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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铮铮

“炮击!注意隐蔽!”

陆蕴轩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天空中的锐啸声属于70毫米曲射步兵炮的榴弹。“连长危险!”喊出了这个声音的同时,他已经被张朝才压在了身下。日军的炮弹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爆炸声震耳欲聋,灼热的气浪几乎要将掩体工事以及其中的士兵一股脑儿地撕碎。整个山头仿佛都在这可怕的力量下颤动着。

日军89式掷弹筒虽然射程最远只有七百多米,有效射程只有五百米,但是覆盖一连的前沿阵地已经足够,而且所发射的榴弹杀伤力极大,杀伤距离可以达到十多米,第三步兵联队使用的是改进的特殊榴弹,杀伤距离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二十米。而且藤原一怒之下,指示炮兵中队使用了化学弹头。从淞沪会战开始,他就认为化学武器对于防守非常顽强但是基本没有装备防毒面具的中国军队效果极佳,能够在短时间内造成中国守军很多士兵失去意识以及斗志。

陆蕴轩被张朝才摁倒的瞬间,瞥见左手边机枪工事中的一个士兵没来得及卧倒隐蔽,就被一枚70毫米曲射步兵炮的榴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从工事里炸飞了起来,他的身体好像一个稻草人一般被轻易抛到了空中,在落地的瞬间再次被炮弹纷飞的弹片击中,躯体血肉模糊,一片焦黑,彻底分裂了,破碎的肢体散落在机枪工事的各个地方,一只沾满鲜血、被烟火熏得焦黑的右手,嗖的一声,落在了陆蕴轩眼前。而原本工事上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也被炸成了一堆扭曲的金属条子。

猛烈的炮击持续了二十分钟,整个一连阵地尤其是阵地前沿的一排阻击阵地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炮声刚停,四辆97式中型坦克就如同出笼的猛兽一般呼啸着向着山顶高地的中国军队全力扑来,将自己的57毫米口径主炮发射的榴弹以及7.7毫米口径的同轴机枪发射的子弹暴雨一般发射到了中国军队的阵地之上,再度蹂躏了这个饱受炮火摧残的阵地。四辆97式坦克交替掩护前进,两辆停车发射完榴弹后就迅速前进,使用同轴机枪猛烈地向中国军队的阵地和防御工事扫射,形成一道道弹幕,压制一连的反击。

此时整个第三步兵大队兵分三路,沿着通向高地之后的公路,以97式中型坦克为先导、架着机枪的97式三轮摩托车跟进、步兵跟随的策略,再度向一连阵地发动了进攻,而在他们身后,大队直属迫击炮小队也是步步逼近,他们所发射的迫击炮炮弹已经越来越接近山地制高点的连部指挥所所在的重机枪工事了。激烈的战斗随即在这小小的山头上的各处阵地、掩体上展开了。面对着日军一个接近千人的加强步兵大队,伤亡了近三分之一战斗人员的一连却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

一排排长赵胜才守卫的一排阻击阵地是整个无名高地防御阵线最为突出的一个阵地,刚才日军迫击炮、掷弹筒以及步兵炮的炮击几乎摧毁了他的所有工事。阵地上满是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足有一两米深的弹坑,以及浑身焦黑、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士兵尸体。幸存的士兵们几乎全部被沙石和木排碎片埋在了底下。赵胜才努力从一个弹坑里探出脑袋,一张紫铜色的脸上满是沙尘,左眼角上还被弹片划拉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噗噗地往外冒。他胡乱扯下了军服上的一片布条,简单地在脑袋上绕了两圈,随即就抓起了身边那个还在浑身冒火燃烧的士兵的中正步枪。好在还能使用,枪膛里还有三发子弹。赵胜才当即举枪射击,砰的一声枪响,二十米开外,一个日本兵的脑袋瞬间开花。

进攻开始后,日军以97式中型坦克为先导,配合后方炮火掩护步兵发起了冲锋。步兵分散成了三路,炮兵居后,这是典型的日军步兵手册中的“进攻三角阵形”。这是一种十分僵化的步兵阵形,中国的“军事家们”早已经将其批驳得一无是处,但日军就是凭借着这种僵化死板的阵形侵占了大半个中国。这次攻击日军不再托大,距离一排阵地二百米左右时,97式坦克的火炮就开始轮流开火,几乎将原本就残破不堪的一排阵地完全摧毁。

