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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化工厂的老板

在生活中,如果你感到身边熟悉的人卷进了某些神秘而恐怖的阴谋,可你们彼此之间还得心照不宣地相处,那实在是件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更何况那个阴谋很可能只是为你自己一个人精心设计的。

07

王长青觉得自己撞“鬼”了,或许只因为女儿王珂将要参演一部小成本电影,从那之后,他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陌生。

王珂今年十八岁,不漂亮,但整天都在做着自己的明星梦。

夜里十点多,王长青还在外面应酬,电话响了,王珂让他到影视公司接自己。王珂很任性,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知今晚为什么,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发了颤。王长青担心女儿会出事,一路开车赶过去。

影视公司在一幢高楼的十五层。王长青进了电梯间,按下了十五楼的红色按钮,电梯门徐徐关闭,微微颤动了一下后开始上行,但只上了一层,就在二楼停了下来。王长青心里犯疑地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这楼里活动?

电梯门开了,一个女人低着头走了进来,王长青注意到她的身后是一片漆黑。

电梯门关闭后继续上升,这女人并不伸手按楼层按钮,只是背对王长青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裙,头发黑得毫无光泽,双手展开一份报纸,低着头似乎在很认真地阅读报纸上面的内容。

王长青注视着女人的后背,还没来得及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欣赏她,就觉出这个女人的体形很古怪,也许是因为太瘦,也许是她肩膀太宽了。他垂下眼睛去看女人露出来的小腿,虽然很白,但丝毫没有女性应该有的圆润,显得很生硬,而且女人站得也太直了,胸口平静得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一阵恐惧使王长青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现在,电梯已经上到七楼,这女人仍旧一动不动地杵在电梯间里,她双眼发直盯着报纸,也不按楼层按钮,好像要和王长青一同上到十五楼似的。

她是谁?也是影视公司里的人吗?

“小姐,你也到十五楼吗?”

心中生疑,王长青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声音都变了调。

女人的肩膀动了动,报纸发出哗啦一声响,她终于腾出一只手来,按亮了B1层的按钮。

王长青这才松了口气,本以为是这个女人搭错了上行的电梯,但随即他就想到,刚才本想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没想到保安说B1层正在整修,他不得不绕了一圈停在楼外面。

既然B1层进不去人,那么这个女人还去那里做什么?王长青越想越觉得古怪,既然是要去B1层,为什么还要上到二楼,从一楼走下去不是更方便?

就在他的视线掠过那份报纸时,不经意看见报头上的日期,日期居然与现在相隔了十年!这个古怪的女人,三更半夜杵在电梯里,看着一张十年前的旧报纸,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电梯终于在十五层停下,王长青第一次感到电梯开门的速度如此缓慢。走出电梯间,听见电梯门在身后关闭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

十五楼只有影视公司还亮着灯,王长青掏出手机给女儿拨过去。不一会儿,王珂推开影视公司的防盗门,望了望漆黑的走廊,当她发现黑暗中站着的父亲时,才鼓足勇气朝他跑了过来。

王长青换了一部电梯,电梯门很快打开了,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电梯。王珂说:“你知道吗,这幢楼里今天出了怪事,公司里的人都提前结伴走了,不知导演今天抽了什么风,非得让我留下来给我说戏。不过导演好像挺看好我的,也许这部戏公映了,我就真火了!”

“楼里出了什么怪事?”王长青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至于王珂能不能出名,他心里明白,自己女儿确实缺少表演天赋,让她拍电影,只不过是花点钱哄她开心,让她的人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一点儿而已。

“真是挺吓人的。”王珂居然咽了口唾沫,“B1层的车库不是这些天扩大重修吗,就在今天上午,有人说在一面墙里,挖出了一具女尸,而且还是被混凝土机搅碎了的女尸!所以我不敢一个人下楼,才打电话让你来接我的。”

王长青突然转过头,仿佛电梯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你朝后面看什么啊,故意吓我吗?”王珂捂着胸口。

“没什么,后来呢?”王长青随口问。

“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有人说是十年前盖楼时不慎跌下去的女工,也有人说工头是个流氓,奸杀了一个小女孩,为了毁灭证据,把小女孩砌进了墙里……”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王长青制止了女儿。

08

在王长青的童年里,母亲最常叮嘱他的一句话就是:人,不要不知足。

因为在王长青五岁那年,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贪心而死在了矿洞里。

后山有个私自采挖的矿洞,他父亲是个贪心的人,那一天,其他工友都停工了,他却只身又进入矿洞中,一声闷响之后,矿洞塌陷了……王长青失去了父亲。

当时,王长青的母亲正在做饭,听到这个噩耗她几乎昏死过去。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更是个坚强的母亲,为了把王长青拉扯大,她起初给别人拆洗衣物,后来去了亲戚开办的一家作坊式的化工厂里当临时工。

在年幼的王长青心里一直藏着两件事:第一,自己这辈子绝不做矿工;第二,长大后,他要让母亲享福。因此,王长青很刻苦地读书,当他二十岁时,终于被北方一所大学录取了。

毕业后,他依靠自己学到的知识,与妻子一起艰苦创业,十多年后,常青化工厂的产品终于畅销全国,从此,王长青成了有钱人。

王长青今年四十八岁,一个懂《易经》的朋友告诉他说他今年犯太岁,流年不利,正所谓:太岁当头坐,无喜恐有祸。好在目前他还算活得挺好,只是经常饮酒,令他的心脏偶尔不大舒服。

就在电梯里偶遇黑衣女人后几天,王长青遇到了另一件怪事,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也许正是一连串阴谋的开端。

那晚,王长青喝得醉醺醺地坐在出租车里,快到家时,他居然看见王珂开着自己的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而且在副驾驶位置上,还坐着一个长胡子的男人。

王长青让出租车司机掉转车头跟着,王珂的车子停在小区大门口的空地上,似乎车里的人有了一些亲密动作。出租车司机很有经验,远远地停了车,还以为这位乘客准备去捉奸呢。

结了车钱,王长青被冷风一吹,喉头一紧,喝进去的酒都涌上来,直到吐完了,才清醒一些,但脑袋还是一阵阵发涨。他知道王珂最近与影视公司的人走得很近,尤其是一个什么导演,那人留着小胡子,表面看,年龄比王长青小不了几岁,油嘴滑舌的就不像好人,他真担心女儿不谙世事上当受骗。

王长青越想越生气,自己花了钱还是小事,要是女儿吃了亏那可怎么办!他感到一阵胸闷气短,气势汹汹地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

还好发现得及时,没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王长青猛地拉开车门,把里面的男人死命往外拽。男人摔倒在地上,闻见了酒气,也看清楚了王长青那张怒不可遏的面孔,知道再不开溜必然凶多吉少,于是趁着王长青没能反应过来便早早溜之大吉了。

王珂哭得满脸是泪,她恶狠狠地盯着父亲,牙齿咬得咯咯响,不知是羞愧还是怨恨父亲不尊重她的个人隐私,总之,王珂一句话没说,转过头,飞快地跑回了家。

王长青脑袋更晕了,扶着车子深吸几口气,等到气息平稳才坐进车里,他狠狠关上车门,猛踩油门,掉转车头朝小区内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等在门口的是不安的妻子周纯,没等周纯问话,王长青就直接上楼走到王珂房间门前,一边用力地敲门一边大声喊:“王珂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王珂是王长青与周纯唯一的女儿,她在一所自费的民办大学里学艺术。由于家里富裕,王珂对未来毫无设想,把玩乐当成暂时的人生追求。

砸门声越来越大,王珂无法忍受,她双眼通红气呼呼地打开门。王长青压抑着胸中怒气,放慢了语速,问:“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

“我恨死你了!你以后别管我的事……”王珂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王长青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下子把门拍得山响,声音也高起来:“我没见过哪个大学生去跟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男人……我……我……我真替你丢人!我问你,你跟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做过什么还非得告诉你吗?我都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王珂的声音高过了自己的父亲,她这种理直气壮的气焰更加激怒了王长青,以至于他抬起右手,狠狠地在王珂脸颊上打了一记不太响亮的耳光。王珂呆呆地盯着父亲,在她的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打她。

叛逆青少年的家里大多有个忙碌的父亲和一位软弱的母亲,王珂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周纯是个很温顺的女人,她很少见到丈夫会对女儿发那么大的脾气,她能做的就只有挡在父女之间和稀泥。

“小珂你别哭。”周纯抬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转头对王长青说,“老王你怎么还打人,女儿不就把你的车开出去一会儿,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你知道什么?你躲开!”王长青大声喊,周纯却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王珂抱得更紧了,“都是你惯的,她太让我失望了,居然在车里干那种事……”

“我干什么也不要你管!”王珂有了母亲的庇护,气更粗了不少。

“那男人是不是那个导演?快说!”王长青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王珂的嘴巴一扁,泪珠夺眶而出,挣脱了母亲的保护,趴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周纯手足无措,她刚转身走到床边,王长青就挤进屋里来,他的声音更高了,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快告诉我那男人干了什么,我现在就找他去!你甭想再去那个什么影视公司,你放弃你的演员梦吧!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当演员!”

“我自己的事不要你们管!”王珂猛地坐起身,“别逼我,再逼我死给你们看!”

