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还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倒是想站起来,但是站起了一点,又跌坐在地上,又开始用他那嗄哑的、喘不过气来的声音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我弯下身去,向他凑得更近些,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瓦西里岛,” 老人声音嗄哑, “六条……在六条……”
他闭上了嘴。
“您住瓦西里岛?但是,走错方向了呀,应当往左而不是往右。我这就送您回去……”
老人没有动弹。我抓住他的胳膊;他那胳膊像死人的胳膊似的又落了下去。我注视了一下他的脸,摸了摸——他已经死了。我觉得这一切恍如发生在梦中。
这件奇遇让我着实忙了一阵,在我四处奔走的时候,我的寒热病居然不治而愈。老人的住处也终于找到了。不过,他不是住在瓦西里岛,而是住在离他死的地方不远处的克卢根公寓,住在第五层楼,在楼顶,这是一个单独的套间,里面有个小小的过道屋和一个大房间,房间十分低矮,有三个类似窗子的窄缝。他住得十分寒酸。屋里的家具总共才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破旧不堪的旧沙发,硬得像石头,而且四处都是破洞,里面塞的麻皮都露了出来;而且连这些东西也是从房东那儿借来的。看得出来,炉子已经很久没生火了;蜡烛也找不到一根。现在,我正正经经地作如是想:这老人之所以想去米勒食品店,无非为了在烛光下坐一坐,烤烤火。桌上放着一只空空的陶制口杯和一片吃剩下来的又干又硬的面包皮。屋里没找到一分钱。甚至找不到一件可以替换的衣服让他穿了下葬;总算有人给了他一件衬衣。很清楚,他决不会是孑然一身,就这样生活,肯定有人偶尔会来看看他,哪怕难得一次呢。在抽屉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死者原来是外国人,但却是俄国的臣民,名叫杰里米·史密斯,机械师,终年七十八岁。桌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简明地理,一本是俄文版的新约圣经,圣经页边的空白处,用铅笔写满了字,还有不少指甲掐的印痕。我把这两本书要来了。我问了房客和房东——对他的情况谁也说不清。这座公寓的房客很多,几乎都是工人和做小手艺的,还有些是当二房东的德国娘们,她们转租房屋,兼管包饭和提供家务照料。这座公寓的总管出身贵族,他对这个过去的房客也说不出多少情况,只知道这套住房的月租金六卢布,死者在这里住了四个月,但是,最近两个月的房租分文未交,因此只得请他搬家。当我问到是不是有人常来看他时,谁也无法对此作出令人满意的答复。公寓很大,人来人往,到这艘挪亚方舟来的人还少得了吗!谁记得住那么多呢!有个看门的,在这座公寓里干了五六年了,他大概能够说出些什么来,但是两周前他回老家了,可能要待一阵子,他找了个替工,是他侄子,是个年轻小伙子,可是他连一半房客也没认全。我也说不准,这样东问西问,到头来得到了什么结果;但最后还是把老头埋了。这些日子,我除了东奔西跑地瞎忙活以外,还去了趟瓦西里岛六条,可是到那里以后,我不禁哑然失笑:在六条,除了一排平平常常的房子以外,我还能看到什么呢? “但是,” 我想, “老人临死时干吗要提到六条和瓦西里岛呢?该不是说胡话吧?”
我端详了一下人去楼空的史密斯的住房,一看倒颇中意。便把它租了下来。主要是房间大,虽然顶棚低矮,因此,起初,我老觉得脑袋会碰到天花板似的。然而很快也就习惯了。每月六卢布上哪去租更好的房子!这套独门独户的套间吸引了我;剩下的问题就是去找一名佣人,因为没有佣人是根本住不下去的。起初,看门人答应每天起码来一回,如果有事急需帮忙,他就来帮我做点事。我想: “谁知道呢,也许会有人来打听老人的情况也说不定的!” 但是他死后过了五天,仍旧无人前来。
当时,也就是一年前,我还在给一些杂志撰稿,写一些小文章,我深信,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写出一部好的大部头作品。当时,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但是写来写去却把自己写进了医院,而且看来死期已经不远了。既然来日无多,又何苦写什么回忆录呢?
