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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做梦又梦到曹小慧了。梦中的她仍然不说话,而且是那么孤傲那么高不可攀。醒来是惆怅,做梦也是惆怅。门亮翻个身,不由得再想昨天的短信。曹小慧说压力太大,这他能够理解。毕竟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如果没压力没思想斗争,那才不真实,那才没把他当回事。相反,压力大,说明她心里有他,压力越大,想得越深,爱得越深,甚至也和他一样,她也深深地爱上了他。如果没有爱,压力就无从谈起。其实,这一段他的压力也不小,甚至比她还要大。他都有点不敢正视老婆的眼睛,心里也在不停地痛苦地挣扎,而且也在心里无数次骂自己流氓混蛋。但骂是骂了,爱依然是爱着,痛苦依然是痛苦着。

她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觉得这是她冷静时的想法。冷静时,他也是这样想的,而且在爱她前,他不但想过今生今世只取一瓢,而且也想过要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但有了对曹小慧的爱,却让他无法保持冷静,也觉得只取一瓢,不是人类的本性,只是一种现行的道德要求。人的本性是什么,他无法定义,但他知道决不是只取一瓢,能多取,当然想多取。曹小慧当然也不能例外。

申请科研项目的事得抓紧,一是曹小慧评职称急着需要,二是没有科研项目,就没有一点活钱。曹小慧经济上的压力,好像加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感觉比他自己困难更让他难受,更让他牵挂。

论文的事也得抓紧,他已经替她写好了一篇。但要在一年内发表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发论文的人多,评职称要发表,年度考核也得发表;科技人员要发表,研究生要发表,领导干部也要发表。更要命的是,因发了论文就可以推荐上研究生,本科生也要发表。这么多人要发表论文,刊物就那么几个,僧多粥少,发表当然就很困难,据学报的一位朋友说,他们刊物一年收到的稿件有两万多件,而能发表的,只有一百多篇。

今天是星期五,门亮决定先给财政厅副厅长于利明打个电话,再次约请他出来吃饭,求他出面给弄个研究项目。如果不成,就请同学王永才一家吃饭,让他当编辑的老婆给发一篇论文。

一下有这么多的事求人,门亮心里禁不住涌上一阵烦恼。他觉得真的是可笑,就在不久前,他还到处宣扬他的超脱理论,说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心里什么事都没有,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心里既没有着急的事,也没有求人的事,更没有不愿意办的事,平平静静,安安稳稳,那才叫快乐。可现在,不但有事,而且是既难办又求人的事。门亮不禁摇头笑了。他清楚,他必须得去做,而且得努力做好。这由不得他,这只能由荷尔蒙。当然,现在也不错,人生能有一场刻骨铭心要死要活的爱,那也是幸运,也是上天慷慨的赐予,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既然难得,那就应该紧紧地抓住,就像人们说的那样,痛并快乐着。

但于利明工作忙,一上班就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门亮洗漱完再喝一杯牛奶,慢慢等到十点半,估计于利明该歇口气了,才拨通于利明的手机。

听到要请吃饭,于利明问有什么事。门亮红了脸说也没什么大事,还是科研项目的事。于利明说,怎么突然非得要一个科研项目,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用处。

编造一个重大的用处也难,如果撒谎,也不够老同学,而且终究于利明会知道真相。既然是老同学,那就应该无话不说。能说秘密,那才叫哥们,能说特别的秘密,那才叫铁哥们。门亮厚了脸皮说,我有个女朋友,和我一个教研室,她急需要一个课题,不然就评不上副教授。

于利明一下笑了,怪不得,我一直以为你超脱得像圣人,想不到今天也动了凡心。情人的事,就是天大的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是天大的事,如果我不想办法帮忙,情人跑了,你的魂丢了,你会骂我一辈子。

门亮解释说,还没到情人那一步,才有那么一点意思。

于利明说,那就更应该使劲,劲小了,也撬不动。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领来让我也看看,看看你的眼力怎么样,值不值得你费这么大劲。

门亮急忙说,那今晚咱们吃饭,到时我把她也带上。

想半天,于利明说,要不这样吧,饭我来请,我把科技厅的一个处长叫上,让他给你想想办法。要不这样,等我订好饭店给你打电话,到时你和她一起来,来了咱们再玩一玩。斗地主扬沙子你会不会,如果不会就请人教一教,学会了再来,咱们陪这个处长玩一玩。

