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逃掉了周末的钢琴课,背着小小的画板来到蒋幂和我说的那个山丘上。
它在学校后门不远处,临靠一片河堤,抬头,可以看到长乐最漂亮的天空。
我爬上那个山丘的时候,想起蒋幂在中考结束后的操场上问我:“唐云朵,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矢口否认,她不信地看着我说:“少骗人了,所有人都有秘密,你怎么会没有?”
我的秘密是什么呢,我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云朵,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夏时他们的教学楼,楼前飘扬着漂亮的五星红旗,空气里漫出潮湿的气息。夏时第一次带我来“天翼”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个气息,混杂在长乐这个雨水充沛的城市里,有一种莫名的湿冷。那天夏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云朵,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夏时的秘密是什么呢?是这个他独自常常跑来的小山丘吗?离天空那么近,抬头就看到纯白的云朵。
我望天望到脖子酸的时候,夏时突然站在下面冲我喊:“唐云朵,你给我滚下来!”
他的声音真大,脸揪成一团,像一只老虎一样凶恶。我保证,他平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他恼羞成怒的原因是我没有去上钢琴课。
我冲夏时做鬼脸:“我才不下去,笨蛋才下去。”
我安安心心地站在山丘上望着天,望着水,想象自己是一只漂亮的白天鹅。
蒋幂说我有无可救药的间歇式自恋,这是小女生的表现。
我才不是小女生。我心里反驳,但是我知道,我在夏时的眼里,永远就是一个小女生。我喜欢画画,喜欢看小说,喜欢买糖果,做事情丢三落四。这些,都是小女生才会做的事。
“唐云朵,你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夏时声音提高了八度,他仰头的眼睛有深深的金亮,雪白的衬衫吹打着他嫩白的皮肤,没扣严的衣领被风吹得露出了好看的锁骨。薄薄的嘴抿着。他就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我蹲着,俯视他,恐吓地说:“你别上来哦,我会拿石头砸你的。”
他才不管我,气急败坏地冲上来,那速度,完全可以参加奥运会。
我以为他会骂我,我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裤腿两边。
他的眼睛里有愤怒,干净的头发在眼前形成冷冽的姿势。
“为什么不去上课?”
“我讨厌那个钢琴老师,她总拿红指甲戳我脑袋。”
“她说你学琴不认真,弹着弹着就会笑起来。你那个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梯子,云朵,雨。”
夏时沉默,冷峻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拉过我放在裤腿边的手。
“回家了。”他的声音是凉的。
他的手出了很多细汗,我知道他在紧张,他怕我干坏事,怕我走丢,他像一个父亲一样怕我受到伤害,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
他的眉头深锁,好像有一辈子愁不完的事,他把这些事都藏得很深,谁也看不见。
我坐在自行车上,他载我,他的背好冷,我抱着他的腰,把耳朵贴上去,他皮肤的温度透过衬衫传递到我的脸上,他的身体那么僵硬,我知道他生气了。
“哥,对不起。”我说。他没有应我。
“哥,那个山丘能看到最蓝的天和最漂亮的云朵。”
“哥,你心里的秘密是什么?”
“哥,你别生气了……
我闭着眼,自己一个人小声地呓语,夏时的车穿过长乐安宁的街道,他的背真温暖。链条的声音像这个城市的一把环形锁,把我和夏时两个人紧紧地拴在一起。
[2]丢失的戒指
长乐是一个沿海城市,充沛的雨水,潮湿而温柔的空气,随处可闻到清新的芬芳。我在这个城市和夏时生活了两年,也是仅存于我脑海里快三年的时间,那么鲜明地在我灼热却又空白的脑袋里,装进了满满的幸福回忆。
我想这一切都和夏时有关。
夏时是我三年前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所有空白记忆中,唯一熟悉的画面。
有些滑稽的情节,我在一场车祸之后,丢失了所有记忆。
唯一记住的,只有夏时的温暖和他眼角温柔的笑容,他一身白衣胜雪,他忧伤的眼睛望着我,他说:“云朵,我是你哥哥。”
他是我哥哥,他叫夏时,我是他妹妹,我叫唐云朵。
我们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爸爸很早过世,妈妈在当地的国际财经报供职。常年不在家。
我和妈妈的关系很一般,或许是我记不起她的原因,又或许,她很少在我面前笑。她永远穿明黄色和淡紫色的衣服,唇上一抹嫣红,瞳孔明亮,面孔细致,冷漠得像小龙女刚遇到杨过的样子。
我不习惯叫她妈妈,我在我的日记里叫她,唐欣,叫她秋菊,不是唐伯虎里面的秋菊,只是因为她很喜欢秋菊,在室内养了很多盆。色彩斑斓。她很爱护它们,像爱护自己的小孩。
“你喜欢画画?”夏时在我吃鸡蛋水饺的时候问我。
我在倒番茄酱,番茄酱弄到手上,夏时拿纸巾帮我擦手,鸡蛋水饺还在我的嘴里咀嚼,厨房里的灯照在夏时头上,形成天使的光圈。
“我什么都不喜欢。”我敷衍地回答夏时。
“我该拿你怎么办?”夏时帮我倒番茄酱,无奈地看着我。
我喜欢看他无奈的样子,把眉头锁得紧紧,嘴巴一撇一撇,眼睛有温润的光,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一抖一抖,冷峻的侧脸微微露出好看的弧度。我觉得夏时是“天翼”中学里最好看的男生,虽然蒋幂说我这叫妹妹眼里出帅哥哥,但是夏时的帅,是所有女生见过之后都公认的。
“我的戒指掉了。”我岔开话题。那是一个一直套在我手上的戒指,旧金色,没有任何纹路,只是一个圈。内侧刻了我名字的“Y”。从我醒来,它就在我手上,是为了遮挡我无名指内侧的一道疤痕,夏时说那是我小时候放烟花的时候炸到的。
我弄丢了它好几天,我不敢和夏时说,其实是高二的学姐从我手上抢走的。我怕他去找她们。
“掉哪里了?”
