑”我就讲一个节目,讲刘姝威。为什么讲这个刘姝威呢?我本来没打算老生常谈,广院的专业课上老师在讲采访的时候都会把这个作为案例来讲。因为上上个礼拜,我去成都出差,在机场的时候,我碰见一个观众,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观众。我们正在肯德基里面喝点饮料,突然走过来两个人,跟我说“王志你好”。我说“你好”。她说,“你别想了,你不认识我,我就是你一个观众,北京人”。我还怯生生地问,“你有什么事么?”她说,“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刘姝威那样?”我当时吓了一跳,刘姝威,这个节目都是六年前播的了。我说“那你有什么意见?”她说“你不应该以那种态度对她”。后来我们有一番讨论,我就跟她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实际上这个就牵扯到“质疑”。我最大的贡献就是把这两个字拎出来了。这个质疑也不是我的发明,质疑就是提问题嘛,就是解决疑问嘛,把问题放在一个疑问的位置上嘛,就是这么一个概念。但是现在“质疑”好像成了我的一个标签。我现在通过这个节目跟大家讲讲为什么要质疑。我跟她解释,“你觉得我对刘姝威不够友善?”她说,“是,这么出色的女性,这么善良,对这位这么有责任感的人,你为什么这么对她?”我说,“第一,你去问一问刘姝威,她对我有什么态度。”当然我心里是有数的,刘姝威是非常感激我的,我不仅改变了她的命运,而且给她的事业开辟了第二春。

她当时接受我采访的时候,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我们就是要做《面对面》的实验版,因为在《面对面》之前没有这样一种形式,一对一来交谈。但是在《新闻调查》里我们做过类似的节目,从我开始。我第一个做的是姜瑞峰,到后来就有胡长清,再后来就有徐立,徐立杀母,就是浙江金华的那个孩子,用榔头把母亲敲死的,还有宋玉生,还有周长青,就是陕西的,赌博输掉几千万,最后被判了死刑的。在《新闻调查》里面有这么一类节目。

《新闻调查》是采访很多对象,用一个话题装下来,但是在《东方之子》的时候不一样,我们只采访一个对象。实际上我把这两者结合了,把《东方之子》做成了一个《新闻调查》的长度。但是当时的很多专家都认为,这个节目不太像《新闻调查》的定位,包括我现在的导师朱羽君老师,她也参与了《新闻调查》,参与了《东方时空》,参与了《面对面》的策划,她说不太像。很多专家都这样认为,说形态上有很多变化,怎么会是一个记者跟另外一个人,两个人在谈话呢?我们接受的观念是:“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要多听一点意见才好,所以要采访当事的好几方才可以。一集电视剧的长度,就你们两个人在说话,怎么会有人看呢?这就是一个问题的实质:你得有张力呀,你得制造冲突呀,这种冲突只能用语言来制造。而且还有一点,这个底线在哪儿呢?你不能超越事实。大家都学王志的“质疑”,我是性格使然,比如我前倾的姿势。那天有个医生还问我说,“你脖子是不是有问题呀?”因为脑袋好像感觉老有点偏的意思,其实是因为已经形成习惯了。完了眼睛也不太好,老是有往前倾的姿势。所以现在从《面对面》以后,一对一访谈,很多记者都学这个。或者大家觉得王志的眼神很专注,很多记者本来都慈眉善目,现在都渐露凶光。但这个都是一种表象,质疑是有底线的,不能超越这个底线。

我是讲为什么要质疑,还是从刘姝威这个节目说。我说,你去问一问刘姝威,她怎么样?确实改变了她的命运。在我们没有采访她之前,洪湖法院的传票已经送到刘姝威的手里,20天之后开庭。当时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呢?我们现在不能说法院就一定会判她有罪,但是可以猜测。报道刘姝威的记者,《羊城晚报》的某记者,已经被洪湖法院起诉,最后撤诉了。因为起诉方——原告——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羊城晚报》已经公开道歉。而且,原来判了六个月的……这个法律术语叫什么要查一下,就是判定他有罪。你想,刘姝威是始作俑者啊,为什么不可以判她有罪呢?等待她的肯定是这种命运。而且到了单位之后,单位的领导跟刘姝威说,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们单位没有关系,你不要给我们单位找麻烦。当我听了这些故事之后,我虽然在做的是一个样片,但是我心里非常难受,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只有那个派出所的民警。刘姝威说,“有人想陷害我”,他说,“谁敢陷害你,我就是这儿的片儿警,再有权有势,我也饶不了他,这是我的工作”。当然他说这句话也可能有些随意、有些愣,未必是真的了解这些背景。他现在也表示,要是他的局长让他不管了,他也就真的不管了。这说明她有良知,也说明她已经是很弱小的一个个体存在。但是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她呢?确实当时刘姝威这个节目播出以后,我所有播出的节目里面,它受到的表扬和批评是一样多的,而且是一样尖锐的。最后我置身事外,而目标是我了,焦点是我了。网上的网友打得不亦乐乎,支持的就特别支持,反对的就觉得王志简直是一个冷血动物。但我说你去问问刘姝威啊。记者的立场——质疑——不是一种手段,不是一种形式,它是一种态度。

我始终认为,我们和采访对象之间有一道线,就像我现在和你们隔着一张桌子一样。大家可能不注意看,演播室里经常有这样的场景啊。我不喜欢会客厅这种形式,我觉得会客厅不能谈新闻,它可以谈话题,但是新闻,我觉得隔一张桌子比较好。有时候没有桌子,你们之间也必须隔着一道线。《面对面》中,我们在采访的时候是没有桌子的状态,但是我永远是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我申请采访于丹已经好长时间了,但于丹始终不答应,她说你得告诉我你要采访我什么。我说你看,你都是搞传媒的,你都跟我提这种问题。我说你怕什么,你有什么问题不能答么?为什么王志给人的印象是这样?我觉得恰恰就是因为我从来都是在线的这一边,我从来不会越过线到那边去,我不会到嘉宾那边去。实际上我的观点未必不在那一边,但是作为一个记者来说就不能站在那一边。因为媒体是公器嘛,非常简单的道理。后来我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和网友有一个交流。我说如果我采访刘姝威,那我肯定是站在中线这边,甚至可能更远一点。因为蓝田——她的对方——没有出现,我必须把蓝田的问题在这个地方作个回答。

我把这个节目做回来以后,当时领导审片,任何话都没有说,就跟我提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采访蓝田?问得很有道理。我说“是,他们不接受”。这是我的一个理由。我后来又跟他解释说,我说如果说蓝田接受了,我就要做另外一集,我要做下集。明白这意思么?领导说那你应该采访民众啊,应该采访当事的第三方,比如证监会啊、比如银行啊。这个属于另外一个问题。等一下我会在谈到《面对面》那个节目时,对为什么我一定要坚持使用一对一这种方式来做再作一个解释,这叫做剑走偏锋。这就是我做节目的特点,我就要制造一种张力,制造一种拉动力。别人说,“王志,你改了么?”我平常工作、生活中是很随和的,我很平和的。因为不关我的事嘛。但是我坐在记者这个位置上,这就关我的事了,这就是我的事,而且只有我能说话了。我不替蓝田发问,不替所有不同情刘姝威的观众发问,他们哪有这个机会?但是记者这种同情心怎么可能完全就寄托在这种态度上呢?

大家可能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个栏目叫《朋友》,主持人非常出色,王刚啊。换了很多主持人,现在没有了。为什么?你俩勾兑好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男人都可以成一台戏,在台上称兄道弟。你们俩都拾掇好了,观众谁愿意看你们啊,你们俩在蒙我呢。我觉得后面隐藏的就是一个立场问题,我对刘姝威是同情的,但是这种同情应该在什么时候表现,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表现,这是更值得思考的问题。

当时我们采访刘姝威,包括孙玉胜,当时《十年》这本书里面还提到过,他说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签了这个字了。电视台的规矩是——到现在也是这样——法律方面的事情,不结案是不能报道的,必须要有结论。理由是不能干预司法。但是刘姝威这个节目为什么能做成呢?恰恰因为我们做的是样片。我说做样片做什么呢?领导说你就做成像姜瑞峰这期节目这样,做成一对一的访谈就行。我说那做谁呀?没有限制,反正不播出。所以刘姝威当时的情况是,先于我们报道的只有一家,就是《财经》杂志,在网上发了一个很好的消息,很短,但是没有什么影响力。所以,一切都按照原来的面貌在出现。法院发了传票,刘姝威没有人支持。但是在做样片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题材。做新闻、做记者,这种良好的判断力是很重要的,我觉得比你背多少概念都有用,就是你在瞬间要判断这个事情有没有价值。所以别人都说,王志你发的是“非典”财,你看“非典”之前可能只是在业内知道你的人比较多,“非典”之后是妇孺皆知啊。“非典”之前顶多是50岁以上的女性在看你的节目,“非典”之后可能30岁以下的都看了。那句话说得有点大,“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呆在树下十几年了,当果子成熟了,掉下来砸到你,你把它扒拉开,你骂人家,那就是你的不是了。“非典”对我们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你要有一个记者的判断力。

