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蕴轩看着包括唐辉祖和胡大胆在内的清风寨山贼们,刹那之间变得惊慌失措,似乎显得十分满意。陆蕴轩哈哈大笑,对着身后的突击小队士兵们挥了挥手,一副毫不妥协的模样:“这么一点炸药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怂样,告诉你们,这还没完呢!弟兄们,让唐二哥和他手下的清风寨弟兄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随着陆蕴轩扯掉外边的破烂的军服,露出腰间的炸药和他随后的招呼声,他身后的其他的几个突击小队的士兵,也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步枪,从拥挤的人群之中挤了出来,齐刷刷地脱下了斗笠和蓑衣以及国军队伍的军装,只见他们的身上和陆蕴轩一样,围着好几个用油纸包裹起来的炸药包,腰间同样缠着导火索。
这时,军用高爆炸药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现场,包括唐耀祖、憨娃子、老黑皮及其手下以及所有被蒙在鼓里的清风寨的人,都是惊慌失措,两股战战。
唐辉祖面如土色地转头向身边的胡大胆询问道:“这些士兵身上绑的也都是军用炸药吗?”
胡大胆脸色苍白,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哭笑不得地回答道:“谁说不是呢!疯子——这些家伙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么些军用炸药一旦爆炸,这些当兵的顷刻之间粉身碎骨不说,在这么拥挤的平台空地上一旦发生爆炸,我们这两百多号人也会顺道玩完!”
这时就见陆蕴轩微笑着,似乎意犹未尽地冲着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一个腰缠炸药的士兵走向一匹驮着一个覆盖有毛毡的一人多长大竹筐的云南马,将那匹云南马拉到了众人跟前,跟几名士兵一起,将那个竹筐从马背上卸载了下来,那名腰缠炸药的士兵一把掀开了覆盖在竹筐上头用来防水的毛毡布,只见竹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好几根成人大腿粗细的金属管子,上面用英文标注着:危险!
唐辉祖看了一眼那个一人多长的竹筐里的金属管子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感觉脑袋里边好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幸亏身边的胡大胆手疾眼快将他一把搀扶住,唐辉祖指着那些金属管子,依旧惊魂未定地喃喃道:“爆破——军用爆破筒,里头都是炸药和雷管!这、这些家伙真是疯了!”
胡大胆此时此刻也是脸色苍白,面无人色,他看了同样惊恐不已的唐辉祖一眼,有些头皮发麻地说道:“唐二哥,这个姓陆的国民党军官确实是军中的好汉,怪不得唐三爷如此信任于他,甘冒与咱清风寨彻底决裂的风险也要相助于他!但是现在大当家的不在山寨之上,韩猛和汪道远这两个主事的又被证实是日本人安插的内奸而被铲除了,咱清风寨现在处于群龙无首的窘境,现在山寨之上数您的地位最高,威望最大,您的安危关系到咱清风寨的前途和气运,身为清风寨东山守山小队长,我必须时刻保护像您这样的山寨大头目的安全。您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这些雷管、炸药引爆这里,整个后山悬崖空地都会完全被炸毁的!”
唐辉祖虽然此时此刻额头上汗如雨下,他也恨不能立刻脚下生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一看到十多米开外,自己的大哥唐耀祖面色冷峻,身体动也不动,一脸不屑和鄙夷地凝视着自己,毫无畏惧地静静地站在场中,与全身缠满炸药的陆蕴轩和他的士兵们站在一起,唐辉祖身上的那副不服输的性格就迫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一心想要尽快离开爆炸范围之内的胡大胆,此时见唐辉祖到了这种千钧一发的地步,居然还不忘跟自己的大哥唐耀祖斗气,真是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他用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对犯倔的唐辉祖说道:“唐二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些军用高爆炸药和这一竹筐的爆破雷管,爆炸产生的威力足以杀死方圆三十到四十米范围内的一切人员,我们必须立刻撤退到后山,远离爆炸点!”
唐辉祖闻言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对面不远处动也不动的大哥唐耀祖,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惶恐不安的胡大胆和几乎连步枪都拿捏不稳的喽啰们,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立刻撤离这里!但命令队伍不准让这些当兵的走脱一个!”
“是,二哥你随我来!”胡大胆如蒙大赦一般地回答道,他虽然名字叫胡大胆,但是做事却一向沉稳小心,处事谨慎。唐辉祖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负责关卡守卫的小头目一眼,以示赞许。
“想走,没那么容易!”陆蕴轩看到唐辉祖在胡大胆等人的掩护之下,想要偷偷地溜走。当下跨上几步,愤怒地大声吼道,“唐辉祖,你给老子站住!是个爷们就跟你手下的弟兄们站在一起,独自逃生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给老子乖乖地待这儿别动,惹恼了老子,我这手一抖,这结局可就不大妙啦!”