放了电话,门亮的心里又有点敲鼓。扬沙子斗地主,都是用扑克赌钱。技术很简单,他不但会,也玩过一两回。但他缺的是钞票。于利明这样的领导,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说不定心血来潮,说不定为了刺激,一下几百几千地赌,那他就惨了。不想办法多带点钱还真不行。

中午妻子回来,门亮主动打下手帮助妻子做饭。门亮的主动让妻子有点意外。妻子高兴了表扬他时,门亮故意叹口气,说,人这辈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副教授刚评完,又得准备评教授,教授评完了,可能又得评博导。

评上副教授,门亮就说这辈子到站了,他再也不低三下四去评什么教授了。她不知今天他怎么突然觉悟了,突然进步了。她疑惑了说,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又有哪个饭桶评上教授了?是不是有人让你评教授?

门亮再叹口气,说,现在金钱贬值,职称更贬值,过去全校才有几个教授,现在全校有几个不是教授?而且三十几岁就是教授。人家三十几岁就是教授,我四十几岁了还是副教授,想想都有点脸红。

妻子高兴了说,你终于还是明白过来了,其实你当教授,也不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脸上有光。你当了教授,我就是教授太太,说起来也光荣一点。

门亮继续忧伤了说,可评教授也不是那么容易,要花钱求人,要发表论文,要有研究项目。想想这些事,我心里就烦。今天我给于利明打了个电话,想请他吃个饭帮忙弄个研究项目。结果人家答应得倒痛快,可人家要请几个同学聚到一起扬沙子斗地主,你说我怎么能陪得起人家。

妻子吴芸芸说,人家那么大的领导,你以为人家真的赌钱呀?人家玩,要的是个乐趣。

门亮说,这你就不懂了,玩乐趣说到底也是个玩刺激,钱小了有什么刺激,一冲动,整把整把的钱掏出来也说不定。

吴芸芸说,这有什么可犯愁的,你是老百姓,玩大了你就不玩,你们是同学,他能不理解你?再说,同学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你还可以批评他的赌博恶习,提醒他要谦虚谨慎,小心丢了官帽。

门亮烦恼了说,你以为现在还是学校时的同学?大家都平起平坐。现在人家是厅长,你要求人家给你弄项目弄钱,人家也清楚,有了科研项目,老婆买卫生纸也要开成办公用品发票。如果给你弄个几十万的研究项目,想想看,百分之十给你自己报销,你能赚多少。前不久报上刊登了一个调查,说在某省,国家下拨的科研费,只有百分之十几真正用于科研。

为了评教授花钱,即使花得再多,她也不会不同意。吴芸芸说,你也别胆怯,你好歹也是个副教授,虽然不能和人家比,但我也不能让你太掉面子。要不这样,钱你拿上五六千就行了,我再给你请一个大款,让他陪你去。他去了,不仅能帮你付请客的饭钱,赌博的钱,也不用你操心。

这样的大转折让门亮有点不敢相信。但他知道,妻子所说的大款,就是那些为学生公寓提供被褥等日用品的商人。这些人也常到家里来,特别是过年过节,这些人来了,满屋子就是大包小包乌烟瘴气。过去他讨厌这些人,现在猛然明白,妻子也是不简单的人物,虽不能和于利明比,但官不大,权不小。门亮拍拍妻子的屁股,亲切了说,我这好老婆,还真是个多功能老婆,关键时刻都能靠得住,用得上,听指挥。但希望你能找一个有点文化言谈举止有点风度的,别找个土老帽来,去了笨手笨脚弄出麻烦。

吴芸芸擦干净手,神气活现地到沙发上坐下,拨通一个电话说几句,事情就算搞定了。

吴芸芸过来对门亮说,一切都妥当了,饭店订好后,我告诉他什么地方,他自己就去了。去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话也不用说,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一切肯定给你办得周周到到。