“不知道,可能是太滑了,从手上脱掉了。”我撒谎骗他。
夏时静默了,拿着我吃好的碗去水池旁边。我坐在红木凳子上,看夏时的侧脸,他的手很灵活地在水中操作,身体稍微弯着,个子高得快要撞到消毒架子,灯光下,他的脸有一丝沧桑和忧伤。
[3]小照片里的男人
唐欣很快知道了我没去上钢琴课的事,她拖着行李走进家门,她说:“云朵,你和妈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上钢琴课。”
“头痛。”这是我惯用的理由。
“这个借口已经不新鲜了。”唐欣把菊花茶泡进热水里,杯子在手中摇了摇,那些液体随着她手指上淡紫色的指甲油滚动出舒张的面孔。
我倔强地低着脑袋,不知道回答什么。
“你别学夏时那一套。不好好上钢琴课就是不可以。”唐欣有点生气,她曾经告诉我,弹钢琴是培养一个女生的气质,我从小就学,绝对不能因为失忆而放弃。
“我知道了,妈妈,下次不会了。”我乖巧地回答。我和夏时不一样,我很怕唐欣生气,每次只要唐欣露出生气的迹象,我马上就和她道歉。
“妈妈不是骂你,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学习钢琴,你也知道你成绩不好,学好钢琴以后还是可以有别的出路。”唐欣开始和我和颜悦色地说。
夏时正好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看到我站在客厅,低头和唐欣说话,他愣了一下,把东西一放,声音有些上扬地问:“你骂云朵了?”
“你那什么态度。”唐欣把杯子狠狠地放在玻璃桌子上,因为激动,水溅出来。
“哥,妈妈没骂我。”我赶紧解释,我不知道夏时为什么和唐欣会闹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他对她一直怀有深深的戒备和敌意。
“我早就和你说过,如果云朵犯了错,你可以骂我打我,但你就是不能责备她。”
“我是她妈妈,我为什么不能责备她?”唐欣的脸涨得通红,血管都看见了。
“你还记得你是她妈妈吗?你有尽过做妈妈的义务吗?”夏时一字一句狠狠地说。
“夏时,没想到你是这么想我的,你真让我失望。”半晌,唐欣说了一句。然后甩门进去。
夏时拎起东西去厨房,转脸像没事一样问我:“云朵,你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哥,你不应该对妈那样。”
夏时把大排从盒子里拿出来故意无视我的话:“大排面怎么样?裹上一层苏打饼干煎的大排可好吃了。”夏时从来不愿意和我讨论妈妈的事。
夏时嘴上总是要和唐欣顶嘴,但是我知道夏时心里是很在乎唐欣的。他知道唐欣喜欢菊花,在唐欣离开的时候,每天都帮她照料菊花;唐欣喜欢吃话梅,喜欢吃苹果,他在唐欣回来之前一定买好放在茶几上。他爱唐欣,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造成他和唐欣隔阂的事情是什么呢?我每次问,他都说,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事。
谁是小孩子?他也只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为什么他要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里呢。
夏时做大排的时候我在捞面条,他把大排用刀背拍松,再把苏打饼干揉成粉末,裹在大排上面,随后下锅炸,整个厨房弥漫一股香味。唐欣本来要给我们请个保姆,是夏时拒绝了,夏时说他不喜欢陌生人煮的东西,唐欣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
面做好的时候,我看到夏时夹了两块大排放在一碗面上,随后又炒了一碟生菜。他放在一旁,端起另一碗给我:“云朵,这个给你吃。”
我指指那有两块大排的面问夏时:“这个是给妈妈的吗?”
“随便你。”他转身去捞面条,口气已经软了。夏时就是嘴巴倔,心肠软得很,我呵呵笑了两声过去端起面,我说:“哥,我替妈谢谢你。”
推门进去的时候唐欣已经卸了妆,露出白净的皮肤,在镜子前面梳头发,她有些发愣,眼圈红红的,她和夏时闹成这样,她肯定也很难过。
“妈妈,吃面,夏时煮的面。”
“放着吧。”她看面一眼,眼里的悲伤少了一些。
我帮唐欣梳头,她的发丝黑亮,又细又长,放在手里心,有馥郁的芳香,她是那么漂亮的女人,可是她不化妆的时候总显得那么哀伤和疲惫。
“云朵,妈妈平时真的对你关心不够,你会怪妈妈吗?”唐欣吃了一口面,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妈妈,别说傻话了,我怎么会怪你呢,是云朵不好,让夏时误会你了。”我乖乖地把头梳放回盒子里。
“不怪你,是我没做好。”她放下筷子,哀伤又浮出来了。
出门的时候,我转头,看到唐欣拿打梳妆台的音乐盒,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小照片,隐约的我能看出那是个男人的脸,梳妆台上翠绿的灯光把一切都模糊了,那个人是爸爸吗?是唐欣一直不愿提起的男人吗?