跟陆蕴轩以及其他突击小队士兵站在一起的唐耀祖,刚才看到自己的嫡亲弟弟唐辉祖悄悄地撤退,暂时放松了一些,此刻听到陆蕴轩的威胁,心又再次提了起来,他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个陆蕴轩平时沉着冷静,温文尔雅,但骨子里还真是个亡命之徒!”没想到他竟然蒙着我们来了这么一手,这么些人身上都背有油脂包裹的炸药,仔细算起来可至少有两百多斤的军用炸药啊。还有那装载在竹筐里的爆破雷管,陆蕴轩一路上都不让他查看,他起先还以为是重机枪、小型迫击炮这样的重火力武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危险的玩意。一旦爆炸,整个后山悬崖边的这个空地可都全炸成大坑啦!现在唐辉祖离他那么近,唐辉祖又不敢下令撤退,而唐耀祖本人虽然是陆蕴轩等人的同盟,但是眼前的唐辉祖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弟弟,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命丧当场,这可真是进退两难啊!唐耀祖只能偷偷地给唐辉祖使眼色。
此时潜逃失败的唐辉祖只能停下脚步,乖乖地转过身来。他有些畏惧地看着陆蕴轩,口气大变,用似乎有些息事宁人的口吻问道:“陆长官,我们清风寨跟你们国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兄弟们也都是些苦命的人,落草为寇也是被逼无奈。大家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就非要以炸药和鲜血来解决问题吗?”
陆蕴轩此时也已经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杀气和一副玩命的架势,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引爆身上的炸药和竹筐里的雷管,那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玉石俱焚的最后杀招,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可使用,而且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于是他语气尽量和善地向唐辉祖说道:“唐二哥,我们都是华夏子民,也都知道兄弟情义与江湖道义是你们江湖好汉最看重的两样东西!这次张氏兄弟投靠日本人,甘当走狗,祸害自己的同胞兄弟,史思平等人又设计陷害李老二和王六爷这样有心抗日救国的好汉,完全背弃了江湖上的忠义原则。兄弟等人替天行道,不顾风险也要将这些民族败类除之而后快。只要唐二哥远离这些小人,不做日本人侵略战争的走狗爪牙,我们就依然是朋友。我陆某人现在愿意放下身上的炸药,但也请您给我们弟兄和王六爷及他手下的队伍一条生路,让我们顺利下山,事后我们到达了宜丰县城,禀报了上峰知晓,无论你们是否愿意加入国军队伍,只要不帮助日本人,就必有奖赏。”
陆蕴轩这些话给了清风寨和唐辉祖足够的面子,而且王大耳朵刚才已经答应了陆蕴轩,带领自己的手下加入国军队伍,唐耀祖唐三爷也已经把这次的行动定性为帮助清风寨锄奸的正义行为,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冲突仅仅是清风寨和唐辉祖等人的面子问题了。既然陆蕴轩肯如此退让,唐辉祖等人也感觉到面子上有所弥补,但毕竟陆蕴轩等人的行为太过于惊世骇俗,搞出的阵势实在是太大,如果不处置一下实在难以服众。正在唐辉祖思考如何编造几句冠冕堂皇、不失自己威望和面子的话,既能放走陆蕴轩等一行人,又能从他们身上捞取一定的好处的时候,一位唐耀祖手下的负责牵马的喽啰忽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随即“哎呀妈呀”连滚带爬地鬼吼鬼叫了起来,让在场众人原本已经稍许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高度紧绷了起来!
原来这位原先在胡大胆手下当差的小喽啰,新近上山不久,刚才从人群之中发现了原来自己的老大哥胡大胆和一向对他们这些新近喽啰十分严苛的唐辉祖也在这里,不由得心中大惊,本能地有些畏惧,悄悄后撤到了马匹身边,想尽量不被这两个顶头上司发现。他暗想:也不知道国军许诺的大洋和国军士兵身份能否顺利兑现,如果国军到时候过河拆桥,拒不认账,自己这些人又能把他们怎么样?现在还是尽量远离是非,不要被这两个山寨的大头目发现自己的身影为好,否则一旦得不到国军允诺的奖励条件,自己迫于无奈重新返回清风寨当山贼,那些在自己手下丢过脸的大头目们还不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立刻枪毙我?
趁双方喽啰和士兵们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陆蕴轩和他手下那些士兵身上的炸药以及那一竹筐的爆破雷管上时,他悄悄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曼丽夏步枪,蹑手蹑脚想要悄无声息地撤出后山空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其他前来增援的喽啰们之中。结果在路过拴着唐耀祖坐骑东洋战马和云南马的树林子之时,由于慌乱和山道湿滑,突然脚下一滑,直接向着一匹云南马的马屁股倒了下去,慌乱之下他的胳膊下意识地扶住了那匹棕色云南马的后腿,只听“啊”一声惨叫,那匹云南马由于受惊,嘶鸣一声,扬起后蹄,对准那名小喽啰的胸膛就狠狠地踢了过去,那名小喽啰就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骨碌碌连滚了好几个跟头,好似一摊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不等他张嘴喊疼,只见受惊的云南马不断地往来跳跃挣扎,嘶鸣声不绝于耳,随即马背上驮着的一个同样用毛毡布覆盖着的大竹筐滚落在地,竹筐的盖子滚落到了一边,只见竹筐里又是一竹筐的长枪和手榴弹。
那名被马蹄子踹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小喽啰,看到这满满一竹筐的步枪和手榴弹,不由得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嘴巴里哼哼唧唧再也起不来了。而空地之上的清风寨的喽啰们则是个个面色惨白,神情惊恐。唐辉祖也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叹;你爷爷的,整整一竹筐的军火,恐怕这些国军士兵早就是有备而来,再加上这些手榴弹,一旦爆炸起来,这个后山空地上的人准保玩完,估计要逃到山道两边的树林子里才能幸免于难。
此时,只听通往山顶聚义厅的石阶山道那边,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喧哗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原来是跟追击增援的清风寨警戒小队玩了大半天捉迷藏、躲猫猫的李得胜,带领着殿后小组和掷弹筒小组赶了过来,准备接应陆蕴轩和王大耳朵等人撤退下山。
后山空地之上,陆蕴轩和他手下的士兵们腰缠炸药包,马匹身上的大竹筐里装的都是爆破雷管,所有人都处于危险局面——这个消息由几名离得较远的小喽啰传达到了后山空地之外的整个清风寨,所有清风寨的喽啰们都是投鼠忌器,一路之上警戒小队,都不敢向李得胜带领的殿后小组和掷弹筒小队开火,只是用手中的步枪瞄准他们,将他们慢慢地向后山空地靠拢,阻止他们下山。
陆蕴轩看着身边一脸严肃的唐耀祖,充满歉意地说道:“唐三爷,非常抱歉,他们这么一闹,搞僵了您和您弟弟之间的兄弟感情,让您为难了!现在这种情况您也看到了,为了弟兄们的安全,我们必须得走了,我陆某人对天发誓,我们一定会遵守当日对您和清风寨的弟兄们许下的承诺,只要你们不帮助日本人,答应你们的物资奖励和国军队伍身份标识,不日即会送达。”说完他一手拉着腰间炸药包导火索的引线,一边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了一声:“我们撤退——看谁还敢挡住我们的去路!”