饭店并不豪华,但包厢宽敞干净。大家聚齐后,门亮才知道于利明只请了科技厅的刘处长和他的女同事。但于利明也带来了同班女同学杜娜。这让门亮既感到意外又有点惊喜。好像是大二时,于利明就爱上了杜娜,而且爱得神魂颠倒。苦追了两年,相思了两年,但没有一点进展。毕业后杜娜分回了原籍县城,于利明到了省财政厅工作,苦恋的事自然就终结了。去年听说杜娜被于利明调回了省城,门亮也没多想,给一个梦中情人调调工作也算正常。现在看来,把杜娜调回省城不同一般,表明于利明已经把杜娜追到了手中。带曹小慧来时,门亮还有点担心带一个女朋友来,见面后会出现尴尬,会被大家笑话。现在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于利明带杜娜来,说明刘处长带来的女人也可能不是一般的同事。这就已经表明今天是一个特殊的聚会,是一个特殊朋友之间的温馨亲密而又浪漫的聚会。门亮止不住兴奋了想,能够这样聚会,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办成。

妻子请来的老板姓高,年龄三十几岁,不仅很有风度,还戴了眼镜,显得有点儒雅斯文。但同学们都在政界,职务都是副处以上,在这种场合混入一个老板,显然有点多余。门亮介绍高老板时,于利明就直皱眉头,落座后,高老板的话又特别的多,既殷勤又喧宾夺主。但大家谁也不主动理会他。高老板似乎没意识到这点,反而极力巴结大家,特别是对于利明,又是敬酒又是恭维。于利明更显出了明显的反感,不但不接茬,还扭过头不停地和别人说话。但高老板仍然不尴尬,仍然见缝插针说几句,以显示他的存在。这样一来,整个宴席就有点别别扭扭,还没等菜上完,于利明便说有事,然后宣布散席。

这样的结果让门亮没有料到,也在曹小慧面前让他没有面子,席间当然更没说科研项目。但门亮刚和高老板告别开车上路,于利明就打来了电话。一开口,于利明就责问他带一个老板来干什么,门亮只好委屈了说,是我理解错了,你说要玩扬沙子,我觉得咱们自己人玩没意思,就带了一个老板。

于利明立即说,你真是猪脑子,我好歹也是领导干部,我就那么没水平?我会成为一个赌徒?我会和一个商人赌博赢钱?你知道不知道,那些进了监狱的领导,哪个不是栽在商人手里。再说,你今天请客,究竟要干什么,带这样一个人来,你怎么张口说事,难道你要说的事,也是商业买卖?

一连串的质问让门亮没法回答,他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他知道于利明是真想娱乐娱乐。门亮正要检讨,于利明打断他的话,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赶快到静虚园茶楼来,咱们在那里重新聚会。

真还有点牛皮,但门亮心里还是高兴。但静虚园茶楼在哪,他一点也不知道,曹小慧也不知道。下车问,没有一个人知道。估计不在附近。开车走一段下车再问,仍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妻子搞行政吃喝交往多,也许她知道在什么地方。打电话问,妻子说,你怎么连静虚茶楼都不知道,那是很有名的地方,在西郊高速公路入口处往东几百米,旁边就是生态大观园。

妻子还想啰嗦,门亮说知道了,便挂了电话,调转车头往西郊开。

门亮赶到时,大家都已在茶楼等他,而且茶、酒、零点都已上齐,扑克牌也放在一边。入座后,于利明却提出先喝酒,先说说话叙叙旧。

刘处长虽然不是同学,但和于利明是老乡,谈话间感觉刘处长也有要于利明帮助他升一升上个台阶的意思。随意说一阵,于利明正式对刘处长说,门亮是我大学时上下铺的同学,很有才华。上大学时我生活比较困难,他没少帮助过我,他家的旧衣服,基本都拿来给了我,不仅我穿了好几件,我父母也成了村里穿得最好最体面的人,当时村里不少人家羡慕得要死。他给我的一件棉军大衣,我现在还保存着,它不仅没让我挨冻,看到它,就会勾起我许多回忆。

于利明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待于利明说完,刘处长便要服务员倒酒,然后双手奉了给门亮敬酒,说,这样仗义的兄弟,这样慷慨的胸怀,确实让人感动,不敬三杯酒,没法表达我的心情。