“你还懂不懂得羞耻?你死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王长青说出了狠话。

“我就是不懂羞耻!我做的事我自己会负责,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你……你气死我算了!”胸腔里似乎进入了一只手,死命地拉扯着王长青的心脏,他觉得眼前发黑,“你负责?你懂得什么就敢说出那句话,我……我最后问你一句,那个男人对你做了……”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就天旋地转,王长青仰面摔倒在地上,他被女儿气得昏死了过去。

09

医院里,王长青躺在病床上打吊瓶,他有钱,住的是一个环境幽雅的单间病房。

经过检查,他的心脏有点问题,不严重,再说了,一个四十多岁爱喝酒的男人,心脏早晚也会出问题。他怕吵,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小,但他同时更怕寂寞,所以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飞快地切换着频道。

门悄悄被推开,他看见妻子提着保温瓶走进来,她身后明显还跟着一个人。王珂手里抱着一束花,很不情愿地站在病房门口。王长青闭上眼,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老王,女儿来了。”周纯回过头,“小珂你把花插进瓶子里,去水房把花瓶灌满水。”支走女儿,周纯故意凑近王长青的耳朵小声说,“你误会咱们家小珂了,她那晚是和公司的同事开车出去了,那个男孩我见了,挺老实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还是在咱们家吃的饭。是你想太多了,千万别再生气了,我们这个家可都靠你啊!”

周纯哪里知道王长青在车里看见了什么。王长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心脏加速跳动使得他再次呼吸不畅。他很想发火,可这里毕竟是医院,自己在这座城市里也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他身边,将陪伴他一生的这个看起来瘦削而且软弱的女人。

王长青和周纯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大学期间的王长青没有感受到大都市的繁荣和走出大山应有的喜悦,而是一种绝望,由自卑产生的绝望。因为他实在是太穷了,口袋里缴了学费几乎就没有生活费,好在当时国家会发放一点儿给大学生的补助,那点儿补助还能令王长青勉强度日。

最苦的日子一天只能啃两个馒头,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吃热馒头,因为他害怕那种热气腾腾的味道。好在当时的人们普遍不富裕,他自虐般的节俭在学校里也并不突出,不管怎么说,王长青就这样挺过了两年。

大三的时候,生活好了些,他学的是化工专业,可以协助教授参与一些项目,也有了些许微薄的收入。可就在这一年,王长青的母亲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农村没有医保,亲戚们帮忙垫上了一部分医药费,但还需要三千元,真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王长青觉得天都瞬间塌了下来。

这段时间王长青认识了一个女同学,就是周纯,她也是化工专业的,但比王长青大一届。周纯不漂亮,但善良、耐看,有着成为贤妻良母的潜质。

同学们知道王长青母亲住了院,发动集体捐款才仅仅凑够了五百元。周纯家里富裕些,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给家里写信让父亲寄过来三千元。虽然王长青的母亲未能从医院活着走出来,但这件事,大大地拉近了王长青和周纯之间的距离。所以毕业之后,周纯就与王长青一起回到家乡,合力创办常青化工厂,当然,周纯的父母也为女婿出了不少力。

周纯确实有恩于王长青,这样说也许有些夸大事实,但如果没有周纯,王长青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十八年前,周纯腹中怀着王珂。那一天下了雪,柏油路上滑得不行,但王长青必须要把一货车防冻液送到指定地点,周纯不放心王长青深夜一个人开车,就强硬地挺着肚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陪同他一起送货。王长青无法劝阻这种超越爱情的亲情,所以他把货车开得很慢,也很小心。

外面又下雪了,好在道路上的车辆不多。一车防冻液安全地送到仓库里,王长青得到了高出平时两倍的报酬。他与周纯乐坏了,那时候虽然穷,人却很容易快乐,周纯高兴地数着手里的一摞人民币,述说着购办年货的事情,憧憬着来年将有个美好的开端。

人高兴的时候精神就容易麻痹,再说王长青开了一宿的车也确实有些恍惚了,他们本打算开到市里买些年货再回家,可就在快到农贸市场的十字路口,一辆摩托车不知从什么地方疾驶过来,王长青急忙踩刹车、打方向盘,可地面太滑,货车没了承载物就显得轻飘,就这样,副驾驶的一面朝向地面,车体斜斜地瞬间翻倒过去。

周纯坐在他身边,两个人填充在车厢中,减少了触碰的危险,万幸的是,这是一场没有造成可怕后果的意外。

救护车把周纯抬出去时,王长青才发现她身上流了很多血,他心都碎了,以为他们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万幸的是,女儿早产并且健康,但周纯的身体却一直十分虚弱,最可怕的不是她身体上受到的创伤,而是心理上的。自打出院之后周纯就不再与王长青进行身体接触,她开始害怕男人,尤其是男人压在身上的时候,她觉得比死还要痛苦。

病房的门又被推开,王珂双手端着花瓶走进来,那是一束黄色的康乃馨。黄色的康乃馨象征慈祥,温馨,真挚,不求代价、永不褪色的爱。

王长青有些感动,也许女儿真的长大了,他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想法,也许事情真的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

10

这家医院的高级病房是无陪护病房,也就是说,夜里亲属不能留下陪病人,病人的一切都由护士照料,这样一来,家属就不必那么辛苦了,也不至于影响正常的作息和工作,当然住院的费用偏高。

王长青要在这间病房里住上至少一星期,这是第三天夜里。

他随手把电视关上,慢慢踱到窗台前,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他把手机凑近耳朵的时候,眉毛下意识地朝上扬了扬,耳边传来嘟嘟的长鸣,好半天也没人接。过了十分钟,他又打过去,对方终于接通了电话。

“喂?你还好吗?”王长青温柔地问。

“嗯。”对方是个年轻的女人。

“我最近工作有点儿忙,总是出现突发事件。”王长青咳嗽一声,“甄水,你最近缺钱吗?缺钱记得跟我说……”

对方没有回答,切断了电话,他又打过去,对方却关机了。

甄水是王长青的情人,年轻漂亮。王长青十分迷恋她,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也用了不少心思,可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他们之间好像出现了一堵墙,多年的所谓情感都被突然出现的墙挡住了。

王长青感觉,这一次,甄水似乎真要彻底地离开他了。

可除了物质上的,他又确实不能给甄水什么。王长青欠周纯的实在太多,虽然花心,但他还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难道与甄水那么多年的情感就这样结束了?一想到甄水将会投入别人的怀抱,他心里就酸酸的有些不甘心。

王长青呆呆地站在窗前好一会儿,窗台上黄色的康乃馨有些干枯了,凑近时能闻到淡淡的花香。端起花瓶,里面的水所剩无几,他准备去水房把花瓶灌满水,这毕竟是女儿送的花,他希望能让代表亲情的花朵开得更持久一些。

医院的走廊很长,水房在走廊另一端的尽头,普通病房也在那里,因为王长青住的是高级病房,为了确保足够安静,所以距离杂乱的普通病房稍远。

还没有走近普通病房,空气里就充斥着一股消毒水夹杂着汗臭的气味,走廊里有人在走动,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惨白惨白的,这或许是走廊灯光造成的。

王长青慢慢走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个人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关注那个人,或许只因为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穿着过于古怪。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蓝色塑料椅子上,上身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对襟盘扣小夹袄,下身是黑色灯笼裤,双腿交叉在一起,看不见脚下的鞋子。虽然目前天气微冷,但也不至于穿夹袄,而且最为奇怪的是他头上扣着的是一顶灰色的鸭舌帽,这种样式的帽子很久都没人戴过了。

突然,鸭舌帽抬起脸,他看见了王长青,眼睛与王长青有不足两秒钟的对视。王长青也看清了鸭舌帽的脸,立刻就把目光投向别处,因为鸭舌帽的眼神实在很古怪,仿佛是一只狼在冰天雪地里发现了守候已久的猎物。

王长青与鸭舌帽擦身而过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仿佛扫到鸭舌帽站起身来,他的目光跟随着自己,看得王长青后背都凉飕飕的。

好在水房就在眼前,王长青走进去,才感觉安全了些,磨磨蹭蹭地把花瓶灌满,他不希望再看见那个令他感到不舒服的男人,可又不能一直在水房里躲下去。

想着想着,他笑了,不就是个戴鸭舌帽的人吗,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胆小成这样。

走出水房门口,王长青还是有意地朝那个角落望了一眼,鸭舌帽不在那里了。他长长出了口气,走回了高级病房。

躺在病床上,王长青失眠了,脑海中总是反复出现那个怪里怪气的戴鸭舌帽的人的脸,快天亮时他做了个噩梦,当醒来后回想起那些可怕景象时,还心有余悸——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王长青一个人,走廊的灯坏了好几盏,就像魔鬼在眨眼睛。

他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就在刚转过一个弯时,他猛然看见离他几米远的暗处站着一个人,他觉得那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她的脸是雪白的。

突然,女人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一点点缩小,就像被抽去了骨头剔走了肉,变得更矮更瘦小,像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可她那张脸却十分成熟,毫无表情的脸上如同戴着一张布满褶皱的人皮面具。

最恐怖的还是她的眼睛,黑洞洞的,似乎没有了眼球。梦里的王长青不由得低低地惊叫出声,不是他不想高声,而是喉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那双手冷得像冰。

就在这一刻,王长青被惊醒了。

这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

他不觉把梦里的女人与几天前在电梯里遇到的黑衣女人联系在了一起。虽然没能看见黑衣女人的脸,但他觉得那女人不是人,更像是B1层墙壁里刨出来的尸体!