说着,几名腰缠炸药包的士兵和李得胜当先开道,陆蕴轩和杨尚武负责殿后,众人端着步枪,一手拉着腰间炸药包的引线,全神戒备着缓缓而退。胡大胆看着逐渐退去的国军队伍,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唐辉祖,唐辉祖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唐耀祖,无奈地摆了摆手,大喊了一声:“把包围圈散开,让他们走——”清风寨的喽啰们听到这个命令之后如蒙大赦,赶紧撤开包围,看见那些腰缠炸药包的愣头青士兵,躲得要多远有多远,唯恐那些粗手粗脚的大老黑们手头一个不慎,拉响了腰间的导火索,这么近的距离,大伙都会死无全尸,他们可不想触这霉头。黄泽成看到这些清风寨的喽啰们那畏惧的模样,连忙招呼大伙迅速撤离,当然其中四人也没有忘了那两竹筐的爆破雷管和步枪、手榴弹,两个人一组一把将那些珍贵的军火物资重新抬上了马背,解开拴马的缰绳,冲着无偿提供马匹的唐耀祖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那名被马蹄子踹翻在地的小喽啰欲哭无泪,想不到维持了许久的英雄形象,却在最后关头被破坏了,被马蹄子踹翻了不说,到现在都没一个人上来扶他一把。但想到自己一路上牵着的那几匹云南马马背上的大竹筐里居然摆放着成捆的爆破雷管和一摞摞的手榴弹,他不由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四肢发软。
陆蕴轩等人一路飞奔,冲出了重重设防的清风寨后山,李得胜带领着他手下的几名士兵,从殿后小组顷刻便成了开路先锋,利用手中的枪支交叉掩护,在前探路,就怕唐氏兄弟中途反悔,派兵追杀他们,或者韩猛和汪道远手下的心腹暗设伏兵,中途阻击他们。好在陆蕴轩和黄泽成顾忌的这些问题都没有发生,虽然一路之上有个别几个小关卡的喽啰们似乎对他们跃跃欲试,有啥想法,但是一看到李得胜和杨尚武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和掷弹筒小组手里的民国二十七年式50毫米口径掷弹筒,立刻没啥想法了。陆蕴轩等人飞快地向东山草坪上的八匹东洋战马和云南马冲去,而先前的两匹运送雷管和军火物资的云南马则早已由黄泽成负责牵引了过来。这八匹战马是唐耀祖额外赠送的,陆蕴轩等人冲到马匹跟前,将负伤的朱彪、王大耳朵等重伤员扶上了马背,随即李得胜、陆蕴轩、黄泽成三人分别骑上了其中的三匹东洋战马,黄泽成一声响亮的口哨,一抖缰绳,然后八匹骏马和随后的近三十名步兵组成的队伍向清风寨东山山脚冲去。
他们这一队人马刚走不久,唐耀祖、唐辉祖兄弟带领的一两百人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杀奔到了东山草坪之上。紧随而来的清风寨喽啰们,目送着绝尘而去的陆蕴轩等人,或是愤恨,或是欣赏,或是如释重负,或是不甘,各种表情不一而足。没人注意到,在领头的唐耀祖唐三爷的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一丝欣赏的目光和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灰头土脸的唐辉祖和胡大胆带领着手下的人马气势汹汹地冲下山来,心有不甘地看着陆蕴轩等人骑乘着清风寨上的好马扬长而去,尤其是陆蕴轩骑乘的那匹黑色东洋马,马身上的黄金马具赫然在目,显然那是唐耀祖将自己心爱的坐骑慷慨地赠送给了他。唐耀祖、唐辉祖兄弟两个人的目光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唐辉祖面对这个说一不二,在清风寨上一呼百应、极有威望的大哥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哑巴吃黄连,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吗?”满身泥浆、狼狈不堪的胡大胆站在唐氏兄弟身后,看着逐渐远去的一队人马的背影,他突然感觉一种敬佩和不甘的矛盾心理充斥了自己的内心。
“这两个年轻后生,前途不可限量啊!”唐耀祖的眼神随着陆蕴轩等人的离去,越发深邃起来,犹如黑暗中迸发而出的火星。