刘处长敬完,其他人也敬。门亮清楚,再喝他就醉了。于利明豪爽了说,不怕,你接住,我代你喝。

于利明能记得那些事,也让门亮有点感动。那时家里虽然也不算富,但父母都挣工资,和农村来的学生比,还是富裕得多。其实他那时也不是因为关系特好才救济他,而是可怜他太困难,才把家里不穿的衣服都给了他。当时他并没以为是多么大的善举,现在他也不敢提这事,怕伤于厅长的面子,也怕引起于厅长的伤感或者什么,想不到于利明竟然自己说了出来。门亮自豪地接受了所有的敬酒,也没让别人代他喝一杯。敬完酒,于利明开始说研究课题的事。于利明用命令的口气对刘处长说,办法由你来想,反正我的兄弟评教授要科研项目,你是管科研的,这个问题就得由你来解决。

刘处长说,我分管的是工交口,如果你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我倒好办。经贸口不归我管,再说经济方面的研究项目,算社会科学,归社科联管。如果你能改变一下研究方向,我才能给你想个办法。

杜娜半玩笑半认真了说,研究什么都是研究,说不定外行倒能突破条条框框,研究出一个诺贝尔奖的大成果。门教授,你就研究一个工交的,比如汽车,比如发电机。

刘处长说,我也是这么想,最近高速公路项目投资不少,你能不能研究一下高速公路。如果能,我很方便就能给你弄一个,经费也不会少,至少也可以搞五六十万。

从来都没想过高速公路。门亮有点为难,这高速公路也不知应该从哪方面研究。刘处长笑了说,你搞研究,你就是专家,你问我这个外行,我去问谁。

大家七嘴八舌取笑。取笑一阵,又说没问题,反正是学经济的,市场经济,什么都离不开经济,可以算算高速公路的成本,也可以研究一下高速公路能够拉动多大区域的经济发展,也可以算算车辆在高速公路上跑比在普通公路上跑能省多少钱。

一条高速公路可以连接一个区域,当然能够拉动这个区域的经济发展,究竟效果有多大,这倒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门亮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拍手叫好。刘处长也高兴了说,你看看,还是集体的智慧大,大家这么一议论,一个课题就诞生了。好,就这么定了,你回头写个申请,再搞个专家评审论证,因为不管怎么样,正常程序咱们还得走。科研课题你申请过吧?就按那些程序申请,然后一级一级报上来。

问题顺利地解决了,大家开始专心打牌。其实根本就不赌,要玩的是打升级,六个人玩,三个男的打三个女的,不带任何赌注。门亮彻底轻松了下来。来时于利明说扬沙子,看来是故意哄他的。门亮很为自己的胆小感到羞愧,也为自己目前的境遇感到伤感。在座的除了他和曹小慧,都是领导,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他,一个穷教书的,无权无势无钱。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学时他救助人家,现在是人家救助他。

很快大家就感觉出,今天玩牌,于利明也是陪杜娜玩,或者说于利明要杜娜陪他玩。杜娜就坐在于利明的身旁,一会儿让于利明吃水果,一会儿让于利明嗑瓜子,还说白瓜子治前列腺炎。这样的关心还是让大家眼馋。于利明随便说坐了不舒服,有点腰疼,杜娜便立即到沙发上拿过来两个垫子,衬到于利明的腰后。于利明的腰舒服了,又问脚舒服不舒服,要不要换上拖鞋。这样的温柔,不禁让门亮生出无限的感慨。想当年,于利明又写情书又送礼物,杜娜就是不为所动。有次好像是过五四青年节,于利明特意买了本书送给杜娜,但杜娜很快就把书还给了他,并且在里面夹了张纸条,说别瞎想,神经病。于利明伤心得在宿舍哭了一晚上。发展真的是硬道理,门亮不知杜娜现在作何感想,但他觉得杜娜绝不仅仅是后悔。于利明当了财政厅副厅长后,就立即把杜娜调了上来,也把杜娜的丈夫调了上来。这么大的情谊,这么忠贞不渝的感情,杜娜即使是铁人,也会被感化成铁水。人的一生,真是变化莫测,明天怎么发展,你预料不到。

不过杜娜和曹小慧比,还是差了很多,不仅杜娜的年龄要比曹小慧大八九岁,长相身材也没法相比。不知于利明怎么就死抱了杜娜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也不知于利明究竟是什么眼光,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门亮心里很快自豪起来:他这个年龄这个地位,能有曹小慧这样一个妙龄少妇,真的是老天对他的恩赐。但他也意识到,聪明漂亮博学优雅的曹小慧,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嫉妒,还是夹起尾巴谦虚一点为好。