[4]有怪癖的唐云朵
这个7月,我刚从初中毕业,唐欣给我交了赞助费我才上了“天翼”高中。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唐欣对我的宽容,她从来不要求我好好学习,她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琴弹好。乖乖听话。
蒋幂说十六岁的女生,应该要知道收藏自己的秘密,也应该找一个喜欢的男生。要不然青春岁月就是可耻的。所以她在暑期找了隔壁一个中专毕业的哥哥去看电影的时候,我在家里“可耻”地抵抗燥热,家里的空调坏了,打了好多个电话去都没人来修,我热得半夜拿席子在客厅打地铺,开着大大的窗户,耳朵里塞着“林肯公园”的歌。
睡醒的时候,看到窗户下有烧成灰烬的蚊香以及盖在肚子上的蓝色毯子,夏时靠在对面,抱着枕头,头微微地侧着,露出好看的侧脸和尖尖的下巴。
我想起我们刚来长乐的时候,我有隐隐的头痛,那些痛生生切开我的脑袋。我比任何人都感到恐慌,陌生的环境和不熟悉的人以及脑子里空白的记忆都凝聚成了巨大的恐慌膨胀在我的身体里。
同学们并不喜欢我,高年级的学姐也看我不爽,她们大多数都是夏时的追随者,她们觉得我占用了夏时学习以外的所有时间,所以常常用尽一切方法整我。
所以我被关在学校厕所里导致无法上课的情况经常发生,夏时知道的时候,放学跑去把那几个学姐拉出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的台词我现在还记得:“唐云朵是我最亲的人,没有人能取代她的地位,谁再敢欺负她,我不仅会从心里厌恶这个人,而且会用尽我所有的方法让她不好过!”
夏时愤怒的时候眼珠瞪得很大,额头上的青筋全暴起,冷峻的脸像埋了冰霜一样,语言非常有震慑力。我就站在他的旁边,微微抬头看他的侧脸,那么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那是关于保护的记忆,非常笃定的爱。
从那次之后,我决心改掉惊恐的毛病,我试图让自己和同学多接触,试图慢慢走出失忆的阴影。我不希望夏时这么多的努力,都看不到成效。
我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症状,总被噩梦惊醒。在梦里一个银白色的厨子上有一只小小的热水壶,热水壶突然炸裂,碎片化成晶莹的水珠朝我扑过来,冰冷蚀骨。场景很简单,可是就是那种氛围太可怕。我每每从梦中惊醒,就干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看就一个晚上。第二天眼睛红得骇人。
后来我发现,我只要光着脚丫坐在客厅窗户下的墙壁上,那种冰冷的恐慌就会逐渐消失。夏时有一次半夜起来看到了,过来抓起我的手问:“怎么冻成这样,快回房间去?”
“让我坐着吧,这样我才会睡得好。”我央求他。
夏时没有强迫我,他从房间里拿了被子出来给我盖着,然后把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好睡吧云朵,哥哥陪你。”
夏时一直是我的陪伴,多年以后我只要想起夏时的名字,就觉得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哥哥的代名词,他也是我所有的劣性品质的成就者,我丢三落四的坏毛病他宠着,我时好时坏的臭脾气他惯着,我调皮捣蛋的小任性他受着。
他长胡子的那一年,我非要帮他刮,在卫生间里捣腾得鸡飞狗跳最后终于以流血告终。所有人都在感慨他脸贴了一个大胶布的时候,我非常内疚地帮夏时打扫房间。
虽然我不记得我十三岁以前的记忆,但是我一直坚定的相信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坏习惯,都是夏时造成的,我一直就是一个这么自私的小孩。而夏时,就是那个永远没办法和我撇清关系的哥哥。
我们的关系,是掌心脉络之间的一种交汇,永远也不会分开。
[5]做一个寄宿生
中考过后我申请学生宿舍,夏时不同意,唐欣很高兴,她说:“你别成天和你哥哥黏在一起,他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
我想住宿舍的原因是想让夏时赶快丢下我这个包袱,我觉得我带给他的一直都是沉重的压力。所有人都在背后说他是二十四孝哥哥,我讨厌他们这么说夏时。
另一个原因,我不想让夏时再陪我坐在客厅的窗户下面喂蚊子,我为了让夏时安心,开始吃安眠药,药是从蒋幂那个医生爸爸那里开的,白色的颗粒,在手心里滚来滚去,吞进肚子,就让我每天一觉睡死,精力充沛,我必须要做给他看。
夏时很满意我的好转,同意了我住校的事,像个老人一样叮嘱我住校事宜。那几天他总是笑呵呵的,连楼下公园的小京巴都感染了他的兴奋对着我跳来跳去。
我看到夏时这么高兴,我突然有些难过,我好像生病了,失忆让我变笨变奇怪,我觉得我像一个怪物,正在畸形地成长,而且在拖累夏时的人生。
我长得黑黑瘦瘦,和夏时一起出门别人都说:“这是你远方亲戚吧?”我耷拉着脑袋,我很失望。夏时会认真地纠正他们:“这是我亲妹妹,叫唐云朵。”