陆蕴轩、黄泽成等人骑乘在高大健壮的东洋战马上,马匹撒开四蹄一路小跑着,身后的士兵们也是背着枪支一路紧随,李得胜端着他心爱的捷克式轻机枪,骑在一匹咖啡色的东洋马上,远远地落在队伍后边三四十米开外,带领着他手下的八九个士兵防范着可能来自清风寨的追兵。陆蕴轩一手紧握着缰绳,一手紧握着一支装满二十发子弹的驳壳枪,伏在东洋马的马背上,警惕地看着四周逐渐变得黑暗的天色。黄泽成端着一杆中正式步枪,马脖子上趴着重伤的朱彪,两个人沉默不语地紧随在陆蕴轩身边,朱彪身上的伤口简单涂抹上了一些顾学农配制的止血的草药,用绷带包扎了一下,但是兀自渗着血水,伤情并不容乐观。自己这一队人还要去罗汉寺一带接应铁柱和赵胜才等人,然后去刘家庄补充一下食物和饮水,顺道接上刘家父女和负责照顾伤员的军医官顾学农,还有一连串的事等着自己去干呢!陆蕴轩略显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暗暗感慨道。
结束了清风寨上的一系列剑拔弩张的明争暗斗,在唐耀祖竭尽全力的帮助之下成功全身而退的陆蕴轩,突然感觉非常疲劳,自从决定南下清风寨,营救王大耳朵等有心抗日救国的民间武装头目以来,这一路上历经艰难险阻,多次险象环生,全凭着一股子锐气和不服输不认怂的精神支撑着自己的行动,现在营救计划基本成功,一系列战斗之间出现了一段难得的空隙,陆蕴轩骑在颠簸的马背上,看着逐渐远去的落日,不由得感觉好一阵身心疲惫,一阵彻底的累积多日的疲倦感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但他知道,现在只要还没有离开清风寨活动的地界,没有跟赣北当地的国军部队汇合之前,就还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尽管有唐耀祖的竭力帮助和唐辉祖的不准阻拦的命令,他们可以安全地经过东侧山道下山,然后绕道向南,前往罗汉寺接应赵胜才、孙天勇、铁柱等人,但韩猛和汪道远手下的喽啰们并没有遭到唐氏兄弟的清算,虽然他们明着不敢动手,但是极有可能暗地里派出人马下山追杀陆蕴轩等人,或者在清风寨附近的要道上设防,伏击他们。
如果韩猛和汪道远手下的那些亲日的小头目们真的恼羞成怒,出动南山、西山两个寨子里的剩余人马追杀他们,那么自己这三四十号人困马乏、个个带伤的士兵们的命运,还真是难以预期。因此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清风寨的势力地盘,先去罗汉寺一带接应赵胜才等人,再去刘家庄进行饮水和食物的补给,带上伤员和刘家父女,连夜撤往国军据点宜丰。
此时,清风寨南山半山腰的一间灯火昏暗的居室之内。
几个身穿黑衣、腰别驳壳枪、面目凶恶的清风寨南山小头目,围坐在一个秃头汉子身边,大伙一言不发,气氛压抑而凝滞,众人似乎等待着那个秃头汉子发出最终的命令。那名被称作“瘌痢头沈三”的秃头汉子是韩猛手下“黑衣手枪队”的大队长,平日里是韩猛的心腹爪牙兼贴身保镖。他几个时辰前跟随韩猛一起押解着王大耳朵上了后山悬崖空地,亲眼看到王大耳朵在唐耀祖和国军士兵的相助之下安然脱身,而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大韩猛,则死在了那个陆姓军官的枪下,曝尸山冈,这份深仇大恨让他双目赤红,恨不能将唐耀祖和那些国军士兵碎尸万段。但当时自己身处于唐氏兄弟和国军士兵双方的枪口之下,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杀害自己老大和弟兄们的国军士兵们大摇大摆地全身而退。好在自己平日里行事隐蔽,也为清风寨立下不少功劳,加上自己做人低调不张扬,没什么仇家,也没有他直接参与韩猛等人阴谋的证据,帮助韩猛押解王大耳朵也只是尽职而已。虽然自己的顶头上司韩猛被揭发是日军安插在清风寨之上的内奸,但是他这个“黑衣手枪大队”的大队长,却仅仅获得了唐辉祖的降职处分以及几句严厉的警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
但是沈三却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够咽下这口怒气,息事宁人的主儿。他看着陆蕴轩等人下山离开,唐辉祖等人抓了几个可能与韩猛、汪道远有牵连的小头目离开之后,立即秘密派人联系了好几个平日里就有降日意图的山寨头目,趁着他们还没有被唐氏兄弟揪出来,在他自己位于南山寨子的居室里举行了一次秘密的会议,商讨韩猛和汪道远身份败露之后的行动,尤其是针对陆蕴轩等人的报复追杀计划。会上那些小头目们群情激奋,纷纷表示,愿意带领自己手下的人马立刻骑乘快马追击下山,抄近道赶在陆蕴轩等人离开清风寨地头,进入国军驻防地界之前结果他们!