不知不觉玩到了深夜两点多。于利明说累了,说熬夜对身体的损害最大,大家也说就是。于是便结束了战斗。

喧闹了一天的城市已经很安静,门亮开了车一路轻松把曹小慧送到她家楼下。车刚停稳,曹小慧便下了车。还没等门亮下车,曹小慧便摆了手说再见,然后一溜小跑回了家。

突然的变化让门亮一下无法接受。玩牌时,大家没少开他和曹小慧的玩笑,有些话不仅很露骨,而且很黄,明显以为他已经和曹小慧上了床,而且是老情人。曹小慧也装聋作哑将错就错,没有一点不悦和难为情。怎么一下就变了?连手都没握一下。夜深人静,他原以为可以和她在车里有一点激情,至少也应该和他拥抱一下。也许她真的要只取一瓢饮。巨大的失望过后,一股无名的悲伤一下又紧紧地笼罩了门亮的心,难道美好的一切,真的就要终结了吗?

回到自家楼下将车停好,发现灯还亮着,妻子还没睡,还在等他回来,真的是贤妻良母。门亮心里一阵温暖,但也有说不清的失落。

无精打采刚进门,妻子便扑了过来,一下揪住了他的耳朵,然后问家里的两张存折五万多块钱哪里去了。门亮被揪得低头弯腰,但他心里一下就明白,很可能是偷取那五万块钱的事被发现了。但也说不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门亮心里慌乱,但还是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他使劲掰开她的手,说,你发什么神经,你保管的钱问我干什么?

吴芸芸严厉了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五万多块钱的两个存折哪里去了,那天你问我密码,究竟取了多少钱!

果然是事情败露了,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这事他早想好了,死不认账,死不开口。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门亮装出更大的愤怒说,莫名其妙,我从来不管钱,我怎么知道钱哪里去了,那天我只取了七千。

吴芸芸喊了说,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心里有鬼。你说你取了七千,我问你,你是在哪个存折上取的,怎么存折上没有一个取七千的记录?

门亮猛然明白,确实是出了漏洞。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门亮抵赖说,好像刚好有一个七千的存折,我就一次取尽了。

吴芸芸一下哭了,而且哭得很痛苦。吴芸芸抓过枕巾擦几下眼泪说,我就预感到事情不好,家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七千块钱的存折。如果是你丢了输了,倒没什么,就怕你在外面养了情人。现在果然是这样,要不然,为什么你偷偷摸摸,为什么突然应酬多了,还常常外出,半夜不回。

门亮仍然态度强硬了说,你哭什么哭,肯定是你记错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取了七千。

吴芸芸立即拿出一个小本,说,我怎么会记错,都记在上面哪,你睁开眼睛看看。

原以为妻子会记不清,没想到有一个账本。妻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对钱也漫不经心,想不到却是粗中有细。门亮还是一口咬定就是七千。吴芸芸说,你不知道是吧?你不知道我就到银行去查,一查就知道你取了多少。我也可以报警,让警察来查是谁偷了,我说到做到,事情闹大了你可别后悔。

不认账妻子当然会查下去,查下去当然要出丑。看来只能承认了,而且只能如实说了。门亮拉妻子坐下,然后搂了妻子的肩膀说,事情是这样的,钱我借给同事了,我是怕你不同意,也怕你误解我,所以我才没敢告诉你。

借给同事了?这让吴芸芸没有想到,当然也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吴芸芸问借给了谁,借钱干什么。门亮叹口气,说,那天我到办公室,看到我们系的曹小慧眼睛都哭肿了,说家里被盗了,丈夫报案又被打了,然后说不买房子不行,要买房子钱又不够。我看着可怜,也是一时冲动,就答应给她借钱。她当时高兴得就差给我磕头了。回来又怕你不同意,为难了两天,一念之差就悄悄拿了。

她好像见过曹小慧,好像就是那个瘦高个子白白净净的女人。给这样的狐狸精借钱,哪里会安什么好心。五万块钱不是小数目,门亮不傻,如果没有特殊关系,如果不是有所企图,肯定不会给借这么多。眼睛哭肿了,明显地撒谎,哪个女人眼睛哭肿会到办公室丢人现眼,还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痛苦像利剑一样刺向吴芸芸的心脏,男人偷家里的钱给野女人,还说成是借钱。吴芸芸痛苦地哭喊了说,借钱为什么要偷啊,你偷家里的钱给野女人,你傻呀你,五万多块钱哪,你嫖小姐,能嫖多少次呀,你一次就送给了她。如果你不疼她不爱她,你怎么会一次给她那么多钱?