我的太太一直在跟我说,她不喜欢当这个综艺节目主持人。我说挺好啊,那你想干什么?她说她想当新闻记者。我说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她说:“为什么,你瞧不起我?”我说不是我瞧不起你,因为你太不了解这个行当了。今天就把你放在记者这个位置上,人家能把你骗得一愣一愣的。因为她在国外生活的时间比较长,对中国的现实不是那么了解。我们去淮河拍的时候,人家都给你做得很好呀,厂长当着记者的面都可以把那个水给喝了。喝了就说明真的就清洁了,真的就达标了?但是事实呢?他碰上我这样的对手,我跟他是在一样的环境长大的,我不相信。为什么我不相信?我拐了好几道弯呢。第一,我就不相信有便宜你不占。第二,处理污水是要成本的,你的厂里面利润是多少,我已经请教专家,看材料,我的数学不太好,但是我能计算出来。如果你把所有的污水都按照这个标准去排,你这个厂早就关门了,你所有的利润都用在处理污水上了。这是个常识,就是事实是一个底线。我说你要当记者这你能行么?他当你面喝水了,你就真的相信了?我就不相信,所以到晚上我还去,我就拣他排的时候去,果然,晚上去接的水都是黑的,厌氧物超标一万多倍。我还不相信,我还继续挖,你那么多的污水,那么小的管子怎么可能,一定另外还有出口。结果查来查去不光那一个出口,有十几条管子已经排到河中间了。为什么说记者讲的是事实,这条河是污染的,开闸放水的时候,那个水都能把人给熏死了,这都是事实存在的,不是撒谎的。旁边的老百姓的地下水原来是打8米,现在打80米都不行了。我们上县委招待所里面吃的饭都是臭的,水都是臭的,你说这个污染从哪里来的呀?从天上掉下来啊?那总有人排吧,但是你说只是老百姓的污水不可能是这种结局。而且当地的老百姓原来从来没有喉癌、肠癌,现在百分之五六十都患有肠癌、喉癌。县政府的国徽挂在那个地方,半年就给熏黑了。这些都是事实。你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听别人说的。这是实事吧?但是记者的报道要真相,你光说这个人家立马就告你了,你讲的是事实么?大家知道黑砖窑的事情么?我们的干部出来解释,跟老百姓道歉,记者问他最大的失误是什么?“最大的失误是没有控制好媒体。”(笑)说的是真话。所以当记者要怎么当?我说你千万不要做这个,我们同学躲在这个象牙塔里面,老师给你提几个案例跟你来讲,已经离新闻很远了。

这一次(大赛)包括现场连线的记者,做得比我还专业。“喂喂喂,撒贝宁你好。”也很机灵,回答不出问题,就说“这话筒有问题”。还有特地蹲下来的,反正这些姿势,他们认为出彩的东西全都玩一遍。当记者不是玩,争的就是一个真相。人家带我去看那个管子,我看不懂,但是我说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哪根管子是接哪个水的,是排到哪儿去了。答不上来。真理说一千遍还是真理,谎言说一千遍还是谎言。一个人要说谎话是很难的。人家说这个人一张嘴就是谎话,不容易的。只要记者专心,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来看,那绝对是不容易的,圆不了这个谎。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对刘姝威采取这个态度,我对她这个事件的了解,在我报到之前,我敢说我是所有新闻记者里面了解得最清楚的。因为我做样片嘛,我很负责任,我想做得比较丰富一点。因为没有任何压力,我也不要去审稿,我做完了以后再给领导看。跑到她家里,我先要判断是或者非,把这些问题都得解决掉。你先过了这个门槛,你才进行表现。很多人不知道,包括这次选手也是,我觉得他们的问题比较突出。他们准备了一大堆,他们要把所有的问题都在屏幕上呈现出来,这是不合适的。记者首先要把所有的问题解决掉,有些是我不知道的,有些是我知道的,但是在电视上的一定都是你不知道的,因为观众是不知道的,他是第一次接触。所以有些问题对我来说确实是明知故问,但是你一定要从未知的状态去发问。所以我去了刘姝威家,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跟我说了一遍,包括她自己的私人相册,都拿出来给我看。以至于后来我们的摄像对我说,“瞧,人家对你有意思。”不是,是一种信任。她当时在那种状态下,她想把事情说明白。可能她提供的那些照片跟本案无关,但是我觉得是有关系的,我了解了她这个人的人品,她是不是一个撒谎者,她跟我讲的是不是真的。家里面乱得呀,那个材料,整个生活已经很糟乱了,没办法维持一个正常的生活了,因为屋子那么小。一个学者,那么多书,又是单身,老母亲跟她住在一起。就是通过方方面面的信息判断。记者阅人无数,他的判断力从哪儿来?他不是天才。

有的人会说我准备的时间不够长,要准备多少时间呢?大家知道《焦点访谈》曾经报过一个税务案,前总理朱镕基不就说了么:只要你的态度正确,你怎么会查不出来呢?记者是个外行,三五天把这个事情搞得水落石出,你们搞税务搞了一辈子都查不出来。不是查不出来,是屁股决定脑袋,是你的思想、立场不对。回过头来说记者也是这样的,首先你立场要对头,其次才是技巧的问题,才是你怎么去表现。普通话不标准一点,没关系了——标准也不是错了,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你态度不对就麻烦了。所以尽管我对刘姝威抱有十二分的同情,但是我在屏幕上呈现的仍然是这样一个态度。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争取更多的观众。铁杆的粉丝你不用去争取,他都跟你跑,他同情刘姝威他就永远同情刘姝威,你需要争取的是中间的力量,甚至反面的力量。怎么争取呢?记者手里没有什么法宝,当我把话筒递给刘姝威的时候,我给她的是一种权力,这种权力可能是观众给我的,但是对方——蓝田——也丧失了一种权力。你怎么在中间达到一个平衡,这是做记者要掌握的一个技巧。我真的不觉得“质疑”是一种方式、是一种态度,不是那种很严厉的语气。大家说“非典”之后,王志变了。没变,我的语气可能缓和了,但你听听我的问题,我从来不会过中线。

我从来不会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我要是觉得好,我肯定跟你讲为什么好。我首先可能会跟你说,哎,它好吗?好钢不怕火炼,真金不怕火炼。你经得起这个推敲,你还怕什么呢?就是正面的那种宣传,那就不用人说了,迎刃而解了,你还解决这些疑问?但是如果第二期我要采访蓝田,我告诉你,蓝田可能又成了我的反面了。你就形成一种对立面,就是一种张力,包括我用质疑这种方式也是,就是这样。否则观众看什么呢?所以很多采访对象都说,“哎哟,王志,我不接受你的采访,我担心”。包括我们这个赵本山,多能说啊。我说你又没什么那个。他说,哎哟,你要把我闪着了怎么办?我说,不可能啊。如果你实事求是,你说的都是你真心的、你真实的想法,根本就不用担心。当然,很多时候,就像大家在专业里面学到的,被采访对象他总是要掩盖的,对吧?总是要把利于自己的那一面呈现给观众。克林顿接受采访,他就说我没有。人家拿出证据来,有了,他接着又说这是不完整的。但是做新闻的人就要步步达到真相的这个结果,那我了解到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做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说,你怎么样把刘姝威放在一个正常的位置上。同情?行,刘姝威,我现在就帮你去打官司。她提了这个要求:“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好一点的律师?”我说这个现在的事,我做不了,我也不能做。“你能不能帮我去运作一下?”我说这是法院方面的事情,我也做不了。我所做的就是,我的同情、我的质疑,全部都在我的工作当中,我能做的就是把真相呈现给观众。好,找采访的地点,没有。我的采访提纲只有四十多个字。她问,“有采访提纲吗?”我说,“有,你可以看。”她一看,“这么简单?”怎么简单:事情的缘起,什么什么什么,到今天已经进行到哪一步,接下来会怎么样发展。我唯一做的工作是什么呢?我说你千万不要紧张,这不是我的地盘,我们只是借《新闻调查》的一个地点来做,对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愿意骂我也行,你千万不要介意说,“哎,王志,你原来没跟我说过有这个问题,怎么就……你现在怎么这个态度啊?”你千万不要这样。你想骂我你就骂我,你想说啥就说啥,你赞同我就赞同,不赞同我你就不赞同。因为记者是主导者,你必须通过这种张力来扭转现场情势。

结果采访完了以后才会有那一段,当然剪掉的还有很多啊,但是留下来那一段大家可能记得:“你说。”“你说呢?”“你说。”“还是要你说,因为你是当事人。”如果说没有最后这句话,我不职业,我不专业。你没有把这个问题点明。实际上,傻帽都知道啊,节目进行到这个份上,谁不知道那个因素就是权力啊。但是这个“权力”要由谁来说呢?要由当事人来说呀。我们不能有先入之见,我们不能把我们的观点强加给观众啊。你不能把观众当傻帽啊,你要让他自己去判断。但是我提供的基本事实都是准确的,都是没有问题的,对不对?你说她受到威胁了,拿出证据来,你拿出证据来我给你拍。而且这种语言,我也一再跟我们编导这么说,我说你们少用点那个形容词,那种极端的、那种个人主观色彩的东西进去,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所以,刘姝威才会有那个状态。(这期节目)不单是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而且我觉得树立了一个记者应有的一个定位,强化了这一种定位。我觉得这期节目为什么那么多老师喜欢用它做教学案例,并不是说看王志和刘姝威两个人掐来掐去,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看背后是一种什么,是质疑态度。

为什么要质疑?我能够做到,王志的性格就是这样。这是一个理由。为什么要质疑?第二个理由:A和B之间距离最短的就是线段。我用一句话能够说清楚,我为什么要用两句话呢?啰里啰唆,对吧?先说“哎哟,你最近身体好吗?”完了以后我再冷不丁刺你一刀?没必要。单刀直入。我今天就是来了解这个问题的,你愿不愿意回答,答案是什么?所以在人民医院采访,做《眼球丢失背后》那一期节目的时候,大家知道吗?一个问题啊。什么问题啊?“到底是不是第一次?”我问了八十几个问题啊,八十几个问题都是一个意思。为什么一定要追问这个问题呢?这是一个关键点啊。没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不能确认医生的行为是一个个人行为还是一个有组织的行为,对吧?我要做新闻调查,我要做的话,接着就会有第二个问题。如果是医生个人的行为,ok,到此为止,对吧?法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的真相就是这样的。但是如果说他不是第一次,而且他的领导是知道的,那问题就比这个要复杂得多。那你必须追下去啊,对吧?观众才能过瘾啊,才能解恨哪,才能了解这个事实的真相啊,对吧?你不是去糊弄观众,我感觉是这样。所以开始做这个样片的时候,因为不要播出,刘姝威最后说,好,那我接受采访。结果采访完了以后刘姝威回去跟她的律师一说,“播吧,求你了,你能不能把节目播出去?”我说这个我也说了不算,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力,但是我会争取。结果我们遇上了好领导,她也遇上了好领导,她运气很好,这期节目就播出去了。播出去的效果是什么呢?就是这样。