日军的97式三轮摩托车也紧紧跟随在97式坦克身后,凭借着自身小巧灵活的特点,在战场上往来穿插,快速推进,车斗上的机关枪也猛烈扫射着,在这密集的火网的掩护下,六百多名日军步兵,相当于三个步兵中队外加一个拥有八挺重机枪提供火力掩护的机枪中队的兵力。他们交替掩护着向一连阵地方向攻击而来。这次一排几乎全军覆没,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而此时幸存的一连连属的迫击炮小队的60式迫击炮和82式迫击炮开火了,连续两轮急射,呼啸而下的十几发迫击炮弹爆炸后产生的烟雾和纷飞的弹片,顿时将冲上前来的日军淹没其中。

日军的97式中型坦克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冒出浓浓黑烟,隆隆怒吼着开进,但步兵之中已经出现了伤亡。一边的中队指挥官立即命令97式中型坦克提供火力掩护,两辆97式中型坦克缓缓地转动它们的炮塔,主炮的57毫米口径主炮向着刚才迫击炮大致开火的方向射击。轰轰!两枚炮弹迅速激发,落在了迫击炮阵地上,升起了一片烟尘,几个模糊的人影以及两门82式迫击炮被掀到了空中。

不过很快,从山顶另一侧的一个隐蔽的位置又有几枚迫击炮炮弹飞出,落在了日军前进的步兵部队中,这次呼啸而下的炮弹直接命中一辆97式三轮摩托车,爆炸将这辆三轮摩托车直接炸成了两截,车斗连同上面的机枪和其中的一个日军机枪手直接被掀飞了十多米远。愤怒的97式坦克在原地笨拙地掉头,炮塔缓缓地调转方向向炮弹飞来的位置开火,一队日军也是口中怪叫连连,向着炮弹飞来的方向举枪射击。但还未等他们找到地方,山顶的重机枪阵地突然飞起一道火线,满脸血污、一只眼睛已经被炸成血窟窿的二排长崔建操作着那挺大难不死的马克沁重机枪猛烈地向日军步兵倾泻着火力。

“驴日的小鬼子!”崔建仅存的右眼怒目圆睁,左眼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脸上满是被气浪撕裂开来的伤口以及斑驳的血迹,头上的钢盔早已经不知去向。乌黑瓦亮的光头上此刻因为暴怒而青筋暴起,密密麻麻好似蛛网一般。崔建一边怒吼着,一边将子弹带上的子弹通过通红的枪管激发出去。

7.92毫米的子弹一排排激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弹幕,好似一柄滴血的死神镰刀,痛快地收割着日军士兵的生命。顷刻之间,十多名日军士兵就被打成了筛子,血肉模糊扭曲着瘫倒在地。纷飞的子弹打到97式中型坦克的机体上撞出了一片飞溅的火花,但是97式中型坦克虽然防护能力薄弱,但好歹也是拥有装甲保护的作战车辆。虽然马克沁重机枪干掉了他身边穿插跟随的步兵,给它增加了一些小麻烦,但是缓过神来的坦克车成员当下就把炮口对准了这个不断喷射着愤怒火舌的重机枪阵地。

那辆被炸得四分五裂的97式三轮摩托以及那个被炸得身首异处的摩托车手,极大地刺激了其余几个摩托车手,他们立刻联合起来,拖斗里的机枪手疯狂地向重机枪发射的位置死命开火。突突突突!97式中型坦克上的同轴机枪也再次怒吼起来。轰!97式中型坦克车身猛地一震,57毫米口径主炮的炮口火光一闪,一枚炮弹呼啸着向着崔建所在的重机枪阵地扑来,猛烈的爆炸再次在陆蕴轩身边不远处发生,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等他重又抬起头时,刚才还在喷射着火舌的重机枪如今却已经完全沉默了。