吴芸芸躺在床上哭得满床翻滚,而且很快就喘不上气来,又很快就只有哼哼的出气声。想不到妻子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想不到妻子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门亮将妻子扶起,说,你这是何苦,钱又没丢掉,人家也不白借你的,很快人家不仅会还你钱,还会还你利息。借点钱给人你就不依不饶,我一个大男人,一家之主,连这么点主都做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吴芸芸喘息半天,说,既然知道你是男人,你就应该对这个家庭负起责任。当初,你是怎么追我的,现在,你把我糟蹋成这个样子了,糟蹋成老婆子了,你就想一脚踢开。既然你讨厌我,我也不想活了,我给你腾开位子。

吴芸芸迅速穿戴好就往外走。听着妻子走下了楼,门亮又怕真出什么事,急忙追出楼门,发现妻子就站在楼门口。门亮清楚,妻子是在试探他到底管不管她。看来问题也不是太严重。门亮无声地将妻子抱起,小声说,再别哭闹,夜深人静的,小心让人听到。

妻子太胖了,抱到二楼就再没力气。但门亮不想放下,站了喘口气,妻子却挣扎下来。门亮只好改成牵手,把妻子牵回了屋。

吴芸芸说,问题还不仅仅是借钱给她,我早就发现你神态不对,整天魂不守舍,我还以为你是在思考写书,原来你是害了相思病。今天晚上又这么晚才回来,老实说,你一晚上干什么去了。

门亮说,走时我就告诉你请于利明吃饭要研究课题,你以为评教授就那么容易,我不跑不准备,你让我拿什么去评。跑到今天,人家才答应让写个申报材料。

吴芸芸说,你又在撒谎,老实告诉你,八点多高老板就打电话给我,说宴会结束了,账是他付的,大家都回去了。你是不是还想抵赖,如果抵赖,我现在就给高老板打电话。

都是高老板多嘴惹的祸。但门亮相信,高老板是个聪明人,见多识广,他不会主动告诉吴芸芸今晚还有曹小慧,但如果吴芸芸要问高老板,那高老板肯定会全盘托出。带曹小慧去时,他就考虑过高老板,但怎么想都觉得问题不大。申请研究项目要求要有一个研究组,至少也得有几个人,否则人家根本不批,这些妻子也是知道的。这次申请课题,只有他和曹小慧还不行,还得填写几个研究生,组成一个课题组。但现在的问题是妻子又发现给曹小慧借了钱,这样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完全撒谎当然是不行了,不如把基本情况告诉她,这样会更主动一些。门亮再次扶妻子坐在床上说,事情是这样的,今晚临走的时候,于利明又打来了电话,说原来请的人有一个有事来不了,五个人打牌不行,要我再带一个人来。我说要带一个老板来,于利明立即生气了,说咱们同学朋友玩,带一个老板来干什么。我知道官员最怕公开和商人来往,只好把我们一个课题组的曹小慧叫上,吃完饭我们骗高老板离开后,就去茶楼玩牌去了。

让门亮想不到的是,妻子听到和曹小慧在一起,立即又痛哭起来,而且还说要去找那个小妖精算账。如果真去找曹小慧那就麻烦大了,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一闹,就会闹出事情。门亮只能解释。但越想说清,吴芸芸哭喊得越是厉害,根本不可能听进去什么。门亮只好也喊了说,如果你要去闹,咱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竟然说缘分尽了,可见他已经想好了离婚。吴芸芸愣一下,然后气极了说,我就知道你变了心,我就知道你要提出离婚。那好,既然你觉得她好我不好,我给她让位,我现在就去死,我死了你也不用离婚了。

妻子不顾一切跑出了门。门亮清楚,她会跑回娘家。她的父母也是学校的退休教师,就住在西区的老高知楼里,和这里隔了半个校园,但中间要穿过一片树木浓密的小路。门亮看眼表,天也快亮了,黎明前人静夜黑,更是容易出事的时候,门亮只好再次跟出门。