我不由得浮想联翩,不断地回想我一生中这最近一年的全部艰难岁月。我想把这一切全写下来,要是我没有给自己想出这么一份工作,非愁死不可。所有这些逝去的印象,有时候使我万分激动,感到难受,感到痛苦。如果把它们遣之笔端,就觉得差可告慰,略感心安;就不会太像一场噩梦似的使人觉得荒唐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就拿写作这事来说吧,作用可大了:它能使人心安,使人冷静,能够唤起我往日舞文弄墨的习惯,把我的种种回忆和令人痛苦的幻想变成一件正儿八经的事,变成一件工作……是的,我这主意还是很不错的。再说给医院里的医士也可留下一笔遗产;一旦秋去冬来,要给窗户安上过冬用的窗框的时候,起码可以用我的这部回忆录来糊窗户。
但是话又说回来,也不知道何以如此,我这故事是从中间写起的。既然要把一切都写出来,那就必须从头开始。好吧,就从头开始吧。不过我的自传写起来也不长。
我不是本地人,我的出生地离这儿很远,在某某省。应当认为我的父母都是好人,但是他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我而去,剩下我这个孤儿,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伊赫梅涅夫家长大。伊赫梅涅夫是个只有一片小庄园的小地主,他出于一片恻隐之心才收养了我。他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娜塔莎,小我三岁。我跟她青梅竹马,像亲兄妹一样。啊,我那可爱的童年啊!一个人已经二十五岁了,还在一唱三叹地怀念你,人都快死了,还在兴高采烈和感激涕零地一个劲地思念你,细细想来,这该多蠢啊!那时候,天上的太阳是那么亮,完全不是这种彼得堡式的太阳,那时候,我们两颗幼小的心灵跳动得那么欢快,那么快活。那时候,极目四望,是一片田野和森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抬头望去,净是一堆堆死气沉沉的石头和砖瓦。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主管的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村,花园和园林多么美丽啊!我跟娜塔莎常常到这座花园里玩,而在花园外面则是一片又大又潮湿的森林,我俩因为小,有一次在森林里迷了路……真是一个美丽的黄金时代!人生头一次展现在我们面前,既神秘而又富有吸引力,初次尝到人生的滋味真是太甜蜜了。那时候,我们觉得,在每一个灌木丛和每一株大树后面,都住着一个神秘的、我们所不知道的精灵;童话世界与现实生活交织在一起;每当深谷里夜色苍茫,雾霭全浓,一团团盘旋缭绕的白色云气,抓住生长在我们这个巨大的山谷的崖壁上的一丛丛灌木,我便跟娜塔莎手拉手地站在小溪边,又害怕又好奇地眺望着谿谷深处,等着马上就会有个人走出来,走到我们身边,或者从谷底升起的浓雾中回答我们的呼唤,于是奶妈的童话就会变成真的,变成有根有据的真事了。后来有一次,已经在很久以后了,我曾提醒娜塔莎,问她是否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大人给我们弄来了一本《儿童读物》,我们便立刻跑进花园,跑到池塘边,那里,在一棵浓荫如盖的老枫树下,有一张我们心爱的绿色长椅,我们在那里舒舒服服地坐下后,便开始阅读《阿尔封斯和达莉达》——这是一篇神奇的故事。直到现在,我一想起这篇小说,仍不免感到一种奇怪的内心跃动,一年前,当我向娜塔莎提到这故事的头两行: “我的故事的主人公,名叫阿尔封斯,生在葡萄牙,他的父亲名叫堂·拉米尔” 等等的时候,我差点哭了出来。我那模样想必显得很傻,难怪娜塔莎当时对我这种欣喜若狂的举动奇怪地莞尔一笑。然而她立刻回过味来(这,我还记得),为了安慰我,她也开始回忆往事。她娓娓而谈,也不胜唏嘘起来。这是一个多美的夜晚啊;我们逐一回想起小时候两小无猜时的种种情况:我们谈到我被送到省城去读寄宿学校——主啊,她当时哭得多伤心啊!——又谈到我们俩最后一次分手,从此我就永远离开了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村。当时,我已在寄宿学校毕业,即将动身到彼得堡去考大学。我那年十七岁,她也快十五岁了。娜塔莎说,我那时候笨手笨脚,又高又瘦,瞅着我那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分别时,我把她叫到一边,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她;但是我的嘴不知怎的变成哑巴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记得我当时很激动。