11

年轻的护士高倩回到护士值班室的时候,看见桌上摆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礼盒。护士长说这是送给住在高级病房的病人王长青的,看望他的人将礼物放在门卫室,刚才门卫特意上楼送了过来。

王长青血脂较高,如果任其发展,引起心脑血管疾病可是最要命的,因而,医生建议他以后要定期来医院输液,稀释血管里黏稠的血液不失为明智之举。

医院走廊的暖气早停了,又不能在护士制服里面穿太多衣服,所以高倩穿过走廊时感到十分阴冷,当她推开那间高级病房的门时,扑面而来的空调暖气让她感到特别舒适。

“有人给你送来礼物,我顺路帮着带过来了。”高倩对正靠在床头回忆着噩梦的王长青说道。

“啊,什么东西?”王长青下了床把礼盒接过来,随意地晃了晃,问,“谢谢,是什么人送的?”

“不知道,是有人托门卫带进来的。”高倩说。

王长青感到蹊跷,黑色的包装纸上没留下名字,他用力把纸撕开来,露出里面灰色的纸盒。高倩没有走,她很好奇地看着王长青打开纸盒,当她看见里面的礼物时,捂住嘴笑了。但很快她就觉得那礼物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因为王长青的脸瞬间铁青、扭曲,好像在他手里端着的不是一只纸盒而是枚定时炸弹。

王长青双手一甩,把纸盒远远地抛向门口,盒子从门上反弹回来,碰巧落在高倩的脚边。

高倩的手还捂在自己嘴上,低头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明显没那么可怕,只不过是一个塑料洋娃娃。高倩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王长青,伸出手想把洋娃娃捡起来,却被王长青的一声大喝吓得把手缩了回去。

“别碰它!”王长青紧紧盯着高倩,“是谁送来的这东西?这……这到底什么意思?”

高倩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又低头看向那个洋娃娃,这一次她看得仔细,这才发觉出洋娃娃确实有异样,塑胶娃娃的脸上,眼球的油漆被刮掉了,失去眼珠的洋娃娃看起来不再可爱,却透着诡异。

“不好意思。”王长青终于平静下来,他把洋娃娃装回盒子里塞进床头柜,故作轻松地说,“也许是同事们开的一个玩笑,我没事,你出去忙你的事吧。”

高倩刚走不久,病房门就再次被推开,惊出了王长青一身冷汗。进来的是妻子周纯,她提着保温瓶,看见王长青额头布满冷汗,不解地问:“不舒服吗?”

“没什么。”王长青擦了擦汗,“对了,这两天女儿好吗?”

“挺好的。”周纯笑了笑,“感觉她长大了,也比原来懂事了……怎么我觉得女儿似乎恋爱了?”

“我真后悔同意让她拍电影,也许就不该让她学艺术,那样也不会认识影视公司的人,我总觉得那些人都是骗子,骗钱、骗色……王珂跟那些人搞在一起,能不学坏吗?”王长青瞪着妻子,“她都是被你惯的,你回去告诉王珂,想跟那种人乱来,除非等我死了!”

“你消消气。”周纯盛了半碗汤,“你的脸色很难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王长青很想把噩梦带给他的恐惧讲给周纯听,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

“先喝点汤吧,你不能有事啊,这个家还得靠你呢。”

“我知道。”

12

那些遥远的记忆本以为多年前就已经遗忘了,但其实它们永远都埋伏在表面下,像地雷一样,一旦有人轻轻触动,那可怕的记忆很快就能在内心引爆。

下午,妻子走后,王长青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愣,最后一瓶药液终于输完了,他想去楼下的花园里走一走,躺了一天,加之脑袋超负荷地思考,现在不但昏沉沉的,而且还阵阵发痛。

下楼之前他来到护士值班室,高倩不在,等了十几分钟,高倩托着一些药品走进来,王长青冲她点点头,把她叫到一个角落里,小声询问:“请问,你是从哪儿取来的那个盒子?”

“你说那个恶作剧洋娃娃吗?不是我取来的,是门卫送上来的。”高倩对待这个外表忠厚的男人很谨慎。

“那告诉我门卫室在哪儿?”

“楼底下,医院大门的左手边。”

“哦,那谢谢了。”王长青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随后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今天上午你看到的,包括那个洋娃娃,别告诉别人,好吗?”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高倩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医院的花园里很安静,只有一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散步。

门卫室的人说,那个黑色的礼盒是个男人送来的。门卫狐疑地盯着王长青,问:“怎么,难道那东西有问题?”

“没!”王长青快速地摇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盒子上没有署名,所以我很想知道是谁送的。那你能形容一下那个男人的特点吗?”

“没什么特点,就是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年轻男人。”门卫搔搔头,“他隔着窗子把东西递给我,让我把东西转交给高级病房的王长青,就在我把王长青这名字记录在本子上时,那个年轻人就已经走了。呃,真没事吧?”

穿灰色夹克的年轻男人会是谁呢?王长青一边经过花园朝回走,一边全神贯注地想着,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背后有只手拍在他肩头,王长青被吓了一激灵,他转过身,背后空空如也,只觉头皮发麻。可当他把身子又转过来时,却看见旁边的木凳上正端坐着一人,不看还好,一见此人,王长青又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居然就是昨天夜里他在走廊遇到的那个古怪的鸭舌帽!

“你是谁?”王长青的声音有些颤抖。

“先生,昨晚我们不是见过面了?”鸭舌帽的声音干涩难听,仿佛是故意装出的。

“你想要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鸭舌帽嘿嘿地笑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着。王长青抬腿欲走,鸭舌帽却站起来伸出一只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坐一会儿,聊几句,我保证对你有好处。你会吸烟吗?”

“我根本不认识你!”王长青的眼睛都瞪圆了。

“甲辰年,农历七月十三出生,姓王名长青,今年四十有八,常青化工厂的老板,对不对?”鸭舌帽的脸很瘦,下巴上留着长短不齐的胡须,他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展篷张帆游大海,忽然一阵顶头风。你去年‘害太岁’刚刚过去,今年却又‘犯太岁’,真是流年不利。所以今年你做事阻滞重重,事前难以估计,事后难以收拾,情势可谓危机处处,如履薄冰!”

“你说的我根本听不懂。你到底是谁?”王长青的好奇心被拉扯着,他坐下去,没了要走的意思。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就重要了。”鸭舌帽龇着牙笑笑,“哎,怎么说呢,我这人比较心软,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必要多费唇舌,但我还是要好心奉劝你一句,防备小人加害。话不多说,就此告辞!”说着,鸭舌帽丢了烟头起身就走。

坐在条凳上的王长青心里一阵烦乱,不知不觉站起来朝鸭舌帽追过去。他绕到鸭舌帽对面,“你这个人说话怎么只说半句,把话说明白了再走不行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能说的我也说了,万事多加小心。好了,我已经说得足够多了,再会!”

“问题是你根本什么也没说呀?”王长青很无礼地拉住鸭舌帽,“今天不说明白了你别想走!”

“唉!”鸭舌帽长叹一口气,好像也没有了要走的意思,他在夹袄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张软塌塌的纸,在上面胡乱地写了一阵,双手递给王长青,“我给你留个电话,假如以后实在应付不来,就给我打这个电话,或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长青狐疑地接过纸条,草草一看,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码。

“我凭什么给你打电话?”王长青强颜欢笑,“我能有什么应付不来的?”

鸭舌帽直起腰,他个子明显不矮,只是故意佝偻着身子。他谨慎地四下望了望,仿佛特务接头一般,见无人关注,抬起胳膊搂住王长青的脖子,强拉硬拽地把王长青拉到一棵大树底下。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光线昏暗,站在树下十分隐蔽。

“你最近觉没觉出有什么异样?”鸭舌帽小声说,“总之你最近要小心些,我只是好心一说,至于听不听随你便吧!”

“要我小心什么?”王长青的眼珠飞快地转动,“我也没得罪过你,你跟我说这一堆话什么意思啊?”

“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我看出了一些端倪……唉,明白告诉你得了。”鸭舌帽重重地拍了拍王长青的肩膀,“昨天我来医院看望一位朋友,偶然在走廊遇到你,也许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该看到的东西?”

“是的。”

“你……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王长青的声音没了底气,似乎把某句话与头脑中的某个点联系在了一起。

“我要是说了你可别害怕。”鸭舌帽咽了口口水,朝王长青身后看了一眼,说,“就在你背后,好像有……”

王长青立刻慌了,双手拽着自己的衣服转过头,好像真有东西粘在衣服上,病号服被他拽得皱皱巴巴的。

“你别激动!”

“哪有什么东西啊?”

“目前我也不能确定。”鸭舌帽也很紧张,“昨天夜里,就在你走向水房的过程中,就在你的背后,我……我看似乎有个什么人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地监视着你。不过我也没看清楚,只是一闪,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你眼花了吧?”

“但愿是我眼花了,但经验告诉我,是你的仇人找上你了,憋着坏要暗算你!而我既然看见了,就得告诉你,人活着就得做好事,见死不救会折寿的!”