但问题是,从我的立场来说,倒未必是出于对刘姝威个人的同情,我是出于对事实的一种尊重,是出于记者的这种责任。刘姝威只是一个个例,你透过这个节目看到什么,解读到什么?透过权力干扰这个因素,你看到什么?刘姝威和蓝田的官司只是一个个例,我与蓝田没有仇,我也不认识他们,对吧?我还吃过他们的咸鸭蛋呢。但是这是两回事。当年的这个金融里面多混乱,在那种情况之下,为什么她这个案子报出来以后说它是“中国的安然”,说它是清道夫呢?安然事件吹响了一个警笛,是这个意思。

刘姝威没有这个先知先觉。我就问过她,我说你要是知道有这么多麻烦,你还做不做这件事?她说打死我我都不会写这几个字啊。而且这稿子不是她交到那个地方的,刘姝威是搞会计专业的,她能看懂那个上市公司的报表。她在写一本书,这个书中间用到这个例子,但她是一个严谨的学者,她看出问题她就不能说假话,所以她就把这个写成了一篇短文。这篇短文最后被慧眼识珠的人,就是《金融内参》的编辑拿走发在《金融内参》上。

大家可能听到这个地方就知道这个事情很有意思了吧?但是我要告诉大家更有意思的,要启发你们的思考。我跟你讲,是刘姝威个人的能力做到的吗?这个背后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金融内参》用这个稿子呢?为什么能登出来呢?《金融内参》为什么又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呢?这个稿子发了以后,首先是农业银行停了这个蓝田股份的贷款,停了贷款以后,它的资金链断了,一切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倒了。倒了说明什么?刘姝威的结论是正确的。但是回过头来大家要是反推一下呢?为什么呢?它虽然不是刘姝威的一种主观行为,但是它确实起到了这样一个客观效果。为什么?它给了人家一个口实。因为当时的蓝田是中国农业概念第一股,多少上市公司全部都是靠国家贷款,拆东墙补西墙,这就是当时金融的一个现状,但是没有一家银行敢停这个贷款。为什么呢?后台硬,不能停,你停了你这个行长还当不当?对不对?刘姝威的文章正好提供了一个口实,所以为其所用,他们把它登到这个《金融内参》上。因为《金融内参》是可以影响决策的,找了一个理由,银行就停了贷款。这才是现状,这才是真相,懂吗?可能我们在分析这个案例的时候都会说,“哎哟,你看这两个人对话多精彩啊!”背后应该是这些,这是新闻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说,两点之间最短的就是线段。解决问题不止一个方式,和颜悦色也可以呀,你用解说、用背景资料也可以呀,但是作为一个记者来说,我的性格使然,我的观念在里头,所以我就选择这么做。这是我关于质疑的一个解释。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

这个说“好”、从正面说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果你从反面说、从侧面说,你把这些都解决了,我觉得你正面会显得更有力量。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技巧性的东西,是一个技巧,也是一个常识。但是质疑必须有一个底线。我刚才讲了,你不能超越这个事实,超越这个事实可能就变成了怪论。我们在《新闻调查》的时候,也不断地物色接班人,不断地试用别的记者。别的记者一上来就问:“这个《新闻调查》的特色是什么?王志的这种提问啊、这种质疑呀,很好啊。”对吧?上来就问呐。他们采访一个变性人,上来就问:“请问,你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大家不要笑,这是问题的实质啊,对不对?这是一种表象,这种表象牵扯到男女性别差别很关键的一种生活习惯。但是你能这么问吗?人家能接受吗?这就超越这个底线了。这个底线在哪儿呢?我一再说,事实就是底线,真相就是你的底线。除此以外,你个人的情绪或者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当然,质疑你还需要有阅历,包括我们这届比赛很多选手啊。为什么呢?就因为我们这一届比赛很多方面都是按这个标准去设置的,就是培养记者啊、培养这个主持人。做主持人当一段时间记者是很有必要的。年轻漂亮都不是过错,如果说你能直接上主持人的这个演播台也行,也不能。但是一般我们这个经验积累要到那个层次上,要有这个判断力。

我再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期没有播出的节目——《世纪末的弥天大谎》。这是《中国青年报》最早报道的。《中国青年报》最早报道湖北树了一个典型,一个村支书。报道完以后《中国青年报》的记者去调查,发现这个典型是假的。完了以后我们也做了一期节目,最后这个节目没有播出。

我为什么想说这期节目呢?我觉得这是我做得最过瘾的一期节目,真正的采访,没有策划,就编导和我们一起,跟着我们一起去。下一步要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也许我们人还没有到那个指定地点,就被叫回来了。而且那个地方很偏僻,在湖北省十堰市很偏僻的一个山村里面。事情很小,最后搞得很大。我们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啊,老有人跟着。我要去采访你了,还没有到你们家,山顶上的人已经到你们家报信去了。不是报信,是威胁你:“我告诉你啊,你看,《焦点访谈》那几个人你看见了吗?你说,记者走了就收拾你。”大家记住《焦点访谈》没记住正事,记住这个事了,但是这件事恰恰说明了一个本质的问题。你去骂他,很多问题说不清楚,但是不经意间一种细节就体现出来了。是一种什么状态呢?当时我们去了以后,马上有同情我们的老百姓说,“你们赶紧跑。”我说“为什么呀?”“因为他们要来绑你呀,要拿绳子来绑你们!”而且它是有组织的,上面有人授意的,村干部哪有这个胆子啊,一听说中央台的人来啦还不腿发抖?我们看见几个人过来了,真的手背在后面。我说,“你拿的什么东西?我看看。”他说“绳子”,“干吗的,牵牛用的?”人家说“不是,是来绑你们的”。《中国青年报》那个蔡平,他就化装才跑出来。为什么呢?其实这个道理非常简单,说他是个典型,我们没有说他不是典型,这是一个另外的反面的例子。但是即使这个例子是假的,你也不能上来就说它是假的,我要把它当成真的,对吧?当成真的那就我听你的。他说这个人有病,对,肯定是有病,那我去查。因为这个人已经去世了,盖棺定论了你知道吧?那这个人的成绩是什么,为什么他能成为典型呢?对吧?这是另外一个思路。

虽然我怀疑,但是我一定要从正面各个击破。人均收入,带领老百姓致富是一条,那我们去查,查了发现不是这样的。村里很穷,唯一的一栋砖房就是他家的,其他老百姓都很穷。而且你这个收入,就算是真的,你怎么统计出来的呢?他就说了,这个人均养鱼多少啊。那我们去查,老百姓说,“胡说八道,我们这里一共就三口那个小塘,塘都干了四五年了,从来没有养过鱼。”那你要去追啊。纪录片那个镜头是哪里来的呢?人欢鱼跃啊,确实有啊。我去找着那人了,他告诉我们了,水库里拍的啊,在另一个地方拍的。他说,“我原来是这个村里的人,我现在离开这个村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河上打鱼,他们把我叫过来让我拍几个镜头,给我几十块钱,我怎么不干呢?”他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好,不就揭穿了吗?人均养羊、养猪多少头。我说开现场会那些人都是傻子呀?他说不是啊。那你要找个答案啊,这是疑问啊。人家说,是,现场会的人都看见那山上有羊,但是那都是人扮的,是小学生放假,披着那塑料袋、化肥袋。我说,那你村里面不是还生着羊吗?他说不是,它们都是从别的村牵过来的。就是你假定它是假的,但是你一定要从真的出发,去做这件事情,才能让别人信服,对不对?这是一条吧。

第二条他说群众拥护。群众拥护那就提供证据啊?那你有什么证据啊?你跟我们说说,心平气和,咱也没有偏见,对吧?那他把他孩子叫过来,孩子说他父亲怎么努力,打着吊瓶,带领村民修路。对吧?有录像啊。我们怎么去破这个局啊?先要认为它是真的,没有偏见,不能简单化这个事情。举着吊瓶,我说是真的吗?“你看还有他写的日记。”那我们就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啊?”他说是那个地区电台记者拍的。一个村支书生病的时候,带领村民去干点事,怎么会有这么规整的录像资料?对吧?能不能解释?是不是他原来就表现很突出啊?就已经是个典型了?他说“对对对,有这个可能,你看,这个日记都写了”。文字很华美啊,对吧?都是“海燕,高傲地飞翔,我要像海燕一样去搏击人生”这种话。我就问,“什么文化程度啊?”“小学没毕业啊。”小学没毕业,他怎么会写这种东西呢?而且这日记怎么一天不落呢?这都是破绽啊。你得细心呐,对吧?那条路修了没有呢?我问,“那个路在哪儿呢?”一看,确实修了一条路,就是我们农村常见的那种机耕路?那这个路修到什么地方了?他到底为什么修呢?他确实拉来钱了,从县里争取项目了。是因为地区要树这个典型,给他们批的这笔钱。这条路修到哪儿你知道吗?修到他家门口。这个就很有意思了。

你再看看村民群众,那我肯定不能当着村干部的面采访。当着村干部的面采访他是一个说法,我背着村干部面再去采访的时候,他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两种我肯定都要放到屏幕上,观众你去判断,哪个说的是真话,哪个说的是假话。人是在有威胁、有压力的情况下说真话呢,还是在自然状态下说真话?对吧?完了以后其中有一个(村民)讲他生活作风不好,这个是十多年后仍然让我感觉到很内疚的一件事情,别的事情我可能都淡忘了。当时那个妇女主任流着委屈的泪水,一直不肯说,但是最后她是关键。你不是说这个支书欺男霸女吗?那你肯定得有人出来说呀。你跟记者说没用啊,你得站在镜头前跟观众说。