不用说,我们的谈话进行得很不如意。我不知道究竟说什么,即使说了,她也不见得能明白。我只是痛苦地哭了起来,而且就这么走了,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们再次见面已经在很久以后,在彼得堡。这大概在两年前吧。伊赫梅涅夫老人到这里来打官司,我则崭露头角,刚跻身文坛。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伊赫梅涅夫出身望族,但早已败落。不过,他在父母双亡之后得到了一处好庄园,共有一百五十名农奴。他在二十岁上下的时候毅然投笔从戎,当了一名骠骑兵。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在他从军的第六个年头,在一个倒霉的夜晚,他把自己的全部家当输了个精光。他夜不成眠,一宿没睡。第二天晚上,他又回到牌桌旁,把他剩下的最后一件东西——马,压上牌桌,孤注一掷。这副牌赢了,接着又赢了第二副,第三副,半小时后他已经赢回了原先属于自己的村庄中的一个小村庄,名叫伊赫梅涅夫卡,据最近一次男性人口普查,该村共有五十名农奴。他便从此戒赌,并于第二天申请退伍。一百名农奴葬送在他手里,再也回不来了,他获准退伍,官至中尉,便动身回到自己的小村庄去。从此以后,他一辈子都没谈起过他输钱的事,尽管他的忠厚善良远近闻名,倘若有人胆敢提起此事,他准会跟他大吵。他在农村惨淡经营,一心务农,行年三十又五,与一个贫穷的贵族小姐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舒米洛娃结了婚。这位小姐两手空空地嫁了过来,完全没有陪嫁,但是她在一所省立贵族寄宿学校上过学,受业于某外侨蒙—蕾韦什门下,对此,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终生引以为荣,虽然从来也没有人搞得清:她在那里受的到底是什么教育。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成了一名十分出色的经营有方的当家人,四乡的地主都来向他学习经营之道。过了几年,有一位地主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突然从彼得堡来到与他们毗邻的一座庄园,名叫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村,该村共有九百名农奴。他的莅临在四乡引起了轰动。这位公爵还很年轻,虽然也说不上太年轻,他有一个不小的官衔,而且朝中有人,交际颇广,人也英俊潇洒,广有资财,最后一条,他已丧偶,这就使全县的太太小姐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风传,连省长也与他沾亲带故,曾在省城为他举行过一次十分风光的招待会;据说省城里的太太小姐们都 “被他的情深意厚的话弄得神魂颠倒了” ,等等,等等。一句话,这是彼得堡上流社会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这种人在外省出现,一旦枉顾,便会产生非同寻常的轰动效应。然而公爵并不是一个殷勤好客的主儿,尤其是对那些他用不着和他认为身份略低于他的人,就更其如此。他认为他根本无须结识庄园周围的地主,这就立刻给他招来了许多敌人。因此,当他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去拜访尼古拉·伊赫梅涅夫的时候,大家都异常惊诧。诚然,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是他最近的近邻之一。在伊赫梅涅夫家,公爵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立刻把他们夫妇俩给迷上了;尤其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对他赞不绝口。不多几天后,他已经熟不拘礼,每天都去看他们,也邀请他们上他家去玩,他谈笑风生,说说俏皮话,讲讲故事,在他们家那架蹩脚的钢琴上弹弹琴,唱唱歌。伊赫梅涅夫夫妇简直大惑不解:怎么可以把这么一位可亲可敬、好得不得了的人说成是一个傲慢的、目中无人的、干巴巴的利己主义者呢?而且这是四乡八邻众口一词对他下的评语。应该认为,公爵的确很喜欢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因为这是个为人忠厚、直心快肠、无私而又高尚的人。然而,很快一切就弄清楚了。公爵亲自驾临瓦西里耶夫斯科耶,为的是辞退他的管家。