鸭舌帽把那个“死”字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别人看不到,偏偏你注意到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王长青再次打量鸭舌帽,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正常人。

“我……”鸭舌帽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不瞒你说,我就是专门为别人排解困难的那种人!”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蓄意要害我,而你是想为我排忧解难?”王长青胆战心惊地问。

“好了,点到为止,只能说到这里。我真得走了,再会。”

鸭舌帽这一次去意已决,王长青也拦不住他,一个人满腹狐疑地愣在树下好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才有气无力地走上楼去。

13

医院的夜安静得让人心悸,偶尔有护士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时而隐隐地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病人的呻吟声,然后又是一片静寂。

鸭舌帽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在王长青的脑中拧成了疙瘩。假如在电梯里没有撞邪,假如不是一个人住在医院,假如没有收到那个怪异的洋娃娃,也许他只会对鸭舌帽的鬼话付之一笑,可那洋娃娃还关在柜子里,而最近一段时间在他身边确实发生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天夜里,王长青辗转难眠,有句话说得好,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他确实做过一件亏心事!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连自己母亲他都没有告诉过,这个恐怖的秘密从王长青十岁那年起就隐藏在他幼小的心底,一藏就是三十多年。如此久远了,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把那段记忆忘却,但那只是他一个人的妄想,难道终于有人要因此事来报复自己了?

王长青的手捂住胸口,暗暗地想:自己能够付出什么代价摆平这件事,对方要的是钱吗?

这个世界上,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大问题,起码王长青具备这种实力。可他心里明白,这一次自己遇到的,绝不是用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

恍惚间,轻轻的叩门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王长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因为双眼看见病房里的所有摆设都异常模糊。他起身正要去开门,又是一连串缓慢的叩门声,王长青停住不动了,因为叩门声不是来自门外,而是这间病房里面!

环视四周,病房里只有床头柜有扇门,那敲门声好似就来自柜子里。王长青没有紧张,他只是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只见柜子的门颤动了一下,慢慢地朝外推开来,一股白色的烟雾从缝隙里冒出,仿佛里面着了火。

在那扇窄窄的门里面,王长青似乎看见了什么,那好像是一只手,很小很小,白白的肉乎乎的,五根指头非常短粗,那只小手明显是没有足够力气推开柜子的门。王长青不知不觉把一条胳膊伸过去,想要帮帮那只小手。他把指头伸进门缝里,轻轻地把门朝外拉,却拉出来一个白色的身体,身体倒地的一刹那,他才分辨出那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俯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似乎见风就长,眨眼之间她的身体就超过了柜子的空间。王长青还是没有害怕,依旧愣愣地低头站着。

小女孩终于动了,确切地说只有脖子在动——她的脖子慢慢地转动着,一张苍白又成熟的脸翻转过来。王长青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女孩的脸上,突然,女孩猛地睁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没有眼珠的眼睛死死瞪着王长青!

这一次,王长青真的怕了。他一直退到门口,后背贴在门上,好在摸到了门把手,他用力一扭,身体向箭一样冲出了房门外。

外面的场景已经不再是医院的走廊,而是破旧的水泥楼房狭窄的楼道,王长青转身看向他刚才冲出来的那扇门,门消失了,变成了灰白色而斑驳的墙皮。对于这种变化他竟不感到奇怪,只是一门心思想从这幢如同怪物般的凶楼里逃出去。

脚下的水泥地很长,走了好久都没看到朝下的楼梯,这时,地上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很快,他的双脚就淹没在雾气之中。

终于,前面的转角处出现了一架楼梯,脚步刚踏在楼梯上,他就听到从楼底下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王长青有些紧张,退了回去,刚巧身后出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他把身体躲进去,露出半张脸看向楼梯深处。

朝下的楼梯似乎特别长,他看不到末端,因为末端消失在了雾气里。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王长青看见从雾气里上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约十岁的瘦瘦的男孩。

男孩的脸很瘦,透着顽皮,王长青感觉他似曾相识。男孩手里捏着一盒火柴,他随意地晃着火柴盒,里面的火柴哗啦啦地响。男孩走上来,王长青谨慎地缩回去,其实他这样做没什么必要,因为男孩根本就看不见他。

男孩轻快地走到一面墙对面,他对着灰白的墙皮吐了一口口水,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然后用火柴棍末端搅动打湿的灰泥。男孩的嘴角高高地翘起,似乎做着这种恶心的事情令他心里格外愉快。拇指和食指捏在火柴棍中间,男孩熟练地举高火柴盒,两指一用力,划着的那一刻火柴也飞上了半空,最后粘在不太高的房顶上,像一颗璀璨的星星。

王长青回忆起了什么,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或者说,他预感到某些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当他再看向男孩时,男孩脚下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把小竹凳,男孩麻利地登上竹凳,踮起脚尖,手里竟然瞬间变出一枚玻璃灯泡。灯泡在男孩的小手里显得异常的大,所以男孩把灯泡拧在灯口上时,显得很吃力,但不管怎么说,他完成了他的“阴谋”。

男孩和竹凳瞬间都不见了,当王长青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男孩正躲在他身下。男孩侧着身,跟他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也探出半个脑袋正朝外面窥视着。

还没等王长青做出反应,从楼梯下面又走上来一个人。王长青一见到她,立刻张大了嘴巴,因为他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在他内心深处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还没有变得乌沉沉的,而是非常明亮,不但大,而且水汪汪的,透着清澈和天真。

小女孩应该比男孩小几岁,穿着蓝色碎花布的小裙子,手里居然就抱着柜子里的那个塑料洋娃娃,她蹦蹦跳跳地跑上来,直到停在灯泡底下。

灯绳直直地垂下来,也许是楼道里过于黑暗,她有点害怕有点紧张,于是抬起胖嘟嘟的小手,费力地去拉动那根灯绳。就在这时,王长青终于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他飞跑出去,身体与躲在下面的男孩相撞了,但男孩如同幻影一样比空气还轻薄,一触即逝,烟消云散。

王长青没能阻止这一幕惨剧的发生,他只看见了结果——小女孩捂住双眼在地上打滚,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来,那个塑料洋娃娃正瞪着眼睛躺在她身边。

王长青举着双手不知所措,很快,他又发现了那个男孩,男孩就站在王长青对面,男孩本应该看不见他的,可这一刻,男孩的眼睛居然死死地盯着王长青的脸。王长青被看得慌了神,他朝后一步一步退去,身后却陡然出现了一堵墙。

小男孩走近王长青,慢慢地抬起一条胳膊,直直地指着王长青的鼻子,他的脸如同石膏像般冷硬,从他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是你毁了她的一生……”

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叫,王长青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把身上的病号服都打湿了。

他赶紧坐起身,因为躺着实在是憋闷,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手推床的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不知这辆手推床上面躺着的是个人还是一具尸体……

他想起了刚才的梦,挪动一下身体,想把床头柜的柜门打开来,看看里面的洋娃娃还在不在里面。就在他俯身去拉柜子时,病房门被慢慢推开,一惊之下王长青整个身体都栽下了床。

“你没事吧?”高倩急忙跑进病房,扶起了地上的王长青。

“你进来干什么?”王长青看清了高倩的脸。

“刚刚查房经过走廊时,听见你屋里有喊声,我就进来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高倩想把他拉回床上,可王长青太重了,也许他还想在冰冷的地上多坐一会儿。

“我没事。”

“那就好,我扶你回床上吧。”

刚坐回床上,突然,病房门砰的一声响,王长青慌忙抬起头,看见一架空着的手推床闯进了自己的病房。推床的人被挡在门后面,高倩立刻站起身把手推床推出去。王长青竖起耳朵,听见高倩在外面低声谴责:“你干什么啊?都说了在走廊的另一头等我,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大半夜推着床乱闯,你就不怕惊扰了病人!”

然后是个男人唯唯诺诺的道歉声,接着手推床的轱辘声与高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长青脊背发凉,牙齿发抖,全身打起寒战,他莫名地感到不吉利,胸中怒气翻滚,但突然的头晕使他无心追出去大骂那个推床人。他用手撑着额头,心中暗想,难道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吗?

14

噩梦加之突然闯进来的手推床让王长青几乎一宿没合眼,清早,护士高倩端着输液瓶来给他输液。

输上液,高倩收拾药品的时候故意慢吞吞的,少了以前的麻利,仿佛故意在这间病房里耽搁时间,也似乎是故意找个由头跟王长青说几句什么话。

“有话就直说吧。”王长青常年在生意场上打拼,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真……真不好意思,”高倩用细长的手指把滑下来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昨天夜里我值班,那个推铁床的人是新来的院工,不是医院的职员,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人会愿意做这种埋汰的工作。”高倩抬起头,勉强笑笑,把搬运尸体说得很婉转,“请你多多原谅,不要在院里声张,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什么叫埋汰的工作?”王长青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不确定的词上。

“呃,你答应我不声张我就告诉你。”

“我不声张,你说吧!”没等高倩张嘴,王长青全身都僵硬起来,“真的是运尸体的床?”

“这个……”高倩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轻轻地点点头,“其实这也很平常,哪家医院不死人呢?你说是吧?”