我们现在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各位观众,各位观众,他现在(就是救人的时候),他心里可能想着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能取代这个东西,所以说你一定要从事实出发来做。一定要她说啊,但怎么能说呢?这是人家的隐私啊,人家心中之痛啊,知道吗?她被强暴了,你还让她再说一遍?除非她愿意说。我们等啊,等啊,最后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以后。等我们要走了,蹲在那个河滩上。可能我们当记者的,很多人都说哎呀我要注意形象。那个时候你根本想不到,所以我一再说,当你忘掉是采访的时候就是最好的采访。因为你面对的是事实,真相不是一场秀,不是真人秀。(她)在河堤上扒拉了半天,有时候你恨不得去扇她一巴掌,“我为你这个事跑了那么远,我们担了那么些风险,我为谁啊?我们饿着肚子,没饭吃,为谁啊?”(她)就不说。但你要理解人家,这是人家心中永远之痛。(她)扒拉那个草,就蹲在地上。她蹲下我也蹲呐,我只能蹲啊,她坐地上我也只能坐地上。人家蹲着你要站着,“哎呀,我是中央台记者,你跟我谈谈吧。”戏都没有,门都没有,对吧?但是感情交流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她在考察你,你是不是值得信任?这有点像采访钟南山一样。他第一个就跟我提“你们报这个有什么用啊?老给我拍这个拍那个有什么用?”我说你要相信我的诚意,有用没用我虽然说了不算,但是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我不会贪污的,你这些话我不会曲解的。包括采访胡长清,人家说你这采访什么呀?我说对,是没有用,死马当做活马医呀。我对他说,“我能够坐到你的面前见你的面,这说明,不是我有能力改变你的命运,而是说有能力改变你命运的人让我坐到你的面前。”对不对?这是常识。你得跟他说实话,说真心话,所以他才说了那么多。

(她)在地上扒拉扒拉半天,最后号啕大哭。我说,“你在镜头前光哭也不行啊。”当然哭能说明问题,说明她一定有隐情。等她平静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最后你不要忘记了我在干什么,我不要忘了我在干什么。我除了给她递纸巾,表示我的人文关怀之外,我还是个记者啊。对不对?我还得回到我的起点哪。有没有这事呢?是不是你自愿的呀?事情之后怎么样?“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那怎么你以前没有告呢?“因为他给我好处了,他把我嘴给我封住了。”当时是什么情况,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端出来,一个很完整的片子,最后没有播出来,因为什么呢?不是这个支书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因为他已经被树为湖北省的典型了,当时已经报到中央就要成为全国的典型了。中国的政治,他们要树立一个村支书的典型,为什么?地委书记有了呀?孔繁森呐。县委书记早有了呀,焦裕禄啊,还缺一个村支书,三级啊。那你想,为什么他们要撒这个谎?你要我撒开丫子做的话,我就肯定会这么做。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做呢?为什么会允许他们这么做?我的问题就很多。大家老觉得没有问题提,这问题不是很多吗?为什么有人会允许他这么做呢?就我们聪明啊?不可能的事情——当然我也是很聪明的,为什么呢?那个贺延光——我们摄影那个贺延光,也算是摄影界的腕儿了。他说群众反应啊,你看。他就带我们去看,看那墙上贴那个标语,贴那个心得,你知道吗?你们可能没有,我这个年龄还经历过,就在那时候学习先进人物,每个人要写要贴到墙上,不是要写那个心得嘛,一个框子,用糨糊贴上去。他就带我们去看。他(贺)说,这个还真是不好办。你说他这是假的吗?每个人都有名有姓的,还有人在旁边等着接受你采访呢:“这个是我写的,确实这个书记是我们的好书记,是给我们做了很多好事。”哎哟,这个局没法破了。我说,“老贺,你把它拍下来吧。”“拍什么?”“先拍全景,完了以后拍特写。”我说这是假的。他说凭什么说这是假的,这不好说呀。我说你先拍下来吧,回头我跟你解释。回头怎么解释呢,这还不明白吗?我说你看一看,一共两个专栏,里面差不多有六十来份心得,我说你看一看这个字体、字迹呀,只有三到四个人的字迹,这是昨天晚上抄的,而且是三到四个写字写得快、写得好的人抄的。不可能是同样的字体嘛,心得应该自己写嘛!那村支书说“哎呀,他们写的原稿写得不像样,我们让人抄的”。对,算你一说。再有,中间的瓤都是一样的,头和尾两句话给改了。哎,只有在中国长大的孩子,只有我们这么打滚出来的记者,才能发现这个奥妙。你叫CNN的记者来,他不一定知道呢!他没见过这个。谎言不揭自穿啊。

所以说也确实是你要动你的脑子,记者为什么讲阅历?讲阅历不是说你一定要到50岁以后才可以当记者,绝对不是这样的。你20岁能明白这些道理,你也是个好记者,你懂吗?也不是说一定要长成我这样才能当记者,对不对?你长成帅哥一样可以当记者。当然,我也不是说对自己的长相很自卑。

这不是一个表象,我们讨论问题时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现象讲本质,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关于质疑的问题我就讲到这儿。

关于采访中双机拍摄的思考

再一个呢,我想讲一讲双机。双机就是两台机器。双机的思考,双机的作用。这个双机的作用是什么?

双机让我觉得很新鲜。我在地方台开始做新闻的时候——我们是郴州地区电视台——只有七八个人,两条枪:一条是家用摄像机,一条是当时最高级的,3000tk,带背包机的那种,我还留了一张照片。扛个背包机,机头、磁带装在里面。那时候没这个条件,到省台也没这个条件。现在省台条件好了,有人专门帮我们背背包机。我们在地方台没有人跟着,除非要别人帮忙,要不然自己还要打个灯,有时候照度不够,可能就用个机头灯。家用摄像机上面本来就带,没有双机这一说。到了省台,新闻采访仍然没有双机这一说。

但是,问题是我们到了中央台以后用了双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我第一次使用双机是在《东方之子》的后期——现在《东方之子》也还在。我在《东方之子》快要结束的时候——后期,而且是在采访重要人物的时候,一定要用双机。当时我感觉到,这个用我们俗话说叫从糠箩里到了米箩里了。大家知道这个意思吗?就是说进了天堂了,上了档次了。因为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先拍采访对象,拍完之后再来补我的问题,那个别扭劲你就别说了。人家后来甚至跟我建议说,你不是老不行吗,你上戏剧学院学几个月的表演课,你不就会了吗?那种情绪、那种姿态你就都可以做到。没办法,做不到。口气做不到,语气也做不到。

在这种激动过后,就是今天来看,为什么用双机呢?中间牵扯到传播的一种理念,也就是我这次博士论文所写的题目,就是电视采访它到底是什么。采访是什么?我认为是一个拟态人际传播。为什么是拟态人际传播?我觉得它是用人际传播手段行大众传播之实。

解释一下啊:为什么要用双机。用双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捕捉双方的信息,为了还原现场的信息。但是双机是有缺陷的,哪怕你是直播也是有缺陷的。记者的采访跟生活中间的交流是不一样的。我现在和大家之间是一个演讲的方式,我们没有交流。即便我们现在有交流,有眼神的交流,有心情的交流,也是一种人际交流。各位,他把摄像机架着,他编一期节目出来,把我们的讲座作为节目播出来就不是了,就变成大众传播了,对不对?我们现在虽然是一对多,尽管在电视节目上它是一对一,但是它依然是一种大众传播。这个不用多说,大家可能明白这个意思。

为什么用双机呢?就是为了捕捉双方的细节。补可不可以呢?我后来和他们开玩笑,我觉得是不可以的,但是实际上,补出来也可以达到看不出来的效果。我说与其这样,《东方之子》只要一个主持人就行了。我们把问题列出来,编导把问题列出来,采访对方,完了我们在北京同一个背景下补一下就完了,就是有点像现在连线那样。那就叫连线了,不在一个空间——不在同一个话语空间。所以为什么用双机?我觉得是一种观念的革新,它是对人际传播的一种肯定。大家想一想,从口耳相传到这个纸质传媒、平面媒体,一直到现在电子传媒时代,我们传媒沿这个路线一直在发展进步。就像我开头所说的网络传播,现在它的及时性、它的广度、它的深度,都是我们传统媒体无法比拟的,对吧?但是另外一个,我考虑,另外一条暗线在哪儿?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它实际上是一种人性化发展的趋势。大家可能会说,你就直接说是人际传播不就完了吗?但是不一样啊,在我们原始的口传时代,应该说它的信息是最立体的,对吗?所以这是我们为什么用双机的原因。因为它是人类的一种需求啊,是一种最高的形态——是最初级的形态,但是也是最高级的形态的需求。科技在发展,“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对吧?一天之内把这个信息通过技术的手段传送到指定的地点。我把马养好一点,可以策马扬鞭,可以把消息送到很远的地方。那到今天就不一样了,地球都变成一个村了,对吧?但是技术的发展,它带来的损失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才会有麦克卢汉说的冷媒介和热媒介那种区分吧。这是很有道理的,不需要你想象,白纸黑字嘛。传播技术在克服时间、空间障碍的同时,也带来人际传播立体信息的一种衰减——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另一方面人类需求又是无限的,不可能放弃人性传播的这种要求、人际传播的这种要求。我们放弃了,所以才会有两张皮。

