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的人能在火炉旁一边喝茶,一边听学校响起晚饭、点名、上预备课和熄灯的铃声是件很惬意的事。奇普斯总会在最后一道铃声响过后上好闹钟,然后把安全罩放在壁炉前,关上煤气灯。最后他会拿上一本侦探小说上床,尽管他通常看不完一页便会安然入睡。对他来说,睡眠更像是某种神秘力量对他日常感知的强化,而不是通向另一个世界变幻莫测的入口。因为白天和晚上都好似在做梦。
奇普斯年纪大了(不过当然没有生病),正如马里瓦勒医生说的那样,他真的很健康。大约每隔两周,马里瓦勒就会来看望他。马里瓦勒每次都会边啜一口雪利酒边说:“我的老朋友,你比我还健康呢。你已经过了会得可怕疾病的年纪了。你会是少有的几个能寿终正寝的幸运儿之一啊。当然啦,如果你这个长寿大仙根本就不会归西的话,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简直就是个让人难以琢磨、非比寻常的老爷子。”然而当奇普斯感冒或是当东风掠过这片沼泽地时,马里瓦勒有时会把威克特太太拉到一旁,低声嘱咐说,“好好照顾他。你明白的,他的胸腔……会压迫他的心脏。这其实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他只是年纪大了,不过到最后这种小毛病对老人往往是最致命的。”
有意思的是,这些本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现在却依旧如此清晰。韦瑟比很像个慈父,总是谦恭有礼。可怜的家伙,他当时一定病得很重,在奇普斯第一个学期开始授课前的那个暑假,他就过世了。不过他们总算是相互见过面,说过话。
奇普斯坐在威克特太太家的火炉边时,常常会想:我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老韦瑟比还有鲜活记忆的人了吧……是啊,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他脑海里闪现的是一连串的画面。那时是夏天,他在韦瑟比的书房,阳光照进来时,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你还年轻,奇平先生。布鲁克菲尔德是所老学校,年轻人能给这陈旧的地方带来活力。把你的热情奉献给布鲁克菲尔德,布鲁克菲尔德也会回报你的。别让学生牵着你的鼻子走。我……呃……知道你在麦尔布里时,不太会维持课堂秩序。”
“嗯,是,可以这么说,先生。”
“这没关系。你还年轻,管好学生需要积累很多经验。这儿是你的第二次机会。你要从一开始就态度坚决——这就是其中的秘诀。”
也许是吧。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布鲁克菲尔德学校预备课点名的痛苦经历。那是50多年前一个9月的黄昏,大礼堂里坐满了虎视眈眈的“野蛮人”,仿佛随时准备把他扑倒在地。那时的他还年轻,脸庞红润,留着长鬓角,穿着高领衫(当时人们推崇备至的诡异时尚),这让他理所当然地成为那五百多个没规矩的捣蛋鬼们的猎物。对他们而言,捉弄新老师是一门艺术,是一项让人兴奋的运动,也是一种传统。这些小家伙们单独看还挺体面,然而一旦聚在一起,他们就变得冷酷难缠。奇普斯在讲台站定的那刻,礼堂忽然安静下来。他用阴沉严肃的表情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落地钟在他背后滴答作响,室内弥漫着墨水和清漆的味道,傍晚最后一道鲜红的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窗斜射进来。忽然有人猛地放下桌板。“你,第五排那个红头发的,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反应异常迅速,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必须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不能让他们无法无天。
“科雷,先生。”
“很好,科雷。罚抄一百遍。”
从此之后,再没人敢给他惹麻烦。他赢了第一回合。
很多年后,科雷已经成为伦敦市议员、准男爵,还获得其他的头衔。他把自己的儿子(一样还是红头发)送到了布鲁克菲尔德学校。对此,奇普斯会说:“小科雷,我25年前来这儿处罚的第一个学生就是你父亲。他当时该罚,和你现在一样。”他记得那时学生们为此大笑的情形;之后,小科雷在礼拜天寄去的家书中提到了这个故事,他父亲理查德爵士读到了也大笑不已!
你爷爷真是够笨的。还有你父亲,呃……我记得他——他总喜欢坐在后面靠墙的位子——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我由衷地相信——亲爱的科雷——你呢,呃……一定是你们家最笨的那个。”说完,整个教室都爆发出了笑声。
这是个好笑话,尽管渐渐地变得不那么好笑,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这成了个让人伤感的笑话。当秋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老奇普斯坐在火炉边时,他时常会因为不时掠过自己心头的欢乐和感伤而落泪。因此,当威克特太太端茶给他时,常搞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其实就连奇普斯自己也不太明白。
注释:
[1] 奇普斯:原名奇平(Chipping),因与chips(薯条)发音相近,因此被人戏称为奇普斯。书中人名皆为音译。(译注)
[2] 格林威治时间:指位于英国伦敦郊区的皇家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标准时间。(译注)
[3] 万国工业博览会:1851年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世界性的博览会。(译注)
[4] 普法战争:1870~1871年普鲁士同法国之间的战争。(译注)
[5] 板球中得百分(亦作 score a century)。(译注)
[6] 独立夺格:拉丁语语法。(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