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X年9月27日清晨6 : 44
“你听懂了吗?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他冲我连说带比划着,“你不一定要说话,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我木然地望着面前这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他只身一人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话,什么感应性精神病患者、超市里的人都受到影响了、引发集体癔症……他所说的这些内容和我之前所理解和猜测的完全不同,我确实难以肯定自己是不是听懂了。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皮夹克的警察在向某人报告:“一个男孩从超市里出来了。”
男孩!我心中一惊,差点儿把他给忘了!我猛地回过头去,眼睛四处搜索,却并没有看到他所说的“男孩”的身影。但我却看到了另一幕——一个男警察把超市里的那个老妇人背了出来,一边喊着:“超市里只剩下这个老太太还活着,其他人都死了!”
跟这个男警察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警察,他们走到一辆救护车旁,对几个护士说:“这个老太太大概是这超市里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她是个聋哑人!我会一点儿哑语,刚才跟她交流了一下,她用手势告诉我——这家超市里的人都疯了,在不断地自相残杀!”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脑子里一片混乱。聋哑人?那老太太原来是个聋哑人!怪不得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女警察说她是超市里唯一没受影响的人,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混乱了,完全无法理解发生过的一切。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杀人凶手,他还没有被抓呢!我对着面前的男医生大喊道:“那个男孩呢?你快叫警察去抓住出来的那个男孩呀!他是杀人凶手!”
男医生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男孩?怎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男孩在里面吗?”
我彻底呆了——他在说什么?
那男医生见我又愣住了,大概觉得和我交流起来太费劲,便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好吗?或者你先告诉我你父母是谁,他们在哪儿工作?”
我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盯着他,他却还在继续说个不停:“要不你告诉我你在哪所中学读书,好吗?”
这是一种奇异而骇然的感觉——我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脚下的雪如同流沙般缓缓下陷。先是双脚冻结成冰块,然后逐渐向上,寒气蔓延到整个四肢百骸,将我的血液、肢体,包括思维全部冻结。我完全变成了一座无法思考的冰雕。
好一阵过后,我脑子里仿佛有某些东西裂开了,我发了疯似的扑向离我最近的一辆警车,在警车左侧的后视镜中,我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十五岁男孩的脸,和我在超市中看到的男孩一模一样!
霎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天旋地转之中,超市里发生过的某些片段像快速播放的电影一样在我脑中重现而过——
“知道吗?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所以看见你让我有种亲切感。”(中年大叔)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十个人必须团结一致……”(中年大叔)
“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了,只是一直忍着没说,但现在看来,凶手肯定就是那个男孩……”(女店员)
伴随着这些记忆一起明朗化的,是我之前所有疑问的答案。这一刻,我的脑筋忽然变得十分清晰,我想起了所有的事——出事那天晚上,我晚自习后便捧着一本杂志边看边回家。路过这家超市的时候,我走了进去,即便是在排队等待付费的时候,我的整个身心仍沉浸在那篇精彩的故事之中。那篇故事写得太好看了,叫《一个单身女人的异地生活》,我完全被作者的文笔带入其中。直到那个持枪男人闯进来,威胁我们不许动,我手中的书才掉落到地上。但我完全没意识到,在受到极度惊吓之后,我的脑子一片紊乱,接着就误以为自己是一个“生活在异地的单身女人”。
而接下来几天在超市中发生的事,我也都明白了——那蛮横无理的络腮胡大汉不顾一切地要在第二天砸门出去,而我是反对这样做的;胖女人发誓要调查出谁是凶手,还说她已经摸到了线索,这显然也是对我的威胁;而时尚女孩更是颗定时炸弹,竟然暴露出她会以极端方式来以求自保的危险想法,不将她解决,怎么能叫人心安呢?很显然,活在我头脑潜意识里的那个“男孩”是不会允许这些威胁存在的。“他”在我睡着的时候,悄悄爬起来用水果刀杀死了他们!
事到如今,我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在超市中杀死了三个人的疯狂杀人魔,就是我自己!
现在,我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了地上。耳边那些医生和警察围着我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脑子里只关心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把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这超市里疯狂的五日六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俯首认罪。当然,我相信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从现场的调查和分析中得出结论的,何况还有一个未感染病毒的老太太呢,她也会把这几天所目睹到的一切“说”出来的——到时,我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值得安慰的——这个世界还在,花草树木和万物生灵都还好好地活着,我又看到太阳升起来了。也许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恐惧状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