现在倒回去,你再看看“文革”时期的那个宣传片,那种腔调、那种做法完全是两回事。但是在这个电子媒介时代,声音出现了,我能不能听到你的声音?声音出现了,这个传播量就大了,但是同时它也人性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动力。能不能看到图像呢?电视上能看见图像,发明了电视以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才有电视的普及。但是现在,到今天为止,我们电视屏幕上所充斥的这些节目,我觉得违反人际传播要求、需求的例子相当多呀,这种节目比比皆是啊。所以它不好看。大家觉得你没说人话啊,你说的都是鬼话,都是神在说话,谁听你的?这也就牵扯到一个概念,就是宣传和新闻,舆论和新闻、传播的一种区别。我觉得里面是有这样的例子。

那到今天电视有没有缺陷?它有缺陷,它的及时性还不够,它的参与性还不够。那么现在我们发明了网络,网络它仍然无法取代这个人际传播要求,跟我们面对面交流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那我今天坐在家里就完了,大家坐在这里看呗,一个视频电视就够了,对吧?但是不一样,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它永远也无法取代这样一种人际传播的需求,它永远也不可能把大众传播变成人际传播,所以我大概说的就是这个主题——我的论文的主题。那么为什么要说这个话题?我觉得只有理清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很多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我来读这个博士,是因为我在工作当中感觉到瓶颈的问题,这个采访到底应该怎么做?其实我得到肯定的时候,我走到这个话筒、走到镜头前的时候,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记得我进《东方时空》的时候,当时我问制片人,“我行吗?”“不行啊,普通话就这样?”当时他跟我开玩笑说,“你普通话能听得懂,绝对没问题,而且你看,这个脸上长酒窝的人我上哪儿去找啊?”当然,他这个是玩笑话。但是还有一句话,我永远记在心里。我说我不知道怎么采访。他说,“不知道怎么采访,你想问他什么问题呀?”第一个采访对象是骆玉笙,唱那个京韵大鼓的。他说你想问他什么问题呀,你谈谈你的看法。好,我搜一下他的材料,完了以后我提出我的看法。他说,“这就挺好啊,就把你想知道的问出来不就行了吗?”大家不要小看啊,我就觉得这是一种最初级的人际交流状态,我们起步就得益于这个。

我跟选手说,“你们真的很了不起”,如果像今天一样,你让我今天站在这个舞台上接受大家的考验——主持人是让这么考出来、评出来的——我说我肯定没戏。我镜头感觉都找不着,我到今天都不会找镜头,演播室灯光一照我都嫌麻烦。穿件花衬衣,你觉得时髦,人家说你看你这个人连常识都没有,怎么能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呢?那我穿个条衬衣,那师傅又说,“你看,还是不懂吧,新来的。”对吧,闪哪!我换件白衬衣人家也说了,还是不行,这个衬衣太白了。我说你不会调光圈吗?眼镜不行,眼镜不行那怎么办?取了眼镜吧。取了眼镜,我啥都看不见我还能说话吗?不会说话。他说那你把眼镜片取了吧。取了我一样的,我看不清啊!所以,电视这种技术手段的限制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但是我们现在要回到原点,做记者,做一个好的记者一定要回到原点。回到原点什么意思呢?从常识出发,你用你的头脑来思考,你用你的语言方式来表达,这个就是我说的,就是一定要回到原点。

我们很多人会这样,就是不能够自说自话,因为这种场合会有很多因素来干扰你。就像我刚才说的,为什么今天我会觉得很自在呢?因为我觉得我无所谓,我也不收大家的门票,而你们已经读了研究生,学传媒的,我应该对你们讲一些真心话,不是光制造一点笑声,对吧?就是你们要知道怎么样当一个记者。怎么当一个记者,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一个石头它能孵出小鸡吗?你只有一个鸡蛋才能孵出小鸡呀,对不对?就是得看你是不是这块料儿。

当然不是说我记者有多牛,刚才说的那个漂亮女孩,她让我点评,我就跟她讲了。我说你这都是优势,我说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什么呢,你穿上泳装在沙滩上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夸你,懂吗?但现在问题是你穿着泳装站在客厅里,这不对呀!懂吗?你可以去做别的节目,会很好,但作为一个记者,你的底线就是真相。你一定要专注,一定要严肃,一定要认真。严肃不是让你板着脸,我告诉你有时候我笑着问出来的问题,你可要小心了,富有欺骗性的,对吧?我觉得没必要在态度上加重这种东西,但是你的力度一点都不可以减。采访王岐山,对吧?态度不厉害呀,但这些问题都很厉害,哪个问题答不好都可能影响他的形象啊,都可能会影响市民对信息知晓的这种权利,就命悬一线啊,都是这样的。你用不着那种很厉害的样子。有时候用我们一句话叫什么?举重若轻啊。但是问题到位了。大家可能做过足浴吧?你们去做过按摩吧?不好意思,我就有这点腐败的习惯,喜欢做足浴。做足浴不要求力度用多大,你一定要按着那个穴位才行,懂吗?通的呀!我们采访是一样的呀,你就按对穴位,所以很多人怕接受我采访,但采访完之后我告诉你,所有人都说两个字:“舒服!”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懂吗?他想表达的意思他表达出来了,有些他自己原本都没有想到的东西他也说出来了。你给他一个升华的机会呀,是这么样的,但这个不是玩出来的。不光是我,大家都可能殊途同归,都可以到这个高度,但是方法不一样。不过我觉得基本的原则应该是一样的,对吧?你不能说光顾抖机灵啊。这不成,对不对?你毕竟是在做新闻。为什么我说是一个底线和真相问题,我强调这两个词呢?

再回到我们为什么要用双机。有的人说双机那可能是把我拍得很好,最后你剪出来的,如果你把这些毛边的信息都给剪掉了,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很多时候我对我们节目提意见就提这个,毛边信息都剪掉了,就不人性化了,不人文了,它就不好看了,为什么呢?全是干货了,几条内容就告诉你了,没有旁边的说明、没有旁边的信息。有些毛边的信息看似无用,但是实际上是有用的。

我采访姜玉峰大家可能都记得一个问题,其他问题咱们都忘记了,就记得“今天的媒体有什么不好”,对吗?问了很多问题,采访一两个小时啊,播出来有45分钟啊,为什么大家只记住这一个问题?就是这一个问题我觉得他的回答最像人话,是普通老百姓最想听的话。他说了那么一大堆腐败分子忽视世界观的改造,现在我们反腐的任务有多么严峻,完了以后你看他们每天都在做什么,每天都是金钱啊,美女呀。金钱和美女没什么错,我坐在镜头前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问题了,真的没什么错,找个老婆、找个对象不也选漂亮的吗?没有说我找丑的,当然你说心里美,心里美那是另外一回事,她心里美外表也美多好啊?对不对?非常简单的问题。我听着心里就是不舒服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不对?不是说爱钱是不对的,是那个钱你不该拿,这是问题的实质,这是核心,这是穴位所在。你得点这个穴位,所以我这么一说,金钱和美女有什么不好吗?你表面上听起来是一个大白话、是一个大俗话,但我告诉你这就是一个穴位。反腐也得反得有道理,腐败你也得找到它的根本原因。

我们采访胡长清的时候,为什么让我们再去呢?行啊,我们《焦点访谈》有个组去了呀,去了两次,他一共说了四句话,说的都是废话,不能叫做废话啊,都是“忽视了世界观的改造”,“我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培养”。这样的话任何一个人都会说,变成一个官话、一个套话了。那最后我们节目为什么好,为什么成功呢?因为他说的是人话。我们把它转化成一种人际交流。单机能行吗?不行。你说胡长清你再补一下,他说我再补一下,没可能的。那费多大劲去。

我就希望能把面对面这种状态做成一种直播状态的东西,文责自负,你说出去的话你负责任,不可以更改。克林顿最后不认他也得认,他前面已经说了,你撒谎了,对不对?已经留下白纸黑字了,这就是传媒的力量。那我进行重新包装的话完全可以弄啊,对吧?这个话不是我说的——我也可以说。有一回有个领导念稿子念错了:黎巴嫩、约旦是西亚我们应该发展关系的国家。念成什么了?这个字念错了,念成黎巴嫩约,但是我们改过来了,可以改过来,懂吗?技术上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一秒24帧,每一帧我们都可以换掉。但是它还是真实的吗?它还符合我们人际传播的要求吗?那是一种虚假的大众传播,所以为什么要用双机,虽然双机是一种很豪华的阵容,我们的录音阵容也很豪华,广播学院毕业的都不一定要,要电影学院毕业的——不是说电影学院的比我们强啊。大杆,用那个拍出的工作照是很漂亮的,这都是表象。如果说,你脱离了我们这个本质,你不了解这个真相,不了解我们在干什么,这一切都是浪费,我觉得纯属浪费,知道吗?你摆那个姿势有什么用呢?我不要话筒也可以啊。

昨晚我看了一个关于“9·11”的片子,就是“后9·11”,“被遗忘的9·11”那个片子。镜头太震撼了,规规矩矩拍的时候全都像电影一样,但不规矩的时候,那个镜头你没法用我们任何一个文字或者教学中的概念去叙述。最后拍摄这个人被打死了,打死的时候摄影机他拿在手里面。为什么知道拿在手里?镜头上看不见,他在镜头中已经斜着了,他已经倒在那儿了,最后,另外一个人拿起摄像机,给了个交代。这种力量不是用我们简单的概念或者理念去概括的。所以,实践永远是丰富的,理论永远是灰色的。我是这样理解这个概念的。所以为什么说今天请我到这个地方来给大家讲一讲,意义就在于此。我今天不是跟我们教授比,我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高度了,所以当年我也放弃了。我说我干一辈子也超不过你,对吧?实践永远是很丰富的,你不要用这个灰色理论去套,用这个概念去套。