王长青狠狠地咬住嘴唇,低头不再言语。高倩很无趣,转身要走,但当她拉开房门时身体却停住了,她把头伸出门外左右看了看,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了,转过身,压低声音问出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啊?”王长青一个激灵抬起头,动作幅度偏大,把吊瓶都差点拉下来,也着实吓了高倩一大跳,“你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我就是问问,你别激动。”高倩走近吊瓶,轻轻把瓶子扶正,不料自己垂在一侧的手却被王长青牢牢地抓住了。

“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王长青的脸都青了。

“你先放开!”高倩挣扎着,“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说啊!”王长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对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高倩后退一步,觉得距离王长青远一点儿也许更安全,“就是昨天值夜班时,我在值班室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确认我是值班护士后,他问我住在高级病房的王长青这几天好吗,我说挺好的,而后那人顿了顿,语气很平静地说他想请我帮个忙,我就问他帮什么忙,他说……王长青那个人跟他有深仇大恨,问我可不可以在输液瓶里投放一些药物,让这个人在人间消失。听到这里我就挂了电话,因为我觉得打电话的人一定是有神经病。没想到刚放下电话,那个人又打过来,他只说了一句话,没等我挂他自己就挂了……”

“他说了什么?”王长青嘶哑着嗓子问。

“他说只要我照做了,就给我银行卡里打上一百万元。”高倩耸耸肩,“说完这些他就挂断了,所以我才会问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王长青的眼睛顺着蛇一样的输液管把目光一直延伸到药液的源头。高倩急忙挥手解释:“我可什么也没有做过,真的!那个打电话的人肯定是个神经病,请你相信我!”

王长青还是没勇气再在这家医院待下去了,虽然药液没有输够一星期。

因为他很容易就把运尸床、高倩接到的神秘电话以及盒子里没有眼珠的洋娃娃与鸭舌帽口中的阴谋联系在了一起。

不打吊瓶最多身体不好,要是继续住在这家恐怖的医院里,那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周纯把王长青接回家,公司的事有助理帮忙打理,这给他省了不少心。

回到家里的头两天,王长青还是感到晕头涨脑。头晕是从收到盒子里的洋娃娃后开始的,开始是偶尔发生,很快一天会出现好几次。回家的当天晚上,他在浴室里洗完脸抬起头,也许是头抬得猛了些,眼前突然一黑,他用手拼命撑着洗手台才没有跌倒。

15

王长青居住的小区背靠青山,这里远离闹市,白天和夜晚一样宁静,空气好得没话说,唯独夏季的夜有些吵,那是花园里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鸣叫。

王长青家有一个用篱笆圈出的小院,热爱生活的妻子在小院里种上了很多花,他工作不忙的时候经常坐在小院里饮茶,同时欣赏着地上的花草。

小区中心还有一个人工湖,湖中心的喷泉终日可闻水声。从王长青家到人工湖之间有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小路两旁是整齐的草坪和花圃。两边的路灯是传统灯笼的形状,灯光暖黄色,很安详,但它们亮起来的时候,旁边的树木就显得更深幽了。

能生活在这个平静的地方,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可就在最近,王长青感到住在这里越来越不安全了。

天还是那么蓝,喷泉的水声依旧,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有股巨大的危险潜伏着,就像藏在湖面下的一头水怪,平时它一动不动,像一块畸形的石头,只要到了合适的时机,它便会不可阻挡地冲破水面,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而王长青正不知不觉地走在结了冰的水面上,冰已经很薄了,也许下一秒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都会掉进怪兽的嘴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疯子出现在了小区里,没错,小区里确实出现了一个疯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龄,瘦瘦的,从表面看,与正常人没两样,所以小区的保安才没有注意到她,见她蹬着三轮车,以为她是捡废品的,就把她放进来了。

她蹬着三轮车穿过人工湖,见到垃圾桶就跳下车,把垃圾桶盖子掀开来,不嫌脏不嫌臭,很仔细地在里面翻找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人们往往同情弱者,有的业主会把一些塑料瓶主动送给她,她也不说感谢的话,只是点点头或者眨眨眼睛,这样,别人以为她是个哑巴,更加同情她了。

有一回,三轮车停在王长青家门口,周纯就把家里一些空易拉罐放在了三轮车上,正要转身朝回走,蹬三轮的女人却出现在她面前,瞪大了眼睛盯着周纯好半天,居然开口说话了:“你住的地方不对。”她的声音很粗,像男人。

“什么?”周纯很惊讶。

“你肯定不知道,你住的地方以前是一大片坟地。”蹬三轮的女人开始露出不正常的表情,她的眼珠往上翻,下巴也直摇晃。

周纯有点怕了,快步走着想回家,不料那女人幽幽地小声说:“我在附近收废品,总是看见有个人影在你家附近转悠,飘飘忽忽鬼鬼祟祟的不像个活人……我好心才会告诉你!”

夜里,周纯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王长青,听得王长青毛骨悚然。他打电话给物业,询问小区以前是不是坟地,物业当然不承认;他又告诉物业,那个蹬三轮的女人是个疯子,他的生活受到了威胁,物业很客气地说以后不会让她再进小区了。

果然,之后的几天,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区里,这样一来,王长青的心里更乱了,他倒是不害怕女人说的,而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电话,保安不让那个女人进来捡垃圾,这岂不是断了一个人的生活来源?

周纯很胆小,王长青安慰她说:“买房子时我朋友说这里风水好得不得了,不可能是坟地。再说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就算是坟地也没什么可怕的,小区又不止咱一家住户,我小时候在山上住,土墙后边就是一片坟地,不也过得挺好吗?”

王长青刚说完这句话,心里就开始发毛,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年纪轻轻就死在矿洞里,会不会是……

这一晚,王长青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面容还很年轻,她拉着王长青的手说了很多话,醒来时,王长青脑中只记住了一句母亲最常说的那句话:人,不要不知足。

16

在家休养了一星期,王长青开始照常工作,为了自己身体的健康,夜晚的应酬他基本都推掉了。可每次开车进入小区的大门,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就爬上他的心头,并且随着时间愈演愈烈,他曾试图去查找这种感觉的根源,却一无所获。

且说这一天晚上,王长青参加了一次重要的晚宴,没喝酒,晚宴结束后,开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挡在车前面,王长青赶紧刹住车。

他从车窗探出头,看见一个瘦瘦的保安,车灯照在保安的脸上,保安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请问您是王先生吗?”保安走到车窗前问。

“你想干什么?”

“我有个包裹正要给您送过去,碰巧遇上您,所以想亲自交到您手里。”

王长青有点恼怒,他知道这个保安是因为懒不愿多走那几步路,所以,语气不十分友好地说:“什么包裹?给我好了,不过下次你不要拦在我的车前!”

王长青觉得保安的脸既陌生又有一丝熟悉。保安一只手递过包裹,点点头客气地说:“对不起,我初来乍到,以后注意就是了。”

包裹是一个长方形的灰色纸盒,依旧没有邮戳和任何信息,王长青预感到里面肯定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盒子丢在座椅上,问:“是谁?什么时候给你的这东西?”

“大约半小时前吧!难道这包裹有什么问题?可您还没有拆开来看啊。”

“什么样的人给你的?”

“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很普通,他是来送东西而不是来取东西,所以我也没留意。有什么问题吗?”

没等保安说完话,王长青一转方向盘,车子擦着保安的身体驶过去,停在家门口的停车位上。坐在车里,他把纸盒拿起来,用力晃了晃,盒子里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人总是有好奇心,明知道盒子里装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王长青还是用钥匙划开透明胶带,把盒子打开来。他的心脏又开始狂跳,难受得几乎窒息。

盒子被打开,他起先看见的是一堆报纸填充在盒子里,这不奇怪,因为一般怕摔的物品需要长途运输时,都会在包装里填充报纸。

但愿报纸里面没有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长青小心地翻开报纸,一层又一层,盒子的五分之三几乎都是报纸,但最后,报纸里真包着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是个圆滚滚的硬物,假如再大一些,王长青会把它想象成一只骷髅头,好在它比骷髅头小得多。

王长青慢慢把最后一层报纸剥开时,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物,很圆而且十分轻薄,如果给它通上220伏特的电源,也许它就能瞬间亮起来。

光滑的灯泡表面已经沾满王长青的指纹,他像丢掉一枚手雷那样把灯泡丢进盒子里,草草把报纸塞进去,打开车门跑到垃圾桶前面,见左右无人,掀开垃圾桶盖子把盒子丢进去。

丢掉后,王长青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双手,朝自己家门走去,可没走几步他就折返回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个捡废品的女人喜欢从垃圾箱里捡拾可利用的废物,假如灯泡有问题被她拿了去,会不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王长青把一条胳膊伸进垃圾桶里,又把盒子拿了出来,身上的名牌西服都被沾染上了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不料这个时候碰巧从树丛中走出一个人来,王长青迅速地将盒子藏在身后。

“王先生,您在垃圾桶里找什么?”居然又是那个奇怪的保安。

“没……没找什么。”王长青支支吾吾地说,“怎么,难道你在跟踪我吗?”

“您真会开玩笑,我跟踪您干什么?”保安嘿嘿地笑了,“我本来就是来这里检查电路的,顺路把包裹带给您。”

“电路修好了吗?”王长青走几步朝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之前黑着的一排路灯亮了,他转身打量面前的保安,他身上也确实斜挎着一个帆布包,“你还是电工?”

“刚才只是换了根保险丝。”保安点点头,“王先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王长青神经质地盯着保安的脸,“你说你是新来的,那你为什么会认识我,还知道我家在哪里?谁知道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拉了电闸又合上了?”