此时此刻,沈三靠在一张铺着土狼毛皮的交椅里,低沉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水烟,他的脑海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已经收到了清风寨东山瞭望哨传达过来的消息,陆蕴轩等人虽然是从东山山道下的清风山,却并没有一路向东,而是在山脚下绕了个大弯,队伍迅速地向南折去。因此沈三判断,这必然是陆蕴轩等人试图迷惑追兵,让他们向东追赶,而他们自己则南下宜丰,与当地的国军部队汇合。
瘌痢头沈三虽然被暂时接掌清风寨大小事务的唐辉祖当着众人的面,免去了他的“黑衣手枪大队”大队长的职务,降职为南山的一名普通的小队长,但是凭借着他在南山寨子,尤其是在经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黑衣手枪大队”之中的极高威望,加上他为人阴狠毒辣,城府颇深,其他那些小头目都甘愿唯他马首是瞻。加上此时此刻这几个亲日派头目群情激奋,沈三完全可以立刻拍案而起,下达追杀陆蕴轩等一行人的命令。那么南山寨子的“黑衣手枪队”和西山寨子的那些肩上挎着各色步枪的喽啰们,会在这些小头目的指挥下,立刻骑马出击,赶超近道,追杀陆蕴轩等人。作为破坏了日军特务机关重要计划的陆蕴轩一行人,沈三认为日军会完全支持他们这么处置这些国军士兵。
但是在下令派出人马追杀陆蕴轩等人之前,有两个问题必须率先考虑,首先是王大耳朵必然与他们在一起,自己这边派出人马下山追杀陆蕴轩等人的行动,不可能躲开唐氏兄弟的眼睛,而在败露了一个失败的间谍行动后,再派出人马追杀前任北山巡山大寨主,即使王大耳朵此时已经脱离了清风寨加入了国军队伍,沈三等人也要考虑王大耳朵在清风寨上残存的威望和人气;再一个就是唐耀祖、唐辉祖两兄弟本身对于陆蕴轩一行人的看法,沈三感觉唐耀祖唐三爷在感情上完全是倾向于国军那一边的,将来极有可能在国军与日本人争夺清风寨周围的占领控制权的问题上,帮助国军队伍,扮演重要角色。这次他帮助陆蕴轩等人上山抢人破坏韩猛计划的行动,极有可能是唐耀祖和国军精心策划的结果,日本人策划的计划中应该被韩猛处决的王大耳朵,也跟唐耀祖感情颇深,所以这位清风寨的三当家此刻虽然已经被自己的弟弟唐辉祖下令限制下山的自由,但是他从现在开始,将一直是国军值得信赖的盟友。
如果自己这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真的派出人马下山追杀陆蕴轩等人,那么是否还会发生唐氏兄弟联手,并以此为借口将自己这些原南山和西山的成员彻底肃清呢?如果连唐辉祖都倒向国军一方,跟自己作对的话,自己这边则毫无胜算可言。沈三不由得懊恼地拍了拍疙疙瘩瘩的秃头脑袋,可见成败只在一招之间,看似简单的一个复仇的命令,却可能带来一系列始料未及的结果。
那么现在暂时接掌了清风寨大小事务的唐辉祖,到底会成为日本人尤其是自己这一批亲日派的朋友还是敌人呢?自己下达追杀陆蕴轩等人的命令的话,是否会招致唐氏兄弟的强劲反弹呢?沈三陷入了沉思……
“沈三哥,您还考虑个啥?再这么磨磨唧唧,举棋不定,那些个兵痞子可就出了咱清风寨的地界,进入国军的驻防圈啦,到那时候弟兄们可不好下手啦!哥几个都是受过猛子哥恩惠的人,可以说没有猛子哥的提携,就没有我老马今天的风光。你们如果都不愿意出兵帮猛子哥报仇的话,我老马就带上手底下的几十号弟兄,自己去干!省得在这里憋屈得慌!哼!”一个披着獐子皮坎肩、脚穿抢来的军靴的高个子光头汉子,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拍案而起道。在场的小头目们闻言都是微微一愣,有几个给他拼命地使着眼色,有几个偷偷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还有少数几个坐在上手的小头目,则玩弄着自个儿手中的枪支、匕首等武器,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饶有趣味地看他“马大傻子”马大山犯浑。
瘌痢头沈三闻言,眉头起先也是不悦地皱了皱,像马大山这样一个新近才被韩猛提拔起来的小队长,在这种重要的会议上未经自己的允许,擅自发言顶撞自己,让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他将手中的水烟袋锅子在身旁的那张水曲柳桌面上狠狠地一磕,咣当一声,马大山顿时就老实了。沈三缓缓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说道:“马大傻子,你眼里还有我沈三这个大哥,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到时候有你出马的时候!”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马大山顿时成了哑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再也不敢多嘴了。
“猛子哥的仇不能不报,现在以唐氏兄弟为首的东山势力占了上风,他们倚仗背后有国军撑腰,往后肯定会给我们西山的弟兄们穿小鞋。这次他们撤了我沈某人的职务,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们这些跟猛子哥、汪大哥有关联的人。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任人鱼肉。这次下山追杀那支国军队伍,就是要给东山的那帮王八盖子一个警示,虽然我们西山、南山的两个带头大哥栽了,暂时让他们东山的得瑟了一下,但我们的根本还在,如果他们胆敢触碰我们的利益底线,我们依然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瘌痢头沈三咂巴着水烟袋,慢悠悠地吐着一个又一个的烟圈,语调阴冷地说道。