此时一辆日军的97式中型坦克已经越过了一排修筑的工事,在一排的阵地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57毫米口径主炮和7.7毫米口径同轴机枪疯狂地倾泻着弹药,不时有中国士兵死于日军坦克的火力之下。一排长赵胜才边打边退,掩护着幸存的一排士兵向着半山腰的三排阵地撤退。

砰!一声枪响,赵胜才又凭借自己手中的中正步枪,将一名日军的摩托车手爆了头,失去了驾驶者的摩托车当下撞在了一堵天然石墙上。一名日军机枪手头破血流地从翻倒的车斗里爬了出来。刚走了两步,突然声后轰的一声,腾起了一大团火球,摩托车油箱由于破损汽油流了一地,沾染了战场上的一点火星立即发生了爆炸,声势不小的爆炸立刻将那辆97式摩托车炸得四分五裂,整辆摩托车都被爆炸和火焰烧灼成了一个扭曲的铁架子。刚刚逃出不远的日军机枪手当即被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掀翻在地,受伤不轻的他挣扎了两下试图站起身来,无奈手脚已然皮开肉绽,动弹不得,还未等机枪手招呼同伴,做出反应,一发中正步枪的子弹就直接命中了他的脑袋。日军机枪手闷哼一声,死不瞑目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见到日军的奇哈97式中型坦克已然突破了一排的防御工事,日军后续跟进的步兵部队也迅速地占领了一排阵地。陆蕴轩明白此刻急需马克沁重机枪开火,进行火力压制,掩护幸存的一排士兵向三排阵地转移。但是重机枪阵地在刚才的交战中被97式中型坦克的57毫米口径主炮直接命中,此刻已然完全沉默,二排长崔建也是生死不明。陆蕴轩当下命令二排暂时由副排长指挥,用全部火力进行压制,自己则带着警卫员张朝才猫着腰,冒着日军的炮火,一溜小跑向着重机枪阵地摸索过去。日军浓密的火网向三排和山顶指挥所的二排将士压来,日军步兵纷纷隐蔽在摩托车和97式坦克身后以及两侧,日军步兵大队直属迫击炮小队的炮兵们也迅速跟进,重新架设手中的迫击炮和掷弹筒,此时迫击炮的射程已经可以完全覆盖整个山顶指挥所。

虽然面对着人数以及武器装备都占优的日军整整一个步兵大队的攻击,但是一连的士兵依然显示了他们悍不畏死、坚如磐石的战斗意志,残存的一连士兵们从碎石、尘土以及死人堆里探出头来,或者操作捷克式轻机枪,或者使用中正步枪,或者使用掷弹筒、手榴弹来攻击日军,虽然日军有坦克和步兵炮提供火力支援,但是经过了二十分钟的鏖战,双方的战斗依旧在僵持中。

一排长赵胜才躲在一个弹坑里,手里紧握着一支快要折断的中正步枪,换了最后一个弹夹,砰砰砰砰砰,一口气激发完所有的五发子弹,又撂倒了五个扑上来的鬼子兵,一枪一个,枪枪爆头。

“排长你真行!不愧是整个独立团最棒的神枪手,枪枪都是爆头!”赵胜才回头一看,原来是剩下的两个一排士兵紧握着两支中正步枪和他一起躲在了这个弹坑里,三人注视着那些气喘吁吁、咿呀怪叫、山呼万岁的日本兵,好像在看着一群畸形而疯狂的怪物。三个人被困在了这个70毫米曲射步兵炮炸出的弹坑里,四周都是差不多半人高的杂草以及发动“万岁冲锋”的鬼子兵,距离三排阵地还有大约四十公尺,如果等到子弹打光再冲出去,暴露于敌军的枪口之下,无异于找死。赵胜才瞥了一眼遍地的半人高的杂草、坑坑洼洼的弹坑以及纵横交错的步兵工事,忽然灵光一闪,大叫一声:“你们两个不想死的话就跟我来!”