我有时候觉得我和夏时不是亲生的,他那么优秀那么好看,像古代里的贵公子,怎么晒都不能让他变黑,而我只要在海边站半天,第二天黑得能去拍包青天。他成绩优异,做事得当,整洁干净,各种比赛的重点培养对象,而我连做一个曲线方程都要望天望地最后以空白告终。东西常常丢三落四,每天都在回忆中过生活。夏时偶尔叫我唐小糊涂。我真是个糊涂虫。
我常常问自己,我是怎么长到十六岁的呢,蒋幂说这是一个有待研究的科学项目。
我只有蒋幂这一个好朋友,她是我告别夏时独自行走的过度,起初上课,夏时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带我去上学,接我放学,给我做饭吃,还帮我整理衣服,整个一个老妈子。
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拒绝了夏时的陪伴,自己独自去上学,可能我的运气不好,在半路上就遭遇了抢劫。我已经拿出了钱准备给他们,蒋幂就出来了,立刻化身成水冰月的造型把手里的糖葫芦朝那些人的脑门上丢过去。
“也不打听打听,天翼是我地盘。”那姿势和造型真的挺酷的,结果没半分钟,那大队人马就发现她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主儿,集体暴冲过来,蒋幂一手拎着糖葫芦,一手就拉起我就跑了几条街,累得我半死。
我们的感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建立的,人总是需要和自己一起的伙伴。后来我就脱离了夏时独自行动,整天和蒋幂厮混在一起,吃遍长乐的美食,听遍学校的八卦,渐渐克服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慌。
所以我相信友情是伟大的,它是你青青校园生活中,活力的来源。也是生命中不可以缺少的必需品。
[6]住宿生活的开始
夏时帮我拿着行李到学校,皮箱里装的全都是他给我买的必需品,牙膏牙刷衣架撑杠,新枕头被子还有粉红色的窗帘。一间宿舍只有一个窗帘,夏时知道我喜欢粉红色,说什么也要让我带上,学校还没开学,但是很多人都已经来了,天翼不愧为长乐最贵族的学校,跑车就停在楼下好几辆。
夏时给看门的阿姨送了点小礼品,阿姨就放他进去了。
“你真幸福,有这么个哥哥。”阿姨这么说的时候宿舍里好多进来的女生都盯着夏时看。
我真不喜欢和夏时站在一起,感觉我像野兽。
宿舍楼在四楼转角第一间401,四个铺位,都只有下铺,每个人一个桌子,阳台朝北,隔一个操场对面是男生宿舍,遥遥相望。
住宿的学生其实并不多,因为“天翼”并不是封闭制的学校,只有一些家住偏远或者嫌麻烦回家的人才会选择住宿舍,刚进去就看到一个女生在弄她的复读机,抬头,给我一个笑容说:“我叫五月。”
“哈喽,亲爱的云朵,我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蒋幂的铃铛声音从走廊飘到门口,声未到铃先到,是蒋幂一贯的风格。
她穿大花T恤,夹脚拖鞋,头发扎得老高,身后搬行李的居然是我们的向来和蒋幂争吵无休的阮小骨,蒋幂手里握一包话梅,看到夏时的时候,一下跳到夏时跟前说:“夏哥哥,你吃不吃?”
我和阮小骨为这个称呼当场想喷血。
“阮小骨怎么会帮蒋幂拎行李,难道是彗星出现了吗?”
阮小骨说:“你们千万别误会,我帮蒋幂拿行李的原因是她答应会帮我吉他社招十个学员。”
阮小骨不说我们都忘了他已经升为学校吉他社社长。阮小骨是艺术班的祸害,画画乱七八糟,跳舞基本肢体僵硬,唯一好的就是弹吉他唱抒情歌。
阮小骨是我来长乐之后除了夏时之外第一个和我过去有关的人,他说他来自景坊,是我十三岁之前记忆里的死党,他说他由于对我朝思暮想,所以在一年半后追随我来到长乐。我对他这套理论保持打折态度,但是从他与夏时的亲昵程度可以判定,他在我小时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夏时不说话,他在人多的时候总是不爱说话,他安静地帮我换窗帘,顿时一整个宿舍弥漫在HELLO KITY的氛围中。
“你们慢慢收拾,我先去吃饭。”那个叫五月的女孩拿上包出门了。
蒋幂也开始收拾东西,她带的东西快把我吓死,弄卷发的球球、拉直头发的电棒、透明指甲油、精致修指甲套装。
“你上这美容来了。”阮小骨说。
“你懂什么啊?爱美是淑女的天性。”
“就你,还淑?还女?你是雌的吗?怎么我一直以为你是雄的。”
我站在那里傻笑,阮小骨和蒋幂的对话永远让人乐不可支,夏时的眼睛也弯弯的,他对蒋幂说:“以后你帮我多照顾云朵,她夜里睡不好的时候你多担待。”
“夏哥哥,你放心,照顾云朵也是我的责任。”蒋幂每次叫夏时夏哥哥的时候,总会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又不是残废,有啥可照顾的,我有手有脚。”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觉得我需要被人照顾。
我走到阳台上去,宿舍食堂的饭香飘到我的鼻子里,夏时说:“我给你买了一个饭盒,在你书包的夹层。”
“嗯。”我没有看他。
“我先走了。”
“嗯。”
轻轻的脚步声慢慢不见了,蒋幂对着阳台喊:“你哥走啦,你的病没好,他以为你好了,你这样骗他好吗?”