这是个恣意妄为的德国人,一个自命不凡的农艺师,他有一头可敬的白发,戴着眼镜,鼻梁高高的,但是,尽管他有这些优点,却恬不知耻和肆无忌惮地偷盗东家的财物,此外还把几个农人折磨至死。这人名叫伊万·卡尔洛维奇,终于人赃俱获,让人抓住了把柄,他觉得很委屈,说了一大堆德国人一向光明正大的话;但是,尽管他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还是被辞退了,甚至丢人现眼,弄得很不光彩。公爵需要再找一名管家,挑来挑去就挑到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头上。他是一名百里挑一的好当家,为人又非常诚实可靠,凡此种种,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不过看得出来,公爵非常希望尼古拉·谢尔盖伊奇自告奋勇来当他的管家,可是他的这一想法未能如愿,于是有一天上午公爵便亲自登门向他提出了这一建议,态度极为友好,情辞也十分恳切。伊赫梅涅夫先是婉言谢绝;然而为数可观的薪金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动了心,再说,上门邀请的那人情辞十分恳切,终于打消了他们的一切疑虑。公爵如愿以偿。应当承认,他很有知人之明。他跟伊赫梅涅夫结识以后,在一个很短的时期里就摸透了伊赫梅涅夫的为人,他很清楚,要打动伊赫梅涅夫,必须态度友好,动之以情,先把他的心争取过来,否则,单凭金钱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他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位管家,他可以盲目地永远信任他,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来了,这也是他的如意算盘。他对伊赫梅涅夫产生了很大的魅力,伊赫梅涅夫真心真意地相信了他的友谊。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是个非常善良、既天真而又有点浪漫主义的人,尽管有人对他们说三道四,但是,这种人在我们俄罗斯还是有口皆碑的,他们一旦爱上了什么人(有时候只有上帝知道为什么),就会对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那种一厢情愿的痴愚,有时简直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
光阴荏苒,一晃又过去了好多年,公爵的庄园兴旺发达。瓦西里耶夫斯科耶的主人和它的管家之间的关系,一直你好我好,双方都没有发生丝毫不愉快的事,彼此的关系仅限于纯粹事务性的通信往来。公爵丝毫也不干预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的经营安排,不过有时候也给他出出主意。这些主意切实可行而又实事求是,使伊赫梅涅夫十分叹服。看得出来,他不仅不喜欢挥霍浪费,甚至精于生财之道。在他光临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大约五年后,寄来了一份委托书,委托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在该省替他购置另一处上好的庄园,计有四百名农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大喜过望;公爵的成就,有关他事业有成、步步高升的种种传闻,他都十分关心,视同身受,仿佛公爵是他的亲兄弟。直到有一次,公爵真的在一件事情上对他表示出了非凡的信赖后,他那份高兴呀,才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是这么回事儿……不过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提一提这位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生平中几件特别饶有兴趣的细节,因为他多多少少也是我这故事的几个最主要的主人公之一。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他业已丧偶。他还在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时候就娶了亲,是冲金钱结婚的。他父母去世前就在莫斯科彻底破了产,因此双亲亡故后,他几乎一无所得。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村被抵押出去了,而且押了又押;他背上了一屁股债。