他向腰里挂着四枚手榴弹的士兵要来了其中的两枚,背着那早已经打光了子弹的中正步枪,趁着二排阵地上发射的一枚迫击炮弹在日军步兵人群里爆炸的空当,突然跃出弹坑,借助爆炸产生的烟雾以及杂草的掩护,向着三排阵地飞奔而去。

“排长,小心日军机枪!”其中的一名士兵叫了一声,随即两人一咬牙也跟着跳出了弹坑,快步跟上。一边之字形穿插跑动,躲避着日军的狙击手,一边用手中的中正步枪向着自己的身后胡乱开火。

日军此时正被从二排、三排阵地上发射过来的迫击炮炮弹和那几挺幸存的捷克式轻机枪和手榴弹的火力吸引着,97式三路摩托车一边穿插前进,规避着中国军队的迫击炮炮弹,一边用车斗上的机枪疯狂地扫射着中国军队的阵地。97式中型坦克则毫无顾忌地冒着纷飞的枪弹,咆哮着隆隆开进,用自己的57毫米主炮和7.7毫米口径同轴机枪撕扯着中国军队的防线。其余的日军步兵也是口中高呼“万岁”,悍不畏死状如疯癫地一拥而上。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向着三排阵地悄悄撤退的赵胜才等三人。

赵胜才等三人猫着腰,迂回穿插,利用草丛和弹坑躲过了好几阵日军的炮火。就在距离三排阵地还有二十多公尺的时候,忽然看到一组十多名日本士兵举着手中的三八大盖,掩护着四名背着89式掷弹筒的炮兵前进。摸到了距离三排阵地足够近的距离,日本兵利用草丛的掩护,放下掷弹筒,开始安放支架,调整弹道。不一会儿,轰轰轰轰,四声炮响,四枚炮弹就呼啸着落在了三排士兵的头上,三排的阵地上当即冒起了一股黑烟,原本还算密集的火力瞬间衰弱了不少。赵胜才看到此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一拧手中的手榴弹的盖子,回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名士兵,两人也是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三个人立刻压低身子,如同三只大壁虎一般匍匐着靠近日军的这个临时的迫击炮阵地。等到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三人同时甩出了手中的手榴弹,每个人都不间断地扔出了两枚。这些手榴弹直接扔到了堆放着炮弹的弹药箱上,那里散乱地堆放着七八枚掷弹筒所用的小型榴弹,日军士兵正在装填弹药,准备第二轮的炮击,根本没注意到三人的靠近。

手榴弹直接落在了日军的人群中,瞬间引爆了那七八枚榴弹,顿时火光一闪,随即连片的巨响传来,那十几个日本兵连同四门89式掷弹筒完全被淹没在爆炸腾起的火光和烟雾之中。

烟雾散尽,原先的日军射击阵地已经完全被摧毁,炸成一片焦土的阵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八九具日军残缺的尸体,尸身上兀自还有火苗在燃烧着,散发出了一股类似烟熏腊肉般刺鼻的恶臭味。剩余幸存的几个日本兵浑身冒火,身上被炸得一片焦黑,鬼哭狼嚎一般四散奔逃,还没死的四五个人在地上胡乱地打滚,扑灭了身上的火苗,随即站起身来想从烟雾中冲出去躲避一下,但立刻受到来自三排阵地中正步枪的近距离射击,一时之间胸背中弹,被打得血肉横飞,顷刻之间日军躺倒一片。此时从这个方向向三排阵地冲去的日军明显被刚才先头部队的惨状所震慑,纷纷停止了前进,举起手中的步枪、轻机枪向着三排阵地和赵胜才藏身的草丛一通乱射。

跟进日军的92式重机枪向着赵胜才藏身的草丛一路横扫过去,7.7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如同一柄无形的镰刀,将半人多高的蒿草连同其下的泥土沙石打得四散纷飞。赵胜才只能双手抱住脑袋,将身子尽量贴住地面,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心中暗暗祷告日军的子弹不要射中自己。在他左侧身后不足三米的地方,那个刚才给自己提供手榴弹的年轻士兵被一梭子机枪子弹扫中,年轻的躯体在草丛中的沙土地上剧烈地扭曲抽搐了一阵,终于一动不动了。殷红的鲜血从他胸腹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迅速地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随后融入了泥土之中。赵胜才此刻的鼻腔之中满是刺鼻的土腥味和血腥气。