“我只是不想拖累他,我必须要学会独立,他有一天会离开我,如果我现在不学习,那么他离开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的傻云朵,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出事了,我估计你哥第一个就要灭了我?”蒋幂一下倒在宿舍的床上。
“暑假的电影好看吗?”我故意转开话题。
“别提了,没劲,电影院黑压压的,我都想吐了。”
我笑,我喜欢蒋幂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性格,喜欢不喜欢都能立刻说出来。率真直白。我把头扬起来去看蓝色的天空,8月末的天空,有些灰蓝色,云朵在空中随风变换姿势,有飞机飞过,一下把它刺穿。我的脑袋又开始痛了,我痛苦地发抖,让自己去回忆,最后我缩在阳台的角落开始嘤嘤地哭,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回忆让我那么痛苦,撕心裂肺。
[7]好学生莫白
班主任是化学老师,还是在学校声名远播的灭绝师太,她的教学宗旨学生私底下给了一句话就是,不打不成器。她对于她班级的成绩,要求至少年级前三名,她有一个独门武器——细长的藤条,据说被此物抽到的人,无不淤血瘀血三天。
我仿佛从天堂掉到地狱,我最烂的科目,就是化学,从来没有上过三十分。
我趴在我新分好的位置上生不如死地号叫,老师上台去命定了几个班干部,让他们像认犯人一样在讲台上站了一排,老师说:“大家记一下我们班干部的样子,以后协助他们的工作。”
我扫了一眼,只记住一个叫莫白的男孩子,因为他的目光一直朝我这个方向飘过来,他的目光很凉,还带一点小不羁,仿佛这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是不屑一顾的。
蒋幂推推我说:“这个莫白,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压低声音笑着说:“每个帅哥你都说和你似曾相识。”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我认识你那天抢你钱的学生之一。”蒋幂的大分贝在我还来不及和她一起惊叫的时候。就被师太给喊起来了。
“谁在说话,一点不尊重课堂,自己给我站起来。”
师太听到我声音问:“谁在说话,一点不尊重课堂,自己给我站起来。”
我和蒋幂很自觉地站起来,蒋幂先对师太一笑,然后说:“陈老师,我刚和唐云朵说您今天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呢,融合和中式和西式的共同优点,加上您自己独有的气质,穿在您身上,说不出的雅致。”
我一愣,蒋幂的说辞实在是太让我有想找垃圾桶的感觉,可是师太貌似很受用,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蒋幂。不是秘密的秘哦。”蒋幂特别纠正。因为每个刚认识蒋幂的人,都会以为她的幂是秘密的秘。
“好了,你们可以坐下了。”
蒋幂太会拍马屁了,并且从来不会拍在马蹄子上,下课的时候蒋幂说:“我来之前就调查过了,师太最喜欢别人夸她有品位有气质。”
我很佩服她,一转头,又是那双眼睛盯着我,是莫白,他被老师钦点为化学科代表,原因是他以化学第一的成绩进入本校。
可是一年以前,他为什么会和那些小混混厮混在一起呢,我闭起眼睛,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夏时说我不要总是回忆过去,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开心快乐就行。夏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启蒙老师,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
放学的时候,我看到莫白在门口和一个女生说话,那女生穿大红色的短裙白色T恤上涂鸦了好大一片景色,高跟鞋足有八厘米,头发斜扎,手上戴一排夸张的彩色手圈。耳环是复古的风格,眼皮上擦了绿色的眼影,像森林里面的小妖精。
她在和莫白说着什么,莫白给了她一点钱,她在莫白的脸上亲了一下,莫白的脸立刻就红了,他怎么会惹上妖孽般的女生呢。并且他们以他们的动作来看关系匪浅。
[8]带香气的自恋帅哥
在钢琴老师那里练习曲子的时候,我又出了错,老师说:“你现在弹钢琴怎么一点感情也没有,这样怎么参加我们钢琴协会的表演会?”
我从来没想过要参加什么表演会,其实这个表演会就是市里几个很有声望的音乐老师把自己培养最优秀的学生放在一起表演,以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此给老师留下印象,说不定就会被推荐去国外学习。
论实力我不是最好的,但是唐欣给老巫婆送了一套意大利珠宝,老巫婆才答应给我这个机会。
这才是我觉得最无聊的地方。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但是,却是很丑陋的问题。
“要不是看你妈的面子,怎么排也排不到你去参加。”老巫婆漫不经心地说。
我在心里翻了个眼,你怎么不干脆说,是看在那套珠宝的面子。
这时候有人敲门,老巫婆说:“你自己练着,我回头再来听。”她掩着门,我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小镜子摆在琴谱的位置,我的手在钢琴上胡乱地弹奏,脸对着钢琴前的小镜子开始鬼脸七十二变。蒋幂从书上看来的,经常活动脸部肌肉,会让人脸部变小人变灵活。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大概做到十遍的时候,就觉得脸酸了。
“是谁发明的钢琴,我一定要杀了他。”我恶狠狠地说。
“意大利人巴托罗谬·克理斯托夫在1709年发明的。”我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微小,夹着着慵懒,却颇有力度。
在镜子里我最先看到的是他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像是能把人魂勾走,他穿着非常华丽,金色绒线的毛衣,外套咖啡色的风衣,黑色的紧身裤,外加耳边一颗蓝宝石的耳钉。指上戴的是某大品牌新款男士戒指。他靠在门边,环着手,笑意正浓地看着我。室内立刻散发淡淡的香气。我真不相信老巫婆家能出这种绝品。活生生从电视里面走出来的明星。
他看到我做鬼脸的样子了,我有点尴尬。我没转头,我只是把镜子从我眼前拿开,假装没听到,继续弹琴。
“你可以假装无视我?但是我相信你内心已经在疯狂地呐喊了吧?”刚才对他还有一丝好感,在他说完这段自恋的对白之后,仅存的一丝好感也不见了。
“我现在对巴托罗谬·克理斯托夫感兴趣。”我冷冷地回答他。
“Good girl,我记住你了。”他出门,把房门带得轻轻的。
我叹一口气,老巫婆家尽出怪人,长得又好看又奇怪的人,我从头到尾都没转头,就凭那么小小一面镜子,他还真能记住我吗?简直是笑话。
练完琴走回学校的路上,蒋幂给我发短信来:线报线报,阮小骨喜欢上一个女生啦。你快来,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我们学校后门的牛肉面店,那里本来是我和夏时的老地方,蒋幂加入之后成了我们三个人的老地方,阮小骨来了之后,成了我们四个人的老地方,那家店以牛肉面为主打,各种好吃的卤味为辅,配两碟小菜。四个人每次围成一桌吃饭,感觉像一个大家庭。
我到的时候,蒋幂和阮小骨两个人已经在里面吃得不亦乐乎,蒋幂低头看她的杂志,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在读书,其实那是一本她自己组装的八卦本,把报纸上她喜欢的消息剪下来贴在上面,圈点出来。
我过去的时候,蒋幂看到我说:“亲爱的云朵,你怎么来了?”