“我……”保安被看得很不自在,“呃,您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好不好?我们乡下人出来打工,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保安的语气一强硬,王长青立刻无言以对。他尴尬地笑笑,说:“没事,也许我认错人了,你可以走了。”

王长青之所以没跟保安撕破脸一问到底,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因为他觉得那张脸很古怪,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地感觉刚才那个保安很可能就是暗中算计他的人故意安插在他家附近的眼线。

保安大多是临时招聘来的外地人,流动性很大,物业公司对他们的了解也只不过是一张身份证,而现在,做一张假证易如反掌。

周纯身体不好,爱清静,很多年前就与王长青分床睡了。

王长青背着周纯在自家的小院里刨了一个土坑,把那枚灯泡深埋了,主要是为了留着作为以后也许能用到的证据,因为放在屋里他实在不安心。

王长青一边填土一边想:假如鸭舌帽不是开玩笑,护士高倩所说的也是真的,那么算计自己的人要悬赏一百万元杀自己,就算高倩不敢,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着想着,王长青的身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凌晨,王长青被一阵奇怪的叫声吵醒,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好久,耳边的声音也没有消失,渐渐地,他分辨出那是野猫在叫。

猫是一种喜欢在夜里叫唤的动物,窗下有猫叫也属平常,但是这天听到的猫叫,明显有些特别,因为那声音太像一个人在故意模仿猫叫。

什么情况下,人会故意模仿动物的声音?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在传递信号!

这样一幅画面瞬间出现在王长青的脑海中:窗台下蹲着一只猫,不,那明显不是猫,毛茸茸的身体比猫大多了,它仰着脸对着窗玻璃,也许是对着忽明忽暗的月亮低沉地号叫着,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张脸——正是瘦保安那张模糊难辨的面孔。

王长青睡不着了,先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把脸伸出去,外面就是他家的小院子,那里没有蹲着长着人脸的怪物,当然也没有猫。他披上衣服脚步放轻,一点点踱到周纯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周纯好好地躺在床上睡着。他又踩着楼梯走到女儿的房间前,房门一如既往地反锁了,王长青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一切貌似正常,正想回自己屋睡觉,刚走到床边时,那猫叫声又响起来。王长青气急败坏地推开窗,那猫叫声戛然而止。他打开门走出去,外面的风很凉,小花园里没有猫更没有人,也许之前有一只,看见有人走出来跑掉了。

王长青站在土地上吸着凉凉的空气,突然他低下头寻找起什么,很快,就把视线集中在埋着灯泡的地方,那里的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许没有,反正王长青此刻的神志已然不那么清醒了。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低声问:“老王,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很轻,但足以把王长青吓到了,他急忙转过身,看到的是瘦弱的周纯,“没,没干什么,我出来透透气,睡不着。怎么,把你吵醒了?”

“外面太凉,快回去睡吧。”

“嗯,好。”

再次躺回床上,王长青睡意全无。他盯着天花板,回想起他年少时犯下的一个错误,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偿还的,所以,他才一直拼命去挣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去补偿一些东西,其实他最主要的还是奢望用金钱来保护他自己。

现在他才明白,钱确实是有用的东西,但这一次,他是不可能再用钱来摆平了,因为对方似乎比他还有钱,已经放出话来悬赏一百万元,看来,暗算他的人不是图钱,而是图他王长青的一条性命!

可毕竟钱还是这个世界上一种很有用的东西,既然来找他索命的人不要钱,但却有人需要钱,能为了钱来保护他。可去哪里找寻这样的人呢?

王长青这一回是真的怕了,他不但怕自己遭人暗算,他更怕家里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真的是因为那件事情吗?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

难道真是他?

17

一个叫洪哥的人对王长青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要想成功,你身边的两种人最好时刻都在你的视野里,否则,你每天都会活在惴惴不安之中——一种是你凶狠的敌人,一种是你娇弱的孩子。

上午,王长青开车送女儿王珂去学校,离开前他给女儿在学校附近租了间舒适的小房子,女儿早就提出要在外租房子单过了,但王长青一直没有答应她。这一回王珂如愿以偿,终于摆脱了家人的唠叨,她似乎嗅到了自由空气的味道。

以前把女儿带在身边,王长青以为那是一件安全的事情,现在,自己的家四面楚歌,女儿住在外面才显得更加安全。

作为男人,他应该保护自己的家庭,可对于将要面对的,王长青又一无所知捉摸不透。他觉得应该找个人帮忙,那个人必须是自己的老友和心腹。

车子停在一家夜总会前面,王长青穿过歌舞大厅,来到了经理办公室。

“也许,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洪哥是个身材不高但壮实的中年汉子,他比王长青大几岁,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也是王长青小时候为数不多并且目前混得不错的朋友。

“不是也许,而是就是!”王长青用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对洪哥吐露心声之后,用这八个字进行了总结。

“咱们做兄弟这么多年,”洪哥掐灭烟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知道,以你的处事方式,你会怎么去处理这种事?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收买肯定不行,我觉得对方只认人,不图财!”洪哥说话很简练。

“那我该怎么办?”王长青的嗓音干涩得如同一个老年妇女。

“这要问你自己。”洪哥摘下手腕上的翡翠佛珠,慢慢拨弄着,“什么事情都讲个因果,你到底做过什么亏心事你不用告诉我,我也没兴趣听,你就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好了。”

“你可不可以派个可靠的小兄弟,二十四小时暗中保护我女儿?是暗中保护,千万不能让她发觉,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这个好办,现在我就答应你。”洪哥倒了半杯酒递给王长青,“别的事还有吗?”

“有。”王长青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还得帮我找一个人。”

“谁?”

“小时候你也见过他,就是我的继父。”

“他……”洪哥的表情有一点儿意外,随后他嗯了一声,“我不多问,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并且在晨州,我就肯定能帮你找到他!”

“先谢了。”

晚上八点左右,王长青驱车回到家里,周纯已经准备了清淡的饭菜,王长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碗汤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还好,那张软塌塌的纸没有被粗心的自己弄丢,他小心地把它展开来,此刻他觉得那不仅仅是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废纸,更像一张独特的名片。

王长青颤巍巍地拨通了那一长串手机号码,通了,但好半天也没人说话,就在他准备挂断时,手机里毫无预兆地“喂”了一声,王长青吓得一哆嗦,对方却淡然地说:“王先生,最近可安泰?”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鸭舌帽停顿一下接着说,“不过你还活着,我真的替你庆幸!”

“你说过你能帮我,对吗?”王长青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病急乱投医。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打电话啊?”鸭舌帽拉长声音问。

“你什么意思?”王长青呼吸急促。

“唉!”鸭舌帽重重叹口气,“过了这么久,我也不一定能救你了。明天中午你来找我吧,起码我还可以开导开导你。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到了那里,务必先给我打电话……”接着,鸭舌帽说出一个闭塞的地方。

18

为了掩人耳目,王长青打了辆车直奔那个闭塞的地方。

这里是一条窄长的巷子,大约建于民国时期。穿过牌楼,王长青站在一家破落的店铺前,匾额上写着三个字——“静心斋”,鸭舌帽告诉他的地点就是这里。他拿出手机,给鸭舌帽拨过去,鸭舌帽说正在对面的粥店等他。

这家粥店卖的粥不是用来填饱肚子而是用来解馋的,粥虽然稀但是花样繁多。王长青推开单间门时,鸭舌帽正在品着一碗粥。王长青坐在他对面,鸭舌帽指了指粥碗,说:“王先生,要不要也来一碗?今天我做东。”

王长青摇摇头,直截了当地问:“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要花多少钱,才可以保证我一家平安无事?”

鸭舌帽看起来很邋遢,但喝粥的动作倒是十分文雅。

“钱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鸭舌帽用食指转动着小碗,“你有钱,别人比你更有钱,你说你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假如别人不是看上你的钱,而是看上你的命,王先生你说,这是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吗?”

从口音上判断,鸭舌帽不是本地人,但王长青也分辨不出他究竟老家在哪里。

“王先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你的事暂时先不提,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也许听完了这个故事,你也就认命了。”

鸭舌帽用纸巾擦擦嘴角,而后靠在红木椅子的靠背上,开始述说一个貌似简单却惊心动魄的故事——

十字路口,一个男人好端端站在那儿,突然他回了一下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之中透着暧昧,当他转回头时,一辆橘红色的大卡车直冲过来。男人的身体飞在半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卡车司机的脸,他想不出自己跟司机究竟有什么仇恨,司机为什么要开车撞死他?