“小鬼子,爷爷跟你们拼啦!”另一名杀红了眼的一排士兵终于忍受不住战友惨死的激愤以及日军重机枪火力的威慑,忽然从赵胜才右手边三四米的草丛中呼啦一下站起身来,身子上挺的同时,手中的中正步枪已然开火,一个迅疾无比的点射,一名日军军曹的胸口顿时绽放了一朵鲜红的血花,仰面倒了下去。但是还不等他拉动枪栓,再次击发,一枚6.5毫米口径的97式狙击步枪的子弹就从他的眉心射入,贯穿了他的头颅。那名一排士兵明显顿了一顿,随即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三八大盖、92式重机枪的子弹瞬间将他打成了血葫芦,高大的身躯在弹雨之中剧烈地抽搐着,终于双脚一软,身子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重重地砸在满是杂草的泥地上,愤怒的双瞳却依旧好似要喷出火来般怒睁着。

陆蕴轩和小战士张朝才猫着腰,冒着日军密集的枪林弹雨,摸索着来到了山顶的重机枪阵地。只见原本坚固的机枪工事已经完全被摧毁炸塌,坚固的木排断成好几截,兀自蹿着火苗,沙袋中的黄沙混合着碎石将士兵的尸体淹没其中。那挺被炸断了机枪支架的马克沁重机枪旁,被炸得血肉横飞的二排士兵倒了一地,有两个身上的火苗还在舞动燃烧着,其中一个被炸穿胸腹,面目全非的尸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尉官军服。陆蕴轩从臂章上看出,这个被炸成焦炭一般的士兵正是二排长崔建。机枪阵地后方,一道石墙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八九名重伤员,一个年长的军医正在匆忙地替他们进行包扎,听到身后的响动抬头一看,见是连长亲至,连忙敬了一个军礼。

“还有的治么?”陆蕴轩紧锁着眉头询问道。

“唉,不行啦!”老军医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其中两个满脸血污、伤痕累累的重伤员说道,“这两个连肠子都被炸了出来,现在急需手术和输血,但是我们手头压根没有野战救护的能力。还有那边的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十几块大大小小的弹片,有些弹片击穿了肺叶,伴随着呼吸,肺部的伤口会越来越大,导致肺血肿,最后会因为肺部破裂,窒息而死。眼看着他们受苦,我却毫无办法,还不如现在就开枪帮助他们解脱痛苦。”老军医看着满地的重伤员,听着他们痛苦而衰弱的呻吟声,忍不住背转身去,偷偷抹掉了眼角的两行浊泪。

陆蕴轩愣了一愣,背转身去,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张朝才说道:“我们走,那挺马克沁虽然枪架子折了,但是我看还能使用。”说罢率先向着重机枪掩体走去。

而与此同时,草丛中的赵胜才眼瞅着日军搜索的步兵距离自己藏身的草丛越来越近,自己的心脏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并不是怕死,自己从1935年参军到现在,先后经历了徐州会战、淞沪抗战等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哪一次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残酷,他早已经对生死看淡了许多,只是作为一个军人,他拥有自己独特的自尊,那就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手中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被鬼子像杀只鸡那么轻易地击杀掉。但是现在自己手中步枪的子弹早已经打光,自己的左腿上还中了两发小鬼子三八大盖的流弹,三八大盖巨大的射速使得子弹将他的小腿肌肉完全洞穿,在小腿上形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好在三八大盖的子弹由于出膛速度快,子弹的温度很高,伤口周围的皮肉还没来得及流血就被灼热的子弹烧焦了,所以虽然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但是流血量倒是不多。

“驴日的,看来今天真要归位了!”赵胜才暗暗咒骂了一句,伸手拔下了中正步枪上的那柄刺刀,将它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如果小鬼子靠近,自己就算是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弟兄们跟我来!一起去救赵排长!”三排阵地上的副排长李得胜看得真切,向着身边的战士大吼一声,三名三排士兵当下提起步枪和李得胜一起跳出了掩体工事,借助半山腰的碎石堆以及杂草隐蔽身形,向赵胜才隐藏的草丛方向狂奔。这时对面的日军坦克已经发现了四人的身影,当即一排机枪子弹扫来,在山腰的草地上打起了片片尘土。几个日本兵举着三八大盖怪吼怪叫着从远处向四人射击,向四人包抄过来,但刚跑两步,为首的一名日本兵就头脑开花,被远处三排阵地上的狙击手击毙,剩下的只好停止了前进,向着四人奔跑的方向胡乱射击。