“沈三哥说得有理,现在唐氏兄弟掌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两兄弟从骨子里恨透了日本人,尤其是唐耀祖这老小子,跟赣北的国军关系十分密切。今儿个虽然畏惧于我们人多枪多,暂时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但是难保日后不会仰仗着国军的武力而拿咱弟兄开刀立威,不如现在我们直接杀下山去,做掉那股国军,然后带上人马去找大当家的和军师的人马,然后一起反攻上山,将唐氏兄弟和东山的那帮亲国民党的王八蛋们彻底铲除,永无后患!”端坐在座椅上的马大山闻言大喜,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目露凶光地提议道。
“马大傻子说得有道理啊。”“唐氏兄弟一向跟军师和猛子哥的关系不怎么样,难保这次不会拿我们西南两个寨子的弟兄们开刀。”“与其日后不明不白地被唐氏兄弟做掉,还不如现在杀下山去跟大当家的和军师汇合,重整人马之后再杀回来,拿唐耀祖这个吃里爬外的王八盖子的血祭猛子哥和汪爷!”其余的几个小头目听闻了两人的话之后,纷纷交头接耳,私底下盘算着如何处置才能最大地保存自己的利益。
“都别吵吵了,我沈三下定决心了。我们分头开去,各自召集手下的弟兄们,全员下山,先干掉那支国军小队为猛子哥报仇,再与大当家的和军师汇合,重整军马,反攻上山,除掉抢班夺权的唐氏兄弟!”瘌痢头沈三一拍交椅,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在场的哪位弟兄害怕了想要退出,现在就给老子站出来,我保证不为难你。别他娘的到了关键的时候犯怂,拖大伙的后腿!”沈三那双鹰隼一般锐利而阴冷的眼睛狠狠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众人,虽然话语说得客客气气,但是明眼人都能明白他此番话中的意思。一些内心有所动摇的小头目被他的眼神一瞪,不自觉地感觉汗毛倒竖,赶紧下意识地避开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嘴里却不敢吐露半个“不”字。
“既然大伙都没啥意见,那就别傻乎乎的像块烂木头一样杵在这里了,大伙分头召集人手,一炷香之后在南山空地集合,东山的那帮巡山的王八盖子胆敢阻拦我们,就直接干躺他们,都听明白了没有?”瘌痢头沈三提高了嗓音喝问道。
“听明白了,沈三哥您瞧好吧!”“我手下的二十人就在门外,随时可以出发!”小头目们纷纷站起身来,或激愤或者献媚地回答道。
一炷香之后,落日余晖笼罩下的南山半山腰空地。
雨后的南山半山腰的空地上显得泥泞且凌乱,从四散的云层中露出的落日给秋雨洗礼过后的山坡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色。在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之中,传来了飞奔的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一队十六匹杂种马组成的骑兵小队跟着八九十名肩挎步枪的喽啰们,吵吵嚷嚷地向着南山脚下冲去。
虽然唐氏兄弟并没有做出处罚西山和南山两个寨子的决定和命令,但做贼心虚的军师史思平和韩猛等人的心腹们,为了保全自身的性命和利益,依然纠集了自己手下全部的人马,趁着唐氏兄弟刚刚接手清风寨一应大小事务,山寨之上乱成一锅粥的空当,趁乱冲杀下山,向着清风寨以南追击陆蕴轩等人,妄图先为韩猛报仇,再与张蛟、史思平两人率领的清风寨主力汇合,合并一处反攻上山,夺回清风寨的控制权。
此时此刻,瘌痢头沈三和马大山一袭黑衣劲装,腰别双枪,骑乘着驽马一路飞奔,身后跟着的其余十四名小头目也是骑着清风寨西山和南山两个寨子仅存的几匹劣马,手持各色步枪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后则是八九十名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普通喽啰,这些穿着布鞋甚至是草鞋的山贼喽啰们,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柄砍刀,手里提着杂七杂八的“万国造”步枪,一路呼喝着向陆蕴轩等人的小队恶狠狠地扑去。
看着山道上逐渐远去的运送伤员的马匹,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默默地矗立着,目送着他们远去。这些都是包括王大耳朵、朱彪在内的受重伤的士兵和清风寨归顺人员,他们或者一路跟随自己,伤痕累累;或者是被张氏兄弟手下的爪牙们严刑拷打,折磨得奄奄一息,都是不适合再加入战斗的人员。但此刻陆蕴轩和黄泽成却无法减轻他们肉体和内心的痛苦,只能让十来名轻伤的战士骑上所有的马匹,将这些重伤员送往刘家庄让顾学农诊治。陆蕴轩和黄泽成则带领杨尚武、李得胜等人负责断后,为这些伤员引开追击的敌人的关注,给他们提供撤退的机会。
陆蕴轩知道,此时此刻唐氏兄弟暂时接掌了清风寨大大小小的事物,他们是决计不会为难自己这一行人的,但他们毕竟除掉了韩猛这个日本人安插在清风寨之上的内奸,韩猛手下的那些心腹爪牙难免不会借机寻仇,这些手底下多多少少掌管着人马的小头目们,随时都有可能向这支一路行军,早已经损耗严重、疲惫不堪的小队发动大规模的报复性追击,因此他决定将唐耀祖赠送给自己的几匹快马全部让给重伤员,好让他们早日脱离清风寨的地界。而自己和黄泽成则率领还能战斗的人员沿路断后,以吸引清风寨方面的注意力,但陆蕴轩知道,单单依靠自己手下这三十人不到、几乎个个挂伤的士兵,利用手中这几杆破枪,面对气势汹汹的清风寨追兵,是很难全身而退的。之前伏击韩布衣、张嵩的运输马队和唐耀祖的巡山马队,都是预先设伏,仗着自己人多的优势才侥幸取胜,而此时面对的却可能是数倍于己的追兵,自己到底是否还能像之前那样从容应战,确实是个大大的问号。