蒋幂给别人取好多甜蜜的称呼,每次都让人喷饭,但是听久了,也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我翻翻白眼心想,我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啊?
阮小骨那个傻蛋,坐在一边猛按手机,蒋幂附在我耳边说:“你看到没有,阮小骨中招了?”
“怎么看出来的?”
“脸上带傻笑,短信发不完,心不在焉脑袋放空,不知不觉笑出声音。种种迹象表面,阮小骨他有喜欢的人了。”
“谁,谁这么倒霉?”我拍了桌子一下,老板立刻过来说:“小云朵你别生气啊,我们这不是忙吗,不是故意不招呼你的。”
我有一丝尴尬地笑笑,阮小骨放下没吃完的面说:“小媳妇,你们吃吧,我还有事。”
好像后面有人拿火烧着他一样,迅速不见了。
“连阮小骨都有秘密了,云朵,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拿着筷子在桌子上玩,蒋幂的话不经意地又让我想起那片小山丘,能看到蓝天白云,以及夏时的忧伤。
所有人都慢慢长大了,都开始拥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变得深不可测。只有我自己站在这里,去揣测别人的秘密。
[9]丢三落四的唐小糊涂
高中和初中的生活,有很大的区别,上课从周一到周六,还要晚自习,每个月都要一次考试,我一如既往地考得很烂。唐欣给学校捐了三台钢琴,让我得到的优待就是有琴房的钥匙,可以随意抽时间练习。我每周还是定期去老巫婆那里学琴。钢琴少女的头衔不是那么好来的。
我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还是光着脚坐在床上,脚放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夏时给我买的粉红色窗帘,上面有细碎的蕾丝花边。五月好几次半夜起来被我吓得半死,以为我梦游。蒋幂问我:“云朵,你到底怎么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宿舍房间不隔音,隔壁有女生总在打电话,她的电话声,常常重叠进我的耳朵,有些尖锐。
我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夏时,我对他说:“我很好,我很好。”
我听蒋幂说,夏时交了一个女朋友,我以为这个是谣言,我在听蒋幂说了之后就突然在一个周六晚跑回家去,刚走到家门口,我摸了口袋半天,才想起来,我忘了带钥匙。按门铃,夏时不在,我只好无奈地给夏时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
“哥,我钥匙没带。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个糊涂虫,在门口等着我。”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想,我好像常常忘记带钥匙,忘记带某个课本,忘记自己东西的所放位置,我分不清我是天生对这个本领笨拙,还是因为那一场失忆彻底让我变笨。
该死的失忆,该死的,十三年不见的记忆。它到底,去了哪里。
夏时从电梯里出来,我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他朝我走过来,他的水洗牛仔裤,米白色棉布衬衫,还有头发下面冷峻的脸总是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这周要回家怎么不提前说?”夏时边开门边问。
“你有空吗?”我轻轻地问。
“傻瓜,云朵找我,我永远都有空啊。”如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抓住他的胳膊,像布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把头靠在他的脖子间撒娇又笃定地说:“哥对云朵最好了。”
可是今天,我没有,我对之前的肯定失去了信心。
他转头看着我,房间的灯没开,我们四只眼睛像夜里的宝石,晶亮亮地闪着。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说,然后把灯按开,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家里没有吃的了,我包了鸡蛋水饺,可以直接煮来吃。”
永远不变的鸡蛋水饺,夏时告诉过我,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我把它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突然,我问:“你刚才和傅颜若在一起吗?”
“嗯。”他点头,有一些迟疑。
“她是你女朋友?”
“你又听蒋幂那个小八卦乱说的吧?”
“是真的吗?”我穷追不舍地问。
“别想那么多了。快把饺子吃完。”他回避这个答案,回避就代表了某些肯定吧,我又不是傻瓜,我能明白。
晚上翻书包,发现没带安眠药,睡不着。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夏时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目光那么孤独。手里拽着一颗没拆的棉花糖。
“哥,你干吗?”我陪他坐着。靠在角落的玫瑰色墙壁上。
“你猜棉花糖在哪只手”夏时把两只手一握,问我。这个游戏是我们无聊的时候常常玩的,他把棉花糖放在手里,在背后打乱了顺序,再拿出来让我猜,猜中的人有棉花糖吃,只是每次我无论猜对猜错,夏时都把棉花糖给我吃。
“哥,你有女朋友了,还会爱我吗?”我吃着棉花糖问他。
夏时的眼睛急速愣了一下,偏头看我,头发搭落在眼睛上看不清里面的眸色。
“傻瓜。”夏时揽过我的肩,我靠在他怀里,听到他平静的心跳。
“哥,小时候我们感情一定很好。”
“那当然。”夏时微笑,露出童真的光。月光寂寞地洒在我们俩的身上,夏时的怀抱永远这么温暖。
[10]师太的藤条和受伤的心
“唐云朵,你又走神。”蒋幂冲我喊。我才从这记忆里回过神来,我们走到学校的布告栏,夏时又得了什么奖,名字遥遥挂前。
“你哥哥太厉害了,短短两年,拿下学校N多奖项,为什么你就没遗传到他一点点的智商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很遗憾地回答。
我们穿过人群,走上台阶,远处化学灭绝师太拿着讲义朝教室奔过来,她对我怀有敌意,因为我每次不超过30分的化学成绩,生生拖了整个班级的后腿,也拖了她拿奖金的梦想。
她看我的时候眼睛斜视45度,我心想你哪怕斜视90度,我也还是不会超过30分。
“你要小心点,最近老巫婆处处针对你。”蒋幂叮嘱我。
我把面包塞进嘴里说:“她是得不到我就想毁了我。”
蒋幂朝我翻翻白眼:“唐云朵你终于学会自娱自乐了。”
我笑,正好看到夏时从楼上走下来,还是白衣胜雪的样子,冷峻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光彩,他没注意到我,他在和他旁边一个女生说话,那女生穿嫩粉色的雪纺纱裙子,美人尖的下巴,宽洁的额头,他们像两株冰山雪莲。倨傲又冷漠。
“你哥。”蒋幂说。
我没叫他,我和他旁边的女生擦身而过,蒋幂说:“你又怎么了?”