像前两天,清华有一个博士生参加这个比赛,条件很好——他好像原来是我们这儿毕业的。很好,但是讨论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了,因为他确实有这方面的优势,完了以后满嘴都是专业术语,那谁听你的呀?当我们出发很远的时候,你一定要回到起点。我们为什么出发,我们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一定要说人话,要了解电视是一种人际传播,是一种拟态人际传播。我们是在用人际传播的手段实现着大众传播。我们传播的对象是人,对吗?在我们的镜头前,虽然双机的对面坐的是我和嘉宾,但是实际上不是,实际上我代表的不是我,你代表的也不是你,你代表的是事实啊,我代表的可能是观众们。当然,观众不一定给我这个权力,但你一定得有这个意识,有第三者存在,虽然我们是在同时空——共同的话语空间。

所以我才会强化“人际传播”这个概念,你要明白这个道理: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后,我觉得其他问题都很好解决,你怎么去做都可以。因为什么呢?我做这一行的时候,我确实想知道我该怎么做呀?我也找了很多书啊,我看啊。光电视台对主持人的那些规定,你去看,那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那必须是圣人才做得到的。第一条,肯定要拥护改革开放的政策,对吧?政治素质要高;要了解国家的法律法规;要遵守台里的规章制度;要爱护自己的形象,镜头内和镜头外一样;专业要特别突出。这些要求都没错,但是谁能做得到呢?而且你就算是把这些都背下来,你也不会做的。规则都是人制订的,我觉得把底线把握好就够了。

我见过很多大的媒体,它们的这个规则都那么厚一本。我说这个多累呀,我说你们都记得吗?谁能记得?不可能记得,但有些最基本的必须记住。打个比方说,像电视台现在不是不让主持人出来参加这个社会活动吗?对吧?不让你们出来从事商业活动,这是对的,没错。对吧?但是你得把道理告诉我们,什么样的活动可以参加,什么样的不可以参加,这个界限在哪儿?后来我就跟他们讲,别想那么多,第一,我不犯法,你可能觉得这也挺虚——确实也挺虚,但作为主持人来说,你肯定知道爱护自己的形象,不要对电视台这一形象造成影响,造成坏的影响,ok了。你自己去判断,因为这个实践千变万化呀,这个都搞不清楚哪成啊。那你说我今天这个算不算哪?你要严格地讲,那也算,但是也可以不算,因为我是传媒大学学生啊,我是在做一个业务探讨啊,所以还要请求各位,我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你们千万别给我挂到网上,对吧?否则就像当年《东方时空》一样,就麻烦了,下次我出来就不太容易了。所以你要明白这是一个大的原则,把大原则划细了,很具体的。

尽管自由社会不是说没有规矩,新闻也不可能绝对自由,但是我们在自由的环境中间,我们有基本的底线。不会说像我说的,人也成为新闻,狗也成为新闻,它是有底线的。对,王菲她是个新闻人物,李亚鹏是个新闻人物,大家是感兴趣,但是他们的女儿没有错呀?你应该有些道德的底线。就像我夫人前一段时间做了一个手术一样,对吧?结果把我儿子的照片也贴上去了。其实我们没有刻意回避,我们确实就是不想,因为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贴上去了。贴出来这个我就有点生气了,完了以后我就找律师,我说怎么办?他说就拿下来呗。拿下来之前你得先把那个证据留下,截屏下来,对吧?你们登了这东西,理由是什么啊?我们是公众人物,他(孩子)不是,而且他是未成年的孩子,对他不利啊。所以我最后说了两句话,打电话过去:第一,谢谢你们的关心,对吧?其实这句话我并不想说,礼貌啊,谢谢关心;第二,孩子不是公众人物,请你们把它(照片)拿下来,你们已经侵犯了他的个人隐私权,影响了他的成长。人家媒体就说,不光是我们一家报啊?甭管谁报,先把你自己给改了,对吧?“改不了,今天星期六,下班了。”我说,“随便你,你现在改也行,下个礼拜改也行,你不改也行,但是我追究你的责任不一样。”对吧?你现在改了,我们俩什么事都没有,对吧?我也觉得我有这个肚量,但是你不改,你要造成后果了,那我肯定诉诸法律啊。虽然我们还不是那么健全的法制社会,咱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吧?对吧?那你说冯小刚他确实是新闻人物啊,但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可以成为新闻,可以不用商榷就把它公开呢?对不对?这个社会,你要达到一种和谐,应该怎么去做?我觉得你要明白这些道理。

我这个主持人干了这么多年之后呢,也很想得到很多指点,我就发现很多这个书哈,包括我们传媒大学的书,还有一些很权威的教材,它们都讲得非常好,比方说吐字规音啊,我估计我这辈子可能没希望了。我永远听起来不会像是播音学院毕业的,是吧?但是吐字规音是好啊,你看我去坐《新闻联播》那个台,人家还不立马把我给轰下来,是吧?我们电视台现在也经常给我们做各种培训啊,比方说形象打扮啊,形象顾问啊,他们来讲怎么化妆啊、怎么弄啊。这些都是有必要的,很多时候我们接受的都是这种东西,我觉得这个是技巧性的东西,但是最根本的是要明白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要回到原点。回到原点就是,你要了解为什么,比方说双机,它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但是双机背后是什么?是一种人际交流。当你明白了这个事情之后,我觉得一切都可以忽略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就像现在我面对镜头时可以忘记镜头的存在,你忘记你是在采访,你忘记你是在做节目,你的状态已经很好了。对吧?

刚刚采访《东方之子》的时候那么多大人物,他们有好多人都说不出话,为什么?有杂念了,我这话说出去是不是准确?我这话说出去以后,我的上司听到了会怎么样?那王岐山为什么接受我采访啊?我为什么很欣赏他?我欣赏他的胆识,他了解传媒的力量,他愿意坐到我们镜头前来,这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智慧。所以到今天他仍说,那是一个很好的亮相。他来到北京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第二天节目播完以后下去,他就马上得到市民热烈的拥护:“王市长,你真是我们的好市长,有这样的市长我们三生有幸啊!”天坛那老太太,凤凰(卫视)不都把这些记录下来了吗。

当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了,我现在经常接受各种各样的采访或者邀请,去给公务员、去给各级新闻发言人讲座,其实对我们的职业来说这些是不被允许的,这是砸我们自己的饭碗。你不就是找我去,不就是说让我自己来对付自己吗?但是不是这样,根本的不是这样,就像我开头说的,这种意识必须要回到原点,要正确,真的不是媒体的错。“黑砖窑”的出现,媒体是一个环节,你们应该感激它,不是“我们没有控制好媒体”。媒体错在哪儿呢?它说了假话它是错;你接受了贿赂,你的立场改变了,说明你是有偿新闻,但是你讲了事实。媒体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应该存在的第三种力量,它就应该成为公器,是这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有的一环。但是这一环它不代表某一个人,也不代表某一个集团的利益,更不是代表个人的利益,它是最大众的利益,是受众的利益,我的理解就是这样。所以不能光看这些表象。

当我们坐在镜头前,很多人向我请教怎么样采访,这一句话两句话怎么能说得清楚呢?但是,在我心里我把这个原则确定之后,我就自然而然知道怎么去采访,我就没有一个固定的规矩。我刚开始到《新闻调查》的时候,编导对我也像对待新的记者一样、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他们非常负责任,他们列好了好几十个问题。但是我,第一,我背不下来;第二,我说别人的话我觉得很别扭。我背不下来,我觉得那个语态不对,那个语式不对,我不是这种问法,我不是想这样知道的。最后我们达成一种默契:我问,问完之后你们在旁边等着,如果说都问出来了,当然就皆大欢喜,没有问出来的时候,你们再补充一下。

但是电视这个媒体,不能用技术手段来遮蔽它本来的这种意义,所以我常常强调一种职业的精神。为什么强调这种职业的精神呢?憋了半天,刚刚进入状态,突然喊停,为什么呀?电池没了。不对啊,这是不职业啊。你们永远是配属,现场只有两个人存在,这两个人代表所有传媒的意义存在,代表观众存在,你们应该忽略你们自己的存在。我这种观点曾经遭到过批判,因为大家说,“哎哟,我们也是人,是平等的劳动者啊”。不是这个意思。明天我去做你那个工作,我也要让大家忘记我。有的摄像师去拍的时候他可能会说,哎哟,不把你整出一身汗,他那红灯不会亮、不会开机的,因为你忘记他的存在了。但是我们记住你存在的时候,不是在此时此刻,而是在其他方面,在我们体制上已经给了你足够的保证。作为一个主持人,作为一个记者,你工作的真正意义,不是说你去展示你自己的一种能力,或者你自己的一种魅力,而是通过你的能力、通过你的魅力,你告知观众什么,你达到一个什么样的传媒的目的,你传达什么样的信息,你是不是能够用很人性化的、很人际的传播方式让大家去接受,达到传播效果的最大利益化,是这样的。所以我要讲一讲双机的这个意义。

关于《面对面》

最后呢,我想讲一讲《面对面》。

《面对面》这个节目大家可能都知道。为什么要用一对一这种采访?我刚才已经谈到了,用我们原来制片人的话来说,叫做好吃不贵。对吧?实际上我觉得它也符合现在电视制作的一个潮流。新闻节目制作,我说更简单的是把它搬到演播室。为什么用一对一呢?简单啊,容易制造这种张力啊,容易制造这种想象力啊。我采访刘姝威的时候人家会说,蓝田会怎么想呢?下期蓝田的人会不会出来?对吧?我不会说是面面俱到。我“非典”期间的采访,我给你们看看我们采访的这些人物啊,最有名的除了这个钟南山、王岐山之外,还有那个吕厚山,“三山”嘛。这些人都聪明得不得了,他们都把麻烦扔给我。这个吕厚山,当时你看人民医院被戒严之后、被隔离之后,网上一片骂声啊,说这个人应该判刑,为什么?人家医院九十几个人感染,完了以后还有多少个人得了非典,其中还有医务人员牺牲在一线,对吧?责任是什么?实际上,很多时候,我觉得受众是盲目地接受,是被动地接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传播者的责任应该更大,应该告诉他们为什么。很多人都关心这个王朔又骂谁了,但是没有人去关心事实本身到底是什么呀。我觉得这个可能是有些时候体现出一种盲目。你去骂他没有用,骂大街没有用。但是它确实是能带来利益的,有很多人也在利用媒体,利用媒体来炒作,对吧?作为媒体人来说,当然有时候我们不能说我们完全不被人利用,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的本意不应该是停留在这个方面。我想我们的目光应该透过这个现象看到本质,我们的出发点应该是事实和真相,是这一点。所以为什么选择一对一?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最经济的方式,从媒体的操作来说是一个最经济的方式。

为什么《面对面》是由我来做,为什么我选择质疑这种方式来做?这是由我个人的一种特点、由我的背景、由我的认识所决定的。当然《面对面》也许明天别人来做,他会做出另外一种风格,但是观众不一定会接受,对吧?你叫“背靠背”,你可以叫别的,但是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内容上来说是一种真诚存在,就是反映我认识的水准。不光是我的水准啊,我的所有的同事,我的团队,他们要统一到认识上,对吧?有的时候采访完了以后,你剪出来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我觉得这个很麻烦了。我们要做的,后期要做的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不光是雪中送炭,对吧?