如果男人不站在马路中间,他或许就不会被撞死。

如果今天他没有跟一个女人约会,也不会傻傻地站在十字路口等那个女人。如果女人与他约会时没有接到那个电话,女人也不会去商场里买一双鞋子。电话里的人告诉女人,商场里有一款她最喜欢的高跟鞋但只有最后一双了并且是半价。

如果一个星期前男人没有在火车上遇见那个女人,二人也不可能成为情人,并且约定时间出来偷情。其实男人本该提前一天上火车的,可偏偏有个朋友来家里找他,硬是把他拉到洗浴中心去按摩,结果晚了一天搭火车。

如果火车车厢里还有其他的乘客,男人和女人也不会寂寞得聊起天来,女人不是那种男人一见就心花怒放的尤物,但她骨子里有股风骚。车厢里空荡荡,男人就跟女人坐在一起,聊天也是件耗费体力的事,天黑了,车厢里有些冷,女人就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不多时,两个人的手就缠绕在了一起……

如果女人不是碰巧这一天坐上火车,也就不会遇到与之气味相投的男人。女人是做生意的,她去另一个城市签合同,她本来想迟一天再去,可偏偏朋友买了今天的火车票,她觉得早一天动身也无妨,就阴差阳错地与男人坐上了同一辆列车。

如果男人正直,也不可能两人一下火车就去宾馆开房。激情过后,二人意犹未尽,就安排了下一次的约会,约会的地点,正是男人被卡车撞飞的地方。

如果没有人去通知女人的老公,并且把缠绵的照片发给他看,女人的老公也不会醋意翻滚,从工地开着卡车赶来十字路口捉奸。如果女人的老公不是个醋坛子并且是个神经质又易怒又自卑的可怜男人,也许他就不会脑袋一热猛踩油门撞向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情敌。

如果被撞死的男人不是个好色之徒,如果两年前他没有伤害过一个女人,他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两年前,他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把第一次给了她,交换的条件是一千元人民币,男人办完事却丢下了十张假钞。

如果那一千元钱是真的,女孩的家人也不会因为看不起病而死掉。

如果女孩不是因为万念俱灰跳进河水里,也不会有个好心的男人把她救活了。

如果女孩没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救她的好心男人,那男人也不会被深深打动,并且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女孩。

如果那个好心男人不是个有钱的人,也不会雇人设计那么复杂的诡计来除掉他心里最恨的男人了……

“一切都是变数,一切都是定数。”

鸭舌帽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或许是累了,自顾自点起一根烟独自吸起来。而此刻的王长青脸如白纸,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刚才那怪诞的故事情节,但他还是从中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总之,他害怕极了。

“你说了这么多‘如果’,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同时出现那么多‘如果’。”王长青吞吞吐吐地勉强反驳。

“这世上当然不会同时出现那么多的‘如果’。”鸭舌帽抬头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可这世界上,偏偏有人会精心制造出那么多的‘如果’,在一般人眼里却只是一个个不经意的巧合。要是把所有的‘如果’都串联起来,那么事情的本质便会发生极大的改变,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王先生,”鸭舌帽一阵冷笑,“非得让我把话挑明了吗?”

“你是说,我身边出现的那些异常的事件,就是有人故意为我制造的‘如果’?”

此刻,王长青的冷汗已顺着脸颊往下流。

“然也。”鸭舌帽点头。

“可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鸭舌帽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朝前探了探身子,凑近王长青,才压低声音说:“我和背地里暗算你的人都是制造‘如果’的人,我们是——同行!”

“啊?”王长青站起身来。

“别紧张,先坐下。”鸭舌帽知道王长青不会就这么离开,他又抽出一根烟,摩挲着,“王先生,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我觉得暗算你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还记得在医院里我们相遇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王长青的后背又是一凉。

“记得就好,我觉得你我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尤其干我们这行的特别注重缘分。唉,我本想及时帮助你,可你却不信任我,迟迟不与我联系,事到如今就怕你陷得太深。假如暗算你的人仅仅是想制造‘如果’来惩戒你一下,那样的话我还可以挽回,可是,假如暗算你的人太狠毒,那我就没办法了……”

“我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王长青打断他。

“好吧,这么说也许你就懂了。”鸭舌帽点燃那根烟,“根据客户的要求制造‘如果’分两种,其一是用唯物的方法,也就是刚才我给你举过的例子,把很多巧合和意外很巧妙地令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以达到客户的要求,当然,不一定每次都会出人命,更多的是一种惩罚,一种恶作剧。”

“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狠毒多了,客户要求可以运用一切手段,没有余地的令目标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包括借助一些唯心的手法,比如下降头,等等。”

“啊!”王长青哆嗦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这回你该彻底明白了吧!”鸭舌帽冷冷地笑了。

“我应该报警,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包括你在内!”王长青发狠地说。

“好啊,你可以试试。”鸭舌帽轻蔑地笑笑,“如果你毫无牵挂,可以鱼死网破的话……不过,你有证据吗?如果你是个十足的好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过,就像一个没有裂缝的鸡蛋,那怎么可能招惹来苍蝇,你说对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暗算人的方法,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你现在花再多的钱,也不一定有人救得了你了!”

“你有办法对吗?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够了!”低头沉默许久,王长青才抬起头问。

“也许吧!”鸭舌帽看着王长青,而后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问,“王先生,你能不能交个底,你到底都做过什么亏心事?”

“我没有……”

“哼!说了也未必就有办法,你不说那就肯定没办法了。”这时,鸭舌帽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一脸紧张,“好了,我还有事,你考虑考虑再找我吧,我先行一步了!”

19

一天下午下班后,王长青从化工厂开车出来,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

“长青,你让我帮你查你继父的下落,我查到了。”是洪哥打来的电话。

“哦,他现在在哪儿住?”

“有人看见他在平安里附近出现过。”

“平安里?那里不是就要拆迁了?”

“这我知道,但有人看见他在楼里活动,就像个流浪汉一样。”洪哥顿了顿,“我只能帮你查到这里了。长青,我多说一句,我也知道他年轻时对你们母子不好,但人都老了,人总得学会宽容,是不是啊,长青?”

“我懂,这次谢谢你了。”

挂了电话,王长青转动方向盘驱车来到了一个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回去的地方,那是一片旧楼区。

走进一幢七层高的老楼,里面的房间都空了,他顺着楼梯一直登上七楼。楼道内不只是昏暗,而且太过狭小了,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经常在这里活动的王长青还是个瘦小的孩子。

七楼的门没锁,王长青抬手按在门把手上,他咬了咬牙,推开那扇门,走进了屋子里。

屋里挺暗的,这是因为此时的太阳被云层遮蔽了。王长青四处一望,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他本能地朝后退,当后背贴在门板上时,他又被吓得惊呼一声。

其实,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只是靠墙的角落铺着一床脏兮兮的棉被,棉被旁灰绿色的墙皮上有很多用蜡笔画的卡通图案,那些图案看似平常,可看在王长青眼里,却是恐怖至极。

王长青惊慌失措地跑下楼,他真的是被吓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面的皇帝,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他终于意识到鸭舌帽话中的重要性,因为他觉得想要暗算他的人,已经彻底清楚了他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王长青跌跌撞撞跑下楼坐进车里,他心中惶恐到了极点,急需找个人帮助他。他拿出手机拨打鸭舌帽的电话,可没人接听。

就在王长青准备发动车子离开的时候,远处的路口出现了一个弓着背走得很慢的黑衣老男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些吃的,行走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废楼区。王长青瞪大眼睛跟随着老男人的背影,直到背影颤巍巍地消失在了自己刚出来的那幢楼里。

王长青的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那个人,王长青绝对想不到当年那个魁梧的男人会被岁月摧残到了如此地步。

坐在车里沉思片刻,王长青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再一次进入那座废楼,爬上七楼,站在门前。

门依旧没有锁,王长青推门走进去,这一次,他嗅出屋里多了活人的气息。就在靠墙的破棉被上,正坐着一个脏兮兮的邋遢男人。男人面对着墙,正用手里的蜡笔在墙壁上画着一只变了形的长颈鹿。

王长青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男人画得很专注,他用红色蜡笔勾勒出了长颈鹿的轮廓,又用黄色蜡笔涂遍鹿的身体,直到这样做完了,他才缓慢地转过脑袋。

男人脸上满是油泥,但王长青早就认出此人正是自己的继父。男人似乎同样认出了长大后的王长青,他全身一紧,手里的蜡笔都捏断了。

两个人只对视了几秒钟,王长青就别开眼睛看向窗外。

“你是……”继父摇着脑袋,能看出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你为什么要画这些画?”王长青说完,咬了咬嘴唇。

“小冉,小冉爱画画,小冉是好孩子……她……她……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啊,也对不起你……”

“别再说了。小冉现在怎么样了,她不管你了吗?”

“小冉,小冉爱画画,小时候,画画在班上得过第一名……”继父仍旧自言自语,他那张脸似哭似笑。

王长青想起了洪哥嘱咐他的那句话:人总得学会宽容。于是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十张百元钞票,走上前,把钱放在了棉被上,转过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时他又说:“我不知道你是装疯还是……如果你需要钱,就直接来找我。”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一路走下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窄小的土路上有盏路灯斜斜地插在地上,灯泡虽然亮着,可那种亮光根本照不出几米远。

王长青坐进车里,他与继父三十多年没见面了,可今天的见面没令他感到一丝释然,因为以继父目前的生活状况,根本不像那个暗中算计自己的人。

就在这时,王长青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从废楼的某个黑暗角落里走出一个瘦瘦的身影,那人明显是个男人,他双臂垂在两侧,头却一直侧着,一边走一边看向废楼的窗口。

那人停下来,刚巧站在那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路灯歪歪斜斜的,灯光不亮却很苍白。

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这种地方令王长青十分怀疑,他轻轻推开车门悄无声息地溜到对面的矮墙底下,慢慢地把头从墙头上探出来,矮墙遮挡了一部分光线,那个人应该不会发现他藏在墙后面。

距离近了,借着惨淡的光线,王长青定睛细看,只见此人上身穿灰色夹克,下身是破了洞的牛仔裤。下一秒王长青就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还好动作及时,他没有发出惊恐的怪叫声,因为,那人的身形似曾相识,虽然距离远,但王长青还是认出他正是在自家小区里遇到的那名奇怪的保安!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其实,王长青早就把那个古怪的保安看作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坏人了。不知道那保安为什么会来到平安里?天啊!王长青脑中一闪,随即想到:保安会不会暗中与继父相勾结,或者是继父装疯卖傻故意掩人耳目?可是既然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还鬼鬼祟祟不直接见面呢?难道这个冒牌保安才是幕后黑手?