我摇头说:“没事。”
蒋幂说:“那就是傅颜若,你哥哥的绯闻女友。”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在回家后的一个礼拜就去了傅颜若在音乐中心的演奏会,十七岁的小提琴少女演奏会是多么让人向往,在黑压压的大厅,我看到小小的她,却每一首曲子都能压住场面,裙子在台上摆动,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很完美,完美到无可挑剔。
我整个化学课心不在焉,拿着白纸在上面画画,我还是画云朵,梯子和雨。天是阴的,快要下雨了,我在想刚才夏时走过去的一幕,他有没有看到我?他在脱离了我这个包袱之后连笑容都温暖许多了。
“唐云朵,你在做什么?”师太在我走神中走到我的旁边,我画的画来不及收已经被她发现了,她一下拉过我的画,连同我的人一起从座位上拉起来。
“给我站到前面去。”她的声音冷冷的。
我老实地站到前面去。我知道下一秒师太就要使用她的“独门武器”——藤条。果然,师太从讲台的抽屉拿出了她的藤条,开始在我手臂上抽,一下,两下,软软的藤条在打在胳膊上的时候,像刺针一样疼,我什么都不说。
“让你上课画画?又不是艺术生,你装什么艺术?你以为你自己是凡高吗?每次化学都考30分拖我们班后腿,不是你家里有钱你能买进我们天翼来吗……”
她说的话一贯很难听,我终于按捺不住地跳起来:“你这个死灭绝师太,你再打我我就去报警。”
师太的脸变形了,班级里没有同学敢站出来,蒋幂示意我别说了,师太冲过来抓着我,这时候莫白突然站起来说:“老师,你别打唐云朵了,她就算上课画画,你也不应该打她。”
莫白的话让全班同学都投以敬佩的目光,我感激地看着莫白,莫白说:“唐云朵,我带你去医疗室吧,我听说藤条打的有的会留疤痕。”
我和莫白在学校医院门口看到夏时抱着傅颜若也同时来到,傅颜若好像摔伤了,脸上的表情很痛苦,睫毛微微抖动,楚楚可怜的样子。
校医只有一个,医生说:“你们同时来的,谁先看?”
这无疑是给夏时一个选择题,他皱眉头对我说:“云朵,刚才傅颜若为了我才摔下来的……”
我摆摆手说:“算了,她看吧。”我捂着手上的疼痛缓慢地走出大门,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像坠下了千斤大石,阳光惨烈。莫白问我:“你没事吧?”
我冲他摆摆手,想给他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可是却笑不出来,心里发涩般难受,下楼梯的时候,不知道哪里袭来的风,吹得我脑袋发晕,我一个没踩稳,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11]疼的不是身体是心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宿舍,所有人围着我,我一下就看到夏时的目光,很担心亦很伤心,我睁着大眼看着他,我想在他的眼睛里还能不能看到他以往对我的关爱。
“云朵,你别吓我啊,怎么不说话呢?”蒋幂大喊。
“云朵,哪里疼,和哥说。”夏时坐到我的床边。
我一扭头,不想看到他,手揪在床单上就是不讲话。
“小媳妇,你是不是摔的再一次失忆了?”阮小骨把手指放在我面前,“这是几啊?”
“别骚扰云朵了,你们都快走吧。留夏时在这就行。”五月在一旁放话。
五月是很冷静的女生,所有事情都放在眼里不动声色,一眼就能看出精髓。
宿舍里的风扇缓缓地转头,粉红色的窗帘在我眼前摇曳,我想起夏时帮我买窗帘的时候对店员说:“我妹妹喜欢粉红色,还要有蕾丝边的,麻烦你们帮我拿一块。”他说话的眼神很专注,拿到窗帘的一刻露出满足的笑,转头问我说,“云朵,这个好看吗?”