从选题上来说,我们现在也遇到一些困惑。《面对面》现在越来越像《东方之子》了,因为我们现在反面人物不能做了,边缘人物不能做了。此外,质疑这种特点,就是尖锐性也减弱了。但是个人只能去顺应这种变化,就像我们在打球的时候,可能这个球会打不好,但是总比没有发球权要好,对吧?

当时为什么选“面对面”这个名字呢?孙玉胜在《十年》中间讲到栏目的出台,当时《东方之子》做完了之后,大家觉得,每期一个正面人物,而且每期8分钟,这样一个栏目到最后就变成一个光荣榜了。做了几圈之后,发现名人都做完之后,没得做了。当时我们想,要破除正面人物这个局限,那么《面对面》是很中性的。什么叫“面对面”?我可以面对正面的——你们认为正面的,我也可以面对你们认为反面的,我也可以面对你们认为是中性的或者是边缘的人物,对吧?我们所面对的对象只有四个字:新闻人物。所以为什么叫“面对面”这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好记,因为它比较中性。但是现在我们的困惑可能在这个地方,就是选题这种限制。

可能以后大家从事媒体工作之后,你会发现它不像我们写文章那么自由,它不像我们写文章那么随意,它有很多的限制。我的思想通了,我还得保证我这个团队的思想都通;我们的思想都通了,还得保证技术手段能够完成;技术手段把这个片子做出来之后你还得保证领导能签字呢,你还得保证播出呢。对吧?而且还有很多,你要保证这个片子不产生负面的影响,不影响社会的安定。

像去年《新闻调查》的那期节目恐怕就有些问题,当然我们的领导还是很宽容的啊。当时我正在美国访问,完了以后我看到——当然这话听起来好像是领导人的口气啊,不是——我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就是江西的那个上街游行,因为我还是比较关心《新闻调查》的嘛。就是说这个是因为《新闻调查》的报道所引起的骚动。我说,完了,这个制片人还能做吗?这个制片人还不进牢房啊?对吧?但是还好,你看我们张洁现在也还好好的。《新闻调查》虽然说报道的选题已经跟以前有很大的改变了,但是它依然存活着啊,对吧?它依然还保持着那种深入的意义在啊。

《面对面》也有这种选题的困惑,那么其他的困惑就多了,也没法说了,对吧?体制啊,人员、经费、编制啊,等等。所以老师跟我们说,你们能不能接受两个人?我说,实习,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我随时欢迎,但是其他我就没有权力——可以提供实践的机会,而且确实也需要人。电视是一个很年轻的行当,我们一算,当时《东方时空》成立初期,大伙还都三十来岁呢,现在这拨大概是过去13年了。13年,这拨人已经到了40、50岁了,当年的年轻小伙子,现在也都快到退休年龄了,已经出现退休职工了,因为不断地有新生的力量出来。但是传承什么、继承什么?我觉得是这个媒体。有时候我也替我的学友们着急,我这一次毕业不存在这种就业的压力,但是确实就业的压力很普遍,研究生院的老师跟我说,还有50%的毕业生现在还没有落实工作。就是说,我要说欢迎大家到《面对面》这个也算,但是实际上算不了。我们现在也没有那种观念,就是一定要有金饭碗、铁饭碗——现在没有了,对吧?你起码要能够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相对于十年前来说,我觉得感觉上好像往回走了。当年如果说是这样的状况啊,我可能也没有勇气走出来,那么可能也因此就丧失了很多的机会,大家也丧失掉一个可以对之评头论足的记者了。所以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也有很多感觉到很困惑的地方,大家都是同学中间很优秀的分子,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出来,读完本科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读完博士以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吗了。这是不是一种资源的浪费?我就觉得是。所以我建议大家回到原点,不去管社会怎么看我们,有的时候它可能成为一个障碍了。人家一听,哎哟!博士要求很高吧。那我不妨从原点开始做起。

我给大家讲一个小的故事,就是郑渊洁那个儿子,知道吧?讲他的儿子,非常有意思。他儿子念到小学三年级不念了。为什么不念了?郑渊洁说,他有一天去学校,他儿子找他要钱。问要钱干吗呢,说要打预防针。他说这个钱倒是小事,可这个打针可不是小事啊,钱给了你别打错了,到时候打得有问题了。结果他就跑到学校去问了,果不其然,学校没有这个计划,卫生局也没有这个计划,就是因为那个老师有一个熟人要推销这个药品,结果每个学生要打防疫针,这个药真假还不一定呢。这个钱我给你我不打行不行?也不行。这就麻烦了。所以他不放心,就把孩子弄回家了。弄回家怎么办呢?很健康啊,他自己教育啊,愿意玩电脑玩电脑,愿意干吗干吗呀。而且那孩子很健康的,接人待物很有礼貌的,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他儿子,俩人一块儿。但是就业的时候就遇到问题了,没有学历啊,他儿子就跟他说,“爸,你放心,我能找着工作。”结果有一天他问,“找着了吗?”“找着了。”“干吗呢?”“到超市里扛鸡蛋,他们不要文凭。”——不是要大家去扛鸡蛋啊,你们扛鸡蛋估计体力也不行。过了两天他儿子说,“爸,我不干了”,“为什么?”“太累了,钱太少,不干了。”“那你能干吗呢?”“我要发挥我自己所长,我要去找一个好的工作,跟电脑有关的工作。”“天方夜谭,可别指望我帮你啊。”“不用你帮”,他自己跑到人才招聘会去了。招聘会全都要看材料啊,过两天回来说,“爸,我找着了。”“找着什么啊?”“找到一家大公司。”“人家怎么能要你呢?”“爸,我不要人家工资。”他跑到那儿跟人说,“你试用,我一个月不要你工资,如果说一个月之后你觉得我成,我们再谈钱的事,再谈工资的事。”那老板何乐而不为呀?我用清华毕业的不也同样这道理,也不知道这个人行不行嘛?但是人家是有最低起薪的,国家也有规定。结果干了几个月,成了哈,这事成了。干了几个月升到部门经理。因为他孩子从小就会一门,从小就玩游戏、就玩电脑,所以包括研究生设计软件、程序都干不过他,升为经理。干了仨月回来了,“爸,我不干了。”“你不干你想干吗啊?”“我想当老板。”“当老板你能干吗呀?”“您帮我打工,把您那个动画,我们成立一个公司,我来做,我可以做,因为我现在通过实践已经掌握这个运作的规律了,也知道这个市场的情况了,我觉得这个事情能做,你愿意吗?”“愿意,你得跟我签个协议。”“这个版税您可别跟我瞎要啊,该给你的我给你。”挺好。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回到原点。回到原点是说不能用一个硕士证书、用一个博士证书把自己框起来了,限制住了。我就觉得是这样。但是你要相信是金子你总要发光的,对吧?总会突破瓶颈的这个局限。

人可能有一种运气存在。我今天想,如果说我当年不出来——前两天一个湖南台的同事过来,说你会怎么样呢,说你在我们那儿应该当个领导了,当个道长了。因为我们一个办公室。可能超女啊、现在的娱乐频道啊,中层干部全都是那茬子我们办公室的,对吧?也不是没可能。最大的官已经当到局长了。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它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啊,像传播一样,是一个线性传播,你不可能说我再拐弯回来,再重新选择,你永远只有一个选择。当你的选择越多的时候你的痛苦越多,你越发有点不知所措。我告诉你:只有一条路的时候,你这条路可能还能走到底,你还可能做好了。要说我能有今天,我觉得最大的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我一条道走到黑了。我也没有说旁边有很多的诱惑,我干记者干了这么多年,想换也来不及了。曾经也想,当记者钱太少了,人家也许说你这个脑子还不好使?你这个脑子当个老板没问题,你看那个老板一点文化也没有,他发大财。我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事情。那企业老板说,“来呀,可以呀。”“来干吗呀?”“到我那个宣传部门啊。”“咳!”我说上你那个宣传部门,我还不如待在电视台呢,待电视台你平常还拿车来接我呢,对不对?我要去了那个宣传部门,我还不整天就求你了,呵呵,这个位置就颠倒了嘛。所以说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做一件事情你专注去做好,我觉得不成问题。因为对于我来讲,很客观地说,做主持人也好,做记者也好,我不觉得我有任何的优势,跟各位相比,我不认为我有任何的优势。专业背景、外形上、语言——我来自方言区——都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唯一的可能性,就我个人来说,就可能是这种专注的程度。做《新闻调查》做了七年半啊,我才真正得到观众的认可,在此期间有很多的时候你都有机会放弃,不是外界的就是内在的,对吧?一个月才出一次镜啊。作为主持人来说,你会觉得这个东西太不划算了,对吧?要抓住每一个出镜的机会。所以挺好,现在养成一个习惯了,你让我出镜我就出镜,不让我出镜我也很好,不光看数量,关键还看质量。我觉得个人这种心态是起到了很好的一个作用。