吴芸芸果然往娘家走。门亮跑几步拉住她,但她却又喊又挣扎,像疯了一样。这样的叫喊在寂静的黎明让人惊心,门亮只好放开。

吴芸芸不顾一切往娘家跑。门亮觉得她回娘家也好。回去冷静一下,事情再慢慢解释。门亮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她进了楼门才返回。

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岳母打来的,岳母什么也没说,而是用温和的口气问他能不能来一下。

岳母退休前是中文系的教授,年纪也七十多了,但身体很好,不但每天按时起床按时看书学习,而且还时不时为杂志写点小稿。岳父岳母的两个儿子都在北京工作,只有小女儿吴芸芸在学校照顾父母的生活。门亮只好再次出门。

来到岳母家,岳父岳母都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等他。门亮一下意识到事情闹大了。门亮什么也不说,低了头在对面坐下,等待接受批评。

岳母仍然温和了说,你能不能实事求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门亮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他再一次强调,就是借钱,什么关系都没有。

岳父说,如果是借钱,倒也没什么。我年轻时也借过。那年我们一个女同事的母亲去世了,刚好还不到发工资的时间,向我借三十块钱,我就立即回家找你妈商量,结果你妈说三十块不够,一下拿出五十块。那时的五十块钱虽说只是一个多月的工资,但珍贵程度也相当于五万。

吴芸芸在另一张沙发上躺着,立即坐起来说,那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能和他比,他不仅借钱,还整天鬼鬼祟祟和那个女人到处鬼混。

岳母说,借钱应该和妻子商量,毕竟是两个人的财产。再说,夫妻要互相尊重,不商量就是不尊重。你说不商量是怕误会,其实这是一种互相不信任的表现。夫妻生活,最怕的是互相不信任。

门亮点头认错说,我当时也没考虑太多。

吴芸芸说,你还没考虑太多?为了骗钱,为了讨好那个女人,你是费尽心机,你还没考虑太多。

母亲立即对女儿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门亮说了没有那回事,你就应该充分信任他,那就是没那回事。没那回事你非要他编造了说出那回事来,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吴芸芸不再说什么。

岳母对门亮说,好了,没事了,门亮说没事肯定就是没事,赶快睡觉,今天你们就睡在我这儿,省得你们回去没事干无事生非。

门亮先回北屋睡了。这个卧室基本是他和吴芸芸的卧室,每当岳父岳母有病或者在这里呆得晚了,便住在这里。但吴芸芸并不随他睡这个屋,而是抱了枕头被褥到另一个屋去睡。但刚出门,就被母亲拦住。母亲低声但很清晰地说,傻瓜,他现在正站在十字路口,你拉他一把,他就到了你这一边;你推他一把,就把他推到了人家的怀里,难道你要成心把他推开不成。

门亮清楚,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岳母说得没错,他确实站在了十字路口,但往哪里走,他一直都不敢去想。他敢幻想的,就是曹小慧能够接受他的爱,妻子也能够一如既往地爱他。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曹小慧是那样高傲的一个知识分子,她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别人的情人;而妻子也是有身份有骨气的女人,也不可能容忍丈夫把爱分给另一个女人。真的是太难了,感情真的是太复杂了。

吴芸芸还是赌气到另一个卧室去睡了。

真的是太累了,躺下不久,门亮就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经是九点。匆忙洗漱完毕,岳母已经把早点端在了桌上,静等着他来吃。

一杯牛奶,牛奶里加了咖啡。两片面包,面包烤得焦黄干脆。还有一个油煎鸡蛋。岳母说,别人都吃过了,就等你了。

门亮一下鼻子有点发酸。自从成了她家的女婿,岳父岳母就真正的把他当成了家里的亲人,而且比儿子女儿还要亲切一点,还要疼爱一点,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二老都从来没有批评过他。门亮不禁想,如果和妻子离婚,就真的对不住二老,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岳母坐在一旁说,今天十一点歌剧院有场音乐会,据说还不错,反正咱们也没事,就都去听听,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门亮清楚,这是岳母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他和妻子调节一下情绪。真是用心良苦。门亮装作高兴说,我已经多年没去过剧院电影院了,今天正好去听听。

