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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正是在一个极小的威尼斯教堂,刘易斯·雷西的眼界开阔了起来。那只是个沉闷的小礼拜堂,旅行指南中甚至都没有提到它。要不是刚好在勃朗峰附近遇到那位英国年轻人,刘易斯永远不会听说这个地方。可是,接着他想到,他又曾听说过什么值得了解的东西呢?

他站在壁画前看了很久,起初有些反感——他现在能坦陈这一点了——因为画中人的姿态有一种僵硬感,他们的衣着虽然复杂但绘画手法很不成熟(和他从约书亚爵士的“艺术讲座” [1] 里了解到的伟大画家画的高贵织物非常不同),还有他们天真没有表情的年轻脸庞,就算是胡子灰白的人看上去也很年轻。后来,他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其中一张脸——一张女孩子的脸,她有着圆圆的脸颊和高高的颧骨,珍珠编织的精美穗带饰头巾下有一对相距甚宽的双眼。哎呀,那就是特里希,活灵活现的特里希·肯特!而且,这位年轻的姑娘非但不会被认为不美,反而还是故事的中心人物——无与伦比的公主。再看她住的仙境,都是身姿轻盈的年轻人,撅着嘴的圆脸少女,面色红润的老人,皮肤锃亮的黑人,可爱的小鸟、小猫和吃食的兔子。所有这些都关在金色的栏杆里,粉色和蓝色的柱廊里,象牙露台上装饰着桂冠花环,穹顶和尖塔映衬着夏日的海洋!刘易斯的想象迷失在这个场景中。他忘记哀叹自己来到意大利欣赏艺术家们的高贵的织物、高尚的情感和烟灰色的背景,忘记了萨索费拉托 [2] 、圭多·雷尼 [3] 、卡洛·多尔切、洛斯帕尼奥莱托 [4] 、卡拉奇 [5] ,甚至还有拉斐尔的《基督显圣》,尽管他知道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

之后,他几乎看懂了意大利艺术想要呈现的所有东西。他去了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和罗马,在博洛尼亚研究折中医学,在帕尔马审视柯勒乔和朱利奥·罗曼诺斯 [6] 的作品。可是,他第一次看到的画已经在他嘴唇间放了一颗神奇的种子,它让你听到鸟在说什么,草在低语什么。虽然,他的英国朋友没有一直在他身边,给他指出来,解释给他听,激发他,刘易斯·雷西自认为是小圣厄休拉圆圆的脸带领着他安全自信地通过了她所有的对手。她已经成了自己的标准和偶像。与她那双充满疑惑的少女的眼睛对视过后,顺着她锦缎上繁复的图案勾勒过后,那些裹着红蓝颜料的羞怯处女对他而言多么平淡无奇!现在,他能非常清晰地记得,那天他甚至放弃了贝亚特里切·琴奇 [7] ,还有卡洛·多尔切那个肥胖裸露的从良妓女,她懒洋洋地躺在书前,不是在阅读,而是用古老的法子朝观者抛媚眼。呸!圣厄休拉不需要把他从这个女人那里解救出来。

一个新的艺术世界在他眼前打开。把这个世界展现给其他人是他的任务,是他——这个无知而又无足轻重的刘易斯·雷西。要不是“上帝慈悲”,和勃朗峰上的偶遇,他可能最终还是跟以前一样!想到可能会和一大群那不勒斯乞丐、烟煤似的和尚、令人眩晕的先知、日渐憔悴的小姐和红屁股的小孩一起坐新式蒸汽快船回家,他就发抖。

他的兴奋某种程度上像耶稣信徒的狂喜。再过几个小时,他不仅能拥抱特里希,和他尊敬的父母团聚,还会出去向那些陷于萨尔瓦托·罗萨和洛斯帕尼奥莱托的黑暗中的人们宣讲新的教义。

刘易斯首先想到的是,长岛海湾上那座房子是如此之小,而雷西先生如此庞大。

他也期待有相反的感受。在他的记忆中,那栋光鲜亮丽的托斯卡纳别墅就算是和被认为是它的原型的建筑相比,也还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也许,正是两者通风距离和地板间的对比,以及高点山庄昂贵的地毯和明亮的炉火,增加了他对山庄的记忆——当然,有时想起山庄丰盛的餐桌也增强了这一效果。但雷西先生的形象同时缩小了。当他儿子回忆起从前,关于他的一切好像都变得狭隘、幼稚,还几乎有种孩子气。比如,他曾肆意批评埃德加·坡 [8] ——刘易斯一直认为他是位真正的诗人,尽管他后来听过不少更美妙的诗句;他对自己的女人挑剔专横;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对大部分事、书、人及观点一无所知,可这些如今已装满了他儿子的脑袋;重中之重,是他在艺术鉴赏方面既自大又无能。雷西先生阅读范围狭窄——刘易斯猜想他通常只是在昏昏欲睡的饭后从奈特 [9] 的《与好作家的三十分钟》挑几段读——他从不会假装自己博览群书;这个任务,他曾大方说过,“就交给教授们吧。”可是,在艺术上,他遵循教条主义,观点浅显,总是引用有名望的权威人士和市场价格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而且,正如在和儿子的告别谈话中表明的,他非常清楚哪些大画家的作品有权算进雷西家的收藏品里。