离开湖南的时候,我的一个忘年之交——一个书法家写了16个字送给我,叫“运行不息,随遇而安;百无禁忌,适可而止”。当然他还有解释啊,说这个叫什么“人如玉树当风立,菊为重阳待雨开”。该你发挥的时候你还是要发挥,菊花重阳节再不开就晚了,就没有了,但是人还得玉树临风,还得有点气节,有点想法。人之所以为人嘛,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就是这么一种大俗话。我觉得要成功的话,个人可能是这样。就社会来说,我们可能赶上了一个好的机制。没有当年的《东方时空》,如果还是像现在这样要户口,要什么,我可能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这两天我正为户口的事发愁呢,怎么现在发愁呢?我不是把户口转到传媒大学了吗?这个北京市说不认,不算,得有一个进京指标吧,是吧?其实对我来说无所谓呀,但是我家里,我不成家立业了嘛,三个人放在一块儿才好啊,所以这种事情挺让人烦心的。但是我那个年代赶上一个很好的时机,不要你的档案,对吧?也不要你的领导签字,给你介绍信。来吧,大门敞开着你来干活。风水轮流转,你行你就留下,是英雄是狗熊屏幕上见。观众是不会骗人的。他们手上的遥控器是不会骗人的。所以要说自己能走到今天,就这两点:一个是靠机遇,一个我觉得还是靠自己的这种专注。

交流环节

学生:关于电视民工现象,你如何看待?中央台近日开始清理打黑工的人员了(王志:你的信息怎么那么灵通呢?),你觉得这是向规范的方向发展了吗?这些人的前景和命运你觉得会如何?这件事情对将来我们的就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王志:这个问题,我现在作为制片人啊我很头疼的,你知道吧?因为我们原来签约的是18个人,但是我们现在实际上是用了12个人,在编的实际上只有6个人,大家可想而知我有多难。过去不是说“事业留人”吗?那事业我刚才也讲了一下,可能是埋怨也好,困惑也好,总之现在事业留人的可能不大,对吧?感情留人?现在只能是感情留人。待遇留人也不可能啊。

确实我觉得就业形势应该来说是越来越严峻。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也应该看到它积极的一面。积极的一面是什么意思呢?就当年我们在《东方时空》的时候——大家用“电视民工”这个词啊,虽然“民工”是有点歧视性的——我们确实都是一样的,非常简单。当年我们为什么愿意来啊?一个是事业上的这种吸引力啊,我干一年顶你两年,收入也是这样。前两天去转那个档案的时候,我才发现我1989年毕业的时候大学生工资是多少?82块。1989年我从学校毕业,研究生毕业,正经八百学位证、毕业证双证都拿了以后,82块。就是我觉得,碰到这些困惑的时候,看你怎么去选择,要确定自己主要的一个目标。所以每次我到学校,我去跟大家交流的时候,我说我不是说大话,但是你一定不要忽略自己的兴趣。可能那个工作你不喜欢,钱多一点,这个工作钱少一点,但是你确实很喜欢,那我会建议你选择这个钱少的,因为这是可以改变的。

第二个就是说,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倒退了,但是实际上我觉得,这其中呢,应该从积极的方面看啊。相对于我们那个时候来讲——我们那个时候也有缺点的,三险没有啊,对吧?处于一个自由状态,没有合同——但是现在只要你进入这个范围之内,他是要跟你签约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你明白一个背景吧,非常简单的问题,现在只要有一个人站起来说我要告你,很麻烦。那你真的就是在用黑工啊,所以一定要规范。这是由于这个历史环境所造成的,就是确实我们现在这个中国社会还处于一个剧烈的变动当中,很多事情应该是怎么样的都不知道,但是处于一个规范当中。

我最近看了很多这类禁书,因为我到香港出差,没事儿,购物也不是我的兴趣,跑到书店去看书。你了解一下中国29年、将近30年的这个改革过程,我觉得会有好处,就是你把自己的命运——我们经常说的——跟祖国的命运和名字联系起来。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一句空话,但是你去看一下,你会把握这个动向,可能对自己的选择会更有利。这个人事制度改革绝对不是说哪一个人来做的,你看这两天,包括我,烦死我了,我那天跑到档案馆,人家都说,“哎哟!”我就在想,我还是脸熟哈,脸熟人家还给三分薄面。你要不熟的话,人家那就冷若冰霜啊。但是这个很正常,不能影响我的选择,不能影响我的情绪,因为人本来就是各种各样的,你不可能要求大家都一个态度。这个机制呢,我觉得变总比不变要好。你现在再回去,不太可能了,对吧?包括我妈、我姐下岗也一样,我说你们这个想法绝对是错误的,要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不太现实。对吧?大家觉得考公务员就稳定吗?也未必啊。2001年我去英国,回来以后对“单位”这两个字我就觉得非常陌生,但是一个月之后我觉得单位特别重要了,因为我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你在我们社会的轨道上,你一定要找寻它的规律,你不能逆潮流而动,你只能顺着潮流找一个最适合自己的方向。你不能说我现在去中央电视台示威去,没可能的。就像我刚才讲的发球权一样,我6个人,我12个人,我还得做啊,而且还得把节目做好,你去埋怨任何人都没有用的。你说找人事办主任或者说找谁,没用,这个不是他定的。要么顺应它,要么离开,另辟蹊径,懂吧?天生我才必有用啊,总有一天有个机会。只要你有这个恒心,只要你有这个要求、有这份热爱,我觉得不愁,尽管可能短期内对你们的就业会有影响。

那天我听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好像现在中央台用中国传媒大学的毕业生用得很少,好几年都没有了,我觉得这个也不是很刻意的。但你们想,你们那么多师兄师姐都在中央电视台,将来等到他们一朝掌权了,他们还能歧视你们啊?不可能吧。因为这个是天然的。你看我这种人,不是你们门下的我还往你们这儿靠呢,是吧?还老觉得自己出身不好,对吧?终于捞着一个中国传媒大学博士学位。所以我觉得这都是一种偶然的、很短期的现象,真正需要的时候,他不会说因为你是某个学校毕业的就不用你。但是因为长期以来吧,我觉得这几年可能大家对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的同学有一种偏见,老觉得我们是比较重技术的,后劲不足。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可能是别的学校学生优秀,不是我们不行,可能是别人太优秀,对吧?别人可能干得很好。那么我们可以从自己的特点出发,因为中国传媒大学的同学接触电视肯定比别人早,这种机会肯定比别人多。但是我觉得过早地进入这个社会啊,过早地脱离学校生活,也可能会有一些弊端。你想想,包括我们很多本科同学,进校,就像我们第一年学公共课,第二年学专业课,好,寒暑假就开始找实习的机会了。这你要找不着呢还好,找不着你也不用感到很悲哀,因为找着了也是个害呀,你知道吧?某个栏目要用你了,你哪还有心思读书啊?根本就不可能了。那这个大学不等于没读嘛,你只不过挂了个名。所以我觉得我们也应从自身来找一找原因,确实有这个问题。那其他的学校,像中国人民大学啊、北大啊,包括很多理工大学,这些学校的学生就是在学自己的专业,他们从来没想过我有机会来做一个电视节目,突然他把这一步完成以后,给了他这个机会了,你就发现,他原来学的那些东西,看似无关的东西发挥作用了。

为什么刚才跟大家讲这些东西,实际上是说哲学原著、是说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那种功课,其作用一个就是思维的训练,另外一个就是个人能力的一种培养。我发现我们现在很多同学就缺乏这种能力,我很着急,有些人不会打电话,跟我联系五遍六遍,最后他不找我我找不着他,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啊,对吧?你联系采访的时候这是第一关呐,但是很多人不会。这种接人待物最基本的东西,我们反而忽略了。可能你要他讲两个镜头有多少种接法,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最基础的东西他却可能不理解。所以为什么我说要回到原点,要从常识出发,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尤其是我们硕士生、博士生,可能在某一个领域你确实掌握了很多,但是你不要掉书袋啊,每一个场合我都拿出来抖一抖,这不行的。你最好忘记我是博士,我跟你一样,但是我有这种东西作底蕴,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这是我觉得要提醒我的学友们注意的。因为电视它是一个很重实践的东西,包括我们制片人。当然一方面我会看你的学历,但是看你的学历意味着什么?对你的期待就越高,对吧?

前两天比赛,选手们一看到这些知名评委很兴奋啊,介绍自己是英国某个学校毕业的,一听,哎哟,四门外语,我的天啊!但是问题是我的节目中需不需要?有可能需要,对吧?但是很多时候可能不需要,就是是不是该你出手的时候你出手了。所以很多(选手)一上来,给自己设计的就是用四门外语向大家问好。我一听,就跟旁边的于丹说,“肯定完了”。这个观众投票啊,四个人中间留一个,肯定不投他——原来我觉得他在四个人中间还是有可能的。观众有这种逆反心理,你越把自己当回事,我越觉得你不怎么样。这种期望值它有时候可能跟现实成反比,因为我们从改革开放初期至今,那个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过去,我记得从小学时候开始,我的老师评语就永远写的是:谦虚谨慎,不要骄傲。我的毛病就是骄傲。但是你说我们现在谁还说“谦虚”这两个字?挺落伍,很陌生了。就是这个意思。 vbk0nIVqMJPARUxzIjTVu2cfLuA9kmGvbLzImJVYzP5NhyIQNfmLSAV6HTAIC6q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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