王长青越想头脑越混乱,越想越害怕,后背紧紧贴在矮墙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想回到车里,又怕被冒牌保安发现,他心里着急,但那保安却仍站在路灯底下一动不动。

过了几分钟,当王长青再次探出头时,保安终于迈开脚步动起来,但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绕到了废楼后面。

终于有了空当,王长青用最快的速度跑上车,脚踩油门离开废楼区,直到车子行驶在大路上时,他才放松了一些。气息平缓了之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洪哥的手机号码。

“洪哥,是我。”王长青顿了顿,“可不可以给我弄到一把枪?”

“你想干什么?”洪哥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混了这么久,比你清楚,杀人不是万能的,争凶斗狠更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你还有家有孩子……”

“我懂。”

“我把你当成兄弟才这么说,有什么问题最好摆在明面上办,背地里下黑手往往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洪哥,我跟你说实话,我做过一些事情,不算罪大恶极,但也摆不到明面上。我觉得暗处的人这一次是玩儿真的,我心里藏着的那点儿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真的除了这个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洪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要一把小手枪,只为了防身。要是麻烦,你就当我没说。”

“好,你的话我记心里了。”

结束通话,手机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但你不信任我。事在人为,如果你想说了,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见。

短信是鸭舌帽发的。

20

还是在那家粥店。

“这个你先收下。”王长青把一个帆布挎包推给鸭舌帽。鸭舌帽打开挎包,看见了几沓崭新的人民币。

“王先生,你这是想收买我?”

“这只是定金。”王长青坐在椅子上,“我先得把话挑明了,定金不是全款,事情摆平之后我还会给你一大部分,因为你还不能保证能帮得了我,但我希望你能尽力而为。”

“你给我这个钱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用意,你想用钱堵住我的嘴,我拿了钱必然会守口如瓶,这样,你才放心把心里藏着的秘密告诉我,是不是?”

“是的。”

“王先生,从你的表情上看,你好像得到了一些线索?”

王长青简略地把昨天去平安里遇到继父,并且发现了奇怪保安在暗中尾随的事情告诉了鸭舌帽。鸭舌帽微闭着眼睛很认真地听着,眼珠在眼皮底下滚动着,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那个冒牌的保安仅仅在小区里出现过一次,昨天我去物业询问,物业说最近一段时间保安人员没有变动,而且并不认识我形容的那么一个人,这说明我见到的保安确实是溜进小区后故意化装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鸭舌帽问。

“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那个暗算我的人找出来?”

“你想让我从你的继父入手,查出冒牌保安的身份,并且与之沟通,寻得一个可以妥善平息此事的方法,对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事成之后,我给你三十万元怎么样?”

“可我还不知道,你与你继父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致你们的恩怨如此之深。”

“那只是一场意外,真的!在我十岁那年,发生了一次意外,也许应该说是我促成的。”王长青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家里的灯泡爆炸了,玻璃碎片刺伤了我妹妹的眼睛,从那以后,继父就带着妹妹离家出走,从那天起我一直没再见过他们,直到昨天在平安里……”

“你那被刺伤眼睛的妹妹如今怎么样了?”鸭舌帽问。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长青的手紧紧钳住桌沿。

“不管你做这件事出于何种目的,但结果是可悲的。”鸭舌帽语气也变得苍凉起来,“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是要还的,我想你活了一把年纪,应该比我还明白,对吗?”

“我明白,我会还的,但不知怎么偿还……”

“对了,随便问一句,”鸭舌帽突然打断他,“除了这些,你这四十八年的人生里还做过什么缺德事?”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王长青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好了,收了你的钱就得替你办事,你等我的消息,不要催我,也别给我打电话。最后送你六个字:慎独、勿贪、去恶。”鸭舌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21

“老情人”咖啡屋是一家以枯树和嫩绿青藤为主题营造出一种怀旧氛围的咖啡店。

柔和的灯光明暗有别地照在室内各个角落,清雅、幽静之中散发着一缕淡淡的伤感。有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地方摆着七八十年代的小物品,比如不倒翁、存钱罐或者饼干盒。

若有若无的音乐从人们感觉不到的方位淌出,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恍若置身于豆蔻年华的追忆中,舒缓着闯荡红尘的疲惫与无奈。

咖啡屋客人不多,王长青找了一处旁边布满树藤的空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浓咖啡。褐色石板的茶桌上摆着一只古朴的陶艺花瓶,里面插着一枝鲜红的玫瑰。

虽然王长青的外表是沉静的,但过于沉静的外表恰恰诠释着他内心的沉重,他被一种溃败的情绪笼罩着。为了缓解这种情绪,他点燃一支香烟,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他之所以会戒烟,是因为一个叫甄水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约他的人是甄水,已经焦头烂额的王长青也不会在这种时间来咖啡店幽会。他静静地坐着,偶尔端起杯子闻一闻咖啡的浓香,手里的香烟也偶尔抽上一口,更多的时候是香烟在他手里慢慢燃烧着。

“你还是又吸烟了。”甄水悄无声息地坐到他对面。

“你……”王长青神经质地抬起头,他不敢相信,坐在自己对面的还是那个妩媚动人的甄水吗?她的变化太大了,头发乱蓬蓬,脸颊陷下去,颧骨突出来,嘴唇表面起了一层干裂的褶皱。如果不是她主动说话,他也许根本认不出她。

“甄水,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瘦了这么多……”

“是吗,人总会变的。”

甄水抬手捂住嘴巴,开始还是轻微地咳嗽,但越咳越凶,她以前就怕烟味,所以王长青才会狠心把烟戒了。

“我,我今天有点儿累,就吸了一根。”王长青麻利地把小半截香烟掐灭,“你有没有看医生?”

“看了,医生没说出什么具体的病症。”

“哦,钱够用吗?”见甄水低下头,为了掩饰尴尬,王长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要离开晨州了。”甄水忍住咳嗽说。

“离开晨州?你要去哪里?”

甄水低下头,好半天也没说话。王长青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慢慢地推向自己。王长青接过她递过来的钥匙,怔怔地看了半天,一时理解不了这是什么用意。

“在晨州,每天过得都是一个样。”甄水开始伤感,长长的眼睫毛频繁地抖动起来,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即使每天坐在优雅的餐厅吃着美味的甜点,我也感觉不到一丝甜,只有苦中带涩。我早就厌恶了这种味道,这就是我要离开这里的原因。”

“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吗?”

甄水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站起身,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甄水了。如梦花园那房子里的东西我都没有动,因为那都是用你的钱买的,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走了。”

甄水就这么走了,王长青呆呆地坐在那里,脑中闪过对甄水之前的记忆——微卷的长发如波浪般簇拥着洁白得如同凝脂般的瓜子脸,尤其是那双弯弯细眉下的大眼睛,更是摄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

刚刚甄水转身的一刹那,王长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去阻拦她,或许他潜意识里就不想那么做,因为实际上,他喜欢的只是甄水漂亮的外表而不是她的心。

天黑时,王长青驱车来到夜总会。

洪哥走到衣柜前面,打开柜门,在里面摸索着又开启了另一扇保险柜的门。他小心地从黑暗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小手枪,又从文件柜里找出一个崭新的档案袋,把手枪装进去,慢慢地放到茶几上,朝王长青的方向一推,说:“这是把改装枪,里面有七发子弹。不管你有没有那种念头,至少可以防身。”

当王长青的手按在档案袋上时,那硬硬的金属质感让他全身一寒,他拿出手枪看了看,又放回纸袋里,死死地抓着纸袋站起来,“枪我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洪哥送王长青出了办公室,一直送到夜总会门口,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两人在蒙蒙细雨中道别。

22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相对平静,值得提及的只有两件事情:其一,王长青被警方带到停尸间确认了继父的尸体;其二,王珂被影视公司无情地扫地出门,原因是王珂表情做作毫无表演天赋,没几天,片子也因演员缺失而被迫停拍。

平静毕竟只是相对的,空气里飘散着欲擒故纵的味道,似乎最终的审判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在这一天,王长青正在酒吧里应酬,手机的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王长青本以为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了,可是手机上显示的正是鸭舌帽的号码。

“喂?”王长青胆战心惊地按下通话键。

“王先生,你在做什么?”鸭舌帽语气很古怪,似乎听见了电话这头有年轻女人的笑声。

“我,我什么也没做。”

“他,今晚想见你。”鸭舌帽接下来的这一句话,让王长青更加心悸。

“谁?谁要见我?”王长青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

“今夜十二点,平安里一号七楼,我没必要多解释,那里你比我更熟悉,他就在楼里等你,去不去由你!”

对方安静了,可王长青还是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果然,鸭舌帽又冒出一句话,语气异常冷漠,“王先生,你真是死不足惜,都已然四面楚歌了,你还有心情跟女人调情……” i+2o5q//57Kufk9vSS8afJBBxeZ4g1HVu9hMQUu+Q2xUgwBLyb8IfqQo104Jwz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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