“云朵。”他俯身在我耳边叫我。
“云朵,对不起,哥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云朵,你别不理我,你从来不会不理我的,你这样,哥心里难受。”我听到他声音有一点沙哑。
我转回头,一下就看到他的眼睛,那么近地靠在我的眼前,卷翘的睫毛,白皙的皮肤,和焦虑的神情。
“我没事,哥。”我缓缓说了一句,我见不得夏时难过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我想爬起来,发现全身都痛,我皱了皱眉头,夏时从桌子上拿了药油,把我手臂拿出来,认真地涂抹。
“刚才医生来给你上过药了,但是手臂上的瘀痕要用药推拿才比较容易好得快。”
我想到他抱着傅颜若说话的那一幕,我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很疼吧,我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你手上的伤,还说那么伤你的话,你小时候被螃蟹咬也拼命哭了一天,今天又被打又摔的,你为什么不哭呢,你一定是疼过头了连哭都忘记了。”
我想和夏时说,我不哭,不是因为我不疼,而是最疼的地方,没有办法治愈,所以干脆放弃了哭的权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夏时耷拉着脑袋,不断重复这句话。
“哥,我真的没事。”我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再自责了。手臂上感觉有凉凉的东西掉在上面,我低头一看,是夏时的眼泪,在红色弥漫的房间里,在我的手上变成了水晶般的珍珠。
我扭过头去咬住自己的下唇,克制自己将要哭出来的冲动,夏时和我,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人,为什么,我们要让彼此都这么痛苦。唐欣曾经说过,夏时痛苦的原因一半来自她,一半来自我,虽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很想把夏时一半的痛苦抽离。换到我的身体里。
夏时走的时候给我盖了被子,他说:“云朵,哥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眼眸里又燃起坚定的光。
“哥,你要干吗?”
“你别管。好好睡觉。我会帮你请假的。”
[12冰山美女傅颜若
夏时走了,我从床头边摸出一颗安眠药塞进嘴里,我睡着了,没有再做梦。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五月坐在床上翻报纸,宿舍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几点了?”我问五月。
“六点。”她平静地回答。
“我睡了好久。”我摇摇头。
“我怕你听到等会的消息会宁可自己醒不来。”
“什么消息?”我有点紧张。
“不好了,云朵……”蒋幂摇着指甲上的小铃铛冲进来。
“怎么了?你好好说。”
“师太新买的宝马被人泼油漆了。”
“这是好事啊。”我说。
“可是你哥被叫到校长室去了。”
“夏时这个笨蛋。”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去。
“云朵,你慢点,伤还没好。”我根本不顾蒋幂对我呼喊的声音。我健步冲下楼,在路上撞到好几个人。忘了自己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学校的教室刚刚亮起灯,我到的时候一切都好像已经结束了,夏时和傅颜若站在“云霄”楼下的台阶上说话,夏时低着头,眉头紧锁,不停地摇头说话。我站立,默默地去看他。天空的光亮在一点点地湮灭,好像黑幕要遮住所有的一切,傅颜若像一个高傲的圣女,而夏时就是唯一能和圣女共存的神灵。她先看到我,夏时才把目光投过来。
我第一次直视傅颜若的目光,像一柄很细长的刺刀,一下子扎到我的记忆深处,那里突然跑出来另一个人,她的气势也如同傅颜若这样的高傲和充满敌意。
她是我记忆里的人吗?还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敌人?
夏时很快走到我的面前:“云朵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把师太的宝马泼油漆了。”
“你觉得是我?”
“我不知道。”我冷得发抖。
夏时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快回去吧,哥没事。”
我看了傅颜若一眼,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脸很小,干净,嵌一双玲珑大眼,婉转幽暗,很有吸引力。
“这是你妹妹?”傅颜若问夏时,口气很不可置信。她的声音清冷,有莫名的距离感。我不喜欢她。
“这是我妹妹云朵。云朵,这是我同学傅颜若。”夏时第一次郑重介绍我们俩认识。
“这周我会回家。”我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说完,我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刚走一半,看到莫白,他坐在自行车上,冲我挥手说:“需要我载你吗?”
虽然宿舍和学校隔得不是很远,可是我为了及早摆脱夏时和傅颜若,我一屁股跳上莫白的车,抱住他的腰,不管身后夏时有什么样的目光。
我在莫白的身上闻到了一点点油漆味道,我突然警觉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他停下车来,嘴角上挂着分不清敌友的笑:“我只是看不惯师太的做法。”莫白给人一种做事从来不顾后果的感觉,像一个浪子一样。
我从莫白的车上跳下来,一个女生从后面拽住我,指着我喊:“你是谁?你和莫白什么关系?”
我认得出,是上次那个绿色眼影像个妖精一样的女生,她涂了鲜红的指甲油,穿黑色的袜子,抓住莫白的手,醋意大发。她说:“他是我的人,你别打他主意。”
我觉得她很好玩,一种说不上来的有趣,好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抢了一样。
莫白很平静地喊她:“真真。”
我看到莫白眼睛里流动了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就好像夏时给我做的鸡蛋水饺,在我每次饿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想到它,那种温暖的,掩藏不住的喜悦。
莫白喜欢她。我看出来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可以看出来的。
我没有理会那个女生的问题,自己默默地走了。
我的周围,每一个人都出现了喜欢的人。是不是青春里总要有喜欢和爱才算是完美。
那,我的爱和完美,又在哪里?
疼痛一度袭来,起风了,吹得我皮肤生疼,我紧紧抱住夏时的外套,去年秋天唐欣从北京给他买的夹克,很暖和,我在他的口袋里摸到一个的东西,是我前不久被学姐拿走的戒指。夏时在上面的四分之一处裹了细细的红绳。原先上面上面刻的Y也被裹入细红绳里面去了。我不知道夏时是怎么找到它的。我把它套在手上,冰凉的触感袭来。我摸着那枚戒指,就好像感觉到夏时的温度。在我那些不记得的回忆里,持续地温暖着我。
近在咫尺的人,
却有着身隔天涯的心。
感情那么遥远,
悲伤那么真实,
这又有谁能够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