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武士家的公子吧?”
左次郎刚坐到铜锣店的龟老板面前,就被这么问道,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上去这么像吗?”
“没错。”
说完,龟老板抽起了烟,等着正在打包典当物品的老板娘出去。
看来龟老板的米筐也空了——左次郎边想边盯着龟老板脸上被称为“铜锣”的麻子。
“冒昧问一句,你不是肩负着什么深仇大恨吧?”
龟老板突然压低声音问道,左次郎慌忙说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样的事。”
“但你是武士的儿子吧?”
“是的……”
“你多大了?”
“我十九岁。”
“看你这苍白瘦弱的身子骨,帮工的活儿负担很重吧。你到我这儿来差不多两个月吧,就算两个月好了,你干活这劲道让我很佩服啊。可我觉得若没有什么支撑的话,这是没法坚持下来的……”
左次郎拨着榻榻米上的灰尘。
脏脏的帮工服上随意绑着腰带,看上去衣衫不整,但衣襟深处露出的白皙皮肤,在这个帮工屋怎么也能算是鹤立鸡群。
“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更该说了,你告诉我其实也无妨。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算是江户人根深蒂固的脾性吧……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你。”
“那我就说了,老板,请对他人保密。”
“我怎么可能对外多言呢。”
“其实我是为了寻些东西,才告别主上,来到这里。”
“就说吧,我果然没看走眼。那你的故乡在哪儿?”
“在因州,侍奉鸟取的池田家。家父身为纳户方
,俸禄七十石
,但前不久过世了,家道也就这么没落了下来。”
“净说些没出息的话,难道不让你继承家业吗?”
“也并非如此,这要说到大约六年前,我的养母阿咲带着一名家仆去了京都,却一去不回。当时,他们保管了同乡重要人物的二百两金子,受托出发去换取乌丸
的某家答应转让的元赟烧的花瓶和越南绘的壶。”
“原来如此。”
“然而足足过了六年,养母阿咲和同行的侍者一平,非但没有回鸟取,还渺无音讯。这让贫困的家父很是为难。”
“那也是啊。”
“再加上家父天生体弱,又因此事而心力交瘁,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这么说来,出金子那边和转让越南绘的壶那边,至今都没了结这件事吗?”
“其中一边是家父的上级,倒也没催得太紧。只是家中
议论纷纷,再加上,元赟烧和越南画的壶又是主上之前便得知、还说想要亲眼一见的艺术品。事到如今,养母没有拿到壶,也不敢空手而归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确实是个麻烦事。这么一来,你也不能顺理成章地提出继承家业了。”
“就是啊。其实我也很为难。如果是亲生母亲的话,我还能知道些她的禀性。可我这养母只是从我十二三岁起,才一起生活了两年左右罢了。”
“家中都议论了些什么,多少也该听到了些吧?”
“他们说……”左次郎突然沉默起来,低下了涨红的脸说道,“阿咲夫人是不会回来了,她和家仆一平从前开始就关系不一般,已经超越了主仆间的那种亲密。而家父患病也有很长时间了,出现那样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嗯,嗯,大有可能啊。”
精于世事的铜锣店龟老板似乎也是那么想的,遂点了两下头。
“左次,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故乡呢?”
“那是因为有传言说他们在江户。”
“两个人吗?”
“是的。”
“但是,已经过了六年,就算找到了他们。他们一是不会随身带着越南绘的壶,二是万一他们说拿不出钱呢?到时候你又能怎么样?”
“武士是很讲究的,家中都说,左次郎你到了十九岁,就要去为父报仇,可不能放过那个没品性的养母等等。而亲戚们也说,反正追不回那二百两金子了,越南绘的壶那事又传到了主上的耳中。如果不能拿到壶,至少要带回家仆一平的首级,这样才好有个交代。于是,我就出发来江户了,途中盘缠用尽,又没打听到养母阿咲和一平的住所,走投无路,这才来投靠老板您来了。”
“是啊。比起价值二百两的越南绘的壶,还是找到那个叫一平的,取下他的首级回去更像是武士的做法。而且不要钱的东西更容易到手。”
“但真是不凑巧。”
“什么不凑巧?”
“可能是家父身子骨弱的缘故,老板您看看我,也是这么瘦弱。能不能报仇成功,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喂喂,左次,即便是七十石的小俸禄,你也是武士的儿子。振作些啊振作些。觉得自己身体弱的话,就在帮工赚钱时,用扁担好好锻炼嘛。倘若对手是剑法高明的流浪武士,或许会有些麻烦。但你说,他以前是做家仆的。那甭管他多结实,也不会厉害到哪儿去。你要是知道他下落了,告诉我一声,我也来帮你一把。”
铜锣店的龟老板很是有干劲。
梅雨看着就要结束了,估摸着明天能开工,龟老板让从当铺回来的老板娘买来了酒。
喝了酒去了湿气,在鼾声起伏、横七竖八睡着帮工的屋子里,只有在角落里的左次郎还睁大着眼睛。
后来,刚以为他睡着了,却又不时地听到他在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