是外省一家轻音乐团。演出阵容不小,艺术水准也不低。门亮也喜欢音乐,上小学时还学过二胡,却莫名地心神不安,美妙的旋律根本打动不了他的情感。按计划,今天他应该请王永才一家吃饭,把发表论文的事落实下来,他已经和曹小慧说过了,这个星期就把论文的事搞定。但更让他心烦的是昨晚回来后曹小慧的态度,好像是真的要和他做普通朋友。刚刚帮她把房子的事情办完,科研的事也开始了,他不相信曹小慧是过河拆桥的人。绝对不是。她之所以那样,肯定有原因,肯定是丈夫死缠烂磨,肯定是她心里矛盾或者遇到了阻力,就像他今天遇到的一样。门亮止不住叹一声。他想,也罢,断了就断了,断了也省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平平静静老死算了。

偷眼看妻子,妻子也在不时地看他。妻子的心情当然更不平静,他的心情当然也瞒不过妻子。门亮只好调整心情,专心地去听音乐。

晚上回到自己家睡觉,吴芸芸却主动与他和解友好。待他睡下,她一下搂紧了他,什么也不说,而眼泪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落,好可怜好让人心疼。记得大三那年,课程多又遇到一位女生向他求爱,烦恼无奈的他便无心给吴芸芸回信,有天吴芸芸突然来到了学校,见到他,什么也不说,也是这样流泪,眼泪就像今天这样多。他突然也动了感情,这感情也是多年不曾有的。但他也想哭,什么都不想说。她突然说,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如果不喜欢,你就告诉我,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或者哪里让你不喜欢了,你就直接和我说,我能改正的,我就坚决改正。

妻子哪里都没有错。中学初恋时,是他追求她。他上了大学她没考上,她就充分感到了差距,差距也让她有了自卑。他回到大学当了教师后,她的自卑更加明显。其实,妻子虽然是招工到学校当的工人,后又转干,现在也是一个科长,在学校算最小的领导,但他从助教到副教授,挣到的钱和得到的物,从来就没比她多过一点。副教授,也只是个虚名,论实惠,远远赶不上一直在后勤管财管物的妻子。但她还是自卑,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宠着他由着他。起初他还帮妻子做点饭收拾收拾家,现在,他就真正成了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用他管,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甚至吃饭时他不想吃的猪皮什么的,他也会夹到她的碗里。这都是爱的结果,爱他就更怕失去他。门亮一下紧紧地把妻子搂入怀里,说,你没一点错,你是个好妻子,是我对不起你。

两人动情地搂了哭一阵,妻子轻声说,你是不是特别爱那个曹小慧。

此时他不想撒谎,也不能说真话。门亮说,其实也没有,就是有点好感。

显然是很爱。吴芸芸想努力控制住心疼心酸,也努力不去往坏处想,但许多问题就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胸膛。她就想知道更多。擦一把汹涌的眼泪,她低沉了说,你们是不是已经上床了。

门亮立即说没有的事。门亮说,我们即使有那意思,也知道不大可能,她离不开丈夫,我离不开妻子,你说怎么能行。

妻子睁大眼看着门亮,感觉他说的是真话,又感觉烈火不可能自然熄灭。吴芸芸再问一遍是不是真的。门亮说,如果不是真的,我就不会和你睡到一起了。

吴芸芸一下轻松得有点浑身发软,好像整个人都成了一摊清水,没有了形状,也没有了重量,轻飘飘的有点左右晃荡。闭了眼陶醉一阵,突然感觉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心爱的人被别人抢走又突然回来。她冲动了充满感情地依进他的怀里,柔情似水地抚摸他的胸膛说,如果你实在想看看别的女人,你就去找一回妓女,找了,你就知道女人都差不多,都没什么意思。

门亮不高兴了说,你说的什么话,我就那么下贱?

吴芸芸说,我的身体变成这样了,又老又丑,让你死守着我,我怕你委屈。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自私,是不是把你管得太严?但我告诉你,我就是不让你爱别的女人,也不允许你和别的女人发生感情,更不会让你从我的怀里飞走。 n92LjsDwbhhm1yUPSv9PyEDaDaZpreVmpwrYj8rPctT83vhIBgy4eyq+vDgNSr3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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