“蕴轩,我们该走了!”黄泽成看着陆蕴轩沉默的样子,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地说道:“蕴轩,我们不要去罗汉寺了!这清风山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虽然没有招降所有的清风寨人马,但是我们也营救出了王大耳朵这样的抗日志士,也顺利地除掉了韩猛、汪道远这样的小日本安插在赣北绿林里的内奸,并且让清风寨的山贼们看清了张氏兄弟的汉奸本质,我相信清风寨在唐氏兄弟的管理之下是决计不会再倒向日本人一方了,我们的目标也就基本达成了。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再与张蛟等人玩命,你看看身后的弟兄们,还有哪个身上不挂彩的?弟兄们实在是耗不起啦,我们必须尽快脱离战场,去宜丰县城休整一下,该疗伤的疗伤,该休息的休息。否则继续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兜圈子,我们全都要折在这里不可。”
清风寨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吗?陆蕴轩眉头紧锁,内心好似五味杂陈,不!亲日的张蛟和大特务史思平还活着,依然在活蹦乱跳,他们手下还有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他们正在向罗汉寺前进,而罗汉寺则有赵胜才、孙天勇和铁柱三人率领的阻击小队。如果丢下他们不管,他们这七八个人必然是凶多吉少。如果张蛟和史思平真的胆敢投降日本人,充当他们的走狗,攻击国军的后勤补给点,清风寨的韩猛余党真的胆敢下山追杀自己一行人,那么他——陆蕴轩,对天发誓,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用自己手中的武器,让这些民族败类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陆蕴轩一念至此,转过身来,向黄泽成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黄长官,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事还没有完全了结,我手下的弟兄们还在罗汉寺等着我们前往接应,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们还不能走。”说罢他不顾黄泽成复杂的眼神,冲着手下的士兵们大喊一声:“我们继续向南前进,去罗汉寺!”
李得胜和杨尚武闻言,原先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欣喜地大声招呼着手下的士兵列队向南跑去,他们虽然也身上挂彩,疲惫不堪,但是终究放不下自己的同袍兄弟。黄泽成见到那些原本疲惫不堪的士兵,在陆蕴轩的一声招呼之下,居然奇迹般地再次焕发了神采,也不由得暗自佩服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大的号召力和领导能力,他轻叹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器,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队伍默默地向南挺进而去。
“停下!”骑乘在劣马背上的瘌痢头沈三,似乎发现了什么黄泽成、陆蕴轩率领的国军小队撤退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忽然大喝了一声,招呼身边纵马飞奔的手下们停下脚步。
“吁——”马大山等人闻言连忙狠狠地一拉手中的缰绳,一路飞奔的劣马们由于惯性,又冲出去了七八米,这才堪堪收拢住了飞扬的马蹄,马匹们因为突然收力而显得焦躁不安,鼻翼扇动之间喷出大团大团的水汽,乱成一团的马队在山道之上溅起道道泥浆。
“马大山,下马查看一下!”沈三不为所动,用不容许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此时此刻瘌痢头沈三已经被唐辉祖削去了“黑衣手枪队”大队长的职务,降职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巡山小队的小队长。同样作为巡山小队长的马大山,本来可以完全不用理会沈三的命令,但是瘌痢头沈三身上天生就有着一股子令人畏惧的气场,所以虽然现在他职务被贬,但是在这些西山、南山寨子的山贼喽啰们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却丝毫没有受损。只要史思平不在,加上韩猛已经死亡,瘌痢头沈三就是他们公认的带头大哥。
所以虽然马大山是个爱犯倔、犯浑的傻大个,但是他还没有愚蠢到不接受瘌痢头沈三节制的份上。此时此刻,他听到瘌痢头沈三的命令,立刻一拉缰绳,停住了座下的那匹飞奔的棕色杂种马,纵身一跃,跳下马来。蹲在地上仔细地辨别了一番,随即拉住缰绳,一踩马镫,重新坐回到马鞍之上,这才向瘌痢头沈三拱了拱手汇报道:“沈三哥你预料得没错。那些国军小逼崽子们确实是沿着这条山道往南逃了,这马蹄印和脚印还是新的,他们应该刚过去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应该可以在他们逃出清风寨地界之前赶上他们!”
“很好,绝对不能放过这些小逼崽子们,全体加快行进速度,我们要赶在他们进入国军防区之前干掉他们!”瘌痢头沈三命令道,随即一提缰绳,当先向南飞奔而去。
半小时之后,马大山一行十六匹马、八九十人的队伍,在瘌痢头沈三的催促和指挥下,已经逼近了正在向正南罗汉寺方向转移的陆蕴轩、黄泽成率领的断后小队。虽然陆蕴轩等人一路之上都是选择崎岖难行的山路行走,沿途还用树枝等物扫去了自己行走时所留下的足迹等线索,但对于清风山方圆百里的地形早已经烂熟于心的瘌痢头沈三而言,在经历了最初的犹豫和上当之后,他迅速地找准了陆蕴轩等人撤退的路线,好似一头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猎犬一般,紧追不放。
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瘌痢头沈三等一行人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队身穿国军军服的士兵的身影。当先开路的马大山兴奋地大吼道:“哈哈,沈三哥,这些小逼崽子们终于被我们逮到了,弟兄们枪弹已经上膛,您是要抓活的还是直接干躺?”