这位年轻人对他的这些艺术判断没有感觉不耐烦。美国离欧洲很远,雷西先生去欧洲旅行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不应该怪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崇拜的东西已不再值得崇拜,更不应该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刘易斯顶礼膜拜的画作在他父亲年轻时,即使是学艺术的学生和评论家也都没有真正发现。一位妄自尊大的美国绅士,只知道付高薪雇导游带自己参观那些公认的“大作”,这样的人怎么会猜想到,每当他站在一幅萨索费拉托或卡洛·多尔切的画前痴迷地欣赏时,某件尚不知名的珍宝中正隐藏在附近的灰尘和蜘蛛网下?

不可能。刘易斯只能表示宽容和理解。他这么想倒不是为了放大父亲的形象。不过,年轻人进入书房时,雷西先生因为患痛风只能坐着不动,那只绑着绷带的腿伸在沙发上,好像只是他宽容他的另一个理由。

刘易斯后来想,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俯卧姿势,他庞大的身躯鼓在沙发上的方式,以及那条僵硬的腿像山脊一样伸开的样子,令他像是突然充满了整个房间,否则,他暴躁低沉的声音——“女士们,要是抱完了,亲完了,现在我要和儿子待一会儿”——如何能越过门槛,凶猛地散向雷西太太和姑娘们。可是,奇怪的是,等女士们提着衣服上的裙环荷叶边离开书房后,房间好像变得更小,刘易斯感觉自己很像没有石头的大卫 [10]

“噢,我的孩子,”他父亲大声喊道,脸色深红,气喘吁吁,“你回家了,一定有很多冒险经历要说,而且从账户上提取的现金数目推断,你还带了些杰出画作给我。”

“噢,父亲,带画作那是当然,”刘易斯假笑着,心想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柔和,微笑也是肌肉有意识的活动。

“很好,很好,”雷西先生赞同道,摆着那只像是快熟透到该绑绷带的发紫的手。“我想,里迪执行了我的命令,把画作和你大部分的行李寄存在了坚尼街?”

“嗯,是的,父亲。里迪先生在码头就准确传达了你的指令。你知道,他总执行你的命令,”刘易斯大胆地带了一点讽刺的口气。

雷西先生张大了眼睛,他说:“我说什么里迪先生就做什么,如果你是这个意思;不然他也不会在我手下干了三十多年。”

刘易斯不说话,他父亲挑剔地审视着他,说:“你好像胖了。身体还好?嗯……对了,罗伯特·哈扎德和他的女儿们晚上来用餐,他们一定会想看看法国最新款的硬领圈和马甲。你妹妹们告诉我,马尔维娜已经变得非常优雅,”雷西先生轻声笑着。刘易斯想:“我知道这位哈扎德家的大女儿!”同时,一阵凉意穿过他的脊柱。

“至于那些画,”雷西先生带着更大的活力继续说道,“你也看到,这倒霉的病害得我不能动弹。在医生允许我下床前,我只能躺在这里,想象着你带回来的珍宝挂在新画廊里是什么样。而且,我亲爱的儿子,这期间,我得说,不经过我事先审查并且悬挂妥当,谁也没资格看这些画。里迪马上会开始拆包整理。下个月我们搬到城里,如果上帝保佑,雷西太太会举办一场全纽约最气派的晚会,展示我们儿子的收藏品,可能……呃?……还会庆祝他生命中另外一件有意思的大事。”

听到这里刘易斯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声很轻但带有恭敬。他迷离的双眼前浮现出特里希·肯特那张惆怅伤感的脸庞。

“啊,我明天得去看她,”他这样想着,一离开父亲就又精神抖擞起来了。

注释

[1] 约书亚·雷诺兹爵士是18世纪英国著名画家,于1769-1790期间开展艺术系列讲座,因演讲内容的敏感性和洞察力受到关注。

[2] [3] 意大利巴洛克时期画家。

[4] 西班牙籍暗色调主义画家。

[5] 意大利巴洛克时期画家。

[6] 意大利风格主义画家。

[7] 意大利贵妇。此处指圭多·雷尼给贝亚特里切·琴奇画的肖像画。

[8] 美国作家、诗人、编者与文学评论家,被尊崇是美国浪漫主义运动要角之一。

[9] 英国出版商、编辑和作家,全名查尔斯·奈特。

[10] 大卫是圣经《旧约》中以色列的第二国王,年轻时候,他用一块石头杀死了巨人哥利亚。 6D4xgg4swzd7FoS0FmdaIKpKTeqru+y3lhWquocil6OcXkAUqpfd5l8O8Rdpku8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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