李得胜没有丝毫迟疑,一边急速地飞奔,一边手中的中正步枪直接瞄准射击,顿时一名日军士兵应声而倒,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举枪,向着面前的敌人扣动着扳机。而另一名三排士兵此时一手持着一枚手榴弹,扔光了自己身上带着的四枚手榴弹,轰轰轰一阵火光闪现,那几个包抄上来的日本兵全都被他用手榴弹炸死了。

这时在山顶的重机枪阵地上,修复马克沁重机枪的陆蕴轩也从望远镜中清晰地看到了李得胜等三人疯狂而冒险的举动。陆蕴轩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赞叹道:“李得胜这小子真是好样的,等战斗结束了,我要为他向第九战区的上峰们请功!”

陆蕴轩随即转过身来,冲着身边的士兵大吼道:“还愣着干啥?能动弹的都给我拿起枪,给李得胜和赵胜才提供火力掩护!”随即自个蹲下身子,抬起了那挺被炸断了枪架的马克沁就要开火,一边向张朝才吼道:“别傻站着,你去托着枪膛,没有枪架固定,马克沁开火的时候,枪管会往上跳,影响射击精度!”

“连长,这马克沁虽然是水冷式的,但是开火时间长了,冷却的水一烧干,枪管的温度高达数百度,人的皮肉一沾上,马上就会一片焦黑,皮开肉绽。而且这马克沁开火的时候后坐力惊人,原先这股力道都被支架承担了,现在可都落到那扛着枪管的弟兄身上了!高温加上后坐力撞击,是个人就顶不住啊!”看到张朝才二话没说就蹲下身子扛起了马克沁粗重的枪管,石墙后的老军医忍不住出言告诫道。

“没事,连长你尽管开枪吧,我身子壮实,肯定顶得住!”张朝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壮,还特意给众人展示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

“那你顶不住了可要明说,我们立即换下一个战士来接替你,可不要死撑啊!”陆蕴轩此法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士兵的生命要比重火力重要得多。但是现在这挺断腿的马克沁重机枪是整个阵地上最可以依赖的重火力,如果此时不开火压制敌人,冲出去救人的李德胜和其他三名战士很可能有去无回。

陆蕴轩说完没有丝毫迟疑,疯狂地对着已经前进到半山腰的敌人扣动着扳机,手中的马克沁重机枪怒吼着,向着包抄而上的日军步兵直接横扫,倾泻而下的弹雨顿时将四名试图对准李得胜等人打冷枪的日本兵打成了筛子,身前的张朝才双目怒睁,脸上的肌肉伴随着马克沁重机枪枪身的震动而不住地抽搐颤抖着。

枪管的温度随着越来越多被激射而出的子弹而迅速攀升着:六十度,八十度,一百度,一百二十度……张朝才感觉自己的手掌好像是搁在铁板上的牛肉一般,似乎都要熟透了,痛入骨髓的灼伤感伴随着一阵皮肉被烧焦的焦臭味传入了他的鼻子。张朝才试图将双手换个位置,却发现自己手掌上的皮肉已经死死地和炽热的枪管粘在了一起,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肩膀来扛住炽热的发烫的枪管,因为他知道马克沁重机枪多开火一分钟,就能少死好几个弟兄。

“连长,赶紧停下来,这个小兄弟不行了,双手和肩膀都烫烂了,鼻子和耳朵里都开始流黑血了!再继续下去会死人的!”老军医心疼不已,急得直跺脚。

“没事,连长,我还顶得住!”张朝才的嘴角也开始有黏稠、黝黑的淤血流出,导致他讲话都开始含糊不清起来,但是他依旧呵呵傻笑着,不肯把肩上的重机枪卸下来。

“你逞什么能啊,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赶紧来人,把他替换下去!这倒霉孩子!”陆蕴轩骂骂咧咧地停下了手中的重机枪,立即指挥手下的几个幸存的伤兵来把气息奄奄的张朝才替换下去。几个头上、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士兵立即从石墙后窜出,试图上前把张朝才从机枪上扯下来。陆蕴轩见状,忍不住一脚踢翻了其中的一个,喝骂道:“你是没长眼还是没长脑子啊!没看到他的手掌和肩膀上的肉都和枪管连在一起了么?这么生拉硬拽,这双手还能要么!”