马队中的瘌痢头沈三已经听到了前边大嗓门的马大山传来的招呼声,马大山和他手下的二三十人已经发现了国军小队的行踪,并且将他们逼退到了一片小树林子里,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将清风寨搞得鸡犬不宁,让他们的富贵梦彻底破灭的国军小子们,立刻就会被几十发子弹打成血葫芦,自己手下的这八九十号人绝对会让他们葬身于这深山老林之中。
“传我的命令,部队再上前一些后直接开枪,将那片树林子给老子围起来,绝对不能让这些王八盖子们走脱一个!”瘌痢头沈三掏出腰间的驳壳枪,对天开了一枪,喝令道。但接到命令的马大山以及其他骑着劣马的小头目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立刻一拉手中的缰绳,招呼手下的喽啰们分散成了三股小队,以左中右三个方向,高速向陆蕴轩等人隐蔽的小树林子疾冲而去。
“他妈的,我就知道清风寨的那帮土匪喽啰没那么好心,当面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一旦下山,这些狗娘养的肯定会给我们背后捅刀子!现在他娘的这些浑小子们果然跟闻着血腥味的豺狼一样盯上我们了!”杨尚武趴在了一个树坑里头,架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紧闭着左眼,进行着瞄准,嘴巴里则一如既往说骂骂咧咧。
“大伙沉住气,我们的人手和弹药都有限,等这些山贼们走近了再开枪!不要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尽量节省弹药!”陆蕴轩紧握着自己的驳壳枪,小声命令道。
“敌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上来了,先打掉当先的那十几个骑马的,骑兵一旦冲入我们的防线,对我们的杀伤太大,一定要赶在他们近身之前击毙他们,李得胜,杨尚武,你们的两挺捷克式一左一右火力压制左右两翼的敌军,掷弹筒小组重点照顾中路的敌人,他们只有八九十人,只要击毙他们的头目,这些山贼们就会作鸟兽散了!”黄泽成冷静地进一步命令道。
“交给我们了!”“黄长官您就瞧好吧!”李得胜和杨尚武自信满满地回答道。而位于第一道阻击防线后十多米的掷弹筒小组,也冲黄泽成和陆蕴轩竖了竖大拇指,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发射小型炮弹。
“弟兄们,杀害猛子哥的国军王八蛋们,就躲在这片小树林子里,大伙一起开枪,给猛子哥报仇啊!”马大山掏出驳壳枪,对着树林方向开了两枪,颇具煽动性地呼喝道。
“为猛子哥报仇,杀了那些小逼崽子们!”“不要放走一个!”“血债血偿!”原先韩猛手下的那些“黑衣手枪队”的喽啰们更是群情激愤,一边高喊着复仇的口号,一边身先士卒,掏出腰间的驳壳枪,一边冲锋,一边朝着树林子胡乱地开枪射击,刹那之间山道之上枪声大作。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六十多名身背大砍刀、手里端着各色杂牌步枪的西南两个寨子的巡山喽啰们。他们歇斯底里地呜哇怪叫着,跟随在“黑衣手枪队”的身后冲锋着,时不时还停下来,盲目地朝着树林子里开上两枪,虽然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人明显地显得底气不足,似乎没有瘌痢头沈三等几个小头目在后压阵,他们宁可掉头就走。
“李得胜,杨尚武,你们俩开火击毙当先的那几个骑马的小头目,掷弹筒小组对准中路的黑衣人一轮齐射,然后迫降其他的喽啰!”在看到追击而来的敌人如此战力低下后,黄泽成和陆蕴轩对视了一眼,下达了命令。擒贼先擒王,面对这样没有丝毫纪律和意志可言的乌合之众,只要打掉他们以为靠山的头目们,这些由无赖、地痞、罪犯组成的武装就会作鸟兽散,这样就能尽快结束战斗,避免己方部队不必要的伤亡。
“掷弹筒50毫米口径炮弹两枚,准备射击!目标距离一百七十米!”掷弹手汇报着。
“发射!”咚咚!两声闷响从树林子里传出,两枚50毫米口径的炮弹拖着白烟,从民国二十七年式掷弹筒的炮管里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两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了中路“黑衣手枪队”人员最为密集的地方,轰隆轰隆!伴随着两声沉闷的爆炸声,陆蕴轩等人跟前一百七十米左右的地方腾起了一团爆炸产生的烟尘,烟尘散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黑衣手枪队”身后的那些端着步枪的喽啰们,也被爆炸惊得魂飞天外,有些就地卧倒,有些则直接丢下步枪,抱头鼠窜。
砰砰!瘌痢头沈三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将一名丢下武器逃跑的喽啰当场击毙,他挥舞着手中的驳壳枪,冲着好几个呆立当场的喽啰愤怒地吼道:“他妈的,都不准逃,谁逃我毙了谁!国军只有二十多人,而且他们人人身上带伤,子弹和炮弹都已经所剩不多了,大伙不要怕,我们这边人多枪多,大伙一起上,毙了他们!干掉一个国军士兵,老子赏三块大洋!”
好几个想要抱头鼠窜的喽啰看到瘌痢头沈三如此心狠手辣,加上沈三身边还有七八个压阵的心腹,只要谁敢后退一步,他们就会开枪将其击毙,迫于瘌痢头沈三等人的淫威,这些已经被掷弹筒所发射的炮弹爆炸惊得魂飞魄散的喽啰们,只能不情愿地返回去,在交战双方纷飞的子弹中,捡起刚刚被自己丢弃的步枪,硬着头皮再次呼号着冲锋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