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公爵,迫于生计,不得不在莫斯科的某机关找了个差使,混口饭吃。当时,他身无分文,因此他踏进人生时完全像个穷光蛋,像个 “那古老后裔的赤贫子孙” 。迫于无奈,他娶了一名包税商的花容已老的女儿为妻,这门婚事总算救了他。当然,这名包税商在陪嫁问题上骗了他,但是利用妻子陪嫁的钱毕竟可以把祖传的庄园赎回来,并且站稳脚跟,重振家业。公爵娶到手的这个商人的女儿,仅粗通文墨,大字认不了几个,而且相貌丑陋,不过她有个了不起的优点:心肠好而又百依百顺。公爵充分利用了她的这一优点:结婚才一年,他就离开了妻子,托她在莫斯科的包税商父亲照应。在这段时期,她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自己则远走他乡,任职某某省,他通过在彼得堡的一位显赫的亲戚,在该省谋得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位。他私心深处渴望出人头地,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他心里琢磨,他有这样一个妻子,无论在彼得堡,也无论在莫斯科,都没法混下去,因此他拿定主意从外省开始,先混出个人样来,再等待发迹。据说他与妻子同居的头一年就虐待她,差点没把她虐待死。每次听到这个谣言,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就义愤填膺,他热烈地站出来为公爵辩护,说公爵决不会做出这种有污清听的事情来。但是过了六七年,公爵夫人终于死了,她那丧偶的丈夫便立刻回到彼得堡。他在彼得堡甚至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他还年轻,是个美男子,有财产,还赋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品质,无可置疑,他为人机灵,而且谈吐高雅,永远乐呵呵的,他之光临彼得堡,并不像个走门路和寻求靠山的人,而是过得相当潇洒。据说,他身上确实有一股魅力,确实有一种令人倾倒的强有力的东西。女人们非常喜欢他,他跟上流社会的一位大美人勾搭上了,给他惹出了一些丑闻。尽管他生性极爱算计,甚至近乎吝啬,但是他却一掷千金,毫不吝惜,在牌桌上,他会输给他需要输给的人,哪怕输额巨大,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他到彼得堡来,并不是来寻求消遣的:他此来的目的是想彻底打通门路,站稳脚跟,巩固自己的功名利禄。这点他达到了。他有一位地位显赫的亲戚纳因斯基伯爵,如果公爵此次前来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求告者,他也就不会理他了,现在却惊诧于他在上流社会居然能左右逢源,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因此他认为给予公爵以特别的关照是可取的,也是适宜的,他甚至恩开格外,收养了他那七岁的公子,把他接到自己府上。公爵的瓦西里耶夫斯科耶之行以及他与伊赫梅涅夫夫妇的相识就属于这一时期。最后,他通过伯爵的斡旋,终于在我国一个重要的驻外使馆谋得了要职,出国去了。此后关于他的种种消息也就变得有点含混不清了:有人说他在国外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但是谁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又增购了四百名农奴,这事我已经提过了。很多年以后,他从国外回来时已经做了大官,而且回到彼得堡后又立刻位居要津。在伊赫梅涅夫卡,风闻他即将续弦,拟与一家地位显赫、有钱有势的人家结亲。 “快做大官啦!”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得意地搓着手说道。我当时在彼得堡上大学,记得,伊赫梅涅夫还特意写了一封信给我,请我了解一下,续弦云云是否属实。他也写信给公爵,请他对我多加关照;但是公爵对他的来信未予答复。我只知道,他的儿子,原先由伯爵收养,后来又就读于某贵族中学,时年一十又九,已经结束了学业,我把这事写信告诉了伊赫梅涅夫夫妇,并且说公爵很喜欢自己的儿子,十分宠爱,现在已经在考虑他的前程安排了。这一切,我都是从与这位公子认识的我的大学同学那里听来的。就在这时候,有一天上午,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收到了公爵的信,这信使他感到异常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