“赶紧找些水来!”老军医转身吩咐其余的几个伤兵道。但是大伙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了几个被子弹打成筛子或者被炸弹炸得严重扭曲变形的军用水壶过来,愣是没找到一滴水。

“没办法了,只好用尿来降温了,小张你忍着点!”陆蕴轩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撒尿!把尿都给我撒到还能用的水壶里,等一会儿冷却枪管,救下小张就全靠它了!”说罢拿起一个有些扭曲变形,但好歹还能使用的水壶,开始收集尿液。

不一会儿大伙就各自尿了一壶,陆蕴轩小心翼翼地把一壶尿液浇在了张朝才手掌和枪管的连接处,淡黄色的尿液甫一接触微微发红、炽热异常的枪管,顿时化作了水汽迅速地蒸腾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尿臊味。

“啊呀!”张朝才惨呼一声,双手顿时从枪管上脱离了下来,饶是如此也是撕掉了不小的一块皮肉,此刻的手掌之上皮焦肉烂,血肉模糊,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皮肤一碰就会脱落下来。其余士兵见状,也纷纷把剩余的尿液倾倒在他的肩头之上,终于在用掉了三壶尿液之后,把张朝才从炽热的枪管之上给拉了下来。

几名伤兵七手八脚地把张朝才抬到了石墙后边,张朝才刚一躺下喉咙里就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响声,好似老牛喘气一般,接着就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四周的几个伤兵见状吓得腿肚子发软,任凭陆蕴轩如何呼喝,再也不愿意去托枪管了。

“现在要抓紧时间给他涂抹药膏,缠上绷带止血,不过他一直都在呕血,估计内脏被震伤了,如果发展成了内出血,就麻烦了。”老军医一边用略带河北唐山口音的官话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从身上背着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一个黄褐色的小药瓶以及一把医用剪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开张朝才肩膀和已经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的军服。

“啊……啊呀……驴……驴日的!”张朝才的肩膀上伴随着裁剪而下的军服,撕扯下了一大片枯焦翻卷的皮肉。顿时殷红的鲜血从焦黑的皮肤伤口里流淌而出,口齿不清的张朝才也开始意识不清地咒骂、挣扎起来。

陆蕴轩正在用还算完好的几个沙袋堆压在重机枪枪口上,防止马克沁击发时上下跳动影响精度,听到张朝才的哀嚎声,立即转过神来冲那几个早已经被吓呆的伤兵吼道:“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了,没见过血么!还不赶紧上去帮忙,跟个棒槌一样傻站着干啥!”那几个伤兵都是当地保安团的民兵,都是被拉壮丁拉过来的当地农民,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简单培训,学会了简易的步枪操作维修以及修筑工事的课程之后,就被编到了各级国军的队伍里,战时负责弹药运输和修筑共事的任务,这次战事吃紧,人手不够,才给他们发了枪械,让他们担任火力掩护的任务,结果在日军的第一轮炮击过后就死伤大半,这幸存的几个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

这几个人被陆蕴轩吼了一顿,当下恢复了一些神志,连忙过去按住了张朝才的手脚,不让他扭动挣扎,然后老军医开始用医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开始从那黄褐色的小药瓶里倾倒出一种类似油脂的东西涂抹到张朝才双手、肩头被严重烧伤的伤口之上。

突突突突!马克沁重机枪虽然被沉重的沙袋掩住了枪头,但是每当一排子弹横扫出去的时候,后坐力还是使得枪口上扬,有半数子弹都直接飞上了天。陆蕴轩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瞥了一眼身后,看到老军医在将那种不明的药物涂抹在张朝才身上,忍不住询问道:“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味道怎么这么刺鼻?”

“哦,这是耗子油。”老军医一边涂抹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是用刚生下来没两天的三四只小耗子混合四两香油炮制一个礼拜熬成的。能治疗烫伤、刀伤,结疤快,还能清凉散热,去痒去痛。这可是民间秘方啊!”

“你到底是国军的尉官军医还是走江湖卖膏药的江湖郎中啊?”陆蕴轩看了一眼那黏稠的耗子油,想到那玩意是由活生生的小耗子酿制而成的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连忙转过头去,操作机枪。而老军医的这个耗子油似乎也十分灵验,涂抹在伤口上之后,张朝才顿时感到一丝清凉去痛的感觉通过伤口沁人心脾,顿时停止了哀嚎,枕着一名伤兵的胳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此时的无名高地,整个一连阵地在日军的数轮炮击后,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怪味,枪炮弹药的硝烟味,沙袋破裂飞扬的尘土味,士兵尸体的烧焦味,肝脑涂地的血腥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钻入人们的鼻子里,直冲脑门。

日军一轮密集的火力压制刚刚结束,中国军队刚刚冒出了一个头,从阵地内将阵亡的士兵遗体运出坑道,日军的下一轮炮击伴随着再次呼啸而上的步兵,又一次倾泻在了他们头上。各种口径步兵炮、迫击炮发射的榴弹密集而猛烈,整个山头阵地超过一半的工事、火力点已经被炮火摧毁。炮击让整个阵地之上四处着火,烧焦的木排、弹药箱、尸体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腾起阵阵黑烟,呛得人直流眼泪。空气之中弥漫着炙烤松枝的檀香味以及尸体烧焦的烤肉味,整个阵地之上好像在举办一次大型的烧烤聚会。有些士兵闻到这人肉的香味,忍不住呕吐起来。

猛烈的炮击一停,刚刚被中国士兵顽强压制下去的日本步兵就又一次跟随在奇哈坦克和97式三轮摩托车身后,在重机枪和单兵掷弹筒的火力支援下发动了进攻。前头有奇哈坦克和架设在97式三轮摩托车上的机关枪支援,身后有70毫米曲射步兵炮提供火力压制,此时的日军进攻部队兵力和火力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虽然一连的士兵依旧在浴血奋战,但是陆蕴轩心里也清楚,日军拿下这个山头只是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三排副排长李得胜终于来到了赵胜才身边。他刚蹲下身子,就有一排日军的机枪子弹从他脑袋顶上几乎擦着头皮飞过,其他三名士兵此刻也是纷纷挂彩,三人骂骂咧咧地举枪向着围堵过来的日军扣动着扳机,掩护着李得胜和赵胜才。

“一排长,你还能自个儿站起来么?”李得胜看着满脸血污、双腿血迹斑斑的赵胜才询问道。

“不行了,左腿让小鬼子的三八大盖咬了两口,估计不是伤到骨头就是伤到了肌腱,现在腿上根本使不出一丝力道。这里危险,你赶紧带领弟兄们撤回连部阵地,我估计三排的阵地也快支撑不住了。”赵胜才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好似蚁群一般向着一连阵地仰攻上来的日军,无奈而悲壮地说道。

“一排长你在说什么傻话?弟兄们这么拼死就是来救你的,现在到了近前,你却不肯走,弟兄们的血不是白流了么?不行,说什么我也要把你背出去!”李得胜虽然个子不太高,但却是个驴脾气,当下顶起牛来。

“我现在不能独立行走,如果谁背着我撤退,目标就大了,现在四周都是日军的机枪手和狙击手,到时候背上我,咱们一个都跑不了!我现在以中国国民革命军少尉排长的身份命令你,给我留下一颗手榴弹,然后带领弟兄们撤回三排阵地!”赵胜才斩钉截铁、毅然决然地说道。

“这个命令请恕我无法服从!得罪了!”李得胜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对准赵胜才后颈就是一记手刀,满是厚厚老茧的大手一掌击在了赵胜才的脖子上,赵胜才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一窒,当即瘫倒在地,人事不知。李得胜当即抄抱起昏迷过去的赵胜才,一把扔在了自己的肩头上,提起自己手中的中正步枪,向着自己四周的三名士兵招呼道:“弟兄们,交叉掩护,我们走!” cyGOtkUch5zIcUMYQdDGy/veB7MXn/wGgd/TgLbG5kw2TODLvMv8abuBAR0cKC